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和尚语录卷下 并对机勘弁偈颂等
师因在室坐禅次,主事报和尚云:「大王来礼拜。」大王礼拜了,左右问:「烈土王来,为什么不起?」师云:「你不会。老僧者里,下等人来,出三门接;中等人来,下禅床接;上等人来,禅床上接。不可唤大王作中等、下等人也,恐屈大王。」大王欢喜,再三请入内供养。
师因问周员外:「你还梦见临济也无?」员外竖起拳。师云:「那边见?」外云:「者边见。」师云:「什么处见临济?」员外无对。师问:「周员外什么处来?」云:「非来非去。」师云:「不是老鸦,飞来飞去。」
师示众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还有答话分也无?」后有僧举似洛浦,洛浦扣齿;又举似云居,云居云:「何必。」僧举似师,师云:「南方大有人丧身失命。」僧云:「请和尚举。」师才举,僧便指傍僧云:「者个师僧,吃却饭了,作什么语话。」
师因看《金刚经》次,僧便问:「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菩提,皆从此经出。如何是此经?」师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僧云:「不是。」师云:「我自理经也不得?」
因僧辞去,师云:「阇梨出外,忽有人问:『还见赵州否?』你作么生祗对?」云:「只可道见。」师云:「老僧是一头驴,你作么生见?」无语。
师问新到:「从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云:「还知有赵州关么?」云:「须知赵州关者。」师叱云:「者贩私盐汉。」又云:「兄弟!赵州关也难过。」云:「如何是赵州关?」师云:「石桥是。」
有僧从雪峰来,师云:「上座莫住此间,老僧者里只是避难所在,佛法尽在南方。」云:「佛法岂有南北?」师云:「直饶你从云居、雪峰来,也只是个担板汉!」云:「未审那边事如何?」师云:「你因什么夜来尿床?」云:「达后如何?」师云:「又是阿屎。」
示众云:「我此间有出窟师子,亦有在窟师子,只是难得师子儿。」时有僧弹指对之。师云:「是什么?」云:「师子儿。」师云:「我唤作师子儿早是罪过,你更行趯踏。」
问新到:「离什么处?」云:「离雪峰。」师云:「雪峰有什么言句示人?」云:「和尚寻常道:『尽十方世界,是沙门一只眼,你等诸人向什么处屙?』」师云:「阇梨若回,寄个锹子去。」
师因舍衣俵大众次,僧便问:「和尚总舍却了,用个什么去?」师召云:「湖州子。」僧应诺。师云:「用个什么!」
师示众云:「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此性不坏。」僧问:「如何是此性?」师云:「五蕴四大。」云:「此犹是坏,如何此性?」师云:「四大五蕴。」
定州有一座主到,师问:「习何业?」云:「经律论不听便讲。」师举手示之:「还讲得者个么?」座主茫然不知。师云:「直饶你不听便讲得,也只是个讲经论汉,若是佛法,未在。」云:「和尚即今语话,莫便是佛法否?」师云:「直饶你问得答得,总属经论,佛法未在。」无语。
师因问一行者:「从什么处来?」云:「北院来。」师云:「那院何似者院?」行者无对。有僧在边立,师令代行者语,僧代云:「从那院来。」师笑之。师又令文远代之,文远云:「行者还是;不取师语话。」
师问座主:「所习何业?」云:「讲《维摩经》。」师云:「《维摩经》:『步步是道场。』座主在什么处?」无对。师令全益代座主语,全益云:「只者一问,可识道场么?」师云:「你身在道场里,心在什么处?速道取!」云:「和尚不是觅学人心。」师云:「是。」云:「只者一问一答,是什么?」师云:「老僧不在心所里,法过眼、耳、鼻、舌、身、意而知解。」云:「既不在心数里,和尚为什么觅?」师云:「为你道不得。」云:「法过眼、耳、鼻、舌、身、意而不解,作么生道不得?」师云:「吃我涕唾。」
师问僧:「你曾看《法华经》么?」云:「曾看。」师云:「经中道:『纳衣在空闲,假名阿练若,诳惑世间人。』你作么生会?」僧拟礼拜。师云:「你披纳衣来否?」云:「披来。」师云:「莫惑我。」云:「如何得不惑去?」师云:「自作活计,莫取老僧语。」
师问座主:「所习何业?」云:「讲《维摩经》。」师云:「那个是维摩祖父?」云:「某甲是。」师云:「为什么却为儿孙传语?」无对。
师一日上堂。僧才出礼拜,师乃合掌珍重。又一日僧礼拜。师云:「好好问。」云:「如何是禅?」师云:「今日天阴,不畣话。」
问新到:「从何方来?」云:「无方面来。」师乃转背。僧将坐具,随师转。师云:「大好无方面。」
问新到:「从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云:「三千里外逢,莫戏!」云:「不曾。」师云:「摘杨花,摘杨花。」
丰干到五台山下,见一老人。干云:「莫是文殊也无?」老人云:「不可有二文殊也!」干便礼拜,老人不见。有僧举似师,师云:「丰干只具一只眼。」师乃令文远作老人,我作丰干。师云:「莫是文殊也无?」「岂有二文殊也!」师云:「文殊,文殊。」
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云:「不曾到。」师云:「吃茶去!」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云:「曾到。」师云:「吃茶去!」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致;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师云:「院主。」院主应喏。师云:「吃茶去!」
师到云居,云居云:「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师云:「什么处住得?」云居云:「前面有古寺基。」师云:「与么即和尚自住取。」师又到茱萸,茱萸云:「老老大大,何不觅个住处去?」师云:「什么处住得?」茱萸云:「老老大大,住处也不识!」师云:「三十年弄马骑,今日却被驴扑。」师又到茱萸方丈,上下观瞻,茱萸云:「平地吃交作什么?」师云:「只为心麤。」
师一日将拄杖上茱萸法堂上,东西来去,萸云:「作什么?」师云:「探水!」萸云:「我者里一滴也无,探个什么?」师将杖子倚壁,便下去。
台山路上有一婆子,要问僧。僧问:「台山路,向什么处去?」云:「蓦直去!」僧才行,婆云:「又与么去也!」师闻后,便去问:「台山路,向什么处去?」云:「蓦直去!」师才行,婆云:「又与么去也!」师便归,举似大众云:「婆子今日被老僧勘破了也。」
师见僧来,挟火示之,云:「会么?」僧云:「不会」。师云:「你不得唤作火,老僧道了也。」师挟起火云:「会么?」云:「不会。」师却云:「此去舒州有投子山和尚,你去礼拜问取;因缘相契,不用更来;不相契,却来。」其僧便去,才到投子和尚处,投子乃问:「近离什么处?」云:「离赵州,特来礼拜和尚!」投子云:「赵州老人有何言句?」僧乃具举前话。投子乃下禅床,行三五步,却坐云:「会么?」僧云:「不会!」投子云:「你归举似赵州。」其僧却归,举似师,师云:「还会么?」云:「未会。」师云:「也不较多也。」
洞山问僧:「什么处来?」云:「掌鞋来。」山云:「自解?依他?」云:「依他。」山云:「他还指阇梨也无?」无对。师代云:「若允即不违。」普化吃生菜,临济见云:「普化大似一头驴。」普化便作驴啼。临济便休去。普化云:「临济小厮儿,只具一只眼。」师代云:「但与本分草料。」
保寿问胡钉教:「莫便是胡钉教否?」云:「不敢。」保云:「还钉得虚空么?」云:「请打破虚空来!」保寿便打,却云:「他后有多口阿师,与你点破在。」胡钉教后举似师,师云:「你因什么被他打?」云:「不知过在什么处!」师云:「只者一缝尚不奈何,更教他打破!」钉教便会。师代云:「且钉者一缝。」师问新到:「离什么处?」云:「雪峰来。」师云:「雪峰有什么言句示人?」云:「雪峰寻常道:『尽十方世界都来是沙门一只眼。你诸人向什么处屙?』」师云:「你若回,寄阇梨一个锹子去。」
师因行路次,见一婆子问:「和尚住什么处?」师云:「赵州东院西。」师举向僧云:「你道使那个西字?」一僧云:「东西字。」一僧云:「依栖字。」师云:「汝两人总作得盐銕判官。」
师与侍郎游园,见兔走过,侍郎问:「和尚是大善知识,兔子见为什么走?」师云:「老僧好杀。」
师因见僧扫地次,遂问:「与么扫,还得净洁也无?」云:「转扫转多。」师云:「岂无拨尘者也?」云:「谁是拨尘者?」师云:「会么?」云:「不会。」师云:「问取云居去。」其僧乃去,问云居:「如何是拨尘者?」云居云:「者瞎汉。」
师问僧:「你在此间多少时也?」云:「七八年。」师云:「还见老僧么?」云:「见。」师云:「我作一头驴,你作么生见?」云:「入法界见。」师云:「我将为你有此一著,枉吃了如许多饭!」僧云:「请和尚道。」师云:「因什么不道:『向草料里见!』」
师问菜头:「今日吃生菜熟菜?」菜头提起一茎菜,师云:「知恩者少,负恩者多。」
有俗行者到院烧香,师问僧:「伊在那里烧香礼拜,我又共你在者里语话,正与么时,生在那头?」僧云:「和尚是什么?」师云:「与么即在那头也。」云:「与么已是先也。」师笑之。
师与小师文远论义,不得占胜,占胜者输𫗫饼。师云:「我有一头驴!」远云:「我是驴纣。」师云:「我是驴粪。」远云:「我是粪中虫。」师云:「你在彼中作么?」远云:「我在彼中过夏。」师云:「把将𫗫饼来。」
师因入内回,路上见一幢子无一截,僧问云:「幢子一截,上天去也?入地去也?」师云:「也不上天,也不入地。」云:「向什么处去?」师云:「扑落也。」
师坐次,一僧才出礼拜,师云:「珍重。」僧伸问次,师云:「又是也。」
师因在簷前立,见燕子语,师云:「者燕子喃喃地,招人言语。」僧问:「未审他还甘也无?」师云:「依俙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別调中。」
有僧辞去,师云:「什么处去?」云:「闽中去。」师云:「闽中大有兵马,你须回避。」云:「向什么处回避?」师云:「恰好。」
有僧上參次,见师衲衣盖头坐次,僧便退。师云:「阇梨莫道老僧不祗对。」
师问僧:「从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云:「共什么人为伴?」云:「水牯牛。」师云:「好个师僧,因什么与畜生为伴?」云:「不异故。」师云:「好个畜生。」云:「争肯。」师云:「不肯且从,还我伴来。」
师问僧:「堂中还有祖师也无?」云:「有。」师云:「唤来与老僧洗脚。」
堂中有二僧,相推不肯作第一座,主事白和尚,师云:「总教他作第二座。」云:「教谁作第一座?」师云:「装香著。」云:「装香了也。」师云:「戒香定香。」
师问僧:「离什么处?」云:「离京中。」师云:「你还从潼关过么?」云:「不历。」师云:「今日捉得者贩私盐汉。」
因送亡僧,师云:「只是一个死人,得无量人送。」又云:「许多死汉,送一个生汉。」时有僧问:「是心生,是身生?」师云:「身心俱不生。」云:「者个作什么?」师云:「死汉。」
有僧见猫儿,问云:「某甲唤作猫儿,未审和尚唤作什么?」师云:「是你唤作猫儿。」
因镇州大王来访师,侍者来报师,云:「大王来。」师云:「大王万福。」侍者云:「未在,方到三门下。」师云:「又道大王来也。」
因上东司召文远,文远应喏。师云:「东司上,不可与你说佛法也。」
因在殿上过,乃唤侍者,侍者应喏。师云:「好一殿功德。」侍者无对。
师因到临济,方始洗脚,临济便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正值洗脚。」临济乃近前侧聆,师云:「若会便会,不会更莫啗啄,作么?」临济拂袖去,师云:「三十年行脚,今日为人错下注脚。」
师因到天台国清寺,见寒山、拾得,师云:「久响寒山、拾得,到来只见两头水牯牛。」寒山、拾得便作牛斗,师云:「叱叱。」寒山、拾得咬齿相看,师便归堂。二人来堂内,问师:「适来因缘作么生?」师乃呵呵大笑。
一日,二人问师:「什么处去来?」师云:「礼拜五百尊者。」二人云:「五百头水牯牛𫆏尊者。」师云:「为什么作五百头水牯牛去?」山云:「苍天苍天!」师呵呵大笑。
师行脚时,见二庵主。一人作ㄚ角童。师问讯,二人殊不顾。来日早晨,ㄚ角童将一铛饭来,放地上,分作三分。庵主将席子近前坐。ㄚ角童亦将席近前,相对坐,亦不唤师。师乃亦将席子近前坐。ㄚ童目顾于师,庵主云:「莫言侵早起,更有夜行人。」师云:「何不教诏这行者?」庵主云:「他是人家男女。」师云:「洎合放过。」ㄚ童便起,顾视庵主,云:「多口作么?」ㄚ童从此入山不见。
师因看经次,沙弥文远入来,师乃将经侧视之。沙弥乃出去。师随后把住,云:「速道!速道!」文远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师便归方丈。
因沙弥童行參,师向侍者道:「教伊去。」侍者向行者道:「和尚教去。」师云:「沙弥童行得入门,侍者在门外。」
师行脚时,到一尊宿院,才入门相见,便云:「有么?有么?」尊宿竖起拳头,师云:「水浅船难泊。」便出去。又到一院,见尊宿,便云:「有么?有么?」尊宿竖起拳头,师云:「能纵能夺,能取能撮。」礼拜便出去。
师一日拈数珠,问新罗长老:「彼中还有者个也无?」云:「有。」师云:「何似者个?」云:「不似者个。」师云:「既有,为什么不似?」无语。师自代云:「不见道新罗、大唐。」
问新到:「什么处来?」云:「南方来!」师竖起指,云:「会么?」云:「不会。」师云:「动止万福。不会?」
师行脚时,问大慈:「般若以何为体?」慈云:「般若以何为体?」师便呵呵大笑而出。大慈来日见师扫地次,问:「般若以何为体?」师放下扫帚,呵呵大笑而去。大慈便归方丈。
师到百丈,百丈问:「从什么处来?」云:「南泉来。」百丈云:「南泉有何言句示人?」师云:「有时道『未得之人亦须峭然去。』」百丈叱之。师容愕然。百丈云:「大好峭然。」师便作舞而出。
师到投子处,对坐斋。投子将蒸饼与师吃。师云:「不吃。」不久下糊饼,投子教沙弥度与师。师接得饼,却礼沙弥三拜。投子默然。
因僧写师真呈师,师云:「若似老僧,即打杀我;若不似,即烧却。」
师因与文远行次,乃以手指一片地,云:「这里好造一个巡铺子。」文远便去彼中立,云:「把将公验来。」师便打一掴。远云:「公验分明过。」
师问新到:「近离甚处?」云:「台山。」师云:「还见文殊也无?」僧展手。师云:「展手颇多,文殊谁睹?」云:「只守气急杀人。」师云:「不睹云中鴈,焉知沙塞寒。」
问:「远远投师,请师一接。」师云:「孙宾门下,因什么钻龟?」僧拂袖出去。师云:「将为当荣,折他双足。」
师与首座看石桥,乃问首座:「是什么人造?」云:「李膺造。」师云:「造时向什么处下手?」无对。师云:「寻常说石桥,问著下手处也不知。」
有新罗院主请师斋,师到门首,问:「此是什么院?」云:「新罗院。」师云:「我与你隔海。」
问僧:「什么处来?」云:「云居来。」师云:「云居有什么言句?」云:「僧问:『灵羊挂角时如何?』云居云:『六六三十六。』」师云:「云居师兄由在。」僧却问:「未审和尚尊意如何?」师云:「九九八十一。」
有一婆子日晚入院来,师云:「作什么?」婆云:「寄宿。」师云:「者里是什么所在?」婆呵呵大笑而去。
师出外,逢见一个婆子提一个篮子,师便问:「什么处去?」云:「偷赵州笋去。」师云:「忽见赵州,又作么生?」婆子近前,打一掌。
师因见院主送生饭,鸦子见便总飞去,师云:「鸦子见你为什么却飞去?」院主云:「怕专甲。」师云:「是什么语话?」师代云:「为某甲有杀心在。」
师问僧:「什么处来?」云:「江西来。」师云:「赵州著在什么处?」僧无对。
师从殿上过,见一僧礼拜。师打一棒,云:「礼拜也是好事。」师云:「好事不如无。」
师因參潼关,潼关问师云:「你还知有潼关么?」师云:「知有潼关。」云:「有公验者即得过,无公验者不得过。」师云:「忽遇銮驾来时如何?」关云:「也须检点过。」云:「你要造反。」师到宝寿,宝寿见师来,遂乃背面而坐。师便展坐具。宝寿起立,师便出去。
师在南泉时,泉牵一头水牯牛,入僧堂内,巡堂而转。首座乃向牛背上三拍,泉便休去。师后将一束草安首座面前,首座无对。
有秀才见师,乃赞叹师云:「和尚是古佛。」师云:「秀才是新如来。」
有僧问:「如何是涅槃?」师云:「我耳重。」僧再问,师云:「我不害耳聋。」乃有颂:「腾腾大道者,对面涅槃门;但坐念无际,来年春又春。」
有僧问:「生死二路是同是別?」师乃有颂:「道人问生死,生死若为论?双林一池水,朗月耀乾坤。唤他句上识,此是弄精魂。欲会个生死,颠人说梦春。」
有僧问:「诸佛有难,火焰里藏身;和尚有难,向什么处藏身?」师乃有颂:「渠说佛有难,我说渠有灾;但看我避难,何处有相随。有无不是说,去来非去来;为你说难法,对面识得未?」
十二时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