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溈五峰学禅师语录
僧问:「如何是关中境?」师云:「案上凝尘三尺厚,庭中芳艸几生花。」「如何是境中人?」师云:「相逢不遇真师子,闲我憨憨枕石头?」「如何是人中意?」师便打。
徐乔谷居士问:「俱胝竖指,意旨如何?」师云:「火宅莲池。」少顷又问:「临济既于大愚言下發明大事,为甚么大愚又道:『汝师黄檗,非干我事。』」师云:「冤有头,债有主。」士云:「因甚却在大愚处發明?」师云:「瓜熟蒂落。」
僧明我问:「三祖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意旨如何?」语未绝,师劈脊便打。我拟议,师云:「要会便会,用拟作么?」遂以杖当喉直触,我忍痛失声,师云:「是什么?」我当下释然,遽叹曰:「奇哉!奇哉!」师云:「汝见个甚么?」我便高声说偈云:「拦喉直触,欲语无口,三月湖南,红桃绿柳。」师肯之。
僧问:「如何是乌龙潭中一滴水?」师云:「虚涵万象。」僧拟议,师以杖趁曰:「不宿死尸。」僧无语。
僧问:「如何是汾阳三种师子?」师云:「汝是野干。」僧无语。一僧背手举首至关内,熟视师云:「某甲未出户庭,曾有一问与师。」师随声摛住云:「速道。」僧拟语,师托开云:「看饭奴。」
僧问:「如何是清净法身?」师云:「泥猪癞狗。」又问:「如何是世出世间第一件事?」师便打。
僧问:「己事不明,乞师开示。」师云:「乞我开示便不是己事。」进云:「不会。」师云:「今日是几时?」僧云:「初二。」师云:「又道不会。」僧罔措,师打出。
僧问:「未开口前为甚么便棒便喝?」师云:「兔子无角。」进云:「意旨如何?」师便打,进云:「学人已开口,为甚么亦打?」师又打。
僧问:「如何是佛?」师云:「你是头驴。」进云:「意旨如何?」师拈起笔云:「者是湖州来底。」
僧问:「释迦出世,端为何事?」师云:「贫儿思旧债。」僧礼拜,师云:「何不再申一问?」僧拂坐具便出,师云:「者痴汉又恁么去。」
僧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师云:「西江米到上新河。」僧礼拜起云:「会师意也。」师云:「我者里意尚无,汝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推倒。
居士问:「大师在关中作甚么?」师云:「竹床高卧待云来。」士云:「岂不闲杀人也。」师云:「五枚白鼠五更鸣。」
师问僧:「那里来?」僧云:「报恩。」师云:「宝塔几高?」僧云:「不记得。」师云:「汝不从报恩来。」
僧问:「临济无位真人话作么生?」声未绝,师便擒住云:「速道!速道!」僧拟议,师与一掌,云:「会取去。」
僧问:「如何是黄檗为临济处?」师劈面便掌,进云:「今日始知吾师毒手。」师云:「汝见甚么道理便与么道。」进云:「秋到梧叶落。」师搊住,云:「秋到梧叶落,与黄檗为临济处有甚交涉?」僧打师一拳,师云:「你看者汉乱做。」僧拟议,师便喝。
师方开关门,见僧来便喝,僧亦喝,师便打,僧又喝,师云:「乱喝。」僧拟议,师复打,僧无语,师云:「落魂鬼子。」
居士问:「一息不来,向甚么处安身立命?」师云:「前是松柴,后是栗炭。」
僧參,师敲门一下,僧将开口,师闭却关门。
刘锡玄居士參,以即中堂问荅呈师,才礼拜起,师云:「问甚么荅甚么。」士方思惟,师云:「莫向鬼窟里作活计。」士无语。茶次,师复拈云:「中作么生即?」士拟开口,师摇手,云:「不即,不即。」士点首,云:「大师甚是直截,但弟子业缘深厚,不能当下理会。」师云:「且坐吃茶。」士临別问:「洞山道一大藏教秖是个之字,意旨如何?」师云:「金色虾蟆鸣古井。」
僧问:「仰山扑破镜子,意旨如何?」师云:「雪狮对上立。」
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七月东瓜艸上横。」僧拟议,师便喝。
师问知客:「那里来?」客出袖中扇,云:「买扇来。」师接扇,云:「者柄多少钱,那柄多少钱?」客拟开口,师以扇劈口打云:「自己底也不识。」问侍者云:「你作么生?」者夺师扇,自扇云:「今日更加天热。」师微笑。
库司问:「如何是佛?」师云:「库房里底。」司礼拜出,少间复至,问:「库房中那一样?」师以手急索,云:「有几样么?」司云:「俱有。」师复以手抹两眉,云:「还有者个么?」司罔措,师拽杖趁云:「可怜生。」
一日问侍者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者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师云:「那里学者虚头来?」者云:「和尚莫压良为贱。」便出。
侍者病目,一日奉茶次,师云:「汝见空中鸟飞么?」者抬头,师以茶蓦面泼,者礼拜云:「谢和尚慈悲。」师云:「未梦见在。」者无语。
玄侍者一日辞行,师举起琥珀念珠,云:「道得即与汝去,道不得且住此过冬。」者便打师一坐具,师云:「果然不知落处。」者云:「木人从不恋花枝。」师云:「犹成滞涩。」者云:「掌握吹毛剑,随处斩痴顽。」师云:「或有人驾汝头上行时如何?」者云:「某甲不是把锄人。」师云:「炤顾鼻头。」者云:「和尚缺了几许。」师遂以念珠挂侍者颈,云:「住得许久日子,一些交涉也无。」者云:「赖是和尚看破。」师打,云:「识甚好恶?」者便礼拜出。师复召云:「长老。」者径行不顾,师复顾宝月侍者,云:「你道此子向后落在谁家绊马索里?」月拟酬对,师以竹篦打,云:「且去送客来,与汝商量。」
僧问:「经中道佛身充满于法界,和尚即今在甚么处?」师便打,僧云:「打即任打,要且无安身处。」师又打,僧作女人揖,师云:「犹是乱做,未梦见棒头意在。」僧以袖拂师面,师云:「不谓阇黎无出路,只是阇黎太有禅。」僧无语。
淑之參,师作搏物势,之便礼拜,师复翘两手,之打一圜相,师于中点一点,之拟议,师云:「念子远来,且放汝三十棒。」
师问淑之:「临济三顿棒意旨如何?」之云:「龟毛拂子两头摇。」师云:「因甚手长衫袖短?」之应对稍迟,师厉声云:「耳目之学终立门外,若彻自心名为到家,故行脚衲子须是真參实悟,始不被境缘扰动,六道轮回阎罗老子,岂惧伶牙俐齿舌覆三千哉?」之拱然拜退。
师问僧:「你还见露柱么?」僧便喝,师曰:「被汝一喝却分疏不下。」僧又喝,师云:「昨日有僧也与么喝,三十棒一棒也不饶。」僧复喝,师便打,僧礼拜,师云:「昔汾阳昭道:『鹅王飞鸟去,马头岭上住,天高盖不得,大家总上路。』作么生会?」僧云:「和尚万福。」师冷笑不荅。
僧以三峰语录呈师,师阅其發明临济宗旨话,蹙然曰:「汉兄用如许精神作么?关主者里即不然。」侍者曰:「和尚如何?」师曰:「设有人问我高姓尊名,我便向道姓甚名谁;不问,我一字也无。昔时尊宿代佛利生,如洪钟巨鼓不考不声,纵垂一言半句亦因病设药,所谓病退药除,岂返执药以成病耶?传佛心印而以实法累人,不但瞎却人眼,亦乃水也难消。」时,方士雄居士在座起作礼,曰:「大师此言诚为万世龟鉴。」师休去。
僧问:「桶底脱落时如何?」师云:「通天彻地。」僧拟议,师云:「掠虚汉。」
刘锡玄居士问:「大师在金粟得何法?」师云:「龟毛绳系双兔角。」士云:「可借观得么?」师震声一喝,士云:「真宗匠也。」师云:「今日被居士勘破。」士呵呵大笑。
僧问:「如何是拈花实旨?」师云:「棺材里髑髅。」进云:「再乞指示。」师便打。
僧问:「文殊起佛见法见。」声未绝,师云:「阇黎当受山僧顶礼。」僧拟开口,师以手掩却。
总持道人问:「如何是径截法门?」师云:「诃佛骂祖去。」持良久云:「向后如何得妥贴?」师云:「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
僧问:「如何是衲僧眼?」师云:「瞒上座一点不得。」僧拟议,师云:「元来不是屋里人。」
亦幻问:「如何是曹谿水?」师云:「不住狞龙。」幻拟礼拜,师便打,幻不肯,师又打,云:「一任举似诸方。」
僧问:「学人青黄未辨,望师慈悲。」师震威一喝,僧思惟,师便打。
如无拣居士问:「如何是出阴界底人?」师云:「待居士出后向你道。」士云:「和尚秖解恁么把定?」师云:「山僧心肝五脏已尽倾出了也。」士便礼拜,师云:「汝还肯么?」士喝,师打云:「好喝。」士无语,师唤侍者云:「斟茶与居士吃。」
方士雄居士过访,茶次,士欲坐,师云:「近坐些好说话。」士云:「怕大师动手动脚。」师云:「居士有甚过么?」士拟议,师云:「不得放过。」便打,士云:「我道习气不忘。」师云:「黄梅落在手边,那得不拾。」茶毕,士问:「如何是格外玄机?」师云:「虀瓮里虫鸣。」士又问:「翠竹黄花因甚便是般若真如?」师指净瓶云:「秖者净瓶,三世诸佛也摸索不著。」士云:「大师还摸索得著么?」师云:「居士莫下毒口。」士罔措,师遂掷下拂子,士便礼拜,师云:「辜负不少。」
侍者问:「如何是度生枢要?」师便打,者云:「者一棒是杀是活、是权是实?」师又打,进云:「秖如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又作么生?」师云:「汝又许多捞攘作么?」进云:「截断古人舌头处,更有一人不肯,又且如何?」师云:「珊瑚枝上县明月,稼穑无方不乐歌。」者转身礼拜退。
一夜,侍者于关前侍立更深,师拈拂子云:「者个还会说话么?」者云:「说则说,秖是和尚不解听。」师云:「杜撰禅和。」至来日复问云:「昨日公案作么生?」者云:「明日是清明。」师云:「不是者个道理。」者云:「苍天!苍天!」师以手外指,云:「庭对笑汝。」者拟开口,师云:「苍天苍天!」者便礼拜。
僧问:「如何是戒?」师竖起拂子。「如何是定?」师放下拂子。「如何是慧?」师以拂子左右拂之。僧云:「此外更有方便也无?」师云:「唤汝做饭袋子。」
僧问:「临济四料拣意旨如何?」师云:「汝不是我同条。」进云:「㘞。」师便打。
僧问:「佛性、精魂是一是二?」师云:「木人夜半操琵琶。」
师问淑之:「薰风自南来话,作么生会?」之举起茶钟,师摇首云:「不是者个道理。」云:「和尚作么生?」师云:「终不向汝道破。」之无语,师顾侍者云:「你作么生?」者云:「毛骨耸然。」师云:「亦未在。」者便礼拜,师打云:「者贼。」者云:「贼贼。」师复顾之,云:「你看者汉来得几个月便与么乱统。」者拂袖而出,之云:「龙生龙,凤生凤。」师连棒打出。
八月十五夜,师出关率众至乌龙潭,以拄杖探水云:「因甚龙不见?」侍者向前礼拜,师便打,者便喝,师以两手掩耳,者打觔斗而立,师哂之。
僧问:「如何是华严六相义?」师掐手中扇骨云:「一二三四五六。」复开扇自扇云:「一一为汝说了也。」进云:「六相义外更有顶𩕳上事也无?」师云:「有。」进云:「如何是六相义外底事?」师云:「檐外竹千竿,西风舞萧瑟。」
僧跪问:「如何是十二时中底事?」师云:「好个问端,只是上座不会。」进云:「某甲年老,更求方便。」时厨中鸣楗,师云:「著衣持缽去。」僧便起立,师云:「会么?」进云:「不会。」师云:「吃饭去。」
师一日午斋毕,僧问:「如何是溈仰宗?」师云:「为我过杨枝来。」僧过杨枝,师复指碗中水,僧取水稍迟,师云:「钝置杀人。」
僧问:「耽源授仰山九十七种圜相,那一种为至要?」师以手作涂抹势,僧礼拜起,师遂于地上画相,顾视其僧,僧亦画一○相。师以两手捧起,复作抛后势,僧罔措,师便喝,僧拂袖,师直打出。回顾傍僧,于地上画一○相,僧便坐于○相中,师又以拄杖画一大○相围之,僧起傍立,师微笑。
师有疾,体心问:「昔日院主问马大师安云:『和尚尊候如何?』大师云:『日面佛,月面佛。』未审西堂师又作么生?」师云:「青螺髻上炎炎热,八字眉间凛凛寒。」进云:「恁么则昔年马祖、今日西堂。」师云:「逢人切莫错商量。」进云:「夜来鼯鼠床头唧,八臂那咤扑帝钟,又且如何?」师云:「两行鼻息,点刻分明。」心拟议,师便打。
体心问:「通玄峰顶事如何?」师云:「清风明月。」进云:「忽遇轰雷四起黑雾迷空,又作么生?」师云:「山摇地震。」进云:「恁么则万派泉声元是海,千峰松色总同春。」师云:「长安大道家家有,几个男儿不问津。」进云:「和尚阇黎。」师遂以拄杖横按,进云:「今日吾师新格调,的是通玄金粟来。」师云:「长老礼拜有分。」进云:「收放分明令不虚。」便礼拜,师打云:「著。」心喝一喝,师亦喝。
僧问:「如何是临济下事?」师云:「杀佛杀祖。」僧拟议,师劈脊便打,进云:「电光中垂手则且置,不动干戈事若何?」师云:「各安生理。」进云:「此犹是电光中垂手,作么生是不动干戈底事?」师云:「瞎汉去。」僧便去,师召云:「某甲。」僧回首,师展两手云:「讨甚热碗。」僧有省。
僧问:「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因甚不现前?」师云:「现前。」进云:「某甲却不得其受用。」师云:「受用。」
僧问:「不知有底人为甚不求知?」师云:「猩猩雪上行。」
僧问:「云门道尽乾坤大地不见有纤毫过患,始是半提,须知更有全提事在。」遂提起念珠云:「且道者是全提是半提?」师与劈头一棒云:「试道看。」僧便喝,师又打,僧又喝,师云:「好喝,更喝看。」僧拂袖便出。
居士问:「弟子初向三宝,不知佛法大意,乞师示个入处。」师举起拂子,云:「还见么?」士云:「见。」师云:「从者里入。」
师问一秀才:「如何是不可须臾离底道?」才云:「正是弟子疑处。」师云:「疑即便离。」
僧问:「如何是正中偏?」师云:「月出五更前。」「如何是偏中正?」师云:「白发镜边丝。」「如何是正中来?」师云:「雪里涌楼台。」「如何是偏中至?」师云:「七事随身惯战作家。」「如何是兼中到?」师云:「木人夜半度松关。」僧礼拜,云:「谢师荅话。」师便打。
僧问:「如何是函盖乾坤句?」师云:「遍界黑漫漫。」「如何是截断众流句?」师云:「无汝开口处。」「如何是随波逐浪句?」师云:「阇黎从甚处来?」进云:「弁山。」师打,云:「分明举似。」
僧问:「如何是教外別传?」师云:「我甚牙疼,明早荅汝。」僧礼拜,师与一蹋,僧无语。
僧养拙參次,师云:「那里去?」云:「此处止。」师云:「你住不得。」云:「无我住即得。」师便打云:「得不得?」云:「与密云和尚同阬无异土。」师云:「那里来?」云:「金粟来。」师云:「曾会过么?」云:「将谓忘却了也。」师云:「金粟来底会弄嘴。」云:「和尚从那里来?」师云:「我不从金粟来。」云:「谁弄嘴?」师乃笑,云:「请坐。」养便出。
师至大溈同庆寺祖塔坐次,明维那礼塔来,师云:「礼者枯骨作么?」明云:「将谓忘却。」便礼拜,师遂起去。
一日普请择菜,明维那云:「我要止静去。」师云:「那里不是静?」明打师一掌,师云:「作么?」明云:「那里不是静?」师大笑。
又一日择菜,师唤傍僧,其僧不来,师云:「你不来,我要打你。」明维那即打师一掌,师云:「只说今行早,更有早行人。」明便归禅堂。
师将入灭,预知时至,于癸酉六月三十日自叙行繇,嗣后不饮不食,危坐终日,胁不至席,凡见僧便拈拄杖,云:「道!道!」僧拟议,师便打,复加诟骂。有远庵吴居士来讯:「尊候如何?」师垂一足,士云:「弟子会也。」师云:「莫错会去。」士画一圆相,师踢倒,云:「正未知山僧脚跟在。」至七月二十一日,师拈拄杖示众,云:「道得即与衣缽。」众下语不契,师叹曰:「得人之难亦至如此。」乃命侍僧智隆持来源拂子,至大溈付养拙明监院。越明日正午,浴毕,书偈示众,云:「痛举钳鎚为阿谁,可怜漆桶自狐疑,为伊结下来生债,五夜霜花开王墀。」掷笔敛目怡然而逝。
行实
一日,众入室作礼,乞师宣述參履始末,启迪将来以垂正眼。师三辞不已,乃云:「予盖西安临潼人,父任、母杜氏,万历乙酉四月八日生予,白光满室。性不茹荤,稍长常乐静坐,看破世间,一息不来四大皆属败坏,何况余物?十六丧父,即决意出家,因母在堂,不能得遂。二十方得离俗,投五台大岭寺天齐师,薙发师开示:『常令行住坐卧不离者个。』后辞师到熊耳,礼初祖塔,值无言和尚举:『僧问清源:「如何是佛法大意?」源云:「庐陵米作么价?」』予乃疑情顿發,自此衣单尽弃,历年寒暑一衲,昼夜參究废寝忘餐,登金刚台立禅打饿七次。遇性空师同居僊人洞,一日予问:『如何是西来意?』空云:『石头。』予疑情转切。未几同往南海,过虎跑,谒三空师,予问:『某甲要做个出世底人,不知进步?』空云:『你如何晓得到者里来?』予云:『特来请益。』空云:『智光一炤,诸妄自无。』即欲別往伏牛。到常州,复遇性空师,予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空抚桌一下,予忽有省,从前庐陵米价及石头语,一时透得,遂作礼,同空复居僊人洞。空一日指雪问予:『如何日出便尔化去?』予云:『大用当前,诸妄自消。』后,空时常追逼,应机每多不捷,予自觉工夫不到,不得方圆,故决志上伏牛。入堂打七,至第六日,一足跕定,不觉神忽离身,从山门外离地丈许跏趺而坐,值堂主打一葛鞭,睹自己身面,瞥然复体,从此澄清,昏沈极少,惟湛寂境界极多,俱不准。复进终南五峰岩,住静三载后,住五台礼月川师,从澄方律主圆戒竟,乃入楚,访黄檗念师,因问:『师以何法接人?』念云:『有甚么法?各家吃各家饭。』予见说道理,便辞行。到匡庐访憨师,问云:『不用方便,请师指示。』憨云:『不可求道理,不可求玄玅,只要放得下。』予觉无宗门向上爪牙,乃造云门參湛师,问:『蚯蚓一锹铲做两段,头尾俱动,未审佛性在头、在尾?』湛云:『如人扇风箱,住手一时休。』予云:『此身坏时真性向何处去?』湛云:『那个是你底身?』予良久,湛云:『亦未见得。』予云:『如何是和尚身?』湛云:『开口成双橛,无言落二三。』闻本师密和尚开法龙池,径往问:『大地无寸土时如何?』本师云:『你向甚么处安身?』予云:『请师指示。』本师便打,予云:『进退无门时如何?』本师云:『无绳自缚。』予云:『请师去缚。』本师复打,因问予:『你在云门有何言句?』予云:『某甲曾问:「文殊为甚出不得女子定?」湛云:「才方出也。」又问:「罔明为甚出得女子定?」湛云:「何曾出来?」』本师云:『你作么生会?』予云:『任他横说竖说。』本师复云:『你唤甚么作定?』予良久,本师云:『不是。』予云:『师唤甚么作定?』本师云:『我且放尿著。』予云:『者到是那伽常在定,无有不定时。』师便出,随入云:『善财參遍处,黑豆未生芽。』予良久,本师便打。次日辞本师,到法藏寺阅藏,如痴如呆,只是放不过。因暑热,移单至大殿佛侧边,一日忽然情尘脱落。癸亥春,复入云门湛师处,令职后堂作教授。一日,湛师上堂召众,云:『还有知痛痒者么?』予向前合掌,湛云:『你那里洒洒落落,我者里啝啝哆哆。』予云:『香象伸头回顾意,须知劫外有青天。』湛云:『若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予云:『无行去处,向甚么处去?』湛云:『你不知去处么?』予云:『请师下座。』甲子春登通玄,复谒本师,呈三偈,其一云:『咦!全不济,进得门来脚踹地,横竖全无拄杖子,赤手空拳无柄蒂,个消息,遇人丧尽目前机,天下老汉无处觅。』其二云:『出门好,得见兄妻叫阿嫂,暴地一声红线断,举足动步便是艸。』其三云:『不出不入是何宗,截断两头空不空,灰头土面不恁么,遇著椎儿撞著钟。』面呈本师,本师阅毕,云:『如何是椎儿撞著钟?』予云:『请和尚看著。』本师便休。又一日,本师同予话次,蓦申脚云:『你作么生?』予以脚踢之,本师笑云:『未在,未在。』予云:『和尚道看。』本师倒卧,予云:『也只是困。』本师云:『你又与么去也。』予乃礼拜。来日,予辞行,本师自挝鼓上堂,握拂子云:『唤作拂子则触,不唤作拂子则背,不得拈起、不得放下、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错举,若不错举,即分付汝。』予即连跳两跳,云:『不要!不要!』师云:『犹是乱叫、乱跳,更试举看。』予转身,云:『某甲去也。』本师乃付,予礼辞便行。丙寅岁,复入金粟省觐本师,安为西堂,复命首座。丁卯,予告行,往南京弘济寺掩关,即今看来,冒寒暑于二十六年,涉程途于数万里外,皆是颠倒梦幻、枉劳心力,又何堪挂齿乎?」众各庆喜,礼谢而退。
塔铭
五峰禅师,嗣法于天童密云悟和尚,溯南岳、繇临济,当传灯世嗣为第三十五世之嫡子也。师族姓任,长安临潼人,降诞于神庙乙酉四月八日,莲胎茹素、鹤骨出尘。二十岁失恃怙,薙发五台,从天齐师观修静业,法名如学,別字无为。昼夕思惟向上大事、了办生死,斯心未安,决志行访。始谒熊耳无言大师,即往圆戒于澄律师,止主律堂阅藏。复遍历金刚台、虎跑、伏牛、终南,行力深苦,死活数番,自得解粘释缚。到黄檗、匡庐、云门、径山,还至參密云和尚,于龙池深契法旨,推为师子儿,及从和尚入天台通玄,亲承煆炼,屡临血棒机不放过。依止未久,师辞行,和尚握拂云:「唤作拂子则触,不唤作拂子则背,不得拈起、不得放下、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错举,若不错举,即分付汝。」师即连跳两跳,云:「不要!不要!」和尚云:「犹是乱叫、乱跳,更试举看。」师转身,云:「某甲去也。」和尚乃付,承受別去。其后省觐和尚于金粟。时崇祯辛未,师来主大溈同庆,斩石诛茅,仅蔽风雪,从学如云,宗风大震,座下白足脱颖者,如养拙明公,师勉励深重,使其苦节晦潜。癸酉出山,将行化于五台,至金陵,为余集生中丞请说法祇陀林内,于时鼻孔辽天、吼声六震,东南望为大法幢。无何自期厌世,是年七月二十二日正午示寂。先遗以手书入山,嘱法于养拙明公,使主溈山,盖自任一灯在溈也。师世寿四十有九,得僧腊二十九。越壬午,弟子郢素、复智等,依法阇维,函师灵骨奉归大溈,养拙明公迎供建塔。癸未塔成,以不肖尝瞻礼师足、窃附法末,养拙明公迺乞为塔铭,不敢深辞固陋,敬为之铭。铭曰:
明三百年,视为中古,龙象不行,山川蓁芜。卓哉天童,遥被花雨,首度五峰,探骊编虎。爰命拄杖,复开劫土,潜渊抱珠,明月正午。海印密印,宝光值吐,出溈浮湘,应供天府。秋满祇陀,迦陵不语,作塔溈山,玉归玄圃。千岩万壑,了无宾主,五峰巍然,中兴法乳。
大明崇祯癸未年八月八日,羊城外史邑人,陶汝鼐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