刻辟邪集序
天学初征
钟子读《易》于震泽之滨,有客扣庐而问曰:「吾闻子年十二、三时,便以千古学脉为己任,辟释老、闲圣道,今三十余载矣。足不窥户外,不与名公大人交,亦不思致身以事君,将安补于世道哉?且子不闻近世有天主教乎?其人从大西来,一见我中国之书悉能通达。▆亦辟佛而尊儒,与子意甚相符也。曷一共讨究焉?」钟子欣而作曰:「有是哉!彼既从大西来,乃不袒释而袒儒。意者吾圣道晦而复明之机乎?愿闻其旨。」客迺出圣像,略说一册以示之。钟子读甫竟,遂诟曰:「嘻!此妖胡耳。阳排佛而阴窃其秕糠;偽尊儒而实乱其道脉。请即以彼说攻之。彼云:『天主即当初生天、生地、生神、生人、生物的一大主宰。』且问彼大主宰,有形质耶?无形质耶?若有形质,复从何生?且未有天地时,住止何处?若无形质,则吾儒所谓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云何有爱恶?云何要人奉事、听候使令?云何能为福罚?其不通者一也。且太极只是本具阴阳之理,是故动而为阳、静而为阴。阴阳各有善恶之致,故裁成辅相之任独归于人。孔子曰:『人能弘道。』又曰:『为仁由己。』子思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先天而天弗违。』若如彼说,则造作之权,全归天主。天主既能造作神、人,何不单造善神、善人?而又兼造恶神、恶人以贻累于万世乎?其不通者二也。且天主所造,露际弗尔,何故独赐之以大力量、大才能?若不知其要起骄傲而赐之,是不智也;若知其要起骄傲而赐之,是不仁也。不仁不智,犹称天主,其不通者三也。又露际弗尔,既罚下地狱矣。天主又容他在此世界阴诱世人。曾不如舜之诛四凶、封傲象也。其不通者四也。且天、地、万物既皆天主所造,即应择其有益者而造之,择其有损者而弗造。或虽造而即除之。何故造此肉身?造此风俗?造此魔鬼?以为三仇,而不能除耶?世间良工,造器必美;或偶不美,必弃之。以至大、至尊、至灵、至圣之真主,曾良工之不如?其不通者五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孟子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今言古时天主降下十戒。则与汉宋之封禅天书何异?惑世诬民,莫此为甚。其不通者六也。又天主降生为人,传受大道。未降生前居在何处?若在天堂,则是天主依天堂住。如何可说天主造成天堂?若言既造天堂、依天堂住,如人造屋还即住屋。则未造天堂时,又依何住?若无所依,则同太极;不应太极,依天堂住。福罚人间,亦不应太极降生为人。其不通者七也。又天主既降生后,彼天堂上为有本身?为无本身?若无本身,则天上无主;若有本身,则滥佛氏真、应二身之说。而又不及千百亿化身之奇幻。其不通者八也。又谓天主以自身赎天下万世罪过,尤为不通。夫天主既其至尊无比,慈威无量,何不直赦人罪,而须以身赎罪?未审向谁赎之?其不通者九也。又既能以身赎人罪过,何以不能使勿造罪?其不通者十也。又既云:『赎天下万世人罪』,而今犹有造罪堕地狱者,仍赎不尽。其不通者十一也。吾儒谓尧舜之圣,不能掩其子之恶;孝子慈孙,不能改幽厉之过。所以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而今天主既可赎人罪过,则人便可恣意为恶,总待天主慈悲赎之。其不通者十二也。遗下教规,谓只有一造物真主,至大、至尊,要人奉事、拜祭。而尽抹杀天、地、日、月诸星。则与佛氏所称『唯吾独尊』何异?阴倣其说,而阳排之。其不通者十三也。佛氏虽曰『唯吾独尊』,尚谓天、地、日、月、诸星,覆炤世间,有大功德;护世鬼神保祐人间,宜思报效。今乃曰不当拜祭,则专擅名利之恶甚于佛氏。其不通者十四也。既不许轮回之说,又云人之灵魂尝在不灭,有始无终。则转积转多,安置何所?其不通者十五也。若谓天堂、地狱皆大,可以并容,何异佛氏之说?其不通者十六也。又彼谓佛氏所称三千大千华藏世界,人所不见,便是荒唐。今彼所称天堂、地狱又谁见之?其不通者十七也。又谓天堂、地狱,虽然未见,却是实理。则安知三千华藏非实理乎?而苦破之,其不通者十八也。又谓临终一刻听从天主教法,也还翻悔得转,则与佛氏临终十念相滥。汝说要真,佛氏亦说要真。汝说要依十戒,佛氏亦说要依十戒。汝说从自己身心上实实做出来,佛氏亦说从自己身心上实实做出来。汝说要真心实意痛悔力除,后来不敢再犯,佛氏亦说要真心实意痛悔力除,后来不敢再犯。全偷佛氏之说而又非之,其不通者十九也。又佛氏专明万法惟心,故凡事只靠一心。汝既专明万法惟天主,则凡事只靠一天主足矣。又何用从自己身心做出耶?若仍要从身心做出,则权不独在天主明矣。而妄立天主,其不通者二十也。汝既要攻释、道两家,须搜其病根,彼方心服。若谓要人施舍些钱财,备办些斋饭,烧化些纸张,便是功果,恐彼二氏亦未必心服。而汝又仍教人奉事、拜礼天主圣像,与彼何异?其不通者二十一也。吾儒谓『物物一太极,天命之谓性』,故人人可以成位于中。至于尊卑、名位则森然不乱。故天子事上帝,诸侯祭山川、社稷,大夫五祀,士祭其先。今既谓天主至大至尊,又令家事而户奉之,与佛、老二像何异?而妄自表彰,以为不同,其不通者二十二也。吾故曰『阳辟佛而阴窃之,偽尊儒而实坏之』者也。逐其人,毁其书,禁天下不得存其像,庶不为中国之贼耳。闻彼妖徒聪明能辩,必有以解吾征者。吾将再征之。」
天学初征
天学再征
钟子作《天学初征》。客阅而笑曰:「甚矣!子之卤莽也!乍闻天说,曾未深究,遽谓不通而征之。子且再阅《西来意》、《三山论学记》及《圣教约言》,则不通者,乃在子而不在彼矣。」钟子取而细读之,复为之征如左。
其言曰:「上天自东运行,而日、月、星、辰之天自西循逆之。度数各依其则,次舍各安其位。倘无尊主干旋主宰,其间宁免无悖?譬如舟渡江海,上下风涛而无倾荡之虞。虽未见人,亦知一舟之中,必有掌舵智工」等。征曰:舟之渡江海也,舟必各一舵工。未闻一舵工而遍操众舟之上下者也。又操舟者必非造舟人也,谓天惟一主,并造之,并运行之。可乎?
其言曰:「凡物不能自成,必须外为者以成之。楼台、房屋不能自成,成于工匠之手;天地不能自成,成于天主」等。征曰:工匠之成房屋也,必有命之成者。天主之成天地,孰命之耶?工匠成房屋,不能为房屋主。彼成天地者,又乌能为天地主乎?
其言曰:「天下之物极多、极盛,苟无一尊维持调护,不免散坏。是故一家止有一长,一国止有一君,一人止有一身,一身止有一首」等。征曰:谓一身无二首,可也。谓一身一首之外,別无他身他首,不可也;谓一家无二长可也,谓一家一长之外別无他家他长,不可也;谓一国无二君可也,谓一国一君之外更无他国他君,不可也;谓一天无二主亦可也,谓一天一主之外独无他天他主,可乎?又一身虽惟一首,首必与四肢、百骸俱生,非首生四肢、百骸也;一家虽惟一长,长必与眷属、僮仆并生,非长生眷属、僮仆也;一国虽惟一君,君必与臣佐、吏民俱生,非君生臣佐、吏民也。则一天虽惟一主,主亦必与神、鬼、人、物并生,谓主生神、鬼、人、物可乎?
其言曰:「天主非天也,非地也,而高明博厚,较天地尤甚。非鬼神也,而神灵鬼神,不啻非人也,而遐迈圣睿,乃至无始无终,无处可以容载,而无所不盈充」等。征曰:既无所不盈充,则不但在天堂,亦遍在地狱也。不但遍天、地,亦遍在神、鬼、人、兽、草、木、杂秽等处也。若谓高居天堂,至尊无上,则盈充之义不成;若谓遍一切处,则至尊之体不立。或救之曰:「天主之尊,如日在天,光遍一切。虽遍而不失其尊,虽尊而光原自遍。」今再征曰:是仍有处所、有方隅、有形像也。日有形像,彼谓天主造之。天主亦有形像,又谁之所造耶?
其言曰:「吾天主,乃经所谓上帝也。」遂引〈颂〉、〈雅〉、《易传》、《中庸》等以证成之。征曰:甚矣!其不知儒理也。吾儒所谓天者,有三焉:一者、望而苍苍之天,所谓昭昭之多,及其无穷者是也。二者、统御世间,主善罚恶之天,即《诗》《易》、《中庸》所称上帝是也。彼惟知此而已。此之天帝但治世而非生世,譬如帝王但治民而非生民也。乃谬计为生人、生物之主,则大缪矣。三者、本有灵明之性,无始无终、不生不灭名之为天。此乃天地万物本原,名之为命。故中庸云:「天命之谓性。」天非苍苍之天,亦非上帝之天也,命非谆谆之命,亦非赋畀之解也。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正深证此本性耳,亦谓之中,故曰:「喜、怒、哀、乐之未發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亦谓之易,故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亦谓之良知,故曰:「知至而后意诚。」亦谓之不睹不闻,亦谓之独,故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君子必慎其独,即孔子所言畏天命也。亦谓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亦谓之己,故曰:「君子求诸己。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亦谓之我,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亦谓之诚,故曰:「自诚明,谓之性。」诚者天之道也。此真天地万物本原,而实无喜怒、无造作、无赏罚、无声臭。但此天然性德之中,法尔具足理气体用,故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等。然虽云易有太极,而太极即全是易;如湿性为水,水全是湿;虽云太极生两仪,而两仪即全太极;虽云两仪生四象,四象亦即全是两仪;虽云四象生八卦,八卦亦即全是四象。乃至八相荡而为六十四,六十四互变而为四千九十六。于彼四千九十六卦之中,随举一卦、随举一爻,亦无不全是八卦、全是四象、全是两仪、全是太极、全是易理者。譬如触大海一波,无不全体是水,全是湿性者。又如撒水银珠,颗颗皆圆。故凡天、神、鬼、人,苟能于一事一物之中,克见太极、易理之全者,在天则为上帝,在鬼神则为灵明,在人则为圣人,而统治、化导之权归焉。倘天地未分之先,先有一最灵、最圣者为大主,则便可有治而无乱,有善而无恶,又何俟后之神灵、圣哲为之裁成辅相?而人亦更无与天地合德,先天而天弗违者矣。彼乌知吾儒继天立极之真学脉哉!
其言曰:「魂有三品:下名生魂,草木之魂是也;中名觉魂,禽兽之魂是也。此二皆灭,亦云有始有终。卜名灵魂,即人魂也。此魂不灭,亦云有始无终。」征曰:灵与觉异,则有始而无终。觉与生异,何皆有始而有终也?且谓禽兽有觉而无灵,惟人为有灵者,现见世之愚人,但念饮食、婬欲,他无所知,与禽兽何异?现见世有义犬、义猴,舍身殉主、诉官理究,与人何异?故孟子亦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岂可妄分一有终、一无终耶?
其言曰:「周公、仲尼之论,孰有狎后帝而与之一者。设匹夫自称与天子同尊,其能免乎?地上民不可妄比肩,地上君而可同天上帝乎?」征曰:庶民不敢拟帝王者,名位也;不敢让帝王者,德性也。故曰:「朝廷莫如爵,辅世长民莫如德。」又曰:「当仁不让于师。」又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故文王,人君也。而纯亦不己,可以配天;仲尼,匹夫也,而祖述宪章,不名僭窃。且父之生子也,谁不欲子之克肖者?天主既为大父,实生于人,乃不欲人之肖之,何哉?
其言曰:「知者之心,含天地、具万物,非真天地、万物之体也。若止水明镜,影诸万物,乃谓明镜止水,均有天地,即能造作之,岂可乎?天主,万物之原,能生万物。若人即与之同,当亦能生之。」征曰:止水明镜之影万物也,镜水在此,万物在彼。有分剂,有方隅,故知是影而非体也。心之含天地、具万物也,汝可指心之方隅分剂,犹如彼镜与水乎?若心无形朕,不能生万物者,天主亦无形朕,胡能生万物也?若天主无形而能形形,心独不可无形而形形乎?
其言曰:「有在物之内分,如阴阳是也;有在物之外分,如作者之类是也。天主作物,则在物之外分矣。」征曰:天主作天地万物,必在天地万物之外。如匠作器皿,必在器皿之外。是固然矣。然则天主有方隅也、有分剂也,原非遍一切也。则必有分段也、有变迁也。何以无始无终,能为万世主乎?
其言曰:「形者在所,故能充乎所。神无形,则何以满其所乎?一粒之大,万神宅焉。岂惟往者,将来灵魂并容不碍也。」征曰:神之无形,善乎其言之矣。然无形则无往来,亦无数目,亦无生灭。而曰灵魂天主所生,其可乎哉?
其言曰:「化生天地万物,乃大公之父也。又时主宰而安养之,乃无上共君也。世人弗仰弗奉,则无父、无君,至无孝、至无忠也。」征曰:夫世间之法,决无全能。故天地能覆载而不能炤明;日月能炤明而不能生育;父母能生育而不能教诲;师友能教诲而不能赏罚;君主能赏罚而不能无漏网;鬼神赏罚无漏网而又不能覆载炤明等。若天主果有全能也,则直以天主覆载、炤临、生育、教诲、赏罚之而可矣。又何用天、地、日、月、君、亲、鬼、神为?若犹待天覆地载,乃至亲生君治之也,则天主全能安在?今现见人之生也,天覆之、地载之,日月炤临之、父生之,母育之,国君统治之、鬼神昭鉴保护之。顾不知感其恩德,独推恩于漠无见闻之天主,谓之大父、大君。既谓之大父、大君,则必以吾父、吾君为小父、小君矣,岂不至无孝、至无忠哉?又设谓天主全能,即寄于天、地、日、月、君、亲、鬼、神,如国主寄全用于公、卿、牧、长。则庶民有善,官宰赏之可矣;庶民有罪,官宰罚之可矣,岂事事必经国主哉?又庶民之所承事,亦但承事官宰无违,即为承事国主矣。岂必独事一主而禁其承事官宰哉?今谓仙、佛僭窃,禁不承事,犹之可也。天、地、日、月、鬼、神,固天主所造,以覆载炤护人者,而亦禁其拜祭,不亦异乎?
其言曰:「人心性命,原天主所赋也。」征曰:天命之谓性。紫阳之解甚谬,吾已释大意于前矣。夫可赋者,必其有形者也。心性有何形像而可赋乎?若无形像而仍可赋,则天主灵明,亦必有赋之者矣。又可赋则可夺,云何有始而无终乎?
其言曰:「必先有物,而后有理。引诗云『有物、有则。』」征曰:夫理者,贯于物之终始,而能成物者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诗》所谓有物有则,正繇从理成物,故即物是理。如金作器,器全是金也。若言先有物而后有理,则未有物时便无理耶?既无物即无理,则无天地时尤必无理。而天主在天地先,乃无理之尤甚者也。
其言曰:「必有无始,而后有有始;有无形,而后能形形。吾身之先,必有父母生我。必有天主降衷于我。」征曰:无始无形,快哉论也!若天主无始,则父母亦无始乎?天主无形,则父母亦无形乎?或解之曰:「父母有形,故有始。天主无形,故无始也。」征曰:吾身有形,故有始。吾心性无形,何为不无始乎?
其言曰:「天地犹一宫室也。宫室、楼台必待有主制造而后成。曾是天地之大,无有主之者,竟能自造自成乎?」征曰:宫室未成时,主及工匠,依地依厂。天地未成时,天主何依耶?又宫室则用土木瓦石成之,天地用何物成之耶?又未有天地,先有成天地之料耶?此料为本有之?为天主生之耶?且安置何所耶?为在天主身内?为在外耶?若在身外,则天主不遍一切;若在身内,不几戕贼其身,而以为天地万物耶?
其言曰:「太极之说,不过理、气二字。未尝言其有灵知觉,明也。既无灵觉,何以主宰万化?」征曰:孔子不言「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乎?夫易即灵明知觉之本性也,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然正不必以此主宰万化。若万化定有主宰,则但化善而不化恶,但化乐而不化苦。圣人修道之教,反为无用矣。
其言曰:「儒云:『物物各具一太极』,则太极与物同体。囿于物而不得为天地主。」征曰:太极妙理,无分剂、无方隅,故物物各得其全,全体在物而不囿于物也。孔子曰:「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此之谓也。汝谓独一天主,不与物同体,则必高居物表,有分剂、有方隅矣,何谓无所不在?
其言曰:「人为天主所生,悉启翼于善。或乃为恶,则同人所自造。」征曰:天主既有全能,何以好善而人不善,恶恶而人反恶?或救之曰:「如父母生子,但欲其善,不欲其恶。子偏作恶,父母何辜?」征曰:父母生子身,不生子心性,故不得自在也。天主既生其心性,何不但生善心性耶?
其言曰:「天主生物,欲以养人。生人,欲以事主。」征曰:天主既无始,无始何人事之?而忽起生人事己之想?又父母生子,为防老死。天主既无终,生人何用?
其言曰:「人之生从何来?死从何去?」征曰:此佛氏尝谈也,亦吾儒秘旨也。而用之则大异矣。孔子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逮季路问事鬼神,则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则曰:「未知生,焉知死?」繇此观之,生死无二理,人鬼无二致,明矣。「朝闻道而夕死可者」,谓其死而有不死者存也。既死而不死,则生必不生,而谓天主赋之始生,可乎?
其言曰:「天主降生之时,第以本性之原体,结合于吾人之性体。譬之以梨接桃,梨借桃以生,桃何尝损其本体?」征曰:彼谓人之性灵皆天主造。而今以桃、梨譬之,将谓世间之梨,皆桃所生乎?梨本桃生,何须待接?待接方生,则桃本不能生梨矣。
其言曰:「天主未降生千百年前,已豫示必降之兆。及其将降,又有天神来报。乃至种种奇功异瑞。其书充栋,特未传译」等。征曰:此与释氏所述佛生瑞应何异也?若谓释迦为摩耶所生,不过是人。则天主为圣女所生,独非人乎?若谓耶稣定是天主降生,则安知释迦非天主降生乎?若谓佛氏经书荒偽,则汝书安知不荒偽乎?若谓汝书历历有据,则佛经不亦自谓历历有据乎?若谓佛出西域,此间无人见闻,便称为谬。则汝出大西,此间尤无人见,不尤谬乎?佛书从天竺来,汝则以为误取。汝谓九万里来,谁知其非说谎乎?汝既孤身至此,去家已远,历年已久,何繇与汝交者,犹有本国异物赠之?岂汝膂力甚大,当日所携之物如此其多耶?抑有神通,朝取而夕至耶?抑有奇术,随意能变造耶?吾亦闻汝之根底矣。生于近香山岳之小国,聪明奸究,意在觊觎中原神器,故泛海潜至岭南。先学此方声字,然后窃读三教群书,牵佛附儒,杜撰扭捏,创此邪教以为惑世诳民蠹坏国运之本。自谓绝婬不娶而以领圣水之妄说,诱彼愚夫愚妇私行秽鄙。然闽粤民庶,每年必与吕宋等国商贾往来。汝之羽翼,每年附舟赉、送宝物以相资给。是故与汝交者,汝不希彼一毫供养,更以异物而赠惠之。人遂谓汝廉洁无求,胜彼释、老之劝人布施。乃至缙绅达士,亦被汝惑。以为恭、悫、廉、退,俨然大儒风格。呜呼!安知王莽谦恭,乃汉室之贼,介甫新学,实宋世之蠹哉!汝之心术亦太恶矣。
其言曰:「物或有始终,如草、木、鸟、兽;或有始而无终,如天、地、神、鬼及人之灵魂。惟天主无始无终,而能始终万物。无天主则无物矣」。征曰:吾儒谓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乃至惟天下至诚为能化。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至诚如神,至诚能尽其性,能尽人物之性,赞化育而參天地。故先以二语定其宗趣,所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而又结示性修不二,天人合一之旨,故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真物化根源,非所谓天主也。若必立一天主,至灵至圣,无所不能,威权不二,则化育决无劳赞,而天地决不可參,岂理也哉!又彼所立有始有终、有始无终、无始无终三句,尤为不通。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则有始必有终,道则无终必无始。既许有始无终一句,何不并立无始有终一句耶?且草木与鸟兽,其不同甚矣,犹皆有始有终。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耳,独有始而无终,何耶?又世间之法,父子必相类,因果必相同。现见人决生人,鸟决生鸟,瓜不生豆,豆不生瓜。天主既生人也,人有始无终,天主亦必有始而无终矣。若天主灵妙,故无始,则人心亦灵妙,何谓独有始乎?若人心灵妙,天主赋之,则天主灵妙,安知不亦有赋之者乎?又天主生人,则谓人之大父也。生鸟兽,不为鸟兽父乎?生草木,不为草木父乎?鸟、兽、草、木之父,亦何足为尊主乎?
其言曰:「譬如树之花、果、枝、叶及榦,皆繇根生,无根则皆无。乃树之根,固无他根所繇生也。天主是万物根底。何所繇生?」征曰:树根必依地者也。天主独能无所依乎?
其言曰:「天主当初欲生万物,以为人用。先开辟天地,化生万物之诸宗,然后化生一男一女等。」征曰:天地未辟,尚未有人。云何欲生万物以为人用乎?
其言曰:「生前为善、为恶,其魂各以死后赴天主审判。」征曰:若天主无形、声、处所,则死者将何所赴?若可赴听审判,殆如世间士师,亦如释氏所称阎罗。然设如士师,则士师亦父母所生,不免老死者也。设如阎罗,则阎罗亦众生数目,不免轮回者也,犹可称无始无终,造物之真宰耶?
其言曰:「天堂、地狱之报决不可免。所以定有后世。无有一人能忆前世事者,所以定无前世。」征曰:执途之人而问以初生时事,亦无一人能忆之者,可谓并无初生事乎?初生虽不忆,不可谓无初生。前世虽不忆,又安知无前世也?
其言曰:「仙、佛、菩萨,令人奉敬自己而抗天主之权。」征曰:仙、佛、菩萨,虽非吾儒所宗,然必说有诸仙、诸佛、诸菩萨等以为世人所敬。又说天、地、日、月、星辰、鬼、神皆应奉事。则非专奉自己也。耶稣乃令人专奉一主,不得拜祭天、地、日、月等,其专利嫉妒不尤甚乎?
天学再征
附
钟振之居士寄初征与际明禅师柬
忆吾两人,生同一日,学同一师,幼同一志。不谓尊者至廿四岁,逃儒入禅。二十年来,所趋各別,音问遂疏。兹者病卧湖滨,忽闻天主邪说。借彼矛,攻彼盾,略为《初征》。知尊者久事禅学,必有破敌余才。且彼既专攻佛教,尊者似亦不容默默。拙稿呈政,惟进而教之。
际明禅师复柬
方外云踪,久失闻问。而髫年千古之志,则未敢或忘也。接手教,兼读《初征》,快甚!居士担当圣学,正应出此手眼。山衲既弃世法,不必更为辩论。若谓彼攻佛教,佛教实非彼所能破。且今时释子,有名无义者多,借此外难以警悚之,未必非佛法之幸也!刀不磨不利,钟不击不鸣。三武灭僧,而佛法益盛。山衲且拭目俟之矣。草复不既。
钟振之寄再征柬
曩寄《天学初征》呈政,意尊者必出手眼,共闲圣道。而竟袖手旁观,岂髫年千古之志,与世法俱弃耶?何谓未敢或忘也?迩来邪说益炽,不得已再为之征。必祈为我斟酌。毋曰:「尔既不归投佛法,吾亦不预闻儒宗也。」
际明禅师复柬
儒、释二家,同而复异、异而复同,惟智人能深究之,非邪说可混淆也。惟真儒方能知佛;亦惟学佛始能知儒。读居士《再征》,其揭理处,如日轮中天;其破邪处,如基箭射柳。孔、颜一脉,可谓不坠地矣。山衲岂能更赞一辞?惟冀居士以此慧性,更复深究西竺心传,则世出世道,均为有赖。形迹虽疏,神交匪隔。当不以我为狂言也。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3 册 No. B120 辟邪集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19-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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