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释
本论的段落极分明。依大段的义理次第,可大分为三:论前的三颂,是归敬述意;论后的一颂,是结说回向;中间的长行,是本论。这与一般经典的序分、正宗分、流通分一样。本论初,有总标;次有五分的別別解说。今综合而类分作六章来说。
第一章 归敬与造论之意趣
第一节 归敬三宝
第一项 归敬
第二项 归敬之意趣
论主为什么首先归敬三宝?为什么要造论?是「为」了「欲令众生除」去「疑」惑,「舍」掉「邪执」。疑是犹豫,即心无定见,不能于佛法起决定信。邪执,约外道异论及佛法中不合正理的偏见说。如有了邪执,对于正确的佛法就不容易信受,信受了也会误解。这两种,一是见,一是疑,都是进入佛法的大障碍。如《中论》说:『闻毕竟空,即生见疑。』论主为了使有疑、有邪执的人除疑舍邪执,所以归敬三宝而从事造论。进一步说,使众生除去对于佛法的见疑,是为了生「起大乘」佛法的「正信」。想起大乘的正信,若不除舍自心的见疑,是无法成就的。除邪执才能信得正,舍疑惑才能信得真。能起大乘的正信心,就是真正發了菩提心;能發菩提心,将来就可以成佛。所以,正信成就,發菩提心,就有了成佛的种子,也是成了佛的种姓。种子,是会生芽、开花、结果的;有大乘法种——菩提心,是会起菩萨行,经久劫修行而成佛的。所以,有起大乘正信——發菩提心的众生,就是「佛种不断」。归敬、造论的究极目的,为了这佛种的不断,自利利他的大乘功德能常常的住持世间、利益于世间。这三句,次第相关。约初步的目的说,为了除疑舍邪执;约究极的目的说,为了佛种不断。然为此二事枢纽的,有了即疑执除、即佛种不断的,实在乎大乘正信的生起。这是归敬、造论的主意所在,所以本论即以大乘起信为名。
第二节 标举五分
论曰:有法能起摩诃衍信根,是故应说,说有五分。云何为五?一者〈因缘分〉,二者〈立义分〉,三者〈解释分〉,四者〈修行信心分〉,五者〈劝修利益分〉。
「论曰」,为本论长行的开端语。述意中说:为使众生起大乘正信,那么,「有法能起摩诃衍信根」,「故应」该宣「说」。这是总标本论的宗要。摩诃衍,梵语,译义为大乘。信,通大小乘;于大乘法生起的信心,名大乘信。根,约梵语,可为二义:一、有力有能,二、为因为种。凡此法有特殊胜能的,能为彼法生起的因,即名为根。如经说『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所以名信根。学大乘法,先要生起信心;而今有一法门,确能生起大乘信心,所以应当分別解说。一切善法中,能引导出世的有力因,《阿含经》说有五根,即信根、进根、念根、定根、慧根。这信等五法,是一切无漏善法依以生起的根本。在论到圣者证无漏功德时,必定说到这五根。有了这信等五根,才能成为圣者,成为佛法以内的人;否则,即不属于佛法的。龙树《大智度论》于论初说:『佛法大海,信为能入,智为能度。』有信、智二法,才可以进入佛法。本论特重在信,有信心,就可以引生大乘功德。如从修学佛法的圆备主因说,那就应该说五根。龙树释《般若经》,因《般若经》特重于空性体悟,所以但说信与智。真常唯心系的本论,以如来为本的,著重于如来果德,所以特重信心。
能起摩诃衍信根的法门,到底应当怎样说?「说有五分」。分,是部分义、品类义;本论是从五分(即五大章段)来说明的。那五分是:「一者〈因缘分〉」,说明所以造此论的因缘。「二者〈立义分〉」,此分标立本论所要说的根本义。这需要加以详细的解释,所以有「三者〈解释分〉」。法门的详细解释,目的在令人生起大乘信根。但信心,不但是依他作解的仰信,是要经过如法的修习,才能生起成就的,所以接著说「四者〈修行信心分〉」。这一起大乘正信的法门,希望人来發心修习,所以又说「五者〈劝修利益分〉」。本论虽有五分,而主要的是中间的三分。这几句,标出了本论的宗要及本论的组织。以下,即照著五分的次第,分別叙说。
第二章 造论因缘
第一节 明造论之因缘
初说〈因缘分〉。问曰:有何因缘而造此论?答曰:是因缘有八种。云何为八?一者、因缘总相,所谓为令众生离一切苦,得究竟乐,非求世间名利恭敬故。二者、为欲解释如来根本之义,令诸众生正解不谬故。三者、为令善根成熟众生,于摩诃衍法堪任不退信故。四者、为令善根微少众生,修习信心故。五者、为示方便消恶业障,善护其心,远离痴慢,出邪网故。六者、为示修习止观,对治凡夫、二乘心过故。七者、为示专念方便,生于佛前,必定不退信心故。八者、为示利益劝修行故。有如是等因缘,所以造论。
此下,论主假设问答,以明造论因缘。「问」:「有何因缘而造此(起信)论?」「答」:造此论的「因缘有八种」。八种是:「一者、因缘总相」,即是总明造论及本论的一般目的。总相因缘,是因缘中最主要、最根本的,就是「为令众生离一切苦,得究竟乐,非求世间名利恭敬」。上两句说正因缘,下一句遮除颠倒的因缘。佛法对世间有种种义利,所以有显示与宣说的必要。佛的出家、成道、转法轮,以及菩萨造论,唯一的目的,无非为了令众生离苦得乐。众生的苦痛,总说有无量苦;分类而说,有三苦、八苦等。八种苦,我曾经摄为:身心的、社会的、自然的三类。有的经中,说地狱苦、畜生苦、饿鬼苦等种种。乐,有现法乐、未来生天乐、究竟解脱乐等。佛法虽有世间的与出世间的,但佛法的重心,是出世间法。佛法,不但是为了现法乐、后生乐。这些,世间善法,就可以相当的令人满足了。佛法的重心,是令众生离一切苦,得究竟的菩提涅槃乐。所以离苦,即离一切生死苦;得乐,要得究竟乐——这是佛法最大的目的。如忽略这个目的,那就无所谓佛法了。佛法是救济世间众生的方便,论主造论的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要得世间的名利恭敬而写这篇论文。若为了名誉、财利、恭敬而造论,那是从自私的立场出發;这种动机,根本不合于佛法。应该去掉名利恭敬心,完全从弘扬佛法、利益众生去著想,这才是造论、弘法等正确目的。大乘佛教裡,能做到这样的极多。如许多大乘的要典,没有留下作者的名字;这因为古德能推功归佛,不看成自己私有的,而愿意融化自己于佛教三宝中。
以下七种,是別相因缘,是约本论的某部分的意义而说的。其中,「二者、为欲解释如来根本」的法「义」。在如来的无量法门中,出世的三乘法为根本;三乘法中,大乘法又为根本中的根本。《法华经》说:『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大乘法,为如来说法的本怀所在,为佛法的根本道理。本论所要解释的,就是这如来根本法的大乘义。又,根本即有力有能、为因为种义。如来是依著大乘法门去修习、去证悟,才成为如来的。这种法门,是可能成佛的根本因;本论就是解说这成佛的根本的。这第二因缘,即指本论第二〈立义分〉及第三〈解释分〉的『显示正义』与『对治邪执』。显示正义,所以能生起「众生」的「正解」;对治邪执,所以能使众生「不」陷于「谬」误。约对机说,引起众生的大乘正解,通于本论所被的一切机宜。不但众生不能正解的,要使他正解;解而未能行的及能真实修行的,也还是要不离正解,要深刻而圆满的去正解。
第「三」、第「四」因缘,可合起来说。一是「善根成熟众生」,一是「善根微少众生」。已成熟的众生,使他证信;善根微少的众生,使他修习而渐生大乘正信。这两类众生,也可概括本论所被的机宜。熟,是譬喻。如果物熟了,可以受用;金铁炼熟了,可以作器。如众生的善根成熟了,可以得解脱,可以得大乘的不退信心。善根,指大乘的善根,即信心(闻大乘法而發心)为主的,摄得福德智慧资粮。如善根成熟,那么使他「于摩诃衍法堪任不退信」。堪任,即对于大乘法有力量,能够担当得起,能做到信心成就而不退转。不退信,是大乘信心成就,即發菩提心成就;从此向无上菩提大道前进,不再退转了。对善根未熟的众生,还不能使他成就信心,仅能使他「修习信心」。没有發起的,使他發起;發起而未坚固的,使他修习渐得坚固。第三因缘,正指〈解释分〉中第三大段『分別發趣道相』。第四因缘,指〈修行信心分〉前段的起四种信、修四种行。其实,这也是可以通指〈修行信心分〉全分的。
「五者、为示方便消恶业障」。这是前生已久修善根,而不幸又有重恶业的。于现生中,有种种障,如生在邪见家、遇恶知识,或过于贫苦、过于富有、长年久病等;成为障道因缘,懈怠放逸,不能顺利的修习信心。所以本论特为开示方便,使恶业消灭,不为学佛的障碍。方便,指礼佛、赞佛、供养、忏悔等。如业障消灭,即是「善护其心」,使心「远离痴慢」等烦恼,「出」于「邪网」。痴是愚痴,于诸法正理无知而不明了。慢是高慢,恃己凌人。像印度的婆罗门族,自以为种族高贵,而起高慢。邪网,指邪见说。邪见有种种,佛典中总名之为见趣。有了邪见,就如在网中一样,不得解脱。《长阿含经》有《梵动经》,就是专说各种邪见的。总之,有人过去虽曾修习善根,但现在生中为恶业所障,无法摆脱,不能专修佛法、成就善根。本论为这种人,特示消灭恶业的方便。此正指〈修行信心分〉中,修行精进下的一段文。
「六者、为示修习止观」。止是止息分別,观是观察。修习止观,可以「对治」众生的过失。过失有二:一、「凡夫」心,过失在恋著世间,没有超出世间心等。二、「二乘心」,「过」失在厌弃世间,独善其身,不能起大悲心、修广大行。修习大乘佛法,要不贪著世间,也不能厌弃世间。要使修学大乘法的能远离这二种心,所以说止观门。这正指修习止观一段文。修习止观,实为修习信心以及实行实证的必要法门。这不过约止观能对治二过说,并非止观专为这样的众生说。
「七者、为示专念方便」。这类众生,指『初学是法』的人,善根非常微薄,这一生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不能成就信心。想到佛法的深广、生死的苦切,即心生怖畏;生怕无常一到,从此牛胎马腹去。对于这种怯弱众生,特为开示专门念佛的方便。依此专心念佛的法门,命终以后,「生于佛前」;于彼土,「必定」成就大乘「不退信」的。这是指〈修行信心分〉中,『众生初学是法』以下的一段文。
在〈修行信心分〉中,明四种信心,及修习五门(六波罗蜜)行,这本是为善根未成熟众生而开示的法门。然在善根未成熟的众生中,又为了两种特殊人而开示二种特殊的法门:即消恶业障、专念方便。如肥大的竹笋,有巨石压在上面,笋即不能自由的生长。这如众生虽久习善根,然因现生中业障太重,不能进修。所以论主为示消灭恶业障的方便,如将巨石移去,笋即能迅速的长成。如一粒不健全的种子,生长力异常薄弱,虽已生芽抽叶,然经不起风吹雨打。这可用竹木来扶持它、覆盖它。种子虽劣,但经过细心的培植,也可以逐渐的茁壮起来。这如一类众生,恶业虽不厚,还能心向佛道。然因初学,善根太微薄,也不易成就。所以,特为开示专念方便。论中说此类众生为『初学』,初学的根机极劣,而大乘的法门极妙,所以心情确易于怯弱。今教他念佛,借佛的功德来扶持他。这二种方便,一为有恶业而曾习善根,可用消恶业障的方法治;一为无恶业障而善根微薄,应以念佛法门治。如恶业既多、善根又少,那就怕不易起信了。要知这二种机,都是从『善根微少众生』中分別出来的。古代的解说者,有以念佛为上根利智的事,这与本论是恰好相反的。
「八者、为示」法门的「利益劝修行故」。此为本论第五〈劝修利益分〉而作因缘;即为了流通未来。总此八种因缘,一总七別,为本论造论的目的。全部论文,即是为了这个。
第二节 辨造论之必要
问曰:修多罗中具有此法,何须重说?答曰:修多罗中虽有此法,以众生根行不等,受解缘別。所谓如来在世,众生利根,能说之人色心业胜,圆音一演,异类等解,则不须论。若如来灭后,或有众生能以自力广闻而取解者;或有众生亦以自力少闻而多解者;或有众生无自智力,因于广论而得解者;亦有众生复以广论文多为烦,心乐总持少文而摄多义能取解者。如是此论为欲总摄如来广大深法无边义故,应说此论。
「修多罗」——经「中」,是「有此法」门的,「何须重说」一番?论主「答」:「修多罗中虽有此法」门,然今也有造论的需要,这因为「众生」的「根行不等,受解缘別」。根即根机,有利有钝;行是心行,有痴有恚有贪,有好广有好略的不同。因为根行的不一致,所以有人从他闻法而得了解,有人由阅读经文而得了解;有依经而得解,有依论而得解。受解的因缘各別,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以上是总相答,以下再为详细解答。
先说佛世不必造论:「如来在世」的时候,「众生利根」居多,同时「能说」「人」——佛的「色心业胜」。如归敬颂中所说『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佛有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不共法、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心色功德。能说者与受教者,都这样的殊胜,所以听佛说法,没有不得正解的。这样,佛在世的时候,即「不须论」说了。「圆音一演,异类等解」,与《维摩经》的『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相同。圆音,即一音。一音,是说它的平等;圆音,是说它的圆满。佛的圆满音声,称性流出,众生根行虽不等,但都能有所了解。这即是说:佛称心而说法,众生称机而得益。佛的圆音,古人有二解:一、鸠摩罗什说:佛的一音即平等音,并无差別。佛的音声,虽平等无差別,然因众生的根行有大小利钝、烦恼有轻重厚薄的不同,所以于众生的心解中,现起不一样的教相,但都能适合其宜而得正解。二、菩提流支说:佛的音声,具足一切音声;虽具足一切音声,但音声还是一味平等的。因佛的一音是圆满而包含一切音声的,所以众生随各自所需要的什么,即闻到什么、了解什么。本论应用菩提流支的解说。这如花有红、黄、蓝、白色的不同,这些不同的颜色,真正说来,都是因太阳光照而显出的。太阳,看来是白色的,而实含有一切彩色,不过混融而现为一色罢了。花草都有不同的受色素,经太阳的照射,这才成为红、黄等不同的颜色。这如佛的音声,虽一味平等,然一音实具有一切音声,如日光的具种种色。众生随根机不同,而所了解的也不同;即如花草因受色素的性能不同,而显出各別的颜色来。
次说佛后应造论典:佛在世的时候,众生的根机利,佛的三业胜,所以不需要造论。现在佛已灭度,众生的根机又钝,说法者的色心业又不殊胜,听者可能误解、倒解,这就该造论了。「如来灭后」的「众生」,本论说有四种,可摄为自他与广略二类:有依自力得解,有不依自力得解的。有众生能从广博中去求得了解;有众生一见广博的经论就害怕,要从简略的经论中去求了解。二种二类相合论,即有四等人:一、有「能以自(智)力」,从一切经的「广闻」中,「取」得正「解」,这是无须造论的。二、有人也「以自力」阅读,能于略「少闻」思中「而」得「多解」的。多解,比类上下文,不应解说为少闻而解多义;无非是得解、取解的意思。少闻而能得正解不谬的,当然也无须为他造论了。三、有「无自智力」,不能从经中得正解,要「因于广论」的阐發,才能「得」正「解」。这是需要菩萨为他造论的;而且是应造广论的。四、又「有众生」也是没有自力,要依论得解,但他「以广论」的「文多为烦」,见了就怕;他是「心乐总持」文字少而含义多的论典,依此「少文而摄多义」的论典才「能」得「解」。中国人,就多数是这样的,喜欢文简义深的论著。这种根机,需要造论,需要文少义多的论。「如是此论」下,即论主说明:为这第四种人,有造此「总摄如来广大深法无边义」趣为略论的必要。后代的学者,每因自己对于一部论或一法门的契好,就劝一切人都来学这部论或这一法门。古德就不是这样,用心决不偏赞强调。如看经能得解了,即无须再读此论;能看广论而得解了,也无须看此论。唯有看经不能懂,看广论又怕烦的,这部论才最适宜而契机了。我想,《大乘起信论》所以在中国畅行,大概就是因为它太适合中国人的那种好简的根机吧!
第三章 成立大乘法义
第一节 总标
已说〈因缘分〉,次说〈立义分〉。
摩诃衍者,总说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法,二者义。
本论总摄如来的广大甚深义——大乘;大乘为本论的重心,有首先确立的必要。这裡,即是「〈立义分〉」。立(大乘)义的义,即总说大乘(如来)的根本义;与『一者法,二者义』的义,含义稍有不同。大乘义,可以从两点(法、义)去总说;这是本论说明大乘的方法。如《瑜伽师地论》以七大来说明,《摄大乘论》以十殊胜来说明;本论是「总说」为二义。「二种」是:「一者法,二者义」。法与义,二者是相待成立的。法(任持自体),是法体,指称为大乘的,有著充实内容的全体。义,是意义,指大乘所含有的体性、德相和作用等。法是总括一切的全体性,义是依法而有的不同内容。这裡的法,是全体,与三大中待相、用的体,含义不同。大乘,应从这法与义的二方面去了解。
第二节 法——众生心
所言法者,谓众生心;是心则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
先说大乘法。本论直捷了当的说:「法」即是「众生心」。随世俗说,凡夫是众生,阿罗汉、菩萨、佛,也可说是众生。然约有杂染的情识者名众生,众生即不通于佛果,所以经中每以众生与佛对论。众生,可作二释:一、依蕴、处、界和合说,名为众生;二、从生生不已的相续说,名为众生,这与补特伽罗(数取趣)的意义相似。
众生心,是本论建立大乘法的根本依。本论以为:成立大乘法义,要使人确信得有大乘法。直指众生心为大乘,这样,人人都觉得大乘法当下即是,不须外求,即能从自心中深信大乘。但唯识家说:众生心,即是杂染报体的阿赖耶识。这就觉得本论的解说,与唯识学的立义不合。贤首家说:众生心是如来藏心,即指吾人本具的圆满无差別的真净心。这又不是唯识者所能同意的。因此,太虚大师以为:若如唯识家,从凡夫位说,与本论的立义不顺;若如贤首家,从佛位说,也不能恰当。所以,以为本论的众生心,是依菩萨位说的。
佛法中有一著名的金句:『心佛众生,三无差別。』这样说来,众生,应该是约从凡夫到圣者、从声闻到菩萨最后身的一切有情说。依本论说:有一毫不觉在,即是众生。众生心,即除佛以外,一切六凡三圣的心。众生,千差万別;千差万別的众生心中,仍有共通性。这众生心的共通性,就是本论所说的众生心。
众生心与佛心,也是有著共通性的。说明这生佛的共通性:一、大众、分別说系,依心以说明凡圣不二;如心性本净者、一心相续论者。一心相续论者说:众生位中是有漏心,(圣者等)佛果位中是无漏心;有漏心与无漏心,只是相续的一心。约杂染未离说,名有漏心;约离染说,名无漏心——心体并无差別。心性本净论者说:一切众生心中,虽有杂染,然心(觉性)还是本来清净的,与三乘圣者一样。从贯通染净、圣凡的意义说,心性本净论者与一心相续论者,大体一致。心,指能了、能知、能觉的觉性。有漏的、无漏的,凡夫的、圣者的,觉了性是一样的。这觉了的心性,就是生佛染净所共通的。二、空相应的大乘经论,与虚妄唯识论者(受有一切有系的深刻影响;一切有系是不许心性本净的),约法性清净说:一切法空性,平等不二。佛法性与众生法性,如圆器空与方器空一样,没有任何差別可说。心的法性是本净的,所以说心性本净。约法性净,说生佛平等;不是说众生有真常的净心与佛一样。三、真常大乘经论,不但约心性说,而约法性(法界)说;但这是不离心性的。如《无上依经》说:『众生界、菩萨界、如来界,平等平等。』界,即是藏。如如来藏、法界藏,《胜鬘经》即称之为自性清净心。这是生佛平等的,在众生名众生界,与本论所说的众生心一致。这不但约能了的觉性说,也不专约法性的如如说,是直指众生位(如来位)中,心与法性的不离的统一说。心性净即法性净,法性净即心性净,达到心自体与法性的不二。所以,众生心,不能看作纯是杂染的;众生心与佛心,有它的平等处。但这是众生心,自有众生与众生共通的杂染性。本论为众生修学佛法而说,所以特揭众生心为本。众生心,即心真如而含得无边的功德性,它又是生灭的杂染心,充满著无边过失。真常大乘者的众生心,是不能偏重于真净,也不可局限于妄染的!
大乘法,即众生心为本。众生心为什么能安立大乘?因为「是(众生)心」即能含「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可毁坏的、有迁变的,名为世。落于世中的,名为世间法。超越于世间的、胜出于世间的,名出世法。众生心是极深广的,能统摄染(世间法)净(出世法)、善恶、漏无漏、为无为等一切法。摄,有二类:一、他性摄:如一根根的伞骨,从属于伞的直柄,伞柄即能摄持伞骨;这名为他性摄。世间事物,都不能没有摄持的。因为,凡是因缘和合有的,必有中心的集合点。这统摄的集合点,在彼此相关的关系中,能摄持其他,所以名他性摄。二、自性摄:如以五根(信、进、念、定、慧)摄法——信根摄四不坏信,进根摄四正断,念根摄四念处,定根摄四禅,慧根摄四谛。如书与书是一类,凡是书,都摄归书类,这就名为自性摄。本论所说,是心能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可通二义。约他性摄说:世间法、出世间法,有种种的现象和作用,而这些现象与作用,都是以心为摄导的。约自性摄说:世间法与出世间法,虽是各式各样的,若从法的相状推究到内在的实体,那都不外是自心所显现的。自心所现的摄归自心,这就是自性摄。如法相唯识学说:十八界中,眼界摄眼,耳界摄耳。这样的自性摄,不能说明是唯识的。如说以心为主,以心为导,十八界种依阿赖耶识而住;这能成立他性摄的唯识。若说『一切法以虚妄分別为自性』,十八界的种现都以心识为性,即可成立自性摄的唯识了。本论说:『一切境界,唯心妄起故有;若心离于妄动,则一切境界灭,唯一真心无所不遍。』唯心妄起也好,唯一真心也好,一切法唯是众生心,众生心即是一切法体——这即是自性摄,本论的正意在此。
依于此心显示摩诃衍义。何以故?是心真如相,即示摩诃衍体故;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
这是著重在大乘,而为『是心则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的解说。为什么大乘法即众生心?因为,「依于此心」法,即能「显示摩诃衍(大乘)义」。显示大乘义,也即说明了能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大乘是善的、无漏的、出世间的;但这要从远离邪恶的、有漏的、世间的而显出。所以显示大乘义,与摄世、出世法,并无含义的广狭。大乘义,是甚深无量的;依此心,即可以显示出来。这因为,依此众生「心」的「真如相」,「即」显「示」了「摩诃衍」的「体」性;依此「心」的「生灭因缘相,能」显「示摩诃衍」的「自体、相、用」。本论依众生心来显示大乘义,约二方面说,即心的真如相与心的生灭因缘相。生灭因缘,约心的事相差別说。真是真实,如是无差別;真如约心的真实平等说。二相,下文名为二门,意义相同,都是二方面的意思。心的真如相,并非偏约法性,而约心与法性无二说。真如心,或名自性清净心,或名真心,约心的真实平等自体说。唯识者以为:心是依他起的,不离真实相而是不即真实相的。现在说:心的真实相为真如心,心的生灭相为生灭心。心,那裡有二?事、理不能隔別,二者是统一的,不过为了说明,所以约心的二种侧向说为二相。从心的真实平等边,显示大乘体;从心的差別动变边,能显示大乘体与相、用。虽二者都名为显示,而即示与能示的意义,却有不同。示,是表示、显示。心的真如平等相即是大乘体,大乘体即是心平等性——当体即是,所以说即示。大乘的自体与相、用,从生灭因缘的种种差別相中,能够间接地显示出来。如大乘自体的相,即无边称性功德,这不能用当下即是的直显法,要从翻对染相中去安立;大乘的用,也要从离染成净、净能熏染的关系中去显出,所以说能示。
体、相、用,为本论的重要术语,与胜论师的实、德、业相同。用是作用,指动作与力用。相是德相,不单是形态,而是性质、样相等。相与用不同,用约与他有关的动作说,相约与他差別的性质说。自体,有相、有用,而为相、用所依的。如以时钟来说:的答的答的长短针的活动,使我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即是用。形态是圆的,刻有一至十二的数目字,有长短针,有许多机件配合著,这些都是相。体,指造成此时钟的物质,或总指这个具体的物事。凡存在的东西,都有体、相、用可说。论到体相用,阿含经论及中观经论,与本论的解说不同,如体即自性,不专指真如平等相说。像时钟有时钟的体,人有人的体,色有色性,心有心性。虽以空性为一切法性,但这是通性,决不即以此为一切法的实体而说一切法依此而现起、以此为质料因或动力因。但佛法在發展的过程中,到达摄境从心,于是乎一切唯识为体了;摄相从性,于是乎一切以如为体了。体,常被用为真如平等相的专名,与相、用对论。本论所说的:大乘体,是真如平等性;大乘相,是大乘的称性功德;大乘用,是大乘的种种作用。
第三节 义——大乘
所言义者,则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体大,谓一切法真如平等不增减故;二者相大,谓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故;三者用大,能生一切世间、出世间善因果故。
先明大义。众生心,何以称为大?这大「义」「有三种」,即体大、相大、用大。三大都依众生心而安立,故众生心有大义。「一」、众生心的「体大」:指「一切法」的「真如」性说。这是遍一切的无二无別的,尽十方、穷三世,一切的一切,无不以真如为体。众生的心体,即此真如「平等」性;真如是大的,心体当然也是大的。「不增减」,是平等的解说。真如法性,在众生分中并没有缺少,成了佛也不会增多。大,有圆满的意义,不多也不少。不增不减、无欠无余的法性,是生佛平等的、迷悟一如的。如有增有减,即不圆满、不平等,即不能说是大了。「二」、众生心的「相大」,即「如来藏」。如来藏,可从二方面说:从众生位说,虽具如来的一切功德性,然还没有显發出来,故名如来藏;藏即是隐藏、覆藏的意思。约佛果位说,藏是含藏、聚藏的意思;如来藏,即是如来大功德聚。但如来藏的正义,应依众生位立名为正。所以建立如来藏名,在乎说明:众生从无始以来即有如来功德性,为成佛的可能性。若不说明这点,即不能正确了解如来藏义。大乘经裡,说如来藏的很多。如《如来藏经》说:在众生身中有如来藏,即有如来智慧及如来三十二相等德相。这从『佛解脱有色』而来,此色是常色,所以众生位中本有。有人评此与外道的神我论相似,因为众生身中,如来的色心业胜已具体而微的存在了。本来,佛法说如来藏,指众生从无始以来即有如来德性说;同时,也确是为了摄引外道。佛说无我,外道听了心裡不自在,觉得佛法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该说无我。佛因此说:我也是说有我的,我即如来藏。由此,摄引了众多外道来归佛。如来藏本有此义,所以如不能善解此意,就使如来藏与梵我合化了。如《楞伽经》(受有虚妄唯识论的影响),纠正了如来藏的神我化,以为:依平等真实相,也即是法空相,立如来藏名。所以唯识者说:如来藏指法空性说。有的说:这不是清净依他分,是依他清净分。然我敢肯定的指出:如来藏,决不但指法性、法空性说,主要的,还在说明众生有成佛可能的功德性。唯识宗名此为无漏种子,如依大乘经说,无漏种子与如来藏,应该是同一契经的不同解说。如《瑜伽师地论》(三五)说:『菩萨六处殊胜,有如是相,从无始世展转传来,法尔所得,是名本性住种姓。』这裡的六处,异译即作阴界六入。与大乘经所说的如来藏义,显然的源于同一教证,这可以广引大乘经为证的。佛法中说如来藏义,略有二型:一、众生心中虽有贪嗔痴杂染法,而心的本性依旧是清净的。二、众生为蕴处界等所覆藏,而实在无始以来即内具殊胜的德相。《华严经》说『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也就是如来藏义。由此,如来藏是不能但解作空性、平等性,而必须是:平等空性中含有「无量性功德」相——智慧、色相。性功德,即与真如法性融成一味的,即功德与平等法性相契入的。这即是众生心的相大,成为众生成佛的真净功德的性能。所以,说了如来藏,即无须再说无漏种子;说无漏种子,即无须再说如来藏:因为所依的契经,是同一的。唯识学者,受有一切有系的深厚影响,不许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所以,唯识学的古义,虽也知无漏种为法界所摄,以含摄得无漏种的法界为本明菩提心行,但仍以无漏的有无、具缺是众生不等的。一分的唯识学者,特重共三乘的《瑜伽师地论》,所以对法界与无漏种的融摄略而不谈,专以如来藏为空性,是无为理性;以无漏种为有为法,附属于阿赖耶识中。于是乎建立理性佛性(如来藏),又建立行性佛性中的本性住种姓——无漏种子;不知如来藏为平等空性与无量净能的统一。无论《大乘起信论》是否究竟,在这些问题上,比唯识宗要正确得多!「三」、众生心的「用大」,即「能生一切世间、出世间」的「善因果」。众生心,虽随染而现起三界的杂染相,但实有生起世间的善因善果和出世间的善因善果的作用。由于众生心有无量性功德相,所以有成佛的可能。众生可由世间的善因善果到达出世间的善因善果;如菩萨、如佛,更能引發一切众生的世出世善;这充分表现了众生心的用大。众生心中,有此体、相、用的三大义,所以众生心即有大义。
一切诸佛本所乘故,一切菩萨皆乘此法到如来地故。
再说乘义。众生心,何以又可名为乘?因为,「一切诸佛」所以能从生死到佛道的,即由于众生心;众生心,就是一切诸佛「本」来「所乘」的。诸佛依此众生心的平等真体、清净德相、出到大用,才能从生死此岸到正觉彼岸。佛依众生自心法门修行而成佛,修学大乘法的「一切菩萨」,也必定要「乘此法」——众生心,才能从生死「到」达圆满的「如来地」。若不以此众生心为乘,不但不能成佛,菩萨行也是无从修行的。如来所乘,众生心即是果乘;菩萨所乘,众生心即是因乘。大乘因果,总之不离一心。又佛本所乘,即过去、现在佛乘;菩萨所乘,即未来佛乘。三世佛都乘此自心而成佛。众生心,是大又是乘,所以本论直从众生心,以明大乘的体义。
第四章 大乘法义之解释
第一节 总标三科
已说〈立义分〉,次说〈解释分〉,〈解释分〉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显示正义;二者对治邪执;三者分別發趣道相。
众生心为大乘,「〈立义分〉」中已经揭示出来了;应将所安立的义理,详细地「解释」。「〈解释分〉」分「三」科,即:「一者」、「显示正义」:先将依一心法安立大乘的正确意义显示出来。正义既经显示,进一步的「二者」、「对治邪执」。如生起邪执,就不能正信大乘;所以应该指出邪执的所以错误,并善巧地将错误的邪执给以对治。正义既显示,邪执也对治了,这应该「三者」、「分別發趣道相」。發,是發动义。趣,是趣向义。道,指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菩提,古译为道)。相,是情况、相状义。无上正等菩提,为我们發心趣向的目标,应分別说明如何發动趣向无上菩提,和發动趣向中的修行过程。
第二节 显示大乘正义
第一项 总说——一心二门
显示正义者,依一心法有二种门。云何为二?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是二种门,皆各总摄一切法。此义云何?以是二门不相离故。
本论「显示」大乘法的「正义」,是「依」于众生心。众生心,即「一心法」。从本论的观点说:世间法、出世间法,唯是一众生心,所以说依一心法。依一心建立一切法,从二门去说明,即:「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本论的二门,不要以为生灭专约事相、差別说,真如专约理性、无差別说。本论说生灭,即说到真如;说真如,也不离生灭;这著重在不异的不一不异的论法,与唯识者(著重在不一的不一不异)不同。我在《中观今论》说到,生灭应分为三种:一、刹那生灭,这是约一刹那间即生即灭义说的。二、分位生灭,这是约(如有情的)从生到死的一期生灭说的。三、大期生灭,即缘起法所说的『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的生灭。这生灭,即含摄了流转与还灭。流转,依众生生死相续、生生不已说;还灭,约出离生死得解脱说。所以,缘起支中的生灭,生,不但是生死的初生,指这生命的生生不已;而灭,却是约究竟证得出离生死说。流转与还灭,这二门是佛法中最根本的,即说明众生为什么而生死流转的,及如何才能断除生死而证灭与成佛的。《阿含经》的十二缘起和四谛,都是说明这二者。大乘佛法的特点,重在说明:即生死流转法中,当下即是不生不灭。所谓了生死、得解脱、证涅槃,都不是把什么东西灭掉了。还灭,是缘生幻有的还灭,而实意味那寂灭的法性;是在这生灭法中,体证那究竟真实的法性,即是诸法的本不生灭性。这是大乘佛法的共义。所以,从生死流转边说,众生是有死此生彼的生灭现象的;从涅槃还灭说,虽依灭显寂灭,而实众生本来是不生不灭的。本论的二门,就是从众生心的本性不生不灭义,立心真如门;从众生心的流转还灭义,立心生灭门。所以,本论生灭门的生灭,不是但指刹那、分位生灭,也是于生灭(生)流转中,依本不生以说到还灭——还灭而无所灭的真如性。真如门中,也不是专明真如而毫不涉及生灭的;生灭何曾离真如而有?因此,本论依一心法有二种门,而「二种门,皆」是各「各总摄一切法」的。不像唯识者说:真如门只摄真如性,生灭门只摄(刹那)生灭有为事。本论虽分二门,而二门是都能总摄一切法的。真如门中,虽摄生灭法而以真如为本,故名心真如门。生灭门中,虽摄得真如性而以生灭事为重心,故名心生灭门。
二门(真如门和生灭门)各能总摄一切法的理由是:「以是二门不相离故」,即由于真如不离生灭,生灭也不离真如。如《心经》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依这二者的不相离,所以说各能摄一切法。唯识家的依他起,专从生灭缘起义边说;圆成实,即从依他起法上远离遍计所执说。在显示圆成实性时,虽也说圆成实与依他起是不一不异的,但在说明依他起时,怎样不离圆成实,唯识家总是不讲的。本论的体系,与唯识者不同:真如不离生灭而显出,生灭也不离真如而成立(在这点上,本论与中观宗的意见相同——中观者明空,就要依于缘起;缘起,也要依于性空),当然有著重大的不一样。
有人疑问说:本论前面讲过『是心真如相,即示摩诃衍体故;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为何这裡说『是二种门,皆各总摄一切法』呢?如二门皆各总摄一切法,岂不是生灭门中也能显体,真如门中也能显相、用吗?这样,论文岂不是自相矛盾?答:显与摄,是不同的。皆各总摄的摄,是就二门的彼此相关说;即示、能示的示,是从表现二门的目标说。所以约显示说,真如门中示体,生灭门中示自体、相、用;约相关相摄说,二门皆各总摄一切法。这可以《心经》来解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即是相依相关的。说色必说到空,说空也必说到色;彼此相摄,焉能只谈一边?『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即是约泯相显性说。所以约显示性体时,真如门只显体而不显相、用。这样,论性体,有二种说:一、性相不离——性不离相,相不离性。二、性体无相,如经中常说:『一相、无相,所谓实相。』所以,若依相摄门,性相是不相离的;若依显性门,性体即是无相的。生灭门中,明色也必要明空;不明空,所说的色等,即同外道、凡夫的执性色。所以生灭门中,相摄门,是统摄一切法的;显义门,也要说自体的相、用。这一根本义理,本论时时用到,应予以特別注意!
第二项 心真如门
第一目 出体——真心
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所谓心性不生不灭。
简要地说:「心真如」,就是「心性」的「不生不灭」。从不生不灭义说,即真如义;心性是不生不灭的,故称心真如,也即是真如心。真如心,本论用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来显示。现在分开来说:「一」,平等不二义;心真如体是没有差別性的,所以称一。在生灭的事相边,才可以说有差別,真如是不可以说有差別的。「法界」,贤首家说有四种法界:一、事法界,二、理法界,三、理事无碍法界,四、事事无碍法界;此四法界统摄起来,名为一真法界。这裡是不必这样说。界,佛法中使用的地方很多,讨究起来,可有二义:(一)、类性,(二)、因性。(一)、类性:此说一类一类不相同的事物为界。如说眼界,只摄眼;色界,只摄青黄等色;也即是眼与眼是一类,色与色是一类,不能相混,故名眼界、色界等。如阿毘达磨者释界为种类义。类性可大可小,如眼界、色界等,可以总称为色(物质)界;而物质与精神,又可以总名为有为界。所以,界是一圈一圈的,小类的外延有大类,小类的内包还有小类。最小的法类——法界,如有部的极微色、刹那心,是其小无内的自性。最大的法类——法界,即一切法都是以真如为性的,是遍一切一味的。贤首家称此为理法界;眼界、色界等,是事法界。理与事的二法界,都是约类性建立的,不过一在事上说,小到极小,无限的差別;一在理上说,大到极大,无限而平等。此处所说,也是约理法界说的。真如是一切法的平等无差別性,所以真如为一切法的界性。(二)、因性:是所依义、功能义、种子义。凡是依此法而有彼法的,此法即名为彼依、彼因,所以界又训释为种族义。界为因性,可分二类:(1)、有漏杂染法因,即一般所说的分別戏论习气——有漏种子。(2)、无漏功德法因,指能起无漏出世法的因。众生为什么可以解脱、可以成佛呢?这因为众生有无漏法界为因的缘故。此处的法界,是法性平等的法界,也约无漏功德法界说。『三乘圣法,依此而生』,名为法界。即是说:三乘圣法都从此法界而生起来的,法界为出生三乘圣者功德的因性。所以说:因性义是界义。但偏重法界为理性的,如《瑜伽师地论》,只能约所依说,即净智依此为境而起。本论,同于真常唯心大乘经所说的法界,不但指法性理,同时还具有无漏功德性。这即是说:法界,是诸法的平等理性,也是三乘圣法所依以生的功能性;融通不二。约诸法理性说,是一切法平等的。这和唯识、中观家,似乎是相同的。如问:真如法性中有没有无漏功德性?唯识与中观,虽也可以说有无为功德性,但无漏功德的依缘现起,唯识与中观者,即不许以真如为因。《大乘起信论》的无漏功德因,与唯识家有不同处。如真谛译的《摄大乘论释》也曾说『常乐我净四德,为功德因』,也即约發生无漏功德的三乘圣法因说。本论说法界,是平等性中含具无漏功德性的,无二无別,所以说一法界。这一法界,是「大总相法门体」。这是遍一切处的,穷虚空、遍法界,所以名大。这无所不遍的大法界,是总相法门。总相,可说是通相,实是完整的全体。世亲《十地经论》,说有六相:总、別、同、异、成、坏。总相,包括別相而说。如房子是总相,瓦、砖、木料等是別相。说房子,即含摄得砖、瓦、木料。总相,是全体性,不是部分,是部分的统一体。切勿离別相说总相,将总相看作空虚的概念!本论说心真如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故知心真如是说平等不二的法界心,此心概摄得一切,如一般所说的大全一样。此总相,为一切法所依、所由,故称法门。说法界是不二,是总相、是大,与唯识和中观所说一样。但说到法界即是心性不生不灭,即是不生灭心,中观与唯识就不能同意了。依中观说:真如是一切法的法性,为什么专指心性说?《大乘起信论》依众生心立不生不灭的真如性,指真如性为心,这是与中观不同的地方。
第二目 释名义
壹 约心性离相释
一切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不可破坏。唯是一心,故名真如。
此下释真如名,先约心性离相释。
本论说真如,重在心性离念。无限差別的「一切诸法」,从何而有?这是「唯依妄念而有差別」。一切法没有自体,纯依妄念而现起,所以说唯依妄念。妄,是虚妄、不真实义。念,古译不确定:如念佛、念法、念僧的念,是忆念不忘的念。或译心所有法为心所念法,即以心所法为念,本论下文有此义。又心的一刹那名一念。这些,都不是妄念的含义。这裡所称的妄念,与旧译《楞伽经》的妄想一样,是虚妄分別的意思。凡是有漏的心识活动,都总摄在虚妄分別——妄念裡;妄念是不通于无漏的。有漏善法,也不免杂有不清净的成分的。本论说妄念,即虚妄分別心,即《辩中边论》所说的三界心心所法。一切法都依此虚妄分別而现有,所以「若离」了「心念」,即「无一切境界」「相」。本论说心,或真或妄;若心与念结合——心念,即与虚妄分別心、妄念,同是一样的意义。虚妄分別心生起时,就有心、境的对立相现前,有心就必有境——心是能知能取;所知所取的一切法,即境界相。唯识者说:心生时,自然而然的有相、见二分。虚妄分別心生,即有能缘的见分;而所缘的境相,即依妄念的似现而立。若离了妄念的分別心,一切境界也就都无了。如人在梦中,有种种境相现前。这梦中的种种境相,是依梦心而有的;等到一觉醒来,梦心不起,一切梦境即都失所在了。众生的依妄念而起妄境,也是这样。所以世间种种差別的一切法相,不外是依我们的妄念而有;如证悟诸法真性时,无分別智现前,一切境界相都不生起了。这可以证明:一切境相都是依妄念而有的;如有它的真实自体,那就随便什么方法也不能使它消灭的。一切法既依妄念而现有,也依妄念的不起而灭无。所以一切法虽有无量无边差別的生起或消灭,而一切法的本性,实是不生不灭的。如我们在梦中所见的境相,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一样。要知道,不但醒来梦中的境相是没有的,就是在梦中,这些境相又何曾有真实性?因此,本论接著说:「故一切法从本已来」,就是离一切相的:「离言说相」,是无有能说所说相。「离名字相」,是不能用名句文身来表诠,即没有能诠所诠相。「离心缘相」,是不能以心心所法所能缘虑到的,即没有能知所知相。这不但证悟时体验得如此,一切法从本已来,就是这样离相的。心缘,即认识作用。言说与名字相,古代经论常是合说的,因为佛法的文字——名句文身,本是依言说安立的。所以如《中论》说『语言尽竟,心行亦灭,不生不灭,法如涅槃』,语言即摄得名句文身了。《楞伽经》等也如此说。由于后代的文字离语言而別立,一般不知佛法的本义,或随顺当时的俗义,于是乎除了离言说相,又加一离名字相。一切法的究竟处,都是平等无差別性的,所以说「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一切法若有差別变化,即不平等;有彼此、有增减、有同异、有起灭、有染净,那就可以有言说、文字、心缘等相了。今既无差別,超越了彼此、增减、一异等相,即不是言说、文字、心缘的境界。言说、心缘等,是离不了差別、变异相的。如好多没有贴标记的罐头,一模一样毫无差別。如要人将我要的那个罐头拿来,那是决定无法辨別的。因为我既没法指定那一罐,而罐上也没有贴著标记,一切是一样的,竟不知拿那一罐是好!一切法从来就离却言说、文字、心缘相,所以平等而没有变异。「不可破坏」,即是真实的。真实的,不可破坏;虚假的东西,才是可破坏的。《大智度论》说:三悉檀法,可破可坏;第一义悉檀,不可破不可坏。第一义悉檀,即是真实性。这样,一切法都依妄念而有,若离却妄念,则一切法也就无所有了,那就唯是平等无差別的一法界心。所以说:「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一心,即一众生心,是从妄念而深入到内在的本净心,即大乘法体。真如,即众生心所有的含义。因为众生心是毕竟平等而没有变异的,所以名为如;众生心是不可破坏的,所以名为真。于众生心中,指出那离念本净的、平等真实的一心;有平等义、真实义,所以这一心名为真如。心真如门,即依此一心而安立。在本论的体系中,是不可将真如与心,作为性与相而差別说明的。《阿含经》中,真、实、谛、如,本来都是形容词;凡是合于真如定义的,即可名真如。真如,何曾如唯识家所想像的,局限于(与事相对立的)理性?如实相,《法华经》中,不就指性相因果而说吗?凡成为学派大宗的,每自成家法,每易为名辞所封蔽。在论究自他宗义时,是不能忽略这些的。
贰 约法体离言释
以一切言说,假名无实,但随妄念,不可得故。言真如者,亦无有相,谓言说之极,因言遣言。此真如体,无有可遣,以一切法悉皆真故;亦无可立,以一切法皆同如故。当知一切法不可说、不可念故,名为真如。
上说真如是心体离相,现在说真如是法体离言,也即是解说上文的『离言说相、离名字相』。要说明离言说相,先得说明语言是什么。世间的「一切言说」文字,都是「假名」施设而「无」有真「实」体性的。这在《摄大乘论》,有极明白的说明。能诠的语文和所诠的义,据实说来,都是没有决定性的。比如一件物事,可以用不同的名字去代表它;而同一的语言文字,也是各式各样的可表示不同的内容。例如民主、自由等名词,大家都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由此可见世间的名字言说是无实在性的,仅是由于人类使用的习惯而定。一切言说既是假名无实的,所以不能听说什么就以为有什么实在的内容。言说,「但随妄念」而有,表义的确定性是「不可得」的。名字言说,既是依虚妄分別的心念而安立的,那么离了虚妄的心念,即没有名字言说可得。名字言说与虚妄分別心,有著密切关系的。一般的说,我们的认识作用,不过是我们概念上的抽象的影像而已,并非有真实的东西可以为我们所认识的。言说名字也是这样,都由人的心想差別而安立的,那裡有什么实性可得!一切法离言说相而不可得的,即是真如。但既是离言的,为什么又名之为真如呢?要知道:称之为「真如」,也还是假名说的,「无有」实在的真如「相」可得。一般人,说到真如,总觉得有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似的。其实,说色、声等名字,还有个虚假的对象为所指的;说真如,连这个所指的假象(影像相)都没有。真如是无相可说的,那裡还容我们想像真如是如何如何的呢!那为什么还要说真如呢?这因为,「言说之极,因言遣言」。在说到文字语言的究竟,知道离名字而不可言说的时候,不能不假立一个名字来,以表示这不可说的离名字的境界。所以说真如的名字,不是为了依名字而认识真如,是为了因(真如的)名言来遣除一切虚妄分別的言说的。因言,即是依假名无实的言说;遣言,即由这真如的假名,来遣除可说的虚妄分別相。这有如禅堂裡的首座说:『不要响!』大家就默然不再作声一样。真如的名字也如此,为了令人了解那离言说相、离名字相——不可说的一心,所以假名为真如。若究其实,「此真如体」是「无有可遣」的,「以一切法」都是「真」实的。法法都是真的,即用不著遣除什么,也遣除不了什么。说因言遣言,是就众生的在迷妄染说。据实,一切法当体都是真的,真的有什么可遣除呢?说真如无可遣,同时也是「无可立」的,因为「一切法皆同」于真「如」;说真如,也不是要立个什么。如人依绳索而起了错觉,以为见到了蛇,因之而有恐怖。倘有人警觉他说:那裡有蛇?那不过是你的错觉。此人即因此而不恐怖,这并非破除了蛇,蛇是本来没有的,不过使他了解蛇的没有,名为破除而已。除遣虚妄也如此,不是有什么可除的。同时,一切法本来是平等无差別的,没有差別的实在,所以也无可建立。修学佛法,要破除虚妄、体证真实,这都是就众生的颠倒位说,为初学者作差別说。据实,法法皆真,法法皆如,无可破,也无可立。中观宗所说的破自性义,也是不承认有实在的东西可破;说无自性等,是约众生的执著自性说。本论说一心名为真如,依本论的思想说,一心真如,即是一切法的不可言说的本体。所以说:「当知一切法不可说、不可念故,名为真如。」不可说,即是离言说相及离名字相;不可念,即是离心缘相。《维摩诘经》裡,三十二菩萨论究不二法门时,前三十一位菩萨,都把自己入不二门的法门说完了;文殊菩萨说无言无说是入不二门,即同本论此处所说的一切法不可说、不可念故名为真如义。佛法要宣化于世间、流布于世间,即不能不用语言文字去说明。所以佛法虽可如维摩诘长者那样默然无言来表示不二法门,而佛法的一般方法,到底是要在不可言说中去强立言说。
第三目 释疑
问曰:若如是义者,诸众生等,云何随顺而能得入?答曰:若知一切法虽说无有能说可说,虽念亦无能念可念,是名随顺。若离于念,名为得入。
有人难:「若如」上面所说的「义」理——离名绝相,「众生」如「何」能够「随顺」修学?如何「能得」证「入」呢?众生镇日在言说、思念当中,要他不言说,或者还办得到;要他不思念,那就不可能。若要他在不言说、不思念中有所悟入,那就更难了。随顺,是不相违义。如要进到房裡去,必须向著房门走,这就叫随顺;进了门,走到房子裡去,即名得入。众生的杂染心行,与真如是相反的——一是离念的,一是妄念的。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众生能够随顺真如而不相违,和进一步的使众生能契入于真如呢?论主「答」覆说:真如确是不可说、不可念的,若有所说、有所念,即与真如义相反。然而,「若」能了「知一切法」,「虽」有言「说」,而「能说」的名言与「可说」的义理,都是「无有」实在性的;心「念」也是如此,了知「能念」的心和「可念」的境,都是虚妄「无」实的。若了知能说所说、能念所念都不过是相待假立,无实体性,那么虽说虽念,即顺于不可说、不可念;顺于不可说、不可念,即「随顺」真如了。佛法的修行开悟,是要在言说、思念中,去观察那无能说所说、无能念所念的实性的;从这说无实性、念无实性的正观中,去修随顺胜义的正观。如闭口不说、抑心无念,那不能称为随顺。真正的随顺,是要在言说、思念中,去正确了解那言说、思念的虚妄不实。「若」再进一步的,以般若慧通达一切法的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体悟「离于(妄)念」,即是「得入」。若知一切法的知字,即了解,即闻思修慧。可念可说,即是所念所说的意思。众生如要随顺真如、得入真如,是有随顺、得入的方法的。本论所示的方法,教人从言说、思念去了解无能说所说、无能念所念中著力,与一般经论所说的相同。无说无念,决非如后代的禅者直从不念、不说下手。
第四目 辨相
壹 立二义
复次,此真如者,依言说分別,有二种义。云何为二?一者如实空,以能究竟显实故;二者如实不空,以有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故。
此为方便安立「真如」相,故说「依言说分別」。因此,或科上文为离言真如,此处为依言真如。依言说而辨真如相中,此先总标二相。
真如「有二种义」:「一者如实空」,「二者如实不空」。此说真如有空与不空二义。在空、不空上,加如实二字,显示所说的空与不空,不是虚妄不实的,是就法体的本相而作如此说的。说真如的空与不空,都是就真如本来的样子说,所以名为如实。本论的如实空与如实不空,依《胜鬘经》的如来藏有空如来藏与不空如来藏而说。魏译《楞伽经》,称生灭无常法为空,无漏无生灭法为不空,与今说不同。中观宗明空、有,如说缘起有、毕竟空,世俗有、胜义空,不许说法体不空;如约有缘起假名的相、用说,也不妨说不空。唯识宗所明的空义,和本论极相近;不空,即不同了。唯识宗说不空,在依他起与圆成实二性上说,特別重视依他起的不空;本论但约真如实性说不空。
真如如何是如实空?「以」空是「能究竟显实」的。显实,即显示真实。真如实性,虽本来如此,但必从空义去显示它。如本论说不可说、不可念,或说非、说无,都是从遮遣虚妄的空义以显明真如的。说空、说不、说无、说非,是约遣除虚妄执著说;而明空的目的,恰在显示真如的实在性。真如的实性名空,是约空除隐覆真实的虚妄执著说;唯有空,才能彻底而究竟的显示真实性。因此,唯识宗的圆成实性,也名空性,『以是二空所显性故』。从人、法二空所显的说,即是不空的真如实性。中观宗不同情这种论法,直就人与法的当体即空明真如,不说空却虚妄另有不空的真实可显。这是二宗的争论处。真如何以又说是不空呢?「以有」真实「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故」。众生心体(真如心)是确有自体的,不离自体而具足一切无漏性功德的。无漏的称性功德,在真如心自体中,圆满具足,真实不虚,所以说不空。真如心本无差別可说,不过从空所显的意义说,名如实空;从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说,名如实不空。不空义中的称性功德,唯识家是不大注意的。古代学者有将如实空解说为即缘起的性空,如实不空解说为即性空的缘起,这是附会而不足取的!
贰 如实空
所言空者,从本已来一切染法不相应故。谓离一切法差別之相,以无虚妄心念故。当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无相,非非有相非非无相,非有无俱相;非一相,非异相,非非一相非非异相,非一异俱相。乃至总说,依一切众生,以有妄心,念念分別,皆不相应,故说为空。若离妄心,实无可空故。
空,是什么意义?这裡再为解说。「空」,是「从本已来一切染法不相应」的意思。不相应,如《胜鬘经》中说:如来藏与杂染法,是相异、相离、相脱的。如彼此协调一致,名为相应;若相合而不能一致,名为不相应。举例来说,如油与水,虽同在一器而性相离,此即名不相应;若乳与水,在一器中即融合为一,性不相离,即名相应。今真如性与虚妄杂染法虽无始来同在,而真如性是清净的,虚妄杂染是不清净的;清净的与不清净的,从来就相离而不相应。真如心从来不与一切染法相应,所以名为空。上文说空是能究竟显实义,这是说由于虚妄杂染的除遣,真如心显现,依此真如名为空。其实,就是虚妄杂染法未除的时候,真如自体也还是清净不染的,还是不染一尘的。究竟显实,约离垢清净说;染法不相应,约本性清净说。为了说明染法的不相应,所以说真如是「离一切法差別」「相」的。差別相,即不平等义,生灭、增减义;真如是一味平等,从来即离此一切差別(染)相的。所以离一切法差別相,因为真如心体是「无(有)虚妄心念」的。众生的心体本净,本无虚妄心念;若无虚妄心念,当然没有一切法的差別相,即是真如平等性,所以说「当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无相……非一异俱相」等。这是说:真如自性,是离四句绝百非的。本论现举有无、一异两种四句来说。有,即存在;无,即不存在。一,即整体的;异,即是差別。有无、一异,这都是相对安立的名言心念法,真如是离却相对的。有无四句,依本论说:有相是第一句;无相是第二句;非有相非无相,即常说的非有非无,是第三句;非有无俱相,即通常说的亦有亦无,是第四句。一、异、非一非异、亦一亦异,也是四句。真如自性是超有无、一异等四句的,所以每句都有一非字,如非有相到非一异俱相。本论的四句次第,与其他经论所说的四句次第不同。他处的四句次第是: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有是正;无是反;亦有亦无是综合,也即是正;非有非无又是反。天台、三论等宗,都如此说。今双非句说为第三句,而将常说的双亦句作为第四句,这是值得注意的。中国学者,每重视亦有亦无的综合句,即使说双非,也还是如此。如天台家说:『言在双非,意在双即。』而印度大乘,依循佛法的空义正轨,即重视非有非无的双非句。对执有而明空;对有有、有无,而说非有、非无,双非即是空的复句。照说,空、非,是顺于胜义的;有、亦,是顺于世俗的。本论为有宗,是妙有的唯心论,那么将双亦与双非句颠倒,也自有它的意义了。本论仅举有无、一异来说,实则生灭、断常,都可以作四句说的。所以总结说:「乃至总」括的「说」,说真如为空,是「依一切众生」说。「以」众生「有妄心,念念分別」,都与真如「不相应,故说为空」。空,是从众生的虚妄心念而安立的;「若离」虚「妄心」念,直从真如自性说,那「实」是「无可空」的。
參 如实不空
所言不空者,已显法体空无妄故,即是真心;常恒不变,净法满足,则名不空。亦无有相可取,以离念境界,唯证相应故。
再说「不空」。上面依空以显真实性,说明「法体」「无」虚「妄」杂染,说名为空。本无妄染的、因空而显的,即离虚妄杂染的法体,「即是真心」。真如心是「常恒不变」的、「净法满足」的;也即是上文所说的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这就是真如的「不空」。常恒不变,约自体说;净法满足,约不离真常的无漏性功德说(这也可以《宝性论》的常恒不变清凉四德来配说)。无漏性功德,即清净法,在众生杂染位中,还没有显现;佛菩萨,是能分显或圆满显现的。净法在众生未显时,可名无漏种子,即无漏的净能;在佛菩萨位,即名无漏功德。在凡、在圣,都是与真性平等不二的。所以约真如心体说,显现与不显现,是没有什么差別的,在圣不增,在凡不减。称性功德,从本以来就是如此如此的。这不能约唯识宗的无漏种子与无漏现行来解说;天台宗的性具义(但本论不立性恶),与本论的性功德,意义相近。但所说的真心不空义——真如性,不同分別心的虚妄境界,虽依名分別,还是「无有相可取」的。这种「离」妄「念境界」的真如性德,「唯」有佛菩萨在契「证」的时候,才能与它「相应」。所以,本论说真如有空、不空二义,都不是可凭凡夫妄念去想像的。即是真心,常恒不变,净法满足——这是本论的根本义,也即是真常唯心论的特质所在。
第三项 心生灭门
第一目 心生灭
壹 出体
心生灭者,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
本论是彻底的唯心论,依众生心建立生死流转与解脱还灭,一切以心为本,所以在真如门与生灭门中,都举心为根本。如心真如门中,举真心为根本;心生灭门中,举生灭心——阿赖耶识为根本。从心生灭到名为阿黎耶识几句,是生灭门中最重要的论义,指出生灭心的体性。简单地说,「心生灭」门的法体,「名为阿黎耶识」。说明阿黎耶识,有二种义:一、「依如来藏故有」;二、依「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而成。
先说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生灭心,即指阿黎耶识。生灭心——生灭门中的心生灭,不但约刹那生灭说,而通约缘起的流转与还灭说。所以,心生灭为本、为依的生灭门中,含摄有清净与杂染、随染与还净的两面。有人不知生灭门的定义,以为但是刹那生灭,这才生出种种的误会。什么是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如来藏,如我们醒著的心,是明明白白地;阿赖耶(生灭心),如梦中的心,梦心是依醒时明白的心而有的。所以,这裡的如来藏,就是上文所说的心真如——真心;妄(生灭)心是依真如心而有的,就和梦心依醒时心而有的一样。
讲到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关系,大乘经义,约有二大类:说到阿黎耶,就说到如来藏,如《楞伽经》、《密严经》等经,到处说『如来藏藏识(即阿黎耶识)心』。三个名词结合在一起说,如来藏又名阿黎耶,阿黎耶也名为心。经文的结合而说,有它深刻的意义。但唯识学者,几乎不谈如来藏,专门说阿赖耶。所以,吕澂即据唯识宗的阿赖耶识说批评:『《楞伽经》体用未明。』实不知《楞伽经》自有《楞伽经》的体系,与唯识宗义,有它的根本不同处。但唯识宗说阿赖耶不说如来藏,也有大乘经为依据的。如《解深密经.心意识相品》,即不说如来藏。但据实说,《解深密经》的〈胜义谛相品〉,说胜义谛有五相;依《无上依经》所说的如来界有五种相,可知如来界即是胜义谛。(《解深密经》的胜义,但是理性吗?《解深密经》的依他起,通无漏吗?唯识学者还得仔细參研!)就如唯识宗所据的《阿毘达磨大乘经》所说的:『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界,是阿黎耶种子识:也即是如来藏。世亲的解释(《宝性论释》、真谛译的世亲《摄大乘论释》),明白的通于二义;但《成唯识论》即专约杂染阿赖耶说。所以,如来藏与藏识,这二者实有著密切的关系,依如来藏而有生灭心的阿黎耶识,可说是大乘经的共义。
本论的生灭心——阿黎耶识,依如来藏而有的,即是如来藏吗?为了解说这,所以说: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阿赖耶识是生灭心;不生不灭是如来藏,即真心,怎么依真心而有生灭心呢?所以成为生灭心,即不但是不生灭的真心,更有一分生灭的,指有漏刹那灭的虚妄杂染法。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而非一非异,这才名为阿黎耶识。和合,可以解说为打成一片。生灭与不生不灭打成一片,即非异义;虽然打成一片,不生不灭还是不生不灭,并不成为生灭;生灭还是生灭,并不成为不生灭,即非一义。不生灭与生灭,在矛盾中有它的统一,在统一中而有矛盾。阿黎耶识,即为不生不灭与生灭的矛盾的统一,在统一中而不失不生不灭与生灭的差別性。所以,阿黎耶识不能肯定它是生灭,也不能肯定它是不生不灭,而是不生不灭与生灭的综合。举例来说,阳光是强烈而皎洁的,因为空中有云,把太阳遮了;阳光透过云层,即成为阴沈沈的光。这阴沈沈的光,无疑的,是依强烈而皎洁的阳光有的,如没有皎洁的阳光,阴沈沈的光是不会有的。但是,这阴沈沈的光,就是太阳光吗?不是的,它是由阳光透过了云层而显现为如此的。因此,我们说阴沈沈的光,是依阳光与云层二者和合而有的。阿黎耶识也如此,依如来藏有生灭心,是不错的;但不仅是如来藏,是依不生不灭(如来藏)与生灭的和合,才成为阿黎耶识(生灭心)的。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即使是阴沈沈的光,它的根源,到底是从阳光而来,不能说它不是光。所以,阿黎耶识的自体,就是如来藏。但不能就此说阿黎耶识等于如来藏;如阴沈沈的光,虽来于阳光的,但还有经过云层的关系,不能说它与皎洁强烈的阳光一样。上来是依文略释,以下要加以详细的讨论。
梵语阿黎耶或阿赖耶识,译义略有三:一、圣义,阿黎耶即圣者,如说『阿利耶婆卢揭谛烁钵啰耶』——圣观自在。古代地论师,说阿黎耶即是真心、佛性,阿黎耶识即是圣识。圣,当然是无漏性净的。二、真谛译阿为无,译黎耶为没。没是失义,无没识即无失识。无失义可有二种:(一)、无始以来所熏集的一切种子,任持不失;(二)、众生在生死流转中,无漏的功能性也不失坏。三、玄奘译阿赖耶为藏,有能藏、所藏、我爱执藏的三义。《阿含经》裡,也有阿赖耶名,可解说为著落处、依处、窟宅、家、藏,都是同一意义,这是无始生死流转的根据处。《阿含经》说『众生爱阿赖耶、乐阿赖耶、憙阿赖耶』,或说『起欲、起贪、起亲、起爱、起阿赖耶、起尼延底、起耽著』。阿赖耶的著落处,实与爱取的染著义相近。染著,实为三界生死流转的根源。不过,《阿含经》只称为阿赖耶,而不名为阿赖耶识;名阿赖耶识,这要到大乘经裡才有。名词的定义,本是不很确定,随时随地而多有变化的;由于使用的习惯不同,所以阿赖耶识,古人也有不同的解说,这不能专宗一家而抹煞一切的。
中国古代的唯识学,可有三大家:即地论宗、摄论宗、唯识宗。对阿赖耶识的解说,都不能相同,这可看作三家的根本诤论处。依玄奘所传的唯识宗说:阿赖耶的意义是藏,有能藏、所藏、执藏三义;三义的性质,都是就虚妄杂染方面说。从众生的立场说,众生本是杂染的。能藏、所藏,约受熏、持种说(別约阿赖耶的別名——阿陀那、异熟识等,说明它的执持根身为异熟体)。然唯识宗对阿赖耶所取的主要义,在我爱执藏;即第七末那识不了阿赖耶的相似相续,以阿赖耶为执著处,执为自我。唯识宗(《成唯识论》依《瑜伽师地论》)说阿赖耶识,特重于此,所以说八地菩萨和阿罗汉,舍阿赖耶名。这在其他的大乘经中,是难得看到的;至少,阿赖耶一名,可到成佛为止。这也许是唯识宗兴起于西北印度,受声闻乘的影响特深,所以这样说吧!若依异熟果报义说,那么,『金刚道后异熟空』,要到了佛果,才能舍阿赖耶名。倘约阿赖耶持种的意义说,可通于无漏种;成佛以后,也还是可名为阿赖耶识的——这似乎又不是大乘经义。总之,唯识宗的阿赖耶识,是偏重有漏杂染的,偏重受熏、持种的种子识与业感异熟的异熟识。所说的特重我爱执藏,在唯识的其他论典,也不尽然。
真谛所传摄论宗的解说:依主要的意义说,阿黎耶也以虚妄杂染为体的,所以说『《摄大乘论》云:八识是妄识,谓是生死之根』(《法华玄论》卷二)。真谛译的《决定藏论》——《瑜伽师地论》的〈摄决择分〉的异译,也这样说:『断阿罗耶识,即转凡夫性,舍凡夫法。……阿罗耶识是无常、是有漏法……为麁恶苦果之所追逐……是一切烦恼根本。』然统论摄论宗的阿黎耶识有三义(圆测《解深密经疏》):一、果报黎耶:即黎耶为众生生死流转的异熟报体,性是无覆无记的;受熏、持种、执持根身,从此缘起根身、器界及转识的。唯识宗所重的,即此——约众生的业感异熟说。二、染污(执性)黎耶:众生有微细的我执及法执,我执属第七,微细法执即属阿赖耶——此同唯识学的安慧义。但专宗护法的唯识宗,以阿赖耶为无覆无记性,没有法执;无明等的微细法执属于第七识。然阿赖耶的本义,实是有染著特性的。三、解性黎耶:解性,即觉性的意思。解性黎耶是不灭的,为成佛以后的报身体——与如来藏义相同。摄论宗依《决定藏论》、《三无性论》,立第九阿摩罗识(无垢),即真净心,即本觉,即真如的能缘义。摄论宗的阿黎耶三义与本论略同,所以一般说摄论宗的阿黎耶是真妄和合的。然依《摄大乘论》说,阿黎耶还是重在异熟性的。
菩提流支所传地论师的阿黎耶识说:地论师的根本义,以为阿黎耶识就是第一义心,也即是真心。这是重在真净的,与唯识宗专在妄染方面说,完全相反。妄心,在地论师的学说中,属于第七识的。他把心识分为三类:一、真识,二、妄识,三、事识。眼等六识为事识,第七阿陀那为妄识,第八阿赖耶为真识。赖耶唯真,这是地论师的根本义。地论宗以《十地经论》得名,然在《十地经论》裡,并没有详细的论述唯识;详细说明唯识与阿黎耶的,还是在《楞伽经》。菩提流支译《楞伽经》十卷,作《楞伽经疏》,说到阿黎耶有真与妄的二义(《三论玄疏钞》);虽说有真妄二义,而重心在于真。众生位中,真与妄是不曾相离的。妄心,主要的是无明;无明与真心,相依不离。从不离真心的妄染说,是第七阿陀那;从不离妄染的真心说,是第八阿黎耶。黎耶识也有虚妄义,即是这样。然地论师的思想,据说,有相州北道派与相州南道派(《法华玄义释签》、《法华文句》)。南道派以勒那摩提为主,以为阿黎耶全属于真的,阿黎耶能生一切,即是真如法性生一切法——这是佛教中非常特殊的学派。北道派以菩提流支为主,说阿黎耶有真与妄的二义。一切法从阿黎耶识生,黎耶是真妄和合的,即指真心为妄熏染而现妄染的一切法。故地论师说黎耶唯是真心,实在也有真妄和合义,不能一概而论。
本论的思想,近于地论师的北道派,因此古人以为是地论师所造。摄论宗说阿黎耶有真妄,与本论也相近;但所说的阿黎耶识,所含的性能事用极广。地论宗说阿黎耶是真妄和合的;在第八阿黎耶识中,仅此简要的根本义。从此和合心而生一切法,事实上,即属于第七识——意的范围。这一点,本论与地论宗义是极相合的。然地论宗虽说黎耶通真妄,而重心在真;摄论宗虽通真妄,而重心在染;本论却是更能折中贯通于真妄的。由上面所列举的唯识三宗义,我们可以知道:摄论宗的阿黎耶识义,范围最广;唯识宗的阿赖耶识,比摄论宗义为狭,然所论的事用,也很多;地论宗的阿黎耶识,论性质,有真有妄,大于唯识宗;而论事用,却最为狭小。本论的思想,与地论师的最相近。
心生灭门的根本义,是本论的精要处,还应该深彻的了解,才不致误会论义。本论所说的不生不灭与生灭,究竟应怎样解说?这应根据真常系的诸大乘经来解说,才是恰当的。先举《楞伽经》来说。一、如经说:『如来藏本性清净不生不灭,无始时来为杂染法之所熏集,故名阿赖耶识。』由此,可知阿赖耶识,是约如来藏为杂染法熏集而得名。本论的生灭,即可看作《楞伽经》的虚妄熏染。二、经说相灭时,宋译作:『覆彼真识,种种不实诸虚妄灭。』覆真相识,异译即作藏识。这可知,真相识为杂染法所熏集隐覆,即名阿赖耶识。三、说到阿赖耶与七识的异不异、阿赖耶灭不灭时说:『非自真相识灭,但业相灭。』这可见阿赖耶中有二种相:一、业相,二、真相。真相,即不生灭的如来藏。业相,即杂染熏习,为發生一切杂染法的动力,《楞伽经》名为业。所以,阿赖耶识灭,只是阿赖耶的有漏杂染熏习灭,阿赖耶识的自体——真相,是不灭的;真相,即是如来藏心。四、唐译的如来藏缘起门说:『业与生相,相系深缚。』业,为杂染熏集的动因,与生相是相互结合的。勘梵文《楞伽经》,即作『业相与真相』。阿赖耶,为不生不灭的如来藏及刹那生灭的有漏熏习的相对统一体。本论说阿黎耶为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大体依《楞伽经》而立。
又,《密严经》说:『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恶慧不能知,藏即赖耶识。』如来藏即阿赖耶识,此约体而说;但还有阿赖耶不同于如来藏处。《楞伽经》说:凡夫及圣者(指菩萨及小乘四果)因阿赖耶识而有生灭,故修学佛法的,应(将虚妄的杂染种取消)转去如来藏中的阿赖耶名。据实说,如来藏即是阿赖耶自体或真体;不过名为阿赖耶,而且需转去阿赖耶的名称,可见与如来藏少有差別。《楞伽经》说:有漏习气是刹那——生灭,无漏习气非刹那——不生灭。世亲的《摄大乘论释》也说:如说阿赖耶与种子是一体,即无生无灭。可见阿赖耶识的生灭,即由于有漏种子的熏习生灭而来。本论的不生不灭,即是心真如体,而含摄得无漏习气的性净功德;生灭,即是虚妄杂染熏习。生灭与不生灭的和合,即成为心生灭门的阿黎耶识。
生灭,是虚妄的熏染,也名为习气,或名随眠,或名麁重,或名为业,或名遍计所执种子。有漏杂染法,不出惑、业、苦三;所以妄染的根本熏习,也可依惑、业、苦而立不同的名字。《楞伽经》说名为业,如说『心能积集业』;业即隐覆真相的妄染因,为引發生死杂染的动力。《仁王护国般若经》、《胜鬘经》、《菩萨璎珞本业经》,都说到五住烦恼。烦恼的根本,名无始无明住地。依《菩萨璎珞本业经》及《仁王护国般若经》意,众生最初的一念心,即是无始无明住地,依此而有生死流转。地,發生义。住地,玄奘译为习地,即是习气。众生无始来的妄熏根本习地,名无始无明。考罗汉所不能断的习气,有部解说为不染污无知。然不染污无知(无知即无明),于大乘却是染污的。根本的染污的无明,即是无始无明住地;这即是熏染本净的如来藏而名为阿赖耶的。众多的大乘经,都说如来藏性净,为贪嗔痴所染。无明即过去一切烦恼的通性,一切烦恼的根元。妄熏习根本名无明,即是依妄惑立名。又如说:如来藏为蕴处界所缠。蕴处界即苦果;如从妄染熏习说,即一切有漏种。所以,本论称虚妄熏习(妄识自性所摄)为不觉,即根本无明;从大乘经的施设说,这是并无不当的。《胜鬘经》说:众生心自性清净,为客尘烦恼所熏染;虽为一切烦恼所熏染,但心性还自本性清净。不染而染,难可了知;染而不染,也难可了知。本论的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不生不灭的即自性清净心,生灭的即无明杂染熏。和合而又不一不异,恰当地表示出染而不染、不染而染的甚深不思议。贤首家解说为『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也大体相近。但真心是没有变异的,随缘只可说遍杂染处;如来藏可说是杂染依处,却不能说如来藏为因而生杂染。这样,不生不灭,应解说为如来藏;生灭——刹那法,应解说为虚妄分別所摄的虚妄熏习,也可解说为无始无明。
此识有二种义,能摄一切法、生一切法。云何为二?一者觉义,二者不觉义。
依生灭与不生灭的相对的统一,立为阿黎耶识。所以阿黎耶识,不但有生灭的妄染分,还有不生灭的真净分。现在即依此而说:「此识有」觉与不觉的「二种义」。「觉义」,约阿黎耶识的自体、真相——觉性说。「不觉义」,约阿黎耶识的妄染的熏习、业、无始无明说。不觉,即是无明;不是什么都无所知,是对一法界的平等真体而不能觉了,为迷惑妄倒的根本。觉,也不是一般的知觉或知识,是指称一法界的平等性而如实觉。
说阿黎耶有不觉义,如摄论宗立法执黎耶,地论宗以阿黎耶与妄识根本的无明不离,是大体可以同意的。而唯识学者,却存有异见:他们固执阿黎耶是无覆无记性的。不知道:阿黎耶是有爱染特性的;如来藏为贪嗔痴所污,而得名为阿黎耶的;习气——不染污无知,于大乘即是染污的——阿黎耶识为什么不许有妄染的不觉?唯识者以为虚妄熏染是阿黎耶识性所摄,而不知即迷昧根源不觉所摄。唯识者的阿赖耶识,实为大乘经义的有部阿毘达磨化,实不合大乘经的本义。说到阿黎耶有觉义,唯识者就更以为不经了。他们以为:凡夫从来没有觉悟过,即没有无漏觉慧现行。如说众生也有此觉,岂不是众生已成了圣人?然本论的觉与不觉义,当从佛法大义去了解它,不能专为名义所缚而拘执它。本论为什么要说阿黎耶有觉、不觉二义呢?即为了要建立生死流转与解脱还灭的所依。众生生死流转的杂染因,即是不觉、无明;解脱生死杂染而还灭的根本,即是般若、觉。从觉、不觉的现行,而推论到它的根源,唯心大乘中即可分为三派,而本论可说是最圆满的。(一)、如《胜鬘经》等,以如来藏为依止、为建立故,而有生死、涅槃可得。并说:如来藏与称性功德,不离、不异、不脱。如来藏即是真如,不离、不异、不脱,即形容真如体与非刹那的无漏习气——称性功德,是融合为一的。由此净因,可以转染还净而证得涅槃。同时,更有与如来藏相离、相异、相脱的,即是虚妄杂染的戏论熏习。有此妄熏,生死的杂染法即流转不息;但这是虽依于真实而与真净体相离而不相应的。反之,如来藏与净德,是融合而一体的。如来藏是不生不灭本体清净的,以此为根本依,所以与无漏的称性功德相即,而与有漏的杂染习气相离。这真净与妄染的二因,都依于如来藏。(二)、如唯识宗,以阿黎耶识为所依止而立一切法。阿黎耶识是有漏虚妄杂染的,以有漏虚妄杂染识为中心,故说众生从无始以来有有漏杂染种子。此有漏杂染种,与阿黎耶识不一不异,而即阿赖耶自性所摄,故又名为种子识。至于无漏清净呢?以为无漏种子无始以来依附阿赖耶识,然不是阿黎耶识自性所摄。一是有漏杂染的,一是无漏清净的,虽说相依,而二者是终究不能合为一体的。由此可见真常唯心大乘经与虚妄唯识大乘论,说法是如何不同!经以真如无漏为主体,而有漏附在一边;唯识论以有漏赖耶为主体,而无漏附在一边。由于唯识论特重虚妄杂染的阿赖耶识,无始相依的无漏习气,也被说为生灭变异的(《楞伽经》说:无漏习气非刹那)。(三)、本论也以阿黎耶识为中心,但本论的阿黎耶识,是不生不灭与生灭的和合,觉与不觉二义是平等处理的。依不觉故说有生死杂染法,依觉故说有清净还灭;有漏杂染与无漏清净,不一不异的统一在阿黎耶识中。这比那偏在真一边或是偏在妄一边的,是折中而圆满多了。然本论的思想,与《胜鬘经》义略同,推究根本,也是依如来藏而有;与唯识宗义,相差要远一点。
法相分別的学者,总是将种子与现行分別来处理,但种子(约唯心说)是不能离去现行心的。如说阿赖耶识中含摄得杂染种子,这杂染种子,依《唯识论》等说,与阿赖耶识是不一不异的;种子为阿赖耶识自性所摄,所以是属于有漏妄心的。种子是阿黎耶识中的功能性,从此功能性出生一切法;而这种出生一切法的功能性,实就是识的。若问无漏种子(功能性)是什么性质?唯识宗以为无漏种子不以阿赖耶识为性,应说无漏种子为法界所摄,应以法界为无漏种子的自性。依唯识宗说,法界即是真如法性。但这是一切法的平等性,是一切——有漏、无漏法的真实性,为什么单是无漏种子为法界所摄呢?无漏种子为法界所摄,这是合于大乘经的;但契经所说的法界,即是如来藏,是指心真实性,含藏无漏净能——无漏种子,因此称为如来藏。有漏种为杂染心(即妄识)所摄,无漏种为真净心所摄;有漏种以杂染识为自性,本论称之为不觉;无漏种以真净心为自性,本论称之为觉;识或无明,为杂染本,智或明为清净本。我们如确认有漏种的自性即是识,那么说无漏种的自性即是觉,也非常合理了。唯识宗知道有漏种以有漏识为自性,而不能说无漏种以无漏心或无漏智为自性;在唯心论的立场,这是不彻底的。众生唯是有漏心行,那裡会有无漏种呢?无漏种既是有为生灭的,唯识学者应重行考虑:在唯心论的见地,无漏种的体性,究竟是什么?
《摄大乘论》及《大乘庄严经论》等,说一切法以依他起为中心,依他起即心心所法,而以八识中的阿黎耶识为所依;说依他起有二义:一、依因托缘而生的;二、杂染清净性不成的。但一般的唯识学者,重视依因缘他而生起义,对于杂染清净性不成义,几乎绝口不谈。杂染是有漏杂染法,清净是无漏清净法;依他起是通于杂染、清净,而又是没有决定性的,可以染而成遍计所执性,可以净而为圆成实性。杂染清净不成,到底是什么意义呢?约种子现行说,唯识者以为:有漏与无漏的种子现行,是体性各別的、肯定的;有漏不能成无漏,无漏不能成有漏的,为什么说不成呢?这也就是依他起具二分义。如金矿,在矿藏的阶段,只见泥土沙石而不见金。若经过冶炼,沙石尽去,金质即显现出来。由此,可知矿藏是本有沙石与金质的两性的。在未冶炼以前,只见泥沙不见金;在冶炼以后,即见金而不见沙石,这不是随缘而现为染净,而性不成(固定)吗?依他起有二分,众生在生死流转中,虽但见杂染的,其实也是有清净的,众生这才可以转染成净、由凡至圣。如专以(唯识家义)真如法性说金,或以无漏种子说金,都不圆满。依他所具的清净分,即性体而含得净妙相用(在众生位,可称无漏种)的。《摄大乘论》等说『众生一向显虚妄,如来一向显真实』,真实,那裡只是空虚的理性呢?依他起具二分,本论即说阿黎耶识有觉、不觉二义。这种思想,本是出于大乘经的,但如《成唯识论》,倾向小乘一切有系的思想,不再说依他起具二分,不再说杂染清净性不成,但说:杂染生杂染,清净生清净。忽略依他起具二分,怎样的从杂染而转成清净即是圆成实性;却专说转去杂染依他,生起清净依他。清净依他的种子与现行,都是生灭有为,不能与无为无生灭的真性相即。这自以为体用分別极精,然而这只是倾向小乘一切有系的大乘论,而大乘经与大乘论,不一定如此。本论的觉义、不觉义,即染净的根元,不能看作心外的,也不能看作唯识宗的种子。不觉的虚妄杂染法以识为性,觉的清净法以智为性;这即说明了生死杂染法以无明住地为本,解脱还灭法以智慧(即如来藏的称性功能)为本。《仁王护国般若经》说:『最初一念识,生得善、生得恶,善为无量善法本,恶为无量恶法本。』善法以善为本,恶法以恶为本;善与恶即无漏的与有漏的差別,与本论的宗义相合。
本论明觉、不觉二义;觉即确指本觉,本觉即是本来具有的智慧性(经部的熏习说,为唯识宗所取,熏习是新熏的)。这在小乘部派裡也有,但与一切有部不合。如声闻乘学派中,有立本性清净的相续的一心,即觉性。又如有主张:『道不可坏。』坏即是变异;道不可变异,即是说道有常住不变的特性。又说:『道不可修。』道是本来常在的;本来常在的,就不是修习可以使它新生的。道是不可能修生的,决非从闻思修等修生圣道的,所以又说:『道由福德所显。』修行布施、持戒、禅定等,可使道由此显發,但并非新生。这样,『道是无为』了。这些,都与唯识宗有为的无漏种子、无漏圣道不同;但与一切大乘经说道是真常、说心性本净,及本论的思想相近。唯识宗评破本觉,以为如众生有本觉,那为什么仍是众生而不是圣人?这等于说:木中有火极微,为什么不烧?试问:众生有无漏种,为什么不成圣人?如说这还是潜能而没有现行,那么,本觉也还是本而没有始呢!
旧译《仁王护国般若经》说:『自性清净名觉萨婆若性;众生本业,是诸佛菩萨本所修行。』新译即说:『自性清净名本觉性,即是诸佛一切智智;由此得为众生之本,亦是诸佛菩萨行本。』这确指不生不灭的觉性为本觉;众生有此觉解的特性,由此为修行成佛的本因。如不拘于一切有系的宗义,从大众系以通大乘经,这即并不是难解的了!
阿黎耶识为不生不灭与生灭的统一,因此,统一中含摄得觉与不觉二义。由此二义,「能摄一切法、生一切法」。前说真如与生灭二门,各能总摄一切法;现在生灭门中,又说觉与不觉能摄、能生一切法。因为,觉与不觉是相待安立的;说觉,即必然的要论到不觉,由此可兼摄一切染法。说不觉,也必然要论到觉,所以不觉也可以兼摄一切净法。觉与不觉各能摄一切法;而且,依不觉义,起诸虚妄杂染法;依觉义,起诸清净功德法。这与《仁王护国般若经》的『恶为无量恶法本,善为无量善法本』义同。如约间接的说,不但依不觉能生杂染法,也有能生清净法义;依觉固可以生清净法,也有能生杂染法义。因为离了不觉即不能显示觉,离了觉也不能显示不觉。觉与不觉二者,是有其依存关系的。《大乘起信论》说生死流转与解脱还灭,即依此生灭心中的觉、不觉而建立。以上,说明生灭心的体性。
贰 觉相
甲 示觉体
所言觉义者,谓心体离念。离念相者,等虚空界,无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依此法身,说名本觉。何以故?本觉义者,对始觉义说。以始觉者,即同本觉。
此下,分別生灭心体中的觉性。「所」说的「觉义」,不是別的,只是「心体离念」。远离虚妄分別(念)的心体,即觉性、如来藏心,也就是众生心。众生心有虚妄分別念,即有杂染错乱的妄染。觉性是本来如此的,虽从来不与妄染相应,但离念的心体,要离虚妄乱识,无分別相应心,才能显發。「离念相」的心体,「等虚空界,无所不遍」,即是平等「法界」的无二——「一相」。心,是广大无边的。凡夫的心识,时而天上、时而人间,似乎是广大不可捉摸了。然而,这还是有限的;因为凡是虚妄分別心,都是有对待的,要有一对象为所缘的。有此即没有彼,知此即不知彼,即不能遍一切处。众生心无始以来即为虚妄想念所熏习而成妄识,这如水的结成冰一样,只能在一定的空间内,不能与大海水融而为一。众生心若能远离虚妄分別(其实从来就远离妄念的),如冰的化水而能入大海的全体。那时,才是『心包太虚,量周沙界』。这不是虚妄分別心,而是真如心的称法界性而知。法界是不二相的,是一相无相的;离妄念的觉性,即称于平等法界相,无此无彼,不能不所,无有生灭、增减等差別;这「即是如来」的「平等法身」。如来法身,是平等平等无二相的。常说法身有二种:一、有庄严法身,二、无庄严法身。法身是平等平等的,人人具足,无欠无余。但众生没有神通,也没有智慧,还没有庄严这本自具足的法身。如果發菩提心,修菩萨行,熏發无漏功德智慧,这即是庄严了的法身。好像金子一样,众生位的法身,如金子还在矿中,不能说没有金子,但是金质的特性还不能显现。圣者证觉以后,平等法身显现,如金矿经过冶炼,金质显现。若至成佛,则不只是金质显现,且从金制成金壶、金杯、金炉、金镯等,如法身遍一切处而随众生应可见身而示现身量大小等一样。由此,法身是不分圣凡的,一切有情具足,不过约随染、还净说有现与未现、随分现与圆满现的不同罢了。「依此」人人具足的「法身」,即「说名」众生心中——生灭心中的「本觉」。为什么称为本觉?「本觉」是「对始觉义说」的。然而,「始觉」是「即同本觉」的。这裡所说的始觉即同本觉,不是要说本始不二,此处在说明本觉。始觉,不是从凡入圣时的开始觉悟;从众生到成佛,当中经过浅深不断的觉悟,一层层的不断觉悟,都是始觉。如《华严经》说:『尔时世尊在菩提树下初成正觉。』初成正觉,即是始成正觉的意思。始觉,是从凡入圣、从因到果,从事实的现象方面说。但推究起来,这不是新始产生的觉体,这觉悟是本来具有的;始觉,并没有增加了什么。所以说:始觉即同本觉。有人说:始觉是后得智,本觉为根本智,这是不对的。唯识宗有始觉而不承认本觉,但有本有的无漏智种;本论却不同。本觉与始觉的意义,可以举喻说明:如蒙上尘土的镜子一样,因有尘土的缘故,镜子照物的功能不能显现。现在用手一分一分地把尘土拭去,在拭去一分尘土时,镜子照物的功能即显现一分;到整个镜面的尘土拭掉,整个镜子照物的功能才全体显现。然而,这镜子的照物功能,不是拭去尘土时新生的,是镜子本来具有的功能;拭去尘垢,不过使这本有的照物功能具体显發而已。本觉与始觉的意义,即如此。因此,本论的本觉与始觉,并非有本、始二觉再谈始、本不二。要了知:本觉是对始觉而说的,似乎有始觉,而其实只是本觉。
乙 明觉相
一 始觉渐悟相
(一) 始觉的名义
始觉义者,依本觉故而有不觉,依不觉故说有始觉。
从本觉说,没有悟证的次第可说。从生死到成佛、从迷到悟而说有次第,是约始觉说的;约始觉说,悟证是有次第的,没有顿悟。说明这始觉的渐次悟入,先应确定始觉的名义。
上文说:本觉是对始觉而说的。「始觉」呢?「依本觉故而有不觉,依不觉故说有始觉」。成立本觉与始觉的名义,其间即有一不觉。一般人以为不觉就是不明白、不觉悟,其实,不觉从本觉而来的,没有本觉,也就无所谓不觉了。如人的眼睛有病,看不见事物,说不见;心识对于事物的蒙昧,说不懂或不明。不见、不明,就含有见与明的意义。因为,眼是有见物功能的,但害了眚翳,所以不见;可知不见是依见而成立的。心本来是有明知事物功能的,由于无始的迷昧无知,名为不觉;不觉也是依觉而成立的。如木石,就不能说它知或不知了。所以说依本觉而有不觉,不觉是不同于木石的。本觉与始觉,相依相待而有;依于当下显得本觉的不觉(说到不觉,即意味著觉性的本在。如没有觉,根本说不上不觉),到转去不觉而显现真觉,即名此觉为始觉。所以说:依不觉故说有始觉。说始觉、说本觉、说不觉,世间的名言,原是相依相待而安立的。所以,本论说本觉,切不可误会众生本来是觉悟的,不知如何忽然变成不觉的了。若如此,佛也可以变成众生了;这是怎样的错误!
(二) 悟入的渐次
(1) 別说
又以觉心源故,名究竟觉;不觉心源故,非究竟觉。
先別说始觉为二,有究竟及不究竟的差別。「究竟觉」,即成佛的圆满觉悟;「非究竟觉」,即未成佛以前的次第觉悟。始觉的究竟与不究竟的差別,要从所觉处去说明,即从「觉心源」与「不觉心源」去分別。觉即自心的觉悟,常人有常人的境界,菩萨有菩萨的境界。常人所觉的粗浅,菩萨到成佛所觉的深细。心源,即心的根本处、究竟处;觉心源,即觉悟了自心的根元;不觉心源,即没有彻了,而只是觉悟得心的部分,或心的枝末。溯本求源,从粗浅的觉悟到最深细的觉悟,即是究竟觉。所以,究竟觉,即真实圆满的觉悟到心的根源处;非究竟觉,即没有真实而圆觉到心的根源处。
此义云何?如凡夫人觉知前念起恶故,能止后念令其不起。虽复名觉,即是不觉故。
约始觉说,觉了心识的生住异灭,有著浅深的层次。一般说生住异灭是有为法的相,刹那心有此四相,一期生死中也有此四相。然本论所说的四相,与此不同;约最初、最微细的为生相,最后、最粗显的为灭相。《佛性论》说:『一切有为法,约前际与生相相应,约后际与灭相相应,约中与住、异相相应。』这与缘起的『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相同。无始来生灭相续,而最初的可名生,当中相续不断的名住、异,还灭而不起的名灭。本论与此略近而又有不同:虚妄分別的心识,为了对治它,需要一分分的去遣除到末后的一分净尽。这末后的一分,是最微细而又根本的,假说为生;最初对治极粗显的,是枝末的,假说为灭——是从细到粗的始终次第。对治虚妄分別心的生住异灭,与一般约流转还灭或刹那生灭、一期生灭都不同。然这是约修行觉悟的次第说,实则虚妄分別的心念是不能分別始终或前后际的,这不过相待的方便假立罢了!
觉灭相的,为「凡夫人」。凡夫,有内凡夫与外凡夫。学佛的在十信位以前,及一般的人,统名为外凡位;十信以上,名内凡位。今所说的凡夫,可概括内凡与外凡的学佛者以及外道,都可以有此灭相的觉了。「觉知前念起恶」,所以「能止后念令其不起」,即是觉了灭相。恶念,即贪、嗔、痴等烦恼念,或杀、盗、淫等恶业念。有些凡夫,即此等恶念也不能觉;等到觉了时,所作恶念、恶事,早已过去了。恶业是由恶念而生起来的,要止恶业不作,须先令恶心不起。一般人都在错事做了才能發觉,發觉的时候,恶念早成过去,早已『一失足成为千古恨』。现在,当前一念的贪嗔痴念或杀盗淫念生起时,也即是后文六相中的起业相刹那现前,即能觉了,使它不再等流發展下去;这样,就不会作成恶的事业了。平常说:『不怕念头起,只怕觉照迟。』如贪等坏念头一起,即能觉察到,做到『撵贼关门』功夫,也就难得了。然而,这「虽」然「名」之为「觉」,其实还「是不觉」。因为,如真的觉悟,即恶念不起,如主人醒觉而贼不敢来。今恶念已起,如贼已进门;虽觉知而防止后念,令它不起,但实是不能称为觉的。凡夫对于妄念是什么一回事,并不能勘破它,所以仍是不觉。这是四相中的灭相,因为前念起恶,能止后念令不再起;约这止而不起的意义说,名为灭相。这是一般人止恶修善的初步功夫,借此警策自己,向修善的途程前进。
如二乘观智、初發意菩萨等,觉于念异、念无异相,以舍麁分別执著相故,名相似觉。
此明觉了异相。觉异相有二种人:(一)、「二乘观智」。二乘即声闻乘与缘觉乘者。观智,应指二乘人对于四谛的观慧,也即通达无常、苦、空、无我的智慧。二乘的观慧,有说能证我空而不证法空,那么,此处所说的二乘观智,即我空智。有说:钝根二乘不证法空,若利根人也能证法空。依本论的思想说,二乘是有法执的,然二乘人对于法执,也可以部分的遣除麁分。这样,二乘观智,应以我空智为主,摄得一分粗浅的法空智。(二)、「初發意菩萨等」。初發意菩萨,指十住的發心住说。等,即初住以上到十回向菩萨。小乘四果、大乘三贤,都能「觉于念异」。念,指虚妄分別心念。觉于念异,即能觉悟虚妄分別心的异相。「念无异相」,是说了知虚妄分別心中没有异相的实性;能了知异相无实性,即能觉了异相。二乘及三贤位菩萨,能觉照到妄念心中的变异相。约心意识说,这是觉了到六识的境界。六识,尤其是意识,忽而善、忽而恶、忽而无记;见色、闻声,种种变异。经中喻此为大海中的波浪,波浪是动荡不住的;六识的起灭变异相也如此。修行者修心令静定下来,能亲切的见到六识起灭变异的境界。不但在静定中见到,同时能有观智了知六识的起灭变异并没有变异的实在性。何以说没有变异相的实在性?因为变异是从时间的相续相而说的。前后的相续相,是假有相;若直观一一心念自体,即见为常住自性而无差別相可说——末那心境。像这样的通达心念无变异相,声闻学中也是承认的。于六识心行中,了知异相,通达异相无有实性,就可以遣除异相的执著。约心意识说,这是觉悟意识的境界。约下文的六粗相说,这是觉悟计名字相及执取相。约下文的六种染心说,这是觉悟执相应染。这样的觉了,「以舍麁分別执著相故,名相似觉」。麁分別,对觉了住相中的分別而说为麁,即六识的分別为麁分別;末那与赖耶的分別为细分別。舍麁分別的随境执著相,即舍六相中的计名字相及执取相。但还是相似的觉,不是真正的彻底的觉。因为虽能于六识的我执及少分法执而觉了,然不能正觉法性而实不空的真实性。只是近似于真觉,所以名为相似觉。
如法身菩萨等,觉于念住、念无住相。以离分別麁念相故,名随分觉。
此是觉了住相。十地菩萨,都可名为「法身菩萨」,以十地菩萨都能觉悟诸法的真性,分证如来平等法身。能觉证一分法身,所以又称为法身大士。十地菩萨能「觉于念住、念无住相」,即能觉照住相,并能觉知住相没有真实的自性。约心意识说,此即觉悟末那,即五种意的后四。六识的妄想波腾,虽由心的静定而能觉了(异相),然据实说,微细的妄想执著仍在烦动中。唯识宗名此为恒审思量意,即恒常、审细地思惟量度第八以为我。阿赖耶识,本非常一,由末那的不了,以为是常是一而执为我。赖耶的似常似一,末那取为住相而起执著;此应以法执为主。这如海中的巨浪因风息而渐归平静,虽似乎平静,而微细的波动仍有。此微细的波动而似乎平静,即喻如住相。十地菩萨,能觉于念住,能观末那心境,觉照这微细相续的似常似一相。法身菩萨能觉此妄念——虚妄分別心的住相,更能觉了妄念的住相实在性不可得,所以说念无住相。这是能进达赖耶(及末那的业识分)心境,而觉照末那计执住相的非有了。十地菩萨能「离」微细「分別」的「麁念相」。分別,对前麁分別说;法身菩萨是能遣离此微细分別的。麁念相,对下觉悟生相的微细念说。「随分觉」,天台宗名此为分证。十地菩萨,每地有每地证悟的真如,约十地而立十种真如。能觉的菩萨智有多种浅深不同,即随各各菩萨的观智,分分觉悟诸法的真实。法身菩萨所觉悟的,都能与如来藏相契合,可称真正的觉悟了。然而还是分证而不是圆满的,故名随分觉。
这裡,应分別修定与修定慧的不同。修定的,觉了异相也有可能(如无想定能令六识不起),但不能觉了念无异相。觉住相,更是不共外道的。
如菩萨地尽,满足方便,一念相应觉心初起,心无初相,以远离微细念故,得见心性,心即常住,名究竟觉。
此明觉了生相。「菩萨地尽」,即第十法云地圆满。此时一切功德「方便」都已圆「满」具「足」。「一念相应」,即从第十地菩萨后心到成佛的一念,通常名此为金刚喻定。约无间道与解脱道说,这是无间道,正是断惑究竟的无漏心。大乘经每称此为『一念相应妙智』,究竟净智这时一旦现前,故名为一念相应妙智;本论简称为一念相应。这一念相应净智,即能「觉心初起」,即最初生起义。约断惑说,即正觉正断心识的初起相——生相。然当觉心现前时,不但能觉了心念的生相无实而不可得,初起的生相已彻底净尽,并无纤毫,所以说「心无初相」。此处不说念而说心,因念约虚妄分別说,灭、异、住相,都在虚妄分別心中觉了;而今是妙智现前,妄念净尽,虽正觉正断妄念的生相,而不是妄念的心境,所以说『觉心初起,心无初相』。初相是最初的生相,属虚妄分別念的根源,成佛的一念间,如实觉了生相的不可得。「远离」了虚妄分別念,离念心体再没有「微细」的妄「念」执著,即是遣除了无始无明住地。那时,即「得见心性,心即常住」,即真正的明心见性,正觉得真心常住而没有变异。觉到了自心的源底,圆满而究竟,所以「名究竟觉」。
(2) 引经证
是故修多罗说:若有众生能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故。
始觉的渐次觉悟,都依于无念而说,这可引经说为证。「修多罗」,此云契经。本论所引是何经,待考。经上说:「若有众生能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观无念,不是说有一无念境为可观,也不是从不起分別处修。此即指上文所说的『觉于念异、念无异相』,『觉于念住、念无住相』等。佛法的修学者,观察心念的生、住、异、灭相虚妄不实、无自体性,即是观无念义。能这样的观察,即是向佛智前进了。观无念是相同的,是同一妄心无自性的正观;观生、观住、观异相,约所观境有別,而能观慧是一致的。即此妄心无性的唯一正观,即无念观,一道深入,直向究竟的佛智。
(3) 抉择
又心起者,无有初相可知;而言知初相者,即谓无念。
此下为始觉渐悟相的抉择。先抉择『觉心初起,心无初相』义。上文说「心起」,即「无有初相可知」,即是初相毕竟不可得的意义。那么,为什么说「知初相」呢?知初相的意义,「即」是说「无念」。觉心初起,不能说从此找到了妄念的开端、说这个才是第一次——最初生起的。当知妄念是无自性的,是根本没有初相可得的。因为妄念即堕于时间相,而时间是有前又有前的,永远推求不出一个头来。约断除妄念说,先遣除粗的,再遣除细的,遣除到最微细的。这好像粗的、细的是从最微细的逐渐开展起来的,于是方便假说这最微细的名为初相,其实是没有初相可说的。所以说觉了心的初起相,这即是知道心是无初起相,是觉了心体离念的。无念,即离念的心体。于此,应善识文义,不要生起错误的谬解。在离念的心体未现前时,妄念仍在;等到极微细的妄念也没有时,离念心体现前,名为觉了初相,而实已没有妄念。这如一壶水,烧到一滴水也乾尽了,才可说乾尽。而水气的乾尽,虽渐微渐尽,但末了是顿尽一切,并不能指出最后乾尽的一滴。妄念也是这样,从粗的遣除到最细的,所以假说有始起相,实则一念相应时,妄念顿尽,并不能得妄念的最后尽的初相。一般不善学本论的人,每误以为有最初一念的妄念,这是不对的。
是故一切众生不名为觉,以从本来念念相续,未曾离念,故说无始无明。
此抉择究竟觉与不究竟觉。上文说:觉异相、住相,是觉而不究竟。现在抉择说:依上文所说,「故一切众生」,就是十地菩萨,也「不名为觉」。因为,众生「从本来」就「念念相续,未曾离念」,而被称为「无始无明」的。虚妄分別的心念,一切众生从来没有远离过。凡夫、外道、二乘、三贤菩萨未曾远离,十地菩萨也没有远离。粗念虽远离了,细念仍在,所以一切众生都是在虚妄分別的妄念裡讨活计。此微细的虚妄分別,经中名为无始无明,即是从无始以来就都为此无明所迷而不能觉了。无明即不觉,不觉是无有始的,不能去找它的开头。觉了住相、异相,虽有观智,虽有分证的正智,但是不离无明的,与无明不离的。这可以举例说明:如燃起油灯,房裡即有光明,但这光明是与黑暗同在的。因为如电灯或日光出现,即更为光明,可见油灯光的光线不强即由于有黑暗。这样,从三贤而十圣,虽可说有觉,而实还有不觉,否则即究竟而不会更究竟了。这种思想,学派中名为『道与烦恼,容俱现前』。那何以说『明暗不俱』?如油灯的光,能破油灯所能破的暗,这样的明暗,当然是不能共存的。如本论说觉心初起,那时是不会有妄念。但油灯的光,与电灯或日光所能破的暗,却不妨同在。从这一观点说,唯佛一人,才可名为觉。这与古代道生法师的顿悟义相同。一切众生,都是在梦中;一直到究竟圆满成佛时,一悟永悟,即名大觉。《仁王护国般若经》说:『三贤十圣住果报,唯佛一人居净土。』三贤、十地的菩萨,都安住在果报中,唯有佛才真的安住在净土裡。这也可说:三贤、十地都还在虚妄分別中,唯有佛才离念无念,号称大觉。
若得无念者,则知心相生住异灭以无念等故,而实无有始觉之异。以四相俱时而有,皆无自立,本来平等,同一觉故。
此抉择始觉的渐次性。「心相」——「生住异灭」,都是虚妄分別的。心相虽有浅有深,分为四相,然同由于「得无念」的观慧,才能觉「知」的。无念,即离妄念自性义。约所遣除的粗细心相说,有阶位的差异;如就能遣除粗细的无念说,即是平等平等的。如烧一茎草的火与烧一株树的火,火确有大小不同,但这是就所烧的有大小而火有大小,而实小火、大火的火性,还是一样的。「以无念」与无念,是平「等」的,所以「实无有始觉」的渐次差「异」。始觉是从不究竟而究竟,渐次有差別的。然从无念说,即没有差別可说,即没有始觉可说了。本论的立义,面面顾到!上面说唯佛一人称大觉;如有一毫不觉,即没有显發觉的全体。此处约凡是依于无念而知生住异灭心相的,实同为本觉离念的心体;离虚妄念的心体,是平等平等的。约这个意义说,不究竟觉也就是觉的。这个道理,如一面有垢的圆镜,拭去一些尘垢,即现出一些光明来;一直到将所有镜面上的尘垢完全拭去,镜面的光明才完全地现出来。约光明的显现说,有少分、多分、彻底的不同。但这所显的少、多、彻底的光明,本质是没有差別的。所以,约彻底的觉悟说,十地菩萨也不名为觉,唯佛才可以称为觉。如就觉的离念心体说,二乘、初發意菩萨、十地菩萨、佛,都是一样而没有差別的。这是泯除始觉的差別,而显示离念的本觉。那么,从妄念边说,应有始觉的决定差別吧?也不是的!因为「四相」是「俱时而有,皆无自立」——自己存在的个体的;生、住、异、灭——妄念的心相,是假名安立的。千万不要误会,以为从细的而生粗的,从粗的而生更粗的。据实,粗分、细分,都是无始以来即有的;而且依细有粗,也因粗有细的。不过,从遣除的次第说,说为一层层的生住异灭四相;这实是同时而有的,推求起来是都无自性的。妄念并无真实自性,所以念即无念。当虚妄分別现前时,也还是「本来平等」而「同一觉」性的。上文说『以始觉者,即同本觉』,这即是说没有本觉以外的始觉。这一节,归结到始觉不离本觉。所以本论的觉义,著重于众生净心的本觉,与唯识宗截然不同。
二 本觉随染相
(一) 标列
复次,本觉随染分別生二种相,与彼本觉不相舍离。云何为二?一者智净相,二者不思议业相。
专说本觉,一相平等,无话可说。若本觉随染——依染而有不觉,又离染污不觉而显發,即有觉体相可说。如金在矿中,金性为沙石所杂,金性不显,金相也不可说,作用也无可说。经过冶炼以后,金的性相毕露,且可用以制作种种器具饰物,即有可说了。所以,如约「本觉随染分別」而说,即「生二种相」。前说觉有究竟觉和不究竟觉,此处专约究竟觉说。究竟觉,是佛果的大觉,是本觉的究竟显發。所以这二种相,「与」「本觉」,是「不相舍离」的。本觉,即所说的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但众生位未显。佛果究竟显發,就是要说的本觉二种相了。二种相是:「一者智净相」,即本觉(也即是如来藏)舍离杂染时所起的智清净相,究竟圆满的觉体。「二者不思议业相」,即成佛以后,从清净智所起的不思议业相——佛的三业大用,不可思议。智净相,是本觉的德相;不思议业相,是本觉所起的妙用。这二相,到成佛才究竟圆满;地上的法身大士,只有随分的二相而不圆满。
(二) 智净相
(1) 法释
智净相者,谓依法力熏习、如实修行、满足方便故;破和合识相、灭相续心相,显现法身,智淳净故。
怎样能起「智净相」?要依三因缘:第一、「依法力熏习」:法,指如来藏心;由此法有功能而起熏习作用。依法力的熏习,有二:(一)、由自内如来藏的内熏力;(二)、由佛菩萨为缘说法教化所起的熏习力。如来藏自内本有,似乎无何作用,实则自内熏發,大有力量。所以《胜鬘经》说:『若无如来藏者,不得厌苦乐求涅槃。』众生的终于向上向光明而进趣,全由这如来藏性内熏的力量。善知识的外缘熏力,也是由体证法性而来的。第二、由此内外缘的法力熏發,渐渐修习,到初地菩萨,能「如实修行」,得随分觉,起真实智。这样的修习到圆满,即第三、「满足方便」。大乘学者,由此依法力熏习、如实修行、满足方便的缘「故」,能「破和合识相、灭相续心相,显现法身」。法身显现,即如来藏离染所显。法身的所以能显现,由于圣智的清净而淳粹,所以说「智淳净故」。要得纯净的智慧,须破和合识相、灭相续心相。和合识相,即阿赖耶识。前面说: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总约阿赖耶识说,不能说灭不灭,只能称之为破。破,是分破。阿赖耶识有觉与不觉、生灭与不生灭的二相,阿赖耶为此二相的综合体。现在由修行力,将此识中的染污、生灭分除去,使觉的、不生灭的一分显發。如沙石混杂的金矿,经过冶炼功夫,沙石的成分除去而金性显發。简单的说,破和合识相,即是除去生灭的、不觉的染分,不再与不生灭的、觉的如来藏心相依附。什么叫灭相续心相?由阿赖耶识生灭的、不觉的部分,而有现行的染污心识相续不断,如上文所说的:『以从本来念念相续,未曾离念。』现在修行圆满,破除了和合的识相;从和合识中不觉分所起的相续心相,也就灭无了。生灭心识的断除,即是不生灭心的显發;如来藏出缠,即由此称为法身。相续心相,从浅处说,指唯识学者的前七识。依《楞伽经》,相续义有二:一、指转识的次第相续说,二、指微细恒续的相续相说。前一种相续,即断断续续的相续,和雨点一样,一滴一滴的相续不断,从空中到地上,好像一条线似地;这是专约前七识说。第二种相续,如瀑流的相续,即唯识学中阿赖耶识的微细相续相。这即是此处所灭除的内容。
(2) 喻说
此义云何?以一切心识之相皆是无明,无明之相,不离觉性,非可坏、非不可坏。如大海水,因风波动,水相、风相不相舍离,而水非动性;若风止灭,动相则灭,湿性不坏故。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而心非动性;若无明灭,相续则灭,智性不坏故。
再约比喻来说明。所说破和合识相、灭相续心相,所破、所灭,都就虚妄杂染说,清净的如来藏性是不可灭除的——这是真常唯心论的根本论题。如《楞伽经》说:『藏识灭者,不异外道断见论议。』所以生灭的灭除了,不生不灭的法身、净智,却永远存在。为了说明这,所以说:「以一切」众生虚妄分別的「心识」,是妄想心「相」,「皆是无明」自性所摄。无明,即是不觉相。无明不觉有二义:一、通相:一切虚妄分別生死杂染法,都以无明为相;故无明可为一切杂染法、一切烦恼的通相。本论的不觉,即是一切染法的总称。二、別相:无明为虚妄杂染法的根元,即无始无明住地。(本论说觉义,可以摄一切觉;但于一切觉中,特重本觉。说不觉义,可以总摄一切虚妄分別法;然于一切虚妄分別法中,特重于根本无明。)此处,先总摄一切心识为无明、不觉;再进一步,论无明与觉的同异。总而言之,「无明」的妄「相」,是「不离觉性」的。众生不离本觉性,却生起了不觉的妄想,所以不觉相是不离觉相的。但据实说,唯有众生是不相离的。不离而又不即,所以「非可坏、非不可坏」。坏,即是破坏;此约众生心识说。众生生灭的心识,依阿赖耶识而有;心识相即无明,无明是可坏相,所以诸心识非不可坏。而无明相不离觉性,觉性不可坏;没有无明的实体可坏,故心识也是非可坏。若据下文的比喻说,生灭心中,无明与觉性不相离,无明不离觉性,所以无明非可坏;然觉性清净、无明垢染,无明并非是不可坏的。
此下正说比喻。「如大海水,因风」而起「波动」,海水失却静相而成为动水,「水相」与「风相」即「不相舍离」。既因风而水成波动,那么水不离风、风不离水;水与风,约波动说,是统一了的、不相离的。此中有三事:一水,二风,三波动。波动从何而来?因水与风不相舍离而成。在这波动中,水相与风相,互不相离。风以动为相,此时的风相即从水动而显出;水的本性非是动相,而以湿为性。因水、风不相舍离,所以风动时,似乎水也在动。实则动相属风,虽依水而现风的动相,「而水」实「非动」为自「性」的。
贤首宗,依此义,说真妄不相离。虽水、风不相舍离而现波动,然而,水不是动性,风与水还是可分的。所以,「若风止灭」了,「动相则灭」。动相从风而来,风灭即波动灭;而水的「湿性不坏」。
此下合法中,应该也有三事;今只说二事,因前面已说过一切心识相,所以不再说。三事是:一、自性清净心,二、无明,三、一切心识相。「众生自性清净心」,如水;「无明」,如「风」;净心与无明不相离,成为一切心识相的波「动」。这是说:无明如风,不离本觉而现为一切心识的动相。这不过是譬喻,切勿太拘泥!以为无明把本觉动乱了。水相、风相的不相舍离,从波动中看出。而众生的自性清净「心与无明」,都是精神的活动,所以「俱无形相」可说;和水相、风相的有相可取不同。《胜鬘经》说『自性清净心,难可了知;彼心为烦恼所染,亦难可了知』,也是此意。心与无明,无形无相而「不相舍离」。此约众生位说,不是永远不相离的,「心」也「非」是「动」相的。
无明(不觉性) 无明灭相续识灭 : ▔▔\ / 不离 识相 : / \ 自性清净心(觉性)────智性不坏
动相,喻心识的不觉。众生自性清净心,不是无明不觉性。所以,「若无明灭」,只是「相续」识「灭」,而「智性不坏」。相续,即虚妄分別的相续心识,依无明与清净心的不离而起。无明一灭,相续的心识当然即灭了。智性,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即觉性。众生转染成净时,无明杂染灭而自心净智显。净智,是不因无明灭而灭的。自性清净心、无明、相续心识三法,第三是前二的综合体。
这裡所说的,似乎依于《楞伽经》,而实与《楞伽经》不同。《楞伽经》中所说:转识与阿赖耶识,非坏非不可坏。又说:阿赖耶有灭有不灭。《楞伽经》的如来藏即自性清净心,阿赖耶识为业相与真相的和合体。因此,阿赖耶与前七识的关系是不异的,七识可说是从阿赖耶而生的。如截然不同,即不能说七识从阿赖耶生。然七识既从阿赖耶生,是相续的、虚妄的、可灭的,所以不能说七识与阿赖耶完全相同。因为,相续的前七转识灭,阿赖耶中只是业相灭,而阿赖耶识的自真相是不灭的。这即是说:前七识是可灭的,而阿赖耶识只灭却不觉的一分,觉的一分是不可灭的。
业相────生故与七识不异 藏识< 真相…………不灭故与七识不一
《楞伽经》的坏、不坏相,与本论的坏、不坏不同。本论的坏、不坏相,坏是灭,不坏是不可坏灭的——这是依中国文字去解义了!而《楞伽经》说的坏、不坏相,坏指变异相或差別相;不坏即无变异、无差別相。阿赖耶识与前七识,是非异非不异的,所以说非坏非不坏。本论也说坏、不坏,但是约阿赖耶识的可灭、不可灭说。《大乘起信论》的长处,在泛论大乘要义;而探寻契经的法相,往往不合本义!
(三) 不思议业相
不思议业相者,以依智净能作一切胜妙境界,所谓无量功德之相,常无断绝。随众生根,自然相应,种种而现,得利益故。
此「不思议业相」,是「依智净」而「能作一切胜妙境界」说。作,是起义。佛能现起一切胜妙的境界,如现净土、相好身等。佛现这种种的胜妙境界,是为了应众生的不同根机,令众生因此等境界而受化。佛所现色,众生见为殊胜色;佛所现声、香、味、触等,众生闻触了,都是最殊胜的。此等胜妙的六根境界,能使众生如法修行而得利益。不思议业相,即指佛所现起的六根境是胜妙而不可思议,即是佛的三业大用,也即是如来藏中具足的「无量功德」「相」的显现。从众生说,有见佛的、有不见佛的,好像佛的胜用有时而断;其实,佛化度众生的胜用——无量德相,是「常无断绝」的。依智净相所现起的三业大用,是尽未来际的。无断绝的佛果妙境,「随众生根,自然」能与根「相应,种种而现」,使众生获「得利益」。这是说:佛无功用心,说法度生,不假思度,自然能随众生根机,应以什么得度的,即种种而现,无所差违。如大圆镜,物来即现,不需要作意一样。《宝性论》说『如天鼓不假功用自然發声』;佛所现化,也是如此。如众生依佛所现化的功德,有得益、有不得益的,即不能说为相应。今机教自然相应,无所差失;所以佛的教化,众生必得利益,决不虚劳。上来简明的说此二相,下面还有详细的解说。
三 觉体广大相
复次,觉体相者,有四种大义,与虚空等,犹如净镜。
始觉渐悟相,说明从不觉而觉的悟入过程;本觉随染相,说明佛陀究竟觉离一切杂染,从而起化他的三业大用。今说觉体广大相,是总论觉体相的本、始、究竟,所以直名为「觉体相」。觉体相,「有四种大义」,以二喻说明它。一、「与虚空」相「等」:虚空是遍一切处而无所不在的;众生心的觉体广大,实没有可以与它相比的,今姑且以广大的虚空来比喻。二、「如净镜」:镜是可以朗照种种物相的,如众生的觉心能觉照一切。虽有二喻,但论文重在明镜喻;虚空广大相,只在镜喻中附带的说到。因此,四种大义,都名为镜。此二喻,大乘经明心体、心相时,是常常谈到的。但四种大义,名为四种镜义,为本论的特说。经论说到心性本净时,有以明镜喻心的比喻,如说:『古镜未磨,照天照地。』同时,佛果的大智用,无思普应,如大圆镜的映现一切。所以本论以镜明心的觉相。
云何为四?一者如实空镜,远离一切心境界相,无法可现,非觉照义故。
「四」种大义中,「一者」、「如实空镜」:这就是真如二义中的如实空义。众生的觉心,为什么是如实空?因为觉体是「远离一切心境界相」的。约觉心的本净说,一切虚妄分別心及一切虚妄境界相,都是与觉体远离的。现见有山河大地森罗万象的一切境相,是虚妄分別心所显现的;约心性觉体说,它是本来清净、本来寂静,而「无」一「法可现」的。觉体,「非」是能知、能「觉」、能「照」的;妄心妄境,不是所知、所照的。觉体与虚妄心境,如明与暗一样的不相应。所以一切虚妄心境虽宛然现前,而从觉体说,实无有一法可现。无法可现,不是没有一切心境界相,也不是如唯识家所说的证真如时没有幻相可得;是说:觉心空寂,不现一切心境界相。如镜中现起的种种相,并不是由镜所生起的,镜体是明明净净、不生一切相的。不现,不是什么都没有,不过心体本净,不与虚妄心境相应罢了。由于心体不现妄境,所以名为如实空。一般说的『从真起妄』,是大有语病的。真谛译《无上依经》说:『一切众生有阴界入,胜相种类,内外所现无始时节相续流来,法尔所得至明妙善。此处,若心意识不能缘起,觉观分別不能缘起,不正思惟不能缘起。若与不正思惟相离,是法不起无明;若不起无明,是法非十二有分起缘。』所以,众生位中,觉体与虚妄心境,是和合而又始终是不相应的。若说真如缘起,从真而可以起妄,那佛也还可以成为众生了!那还了得!
二者因熏习镜,谓如实不空。一切世间境界,悉于中现,不出不入,不失不坏;常住一心,以一切法即真实性故。又一切染法所不能染,智体不动,具足无漏,熏众生故。
「二者」、「因熏习镜」:就是「如实不空」。此有二义:一、心体的不空,是常住义;二、约如来藏在缠时,有内在的熏习力,熏习众生。因熏习镜,约第二义得名;若约第一义说,应名如实不空镜。先说如实不空:一切妄心妄境,都是不离心的觉性所现起的,所以说「一切世间境界,悉于中现」。如实空镜说无法可现,约觉体不与妄染相应说;今于如实不空镜中,说一切悉现,约觉体不碍妄染显现说。如镜的明净自体,虽没有生起影像,但影像确在镜中现出来;镜中虽现影像,然镜本身并未变为影像。又如虚空,不是一切色相,但不碍一切色相的现起;一切色相确依空而得运动现前,虽在空中运动现前,而虚空自身并不随而现为色相。贤首家说的不变,是如实空;随缘,是如实不空。不变随缘,即能现起一切世间境界;随缘不变,是远离一切心境界相。二者似矛盾,而实并不矛盾的。「不出」,是说一切境相,不是因众生的觉体而显现發出的;「不入」,是说一切境相,也不是从外界而进入众生的觉体中的。不出不入,即不来不去,所以说『来无所从,去无所至』。如镜中像,不可说内出,不可说外入,虽内不出而外不入,但一切相宛然现前,「不失不坏」。虚妄分別心境,于众生觉体中现前时,心境的关系、因果的关系,宛然存在,不失不坏。不是有因而无果、有此而无彼的,而是法相井然、因果不乱的。一切心相虽现在前,然约觉心自体说,只是「常住一心」,因为「一切法即」是「真实性」。真实性,不离一切虚妄心境;一切虚妄心境,当体就是真实性。真常唯心者,说明一切,是有二种论法的:一、从现起一切说,建立相对的二元论,如说杂染与清净、真实与虚妄。不能但说真净,如从真起妄,佛应还成众生;若但说妄,众生应没有成佛的可能。本论在这方面,所以说有觉与不觉、生灭与不生灭义。二、从究竟悟入真如实性说,建立绝对的一元论。真与妄、净与染,虽似二元,但非绝对的敌体。因为转染还净、返妄归真时,体悟到一切法即是常住一心,一切法无不是真如实性,一切无不是这绝对的一心。这一论法,在真常唯心的立场,是极端重要的。没有这一论法,真净就不圆满;因为此真彼不真,即不是圆满的、绝对的真实。但是究竟真实绝对圆满,无欠无余,是法法无非涅槃的。向下妄现,建立二元,真妄并立;向上体悟,建立一元,唯一真心——这是真常唯心者的共同论义。如不知此义,但说从真起妄、返妄归真,立义不圆满,容易为虚妄唯识者所误会与攻难,而不能自圆其说。
「又」约第二因熏习说:常住一心的觉体,是「一切染法所不能染」的。如如实空镜中说:觉心是远离一切心境界相的。不染,即不与染法相应。「智体」,即觉体;「不动」,即常住、无虚妄生灭义。常住而不染的觉体中,「具足」有「无漏」性功德。而此无漏性功德,在众生位中,即有「熏」习的力量,给「众生」一种影响。凡是功能,必对他有所影响;不然,作用与能力就不可能表现出来。称性功德的净能,在众生心中有内在的熏习力,熏习众生,使众生能不自觉的倾向于远离一切虚妄境界相,而终于始觉成佛。如实不空与因熏习,是有关的;从因熏习中,知道不空;也因为如实是不空的,所以因位中即能熏习众生。
三者法出离镜,谓不空法出烦恼碍、智碍,离和合相,淳净明故。
「三者」、「法出离镜」:即是本觉随染中的智净相。法,是如来藏心,也即心真如。如来藏心,众生位中为烦恼所缠;若在菩萨位中,离染分证;到如来地,圆满证得,出烦恼缠。所以法出离镜,即是「不空法」的「出烦恼碍、智碍」。碍是障碍,二碍即二障。智碍,是所知障。古译与奘译是不同的。古译,一直到真谛,都译为智障或智碍;玄奘才译为所知障。有以为真谛译得不对,其实是不妨译为智障的。原来,奘译多用『所』字:如四缘中的所缘缘,什公但译为缘缘。又如相应与所缘随眠的所缘,古代但译为缘随眠。我在汉院,与法尊法师校勘《大毘婆沙论》,校到所缘随眠时,总觉得『所缘』二字,意义难通。若依古译为缘随眠,意义就通畅了。古译是有意义的,如说缘缘,并非说以能缘为缘或以所缘为缘,是说:凡缘(能缘缘于所缘,而成为缘事),必以此境界为缘。上一缘字,是关涉到能所缘的统一的。如智障,不是说能知智慧为障或所知的法为障,是说:无明能为(知于所知时)智证的障碍。例如伽陀说:『真义心当生,常能为障碍,俱行一切分,谓不共无明。』这不是无明为真心、真智现前的障碍吗?以智障为不妥当,译为所知障,而解说为『所知不是障,是障障所知』,实是多余的辨析。所以智障,是约能知心于所知境起时,不能正知的障碍。本论所说,烦恼碍重在迷理的,是由于不明真理所引生的内心的烦恼。若是事相的错乱,不了事相的真相,就名智碍(下文当解说)。众生位中,不空的如来藏,虽不与二碍相应,而有此二碍现起。到果地,出离了烦恼碍与智碍,即能「离和合相」,而显现了觉体的「淳净明」相。和合相,是觉与不觉、生灭与不生灭的和合识;和合识即不离二碍。由于烦恼碍与智碍的出离,不觉与生灭相也就远离,所以即离和合相。和合识破了,染污不觉相不再现前,于是智慧达到了究竟明净。法出离镜,即是本觉随染中的智净相。
四者缘熏习镜,谓依法出离故,遍照众生之心,令修善根,随念示现故。
「四者」、「缘熏习镜」:即是前说的不思议业相。因熏习与缘熏习是相对的,亲切的、内在的,名因熏习镜;疏远的、外来的,名缘熏习镜。「依法」——如来藏「出离」烦恼碍、智碍的原「故」,所以念念「遍照」一切「众生」「心」,「令」众生「修」习「善根」,「随」众生的心「念」而方便「示现」,适应众生的机感而现身说法。佛说法,为众生悟入觉性的外缘。众生修学佛法,是要从多闻熏习得来,所以名缘熏习。
觉体相中所说的四种大义,再综合起来说:一、第一唯约如实空义说;后三约如实不空性说。二、前二约本性清净说;后二约离垢清净说。三、如将因熏习镜中的二义分別来说,如实空及第二的如实不空,约体悟诸法真理说;第二的因熏习与后二,约从因到果的行证说,也即是约觉体起用说。从因熏习到法出离,成自利行;依法出离而缘熏习,成利他用。又,上说众生心的大义,有体、相、用的三大;乘义,是诸佛乘此法到如来地,菩萨乘此法而得成佛。今说觉体相有四种大义,约虚空以泛明广大,约明净(镜)以论觉体相的大义(于大义中,显示乘义),所以不说三大而为四大。四大的如实空与因熏习镜的如实不空,约体、相二大说;具足无漏熏众生等,约用大说。依如来藏的本具功德内熏习为因,得以出离烦恼碍、智碍而成佛;又依佛智而起妙用。所以此中所说的觉体相,也即是成立大乘义。
參 不觉相
甲 总明体相
所言不觉义者,谓不如实知真如法一故,不觉心起而有其念;念无自相,不离本觉。犹如迷人,依方故迷;若离于方,则无有迷。众生亦尔,依觉故迷;若离觉性,则无不觉。以有不觉妄想心故,能知名义,为说真觉;若离不觉之心,则无真觉自相可说。
阿黎耶和合识中,有觉与不觉二义。上已说觉义,此下明不觉义。
「不觉义」是什么?即是说:「不如实知真如法一。」于真实平等的一法界,不能如实的了知;由于不如实知,所以名不觉。不觉虽有种种,而根本的不觉,是于离言不二的一法界,不能如实的契证。这一根本不觉,即一般说的无始无明住地。它是极根本的,而又极普遍的。真心缘起者,每说迷真起妄,或者误以为由于不如实知而后生起迷妄的。其实,于真如一法界不如实知,名为不觉;不觉,所以不如实知。不可说于一法界不如实知,而后有不觉。约根本不觉说,于境迷蒙的不觉相,是微细难知的。如唯识家说的自证分、证自证分,有能知所知关系而二者同在,也是难以了知的。由于真如平等无差別心的不如实知,就有「不觉心起」。不觉心起,就是虚妄分別心识现前,所以说「而有其念」。有念,所以不觉;不觉,就由于妄念。不觉,依不了真实说;妄念,约乱识妄起说。念与不觉,是不能说有前后的,不过依言说的次第说『不觉心起而有其念』而已。觉是如实不空的,不可说没有自体相。但不觉的虚妄分別念,虽现有它的相、用,若推究起来,「念」是「无自」体「相」的。前明心真如时,曾说到:一切诸法都依妄念而有,离了心念,就没有一切境界相。其实,不但境界相离念无有,就是念的本身,也无自体相可得。妄境依于妄念,而无自相的虚妄分別念,是依本觉而有的。离本觉,即无妄念可得,所以说「不离本觉」。上面说:依本觉而有不觉;说到不觉,即相反的肯定了觉的本在。如说到阴暗的阳光,即意味著明净的阳光一样。既不离本觉而成不觉,当然也可直从不觉中显示真觉。现举喻来说明:「如」人外行,本向东方走的,不知怎的,走错了方向,行向西方。于是这个「迷人」,就迷失了方向,不知那裡是东方、那裡是西方!他的所以迷向,是因有四方,「依方故迷」的。假使「离于」四「方」,即「无有迷」可说。「众生」也是这样;众生是迷而不觉的,但他的不觉而迷,不是无所依因的,是「依觉故迷」的——依于本觉而有不觉的。「若离」了本有的「觉性」,也就「无」有「不觉」可说了。众生虽在不觉中,但诸法的觉性,仍然如此常觉,并不因众生的不觉而失却。如人迷了方向,找不到东西南北,而东西南北仍然如故,并不因迷人的迷惑而失却方所。失却方向,是由于迷情;不知一法界相,是由于生灭的不觉分。所以若说从真中生妄、从觉生不觉,就与此喻不合。如把东方错作西方,不是方向使你弄错,而是自己迷错了的。众生依觉成迷,也是迷者自迷,是不离觉性而自迷的,非觉性使众生成迷。迷真起妄,应如此解说。
说到众生迷而不觉,就暗示了诸法真相——不迷真觉的存在。不觉对于觉,固然是大错乱,但也有用处。因为,如上文说:『依不觉故,说有始觉。』这是说「以有不觉妄想心」,所以「能知名义」。真如离言,一切法的概念、名称、定义等,都不与本觉相应。但要使众生开始觉了,必须借重这不觉妄想心,使众生能知诸法的概念、名称、定义,能知不契真理的非是,能知自己在迷中,而进求真觉以契合于真理。这才能从不觉而转成为觉,方有真觉可说,所以说「为说真觉」。真觉,即是始觉;说为始觉,而实是本来如此的本觉。「若离」了「不觉」的妄想「心」,就「无真觉」的「自相可说」,也就无从修行觉悟了。所以从不觉而觉的意义说,不觉是有它相对的用处的。如世间有不合理的现象存在,这才会进求解决不合理的方法,而使它成为合理的。觉与不觉,在生灭门中有著相依的关系,所以下文说的真妄相熏,虽为唯识者所反对,而实有它的道理。本节,说明不觉是什么,以及从不觉而到始觉的过程中,不觉对于始觉所有的作用。
乙 別说枝末
一 三细相
复次,依不觉故生三种相,与彼不觉相应不离。
上说不觉的总相、根本相,此说不觉的別相、枝末相。不觉所起相有二,即三细相与六粗相。向来所说的『无明不觉生三细,境界为缘长六粗』,即是此中所说的。本论说不觉相有三段文:这裡说三细六粗;『生灭因缘』下,说心、意、意识;及后所说七种染心——内容大抵相同,不过每段有它的著重点而已。如此间,有讲者、记者、听者不同,而以讲者为主。若作其他事情,虽还是这几人,然主体者可能不同。本论说的三细六粗,在论主的心念中,是要解决一个论题的,这就是无明缘行等的十二缘起。虽名字有不同,或合二支为一支,而意义是合于十二缘起的。佛说众生杂染流转时,主要即说十二缘起。后代学者,对此缘起义的解释多而不同:有部说有一念、分位等的四种缘起,有说三世缘起,有说二世缘起。解释侭管不同,内容都约十二缘起说。我在《唯识学探源》裡,曾经说到:唯识学的發展,与十二缘起的关系极深。后代的虚妄唯识论者,离开十二缘起,明赖耶缘起。赖耶在缘起支中,即识支,识为感受生死的异熟果报体。唯识家从此说起,著重种子生现行,这才發展为赖耶缘起说。本论仍从无明说起,所以与唯识说不同。就生死流转说,唯识者著重种子,即著重从业感果;本论著重无明,即著重起惑而感果。从无明为本以说缘起,虽与唯识者的赖耶缘起说不合,但是合于古典的。
不觉,泛通一切杂染因,而重在根本无明。「依」此不了一法界「不觉」,「故生」起「三种」细「相」。三相虽从不觉生,但「与彼」能生的「不觉相应不离」。这不是如母生子那样的子离母体,而是如根發为枝叶花果,枝叶花果与树根,息息相关而不相离的。还有一重要意义:无明缘行,行缘识……,似乎是一个生一个,但佛说缘起时,却说如环无端。如生死,从出生、长大、衰老到灭亡,有次第可循,似乎生是最初的。但实际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如环无端,生死是无本际的。所以依不觉而生起的三细六粗,虽可说作次第相生,但究其实,不可说无明是第一因。有评《大乘起信论》的三细六粗是竖说的,与唯识八识同时说不合。不知说有前后,而实不可以前后相来局限的。
云何为三?一者无明业相:以依不觉故心动,说名为业。觉则不动,动则有苦,果不离因故。
「三」种相是:「一者」、「无明业相」:十二缘起中,分別说为无明与行。行是业,无明是不觉。现在三相中,著重于业,而总称为无明业相。不如实知即无明,不觉即有业;业与无明,是没有先后而同在的。恐误会作先有无明,后有业,所以说无明业相。在唯识学中,无明业相,即摄得种子(动力)为体的赖耶自证分。业,梵语羯磨,即是作事。为了说明无明业相,所以说:「以依不觉故心动,说名为业。」动,是动词,也可作形容词说。不觉所起的妄念,是虚妄浮动不实的。同时,有不觉即有不觉心现前,也必然有动念的表现,此不觉心的活动就是业。虚浮不实、生灭妄动的心相现前,全因于不觉。若一旦真「觉」,即显「不动」,如说:『常住一心』、『智体不动』。不动,即是超越时间性的;有时间性必有动。十二缘起,不外烦恼、业、苦。现在说:无明的当下即心动,动是行业,作业自然感苦报,所以说「动则有苦」。同时,心动即是心有所受。依因依缘的所有活动,是无常性的;无常是不自在、不稳定的,所以是苦。如现实所感受的,无论是乐是苦,终究是诸所有受一切皆苦。动是不觉心的动作;凡是动作,必有力量予其他以影响,引生某一结果。动必有果,因为「果」是「不离因」的。果从动来,动是无常的,因无常,果也是无常;因苦,果也是苦。这一切,都从不觉妄念的妄动而来。
业,佛教学者间,解说是大大不同的。有部说:业有表、无表业,身口的表、无表业,都是以物质为体的。这与本论所说,相差很远。经部说:业以思心所为体,思是意志的推动力。意力的业相,虽要利用身口的动作而表现出来,但业的实体是思。不但经部这样说,譬喻师也如此说,大乘一分义也与此相近。其实,烦恼中的主要者,为无明及爱,此二与思是不离而相应的。对世间的真相不知,妄起贪爱执著,说为无明与爱;依此而有的一切身心活动,是业。本论依无明不觉的心动,说明为业,是并无不合的。
二者能见相,以依动故能见,不动则无见。
「二者」、是「能见相」:即十二缘起中的识。见,不一定是眼见;凡心识的能了知,都名为见。能见相,是「依」业相的「动」而「能见」的,若「不动」,「则无」有「见」。此能见相,在唯识学中,应是见分,属于能分別的。动,为什么能见?这似乎难懂,这不妨从睡眠与修定的事实来说明。如人初睡醒时,睡眼朦胧的,什么都还不知;若心一动而注意时,眼可以见色,内心也有所了知。又将睡而未入睡眠状态时,一动即起警觉。再如修定者入于深深的定境时,一切相不现前;出定的时候,心念一动,即渐知一切。所以不动即不见,动即有见,动与见,也是无先后次第的。
三者境界相,以依能见故境界妄现,离见则无境界。
「三者」、是「境界相」:是相分,为所分別的。「以依能见」心的能取,自然会有所取、所见的「境界妄现」;没有心动能见而没有所见境的。如此心动,即有如此境现。当下动,当下见,当下即有境现,彼此展转相依,不可分別前后的。若「离」了能「见」,「则无境界」妄现。无境就无见,无见就无动,无动就无不觉。一无一切无,契于真如平等的一法界性。此所说的境界相,在十二缘起中,是名色与六处。有部约众生分位说,名色为肉团凝成而未成根,六处为六根完具。其实,名是精神界,色是物质界,总即五蕴的境界相。约认识说,六处可含摄于名色中。
如比配于玄奘所传的唯识说,此三都是赖耶识的内容。境界相,是赖耶所现起的根、尘、山河大地;能见相,是赖耶见分;业相,是业识种子。此三者的统一性,都是虚妄分別性所摄,即与不觉不相离。然本论说的三相,动即能见,能见即有境现。每一众生的根本不觉——无明即业,业即杂染种子,为宇宙一切法的动力。能见,为众生的细意识,即赖耶见分。境界相,依赖耶而现起的根、尘、山河大地等的器界,为赖耶的相分(然地论师,都摄属第七识中)。但此,是微细的心境,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成唯识论》说为:『不可知执受、处、了。』总之,此中所说的,似乎次第相生,而实是当下动、当下见、当下有境现。三者与根本不觉,是浑然为一、相应不相离的。
二 六粗相
以有境界缘故,复生六种相。云何为六?一者智相,依于境界,心起分別,爱与不爱故。
上说的三细,与不觉是相应不相离的;虽说有次第,而实同时存在的。这如初醒朦胧的心,虽有心境而浑然不明晰;若醒时,境能引心,心缘于境,心境即分明。所以地论师说:事识——粗心,可分为六识,随境得名,而妄识(真识)——细心,是不能以根境分別,但总名为一。今说六粗相,即到达心境明显的境界。前二种,虽属于粗相,但也还是微细而难知的。不论是易知、难知,六粗都是有心、有境,依心境相待的关系说;著重于「有境界」为「缘」,与上依不觉而有不同。
以有境界为缘所「生」的「六种」粗「相」中,「一者」、是「智相」:智相,等于十二缘起中的触。境界,是名色、六处;依此为缘起触,触是心境相涉时所起的识触。所以,智相不是智慧,而是「依于境界」为缘,「心起分別」的分別智。由于心分別境,因而有「爱与不爱」。智相的爱与不爱,在十二缘起中,名可意、不可意触。心境相触,不但有认识作用,也有情意作用。所触的境,适合自己情意的,起可意触;不合自己情意的,起不可意触。此爱与不爱,不是严重的烦恼,而是心因境起的一种反应;在分別心上,现起的可意、不可意而已。不过,从此發展下去,自然就会引生贪嗔痴等的烦恼的。在佛典中,智不一定是好的,如《大智度论》裡的『心想智力』,就是虚妄的想分別心。又如《胜鬘经》中,于如来藏外说有六识及『心法智』,心法智与前六识都是虚妄分別的。心法智,依唯识家说,等于末那识;依地论家说,是妄识。本论的智相,也许另有根据;但此处,实是虚妄心中(与想相应的)可意、不可意触,不可作智慧解。
二者相续相,依于智故,生其苦乐,觉心起念,相应不断故。
「二者」、是「相续相」:相续,即是次第相续不断。它是「依于智」相而有的。由于对境起心而有爱与不爱,有分別智生,这才「生」起「苦乐」的感受了。以十二缘起说,这是触缘受。感受的苦乐,源于爱不爱而来——合于己意而喜爱的,起乐受;不合己意而不喜爱的,起苦受。本论不说第三者的非苦非乐的舍受。以学派说,自有部传统一直到唯识家,都立有第三者的。如说心性,有善、恶、无记的三性;说感受,有苦、乐、舍的三受。本论不然,明善恶,但论觉与不觉;觉是善,不觉是不善,没有非善非恶的无记法。明感受,不是苦,就是乐,没有非苦非乐的第三者。这种思想,是从大众部来。大众系不立无记,非善即恶。无记,不过是善、恶的不明显,其实还是善的归于善的、恶的归于恶的,无有中容性的无记性。苦、乐也如此,合乎己意的是乐,不合己意的是苦。一般所说的非苦非乐,实是微细的苦、乐,不出苦、乐以外。这是一边倒的,不容许有第三者的。「觉心起念」的觉,不是觉与不觉的觉。古译每译受为觉,所以这裡的觉,应作受讲。依智缘境而生起苦乐的感受时,就生起心所法(「念」),而与心识相应。众生感受生死,永久在果报中。生死的果报,不出人、天等五趣。人、天的果报体是乐的,三途的异熟总报体是苦的。其他的异熟生,大抵是苦中带乐、乐中带苦的。由此,在生死中,不是受苦,即是受乐。苦与乐,或有变化,而受是永久「相应不断」的。智相与相续相,以粗细分別,是粗中的微细相。没有心则已,有心即有境相;有心有境,即有可意、不可意触及苦受、乐受。凡此都属于微细心识的活动,而著重于缘起支的感受苦报。若与三细相合说,本论应有两层的惑业苦:一层是细的,如由无明业相而有能见相、所现境,依此而起分別及苦乐果——是为大乘所断的微细变易生死,而为小乘所不能断的。一层是粗的,如由依于执取境界而起业受苦——是为小乘所共断的分段生死,而为凡夫所不断的。二乘所不断的变易生死,决非在断了分段生死以外,又来了一个生死;而实就是心识中的微细难知的惑业苦相。缘起论者,或说前生、后生的二世因果,或说过、现、未来的三世因果。本论约粗细分別,而说有二层因果;约时间说,可通于一世、二世、三世说。
三者执取相,依于相续,缘念境界,住持苦乐,心起著故。
「三者」、是「执取相」:是对于六识所缘的境界,妄想执取。以十二缘起说,是受缘爱。爱是染著,取是执取,爱、取但是程度的差异,并无实质的不同。对境染著,是爱相;进而追求,是取相;合而言之,是爱著执取。爱是要求把握境界,取是要求猎得那境界。这是「依于」苦乐不断的「相续」心而来。依于相续心,「缘念境界」,这是说:心心所于境界中相续的缘虑系念。对于或苦或乐的觉受,相续不断的住持它,所以说「住持苦乐」。住持,有安定义,即在时间上可以延续下去的;或是任持意,对于苦乐的感受,生起坚固的执著。不了解它的虚幻性,而不断的顾恋过去、欣求未来、耽著现在。所以,执取相是「心」在苦、乐受中「起著」。以为有实在的苦受,即心著于苦,生起嗔恨,积极的要求远离它。以为有实在的乐受,即恋著于乐,恳切的希求永久保持。或者,苦未来而要求它不来,来了又设法使它离去;乐未来希望它能来,来了又想不再离去。众生的心,始终著于苦、乐的感受而不断。缘起支中(特別是四谛中),著重于苦乐,这是现实所亲切感受的。出离解脱,要从厌苦出發;分別四谛,从知苦出發。所以,苦乐在人生的感受中,是充满了内容而又最现实的。因此,佛所说的缘起论,不以知识为主,知识是抽象的。
四者计名字相,依于妄执,分別假名言相故。
「四者」、是「计名字相」:这是前六识,特別是第六意识的事。意识的认识境界时,对各各不同的境界,起各各不同的名字相,以为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不特于外境起名字相,内心所有的对象——概念,也是名字相。一般不了名假安立,于是就计执为实有这个、那个。由此妄执,执假为实。不问事实内容,「依于妄执」去「分別假名言相」的计名字相,在有情界中,唯人、天有,其他的动物是没有的,仅有不明显的。计名字相,于缘起中,是取。经说取有四种,而最根本的,为我语取。我是假名,而众生却依此假名,妄执有实在的自我。由此根本的我语取,于是起见取、欲取、戒禁取。此三、四的二相,都是第六意识的妄执。
五者起业相,依于名字,寻名取著,造种种业故。
「五者」、是「起业相」:由于不了苦乐的虚幻,「依于」妄执的「名字」相,「寻名」执实而起计「取著」,于是「造」作「种种」的「业」。上二相,从不了解而执假为实,重在认识的错误;起业相,不但不知假名无实,反而去追求、去执著,由于追求不舍,而造成种种的善恶业。此起业相,十二缘起中,即是有;有即业力。所以,三有实由爱取而来的;没有爱取,也就没有有——业及果报。
六者业系苦相,以依业受果,不自在故。
「六者」、是「业系苦相」:系是系缚,苦是苦果,总指三界系的生死苦报。以十二缘起说,这是有缘生、生缘老死。因为,「依业受果」,果是「不自在」的;不自在,所以名为业系苦相。如上所说,可知从根本不觉而生起的三细、六粗,都顺于十二缘起支的次第。
丙 结归根本
当知无明能生一切染法,以一切染法皆是不觉相故。
这是总结,是不觉相的总结。不觉的根本,是无明。此「无明」,「能生一切染法」;一切染法,即所说的三细六粗,也即是惑、业、苦的三杂染。约特义说,无明不觉是烦恼;约通相说,一切杂染法相,都是无明相。因为一切杂染法,是依于无明而有的;所以说:「以一切染法皆是不觉相。」如从麦种,生起麦芽,开出麦花,结成麦果。此芽、此花、此果,一切无不从麦而来。约能生说,名为麦;约所生说,一切不出麦外。因此,从无明不觉而生起一切,十二缘起(一切杂染法)也都是不觉相。总之,本论说觉与不觉,是包括一切觉、一切不觉的。虽有本觉与始觉,但决不可作差別说——离却本觉说始觉;始觉是同于本觉的。虽有根本不觉与所生的枝末,但一切不离根本不觉,而为不觉所统摄的。
肆 觉与不觉之同异
甲 标列
复次,觉与不觉有二种相。云何为二?一者同相,二者异相。
上来已別说觉与不觉,这裡再说到觉与不觉的同异相。本论说:众生是本觉的,但无始来又是成为不觉的。虽是不觉的,而实际仍是觉的,所以又必然要转向于觉的。所以应说「觉与不觉」的相关性。这「有二种相」,「一者」、「同相」,约共同性说;「二者」、「异相」,约差別性说。
乙 同相
言同相者,譬如种种瓦器,皆同微尘性相。如是,无漏、无明种种业幻,皆同真如性相。是故修多罗中,依于此真如义故,说一切众生本来常住,入于涅槃。菩提之法,非可修相,非可作相,毕竟无得。亦无色相可见,而有见色相者,唯是随染业幻所作,非是智色不空之性,以智相无可见故。
先说「同相」:为了易于理解起见,举喻来说明。「譬如种种瓦器,皆同」是「微尘性相」。烧成各式各样的瓦器,形色方面,有大小方圆的不同;显色方面,有青黄赤白的不同。虽有这种种的不同,但都是由泥土所烧成的;说得微细一点,都是由微尘所成的。从微尘性相说,此一瓦器与彼一瓦器,并没有什么不同。此喻,《楞伽经》中也有。除此,经中又举金与庄严具的譬喻。本论虽取《楞伽经》喻,而经以此比喻转识与赖耶识的同异,本论以此喻觉与不觉的同异,所喻略有差別。「如是,无漏」与「无明」的「种种业幻,皆同」是「真如性相」。无漏是觉,无明是不觉。从无明不觉而起的,有种种的业幻,如上所说的三细六粗等。无漏觉体,也可说有业幻,如前所说的不思议业相,以及遍照众生心、随念示现,都是业幻的作用。无漏与无明,所有的种种业相,一觉一不觉,一真一妄,虽然是差別的,但那不过从生灭门中,约如来藏所起的德相妙用及无明所起的杂染相用而说。若推究它的究竟而会归真如,这都是以真如为体性的。无漏,当体是真如性;虚妄相,也不离真如性。真如是绝对的,在真如界内,一切无差別。所以从真如的立场说,一切的一切,无不是真如。「是故」下,引证大乘经说:一、本来涅槃说:「修多罗中」,「依于此真如」的意「义」,「说一切众生」虽在生死流转,而实「本来常住,入于涅槃」。这即生死是涅槃的意义。『依于此真如义故』,贤首疏中没有『真如』、『故』三字,但意义还是一样。如《般若经》、《解深密经》等,都说一切众生本来常住,自性涅槃,本来寂静;这是大乘经的通义。二、菩提本有说:菩提的本来如此,大乘经中也处处有文。如《金刚经》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既然圣凡平等,凡夫也应本具菩提法。所以说:「菩提」「非可修相,非可作相,毕竟无得」。本来如此的,当然是不可修集的、不可造作的。无修、无作,即是毕竟无所得的。此约一切法同真如性说,若约生灭门中随染还净说,由凡夫到圣者,从杂染到清净,不但菩提从修而得,涅槃也可说证入。约法性平等说,不生不灭,寂灭常住;众生本来是佛;因为这都是以真如性为体的。所以,唯识家说:约此义,也可说菩提法是非可修、非可作的。但本论的真如说,著重于真如与心、真如与觉性的统一。所以,约真如义,不但是理法性,而也是心与觉的无为本具。这所以为唯识学者所不能承认。
此下,遣疑执。上说无漏种种业幻、不思议业相,也许以为佛有色相,如众生可见的。不知如来法身不可以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见的,法身是绝待的、不可以相取的,所以说「无色相可见」。「而」经说众生见如来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似乎「有见色相」的,那「是随染」所起,「业幻所作」的;即所说觉体随染而有的色相。离染污的不净色,所以说得无染的净色;见佛时,因众生机感,即见佛的相好如何。其实,这「非是」法身自体的「智色不空」的真「性」,因为真实的、淳净的「智相」是「无可见」的。真如体即如来藏,以净智为性。法身的不思议色,性即净智,所以名为智色;智色即如来藏不空性的显發。既即智为性,所以是不可见的。不空性的智色,《楞严经》中,即说为性水真空、性空真水等。所以究竟圆满的大智中,无漏、无明同为真如性相,没有差別。而无漏业幻,同真如性而即智为性,与无明业幻的同真如性而与智不相应,还是有著不同的。
丙 异相
言异相者,如种种瓦器,各各不同。如是,无漏、无明,随染幻差別,性染幻差別故。
再从生灭门的观点,说觉与不觉的「异相」:「如种种」的「瓦器」,虽都是微尘所作成的,但彼此形色作用是「各各不同」的。「如是」,「无漏」与「无明」,虽同一真如性相,但无漏智性由于「随染幻」,而似有「差別」;有漏无明由于体「性」即是「染幻」,而有种种的「差別」。所以,不特无漏与无明是彼此差別的;但约无漏或无明说,也是各各千差万別的。
真如法性中,一切是平等的。无漏智、有漏无明(识),唯识学者虽说同一法性,而从染、净依他起中以明差別——在染依他中说有漏、无明、杂染事;净依他中说无漏、正智、清净事。本论明觉与不觉,也是同一真如性的。但无漏清净觉性,是即真如为体,是菩提本有的。作差別的说明时,依真心随染以明无漏,依无明性染以明有漏。这是两家诤论的焦点。
第二目 生灭(心)因缘
壹 藏心为依之诸识生起
甲 总标
复次,生灭因缘者,所谓众生依心、意、意识转故。
「生灭因缘」,即生灭心的因缘,这如经中所说的「众生依心、意、意识转」。这裡说的因缘,是泛指依此而有彼的因缘义。生灭的心是怎样生起的?大乘经一致说:依心、意、意识为因缘而生起;转即生起义。心、意、意识,旧译的《楞伽经》,即如此;唐译作心、意、识。唯识学派中,有一意识师。在一意识师看来,前六识都可以称为意识。这因为:一、虽依眼等根缘色等境,而实为一意识的随根而得,不过依名不同。二、依意而生名意识,六识都依意而生,所以六识都可名意识。本论下文所说的意识,即是总约六识而说;本论是顺于一意识师的。依此,译为心、意、意识;与多识论者的译为心、意、识不同。
依心、意、意识转,即是说:依心有意生起,依心、意有意识生起。论到诸识的生起,有二说:一、本末相生说:如本论的依心有意,依心、意有意识。但这非本论所特有,《成唯识论》说『阿赖耶为依,故有末那转;依止心及意,余转识得生』,即与此相同。《瑜伽师地论.本地分》说:六识依意及阿赖耶种子识生;意依阿赖耶种子识生,这也与本论相近。支那内学院说《大乘起信论》竖说诸识违瑜伽,这是大大误解的!二、种现依生说:此赖耶心,依何而起?即说转识熏习赖耶。赖耶与转识相互为依,如说:『诸法于识藏,识于法亦尔,更互为果性,亦复为因性。』此互为因果义,与本论少有不同。但转识为赖耶依,还是约熏习种子说。其后,《成唯识论》以为:五识生起,必有意识、意、赖耶;意识生起,必依末那、赖耶;末那必依阿赖耶;阿赖耶又必依末那。这著重于现行识的更互相依;在说明上,但是平等的横论,而缺本末的竖说。
本论明心、意、意识,大体同于古代地论师,与真谛、玄奘不同。地论师分心识为三类:(一)、事识,即前六识。(二)、妄识,即第七识。(三)、真识,即第八识。真与妄,众生位中实是不相离的,但指妄识中的真心为第八;不离真心的妄识——以无明为主的妄心为第七识。第七妄识中,所含的作用极多;本论分意为五种,实与地论师的妄识相近。论到本论的心意识说,应说明二点:一、本论所说心、意(中有五识)、识的名字,差不多全出于魏菩提流支所译的《楞伽经》。如业识、转识,是魏译《楞伽经》中的业相识、转相识省去『相』字的变名。智识一名,唯是魏译《楞伽经》所有的。唯真识(真心)一名,见于宋译《楞伽经》。由此,可见本论是參考了《楞伽经》的。但本论虽采用了《楞伽经》的术语,而没有采用它的意义。这一点,贤首也是知道的。二、本论受有锡兰佛学的影响。西元五百十年左右,有从南方来的僧伽婆罗,译《解脱道论》。《解脱道论》即《清净道论》所依据,锡兰是盛传此论的。《解脱道论》,明心识是竖论的。玄奘所传的九心轮,即是由心识的發动到止息,最多凡经历九位;这与《解脱道论》的说法相同。本论诸识的名字,也与《解脱道论》大体相似。如《解脱道论》第一识名为有分,是生死的根本心;本论称之为阿黎耶识,虽不名为有分,然作用相近。唯识学者,早就说过:阿赖耶识又名有分识。第二名为转,即与本论的转识相当。然依西藏所传,转是动的意思,即应与业识相当。第三名为见,似与本论所说的现识相当;然与转识(即三细相中的能见相)相近。第四名所受,即三相中的境界相;应与现识相近。第五名分別,即本论能分別染净法的智识。第六名令起,即前六粗相中的起业相,为本论意识的作用之一。今列九心轮如下:
玄奘传 :有分 能引發 寻求 安立 势用 反缘 有分 │ │ \ │ 解脱道论:有分─转──见─所受─分別─令起─速─彼事─有分 西藏传 :有分 动 见 寻求 分別 行 能转
这是约心识發展的过程而竖说的。《成实论》明识想受行,也是竖说的。心识的从细到粗、从认识到作事,都有此發展的意义。本论约心、意、意识而竖说,与《解脱道论》相合;本论也应该是參考过《解脱道论》的。真谛所译的《摄大乘论》,有二派:(一)、多心论者,(二)、一心论者。多心论者,近于北方所传的,横说六识或八识。一心论者,即一意识师,从细到粗,是前后竖说的。本论明心意识,与玄奘所传的多少不同,这不要以为希奇。佛法本是无量无边,非一家一说所能尽的。本论不是传袭一家一派,而是综合众说而自成一完整体系的。更应该知道:诸识的竖说与横说,不一定是冲突的。如一棵树,由根而干而枝而叶而花而果,是竖的發展。但也可横论,如一眼望去,根干枝叶花果,都同时的呈现,这不是同时存在吗?可是,虽同时现前,而根干枝叶还是有它的前后性。所以,众生的心识,可约先后發展的生起次第说,也可约一时同在展转相依说。横竖都可以说,不可偏宗横论八识而诽拨本论。贤首疏中,为了融会,常与唯识宗所说的诸识相配属,实也是难得恰当!
乙 依心起意
一 別明五意
此义云何?以依阿黎耶识说有无明,不觉而起、能见、能现、能取境界、起念相续,故说为意。
先说依心起意。心即众生心;于生灭门中,即阿黎耶识。「依阿黎耶识」,「说有无明」,点出有漏杂染心的根本。阿赖耶识,依觉、不觉(或明、无明)不一不异的统一而存在。所以说『依阿黎耶识说有无明』,此无明,是阿赖耶识(心)中的无始无明住地。宋译《楞伽经》,有与此相近的文义,如说:『如来之藏……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阿赖耶识是如来藏为无始虚妄所熏染而成,即有无始无明。赖耶识有无明分,所以「不觉而起、能见、能现、能取境界、起念相续」。不觉而起,即三细六粗中因无明而动起的业相;能见,即能见相;能现,即境界相;能取境界,即智相;起念相续,即相续相。依根本无明——识藏心所起的这些,在心意识中,即「说」名「为意」。本论以五相为意,意即末那,摄义极广大;而阿赖耶心,但摄得根本的不觉分。意的五相,与三细及六粗中前二相,对列如下:
无明业相 能见相 境界相 智(分別)相 相续相以下 不觉而起 见 能 现 能取境界 起念相续 (业识) (转识) (现识) (智识) (相续识)
此意复有五种名。云何为五?一者名为业识,谓无明力不觉心动故。
「意」有五种相,即说「有五种名」。「一者」、「名为业识」:根本无明——不觉,阿黎耶心所摄;所以虽有无明不觉处即有业,而意中但说为业识。业识,即由于赖耶心的「无明力不觉」知一法界性而起的「心动」。妄心现起即是动,动即是业。动即有生灭心,即为业识。《楞伽经》中的业相,为赖耶识中虚妄熏习的种子。
二者名为转识,依于动心能见相故。
「二者」、「名为转识」:即三相的能见相。转,生起义。《楞伽经》的转相,约一切现行识说;或如唯识者所说的七转识。但《解脱道论》,有分识下,名为转;转是内心动發(近于警心令动的作意)的阶段。本论即解说为:「依于动心」而有「能见相」现起。内心动發,虽还不曾能及外境,但已转起了能见分別心。
三者名为现识,所谓能现一切境界,犹如明镜现于色像。现识亦尔,随其五尘对至即现,无有前后,以一切时任运而起常在前故。
「三者」、「名为现识」:此名出《楞伽经》,即是阿赖耶识异名,赖耶是现起一切根尘器界的。但本论,著重于境界相,解说为「能现一切境界」。动心有能见的力量;有能分別见,当下即于动心的能见中,现起一切境界。《楞伽经》约能现得名,本论约不离自心的所现说。「如明镜现于色像」,色像在镜中,喻说不离内心而有境界。明镜能一时顿现,细心的妄现境界也是顿现,与六识缘境次第各別不同。所以说:「现识」也如此,「随」色声香味触——「五尘对至即现,无有前后」。对至,即现为境界义。现识的现起一切境界,是顿起而无有前后的,如明镜而顿现色像一样。所以无前无后的顿现,因为「一切时」中,都随业力成熟「任运而起」,「常在」心识中现「前」。唯识者说:阿赖耶识如受人身(五趣都如此)时,人趣的一切根身器界即一时变现。本论但约五尘说;依《楞伽经》,实顿现十八界事。说顿现一切境界,约因缘成熟而说;如趣生异熟不同的、因缘不具足的,或受对治了的,都不现前。山河大地等境界,不因个人的认识而存在,是恒时任运而变现不失;但还是唯心的,即由于此。
四者名为智识,谓分別染净法故。
「四者」、「名为智识」:由转识的能见,而有现识的一切境界,心境相关,即有分別境界的能力;《解脱道论》即名此为分別,今名为智识。「分別染净法」,有二义:一、境界有染有净,所以分別为染净。二、心识缘境,而心起染或起净,名为分別染净。
五者名为相续识,以念相应不断故;住持过去无量世等善恶之业,令不失故;复能成熟现在未来苦乐等报无差违故。能令现在已经之事,忽然而念;未来之事,不觉妄虑。
「五者」、「名为相续识」:既心境相关而起分別,任何分別,都有一种影像留在心识中。不断的分別,即不断的保存心像下来。由于过去分別的熏习,现在又能生起;生起后又熏集。「以念相应不断」,所以名相续识。念相应,指分別心缘量境界,即不断起念;念是相应的心所法。凡心起分別,即有种种差別影像;此影像于心中现,即是念。不断的分別,即不断的念,即由认识而有种种概念积留在心识中。世间的心识分別,都不能离念,一切都与念相应而来。由于念相应不断,所以能「住持过去无量世等」的「善恶」「业,令不失」坏。无量百千万世的善业恶业,都由此念的相续而住持不失。还有,「能成熟现在未来苦乐等报无差违」。现在及未来的苦报乐报,由某种业,得某种报,决无错乱,这也是相续识中的念力。受熏而业力不失,所以业种能增长成熟,發现为苦乐报的总体。前六识的异熟,也是依相续识中的业力而發生出来的。业的熏集增长,和由业而招感异熟果,都依此相续识而有。还有,住持业力而感果,与过去的事情能记忆一样。所以,由相续识中念相应不断,「能令现在」对于「已经」的「事」情,无意中「忽然而念」起。曾经的事情,现在能忽然的浮现在心中,即因为过去曾经的时候,当下有一影像(念)保留下来。这种保存经验而不失,也是相续识的力量。还有,「未来」的「事」情,众生在不知「不觉」间,每要去「妄」想思「虑」它。未来的事情还没有来,而无意间要预想这样、那样。这由于相续识中,含藏了过去的种种见闻熏习的缘故。时间是前后相的,依于现在想到从前,即成过去;依于现在推到将来,即成未来。一切虚妄法,都是有前后性的。想到未来,不是到了未来,只是过去的经验推衍而用于未来。一切业果的建立,和记忆过去、设想未来,都因有此相续识而成立。
五意说,约缘起支说,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支相当。约九心轮说,与转、见、所受、分別、令起相当。然五意的综为一组,为本论特有的教说,有深切注意的必要。五意说,是合著次第生起过程的,与《瑜伽师地论》者五心说,应有关系。率尔心,即不觉而起的业识。寻求心,以心趣境而著重能边;决定心,以心了境而著重于境相的明确。这二者,与转识、现识相当。智识的分別染净,即染净心。相续识的念相应不断,即等流心。五意的合为一组,应与《瑜伽师地论》的五心说有关。五心说,出于《瑜伽师地论》(第三卷)〈意地〉中。考真谛三藏,曾译出《十七地论》初五卷。一般的心意识,真谛译《摄大乘论》中,作意心识。所以《瑜伽师地论》的五心,真谛可能是译作五意的。这样,本论的五意说,是有著明确的渊源了。当然,本论是摄取一切资料而成为独创完整的体系,不必与古说完全一致。
五意中的初三,依动心而有分別,即分別而现所分別。这三者,是极微细的心境,而成浑然不离的妄识。比对于玄奘传的唯识说:业识为摄得虚妄熏习的赖耶自证分;见识为赖耶的见分;现识为赖耶的相分。这三者,为不可知的赖耶心境。依于微细的心境而到达心境相关,心境分明的境地,即是粗相。而粗中之细的:智识著重于分別染净的执著,相续识著重于受熏、持种、执持根身。地论师以此为第七阿陀那识的事用。摄论师以为:除分別染净的一分我执而外,其他都是执相黎耶与果报黎耶的事用。唯识师以为:执取是第七末那,而受熏、持种等属于赖耶。其实,虚妄的细意识,是诸识和集名为一意。后代学者的分为二类,各有分类的标准,所以不能一致,而内容都是这些。
本论的相续识:『念相应不断』,为主要特性。而无量百千劫的业力不失,即唯识者受熏、持种的种子(因相)赖耶;住持业报,即受熏成熟而变的果报(果相)赖耶。所说的忽然而忆过去、不觉而虑未来,这不是说明意识的追念过去、预计未来,而著重那『忽然』、『不觉』。无意间会忽然如此,实由过去经验的熏习保持。过去经验的重现,以现在望过去,即成记忆;以现在望未来,即成预计。经验的保持,实与业力的保持同一原理,这都由于念。对分別心说,念即心上所有的种种心所作用。对境界说,念即心上所起的境象,即概念。从三世说,忆念过去、想念未来,实即曾习的心念的重现。念相应不断,为相续识的重要内容。此五意,大体说,是从相依生起的立场,而为奘传第八识与第七识的内容。
二 结成唯心
是故三界虚偽,唯心所作,离心则无六尘境界。此义云何?以一切法皆从心起妄念而生。一切分別即分別自心,心不见心,无相可得。当知世间一切境界,皆依众生无明妄心而得住持。是故一切法,如镜中像,无体可得。唯心虚妄,以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故。
上说依心所起的五意,此结成唯心说。前说一切法依心而有,目的在说明三界唯心。所以承上文说「是故」可以证成:「三界」所有的一切事,都是「虚偽」不实,「唯」是自「心所」造「作」的。三界事,不外能缘的心、所缘的诸境,以及有情的活动。由过去的业感现在的果,由现造的业感未来的果;记忆过去,预虑未来——这一切,审细的推究起来,不外是唯心所作、虚妄不实的。既唯心所作,所以「离心则无六尘境界」,并不像一般的错误认识,以为有离心的外境。心外无境,即成唯心说。唯心,是摄境从心,总括精神与物质的现象,而解为一心所现的二面,与一般单指认识作用为心不同。以十八界说,没有六尘境,还有六根、六识。但六根也是所认识的;六识,自体是识,而也是所知境摄。所以,此中所说的六尘境界,概括了自心妄现的一切。
唯心所作,离心无境——「此义」还要略为解释。「以」三界「一切法」,「皆」是「从」无明妄「心」所「起」的「妄念而生」的。本论上文说:『不觉心起而有其念』,即妄念。此处的妄念,即无明业相、业识。有妄念心即有妄境现起,也即有心境分別、熏习而有一切。一般以为认识到的是离心外在的,不知「一切分別」都「即」是「分別自」己的「心」念,并不是真有什么外境可为自心所分別。如蜘蛛吐丝成网,而又往来于网上一样。自心分別自心,见于《解深密经》,如魏菩提流支译的《深密解脱经》说:『世尊!若彼心境像不异于心,云何心即能观于心?佛言:弥勒!彼处无有一法能观一法,而彼心生如是现见。』真谛译的《摄大乘论》,也引有此文。奘译《解深密经》的〈分別瑜伽品〉,说得更明白:『世尊!若彼所行影像,即与此心无有异者,云何此心还见此心?善男子!此中无有少法能见少法,然即此心如是生时,即有如是影像显现。』境从心生;心分別境,实是分別自心。似乎自心是有取的、有所见的,其实无有少法能见少法。所以说:「心不见心,无相可得。」自心分別自心,实是自心现分別时,即有所分別于自心中现,并非自心对于自心确有所见、所取相可得。但常人,不觉分別自心,总以为是分別外境、实有外境相可得了。所以,「当知世间」的「一切」六尘「境界」,都是「依众生」的「无明妄心而得住持」的。一切境界,依妄心而住持,即依妄心为依止、依妄心而安立的意义。依无明妄心而有的,并没有它的实自性,所以「一切法,如镜中像」一样,「无体可得」。镜中的像,不是实有的,而是依镜而安立的,影现于镜中的。见镜像时,似乎见到镜中有像,实是自见面貌的假相。奘译的《解深密经》说:『如依善莹清净镜面,以质为缘,还见本质,而谓我今见于影像,及谓离质別有所行影像显现。』由此,本论所说的唯心、自心分別自心、如镜中像,都是引用《解深密经》的。诸法是唯心的,但一般人,总觉心外的境界是真实有的。因此,成立唯心,必须说明:心外的境界,似乎离心外在,而实是不离心的。这样,一切是「唯心」的,「虚妄」的「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如此心生,如此法生;如此心灭,如此法灭。法是依心而存在的;本无外境而现似外境,全出于妄心的幻现。
唯心,我向来说要经过三个层次才能圆成自说:一、六识的认识境界时,了解得境无实体,唯是认识心中所现的影像相。所取相是无实的,而能取相是有的。以心夺境,此为主观的唯心论。我国理学者,有主观唯心论的性质。如这朵花是心识所现起的,不见这花时,有没有这朵花存在?有人就说:在我注意时,就有这花相现起;若不注意时,这花相就隐而不现了。若唯作此说,即不圆满。因有众多的境相,在不认识它时,还是存在而不容否认的。二、虚妄唯识者的阿赖耶识说,为客观的唯心论。有妄心即有妄境,山河大地等的一切境相,都是赖耶顿变顿现的。六识去分別时,依这境相为本质而现影像相;不起六识分別时,也还是有这些境相存在的。赖耶识的执受境界,对于六境的分別,是客观存在的。赖耶所变的境界,对于赖耶,还是唯心所现的。三、客观唯心论,还是不彻底的;因为清净的、无为的,不是此妄识所显现的。要进一步的达到一切唯是真实心,方是唯心的极致。不但妄境依于妄心,妄境妄心又都是不离真心而现起的。一切的事相与理性、杂染与清净,统摄于真常心中。本论从众生心有觉与不觉义说起,能综合主观(摄所从能)、客观(摄现从种)、真常(摄事从理)的三类唯心说。《楞伽经》也是贯彻此三者而说唯心的。所以真能悟入真如理性时,唯一真心,而到达绝对唯心论的实证。但唯心论的证明方法,始终是不离主观唯心的立场。或以忆念过未无体说,或以定心境界说,证明境依心起、心生法生。赖耶唯心或真常唯心,决非一般所能信受解了的。所以,本论在思想体系中,属于绝对的真常唯心论;而说明唯心的理由,与客观唯心论,其实与主观唯心论者,并无差別。
丙 依意意识转
复次,言意识者,即此相续识。依诸凡夫取著转深,计我我所,种种妄执,随事攀缘,分別六尘,名为意识;亦名分离识,又复说名分別事识。此识依见、爱烦恼增长义故。
再说依意意识转。「意识」,不但是第六意识,而是前六识的总名,六识都是依意而生起的。本论的立场,是一意识师。实唯一意识,由于随所依根而了不同的所缘境,才名为眼等的五识。其实,五识只是意识的多方面活动。就是所说的五种意,也不过是粗细不同而已,并没有判然不同的五意。如海水的波平如镜,有小风即有小浪,有大风即有大浪;大小浪也不是隔开的,大浪中也含有微波。所以,这裡说的意识,不在五意以外,而是「即此」五意中的「相续识」。不但是相续识,也即是无明妄念。本论依一意识的發展次第,说有五意,以『念相应不断』的相续识为第五(等流)。然众生从无始以来,即是这样的妄念相续不断,所以妄念与相续决不限于这一阶段。如说『一切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离念境界,唯证相应』;『从本来念念相续,未曾离念』;『不觉心起而有其念』——念是贯彻于虚妄生灭心的。如说『灭相续心相,显现法身』;『无明灭,相续则灭』;相续,也是和合识中依无明而起的妄识之流。所以,意识,即此相续识的粗分別;而以前的业识等等,也不外妄念相续识的某一形态、某一特征。这是对于本论心识说,所必须了解的。
意识即是这相续识,但约作用不同而立名。「依诸凡夫」的认识说,起心动念,都是意识的境界。心与意的境界,凡夫是不了解的。凡夫,约二乘说:没有证得圣果以前,發趣声闻或缘觉行的凡夫。约大乘说:菩萨發心住以前,未离意识境界,名發趣菩萨行的凡夫。除此,一般没有趣求出世的凡夫。这裡所说,通于这三类凡夫。凡夫于相续识中,于所缘的境界,计「取」执「著」,展「转」加「深」。五种意,通于三乘圣者,但计执轻微。凡夫的取著,如心起执著的执取相,分別名言的计名字相,都是这计著转深的意识境界。取著时,「计」执内在的为自「我」;执与己相对的为「我所」。除这计我我所的重要妄执外,还有无边的妄执——执常执断、执有执无等「种种妄执」。这我我所为首的种种妄执,都是「随」所缘的境「事」而「攀缘」。攀缘,约认识说,是缘虑境界;约情意说,是追求境界、爱著境界。总之,无非「分別六尘」而起种种的妄执。这「名为意识」,意识,即含得一般所说的六识。此意识,也「名分离识」。分离识的名称,经论中还待寻考。识是了別义,于一合相的境界中,区分差別——是此非彼、是彼非此,这才能构成认识。意识有综合作用也有分析作用,而必有与他区分的认识,所以名为分离识。此意识,「又」「名分別事识」,见于《楞伽经》中。事,是六尘境界;于六尘境界,或作总相分別,或作別相分別,所以立名分別事识。意识——六识,是依根了境各各差別的。此三,是意识的异名。
从意而起意识,于微细妄识中而起粗显的妄分別。「此」名为分別事识的意「识」,与心、意不同,是「依见、爱烦恼」而「增长」的。烦恼,是内心的染污作用;能使身心烦动,恼乱不安,现在、未来感受苦报。烦恼虽多,而以见、爱烦恼为主。见,是深刻坚固的认识,通于正见;但此处约邪见、倒见说,有执著性,重于认识的。爱,是染著性,即心染于境,为境所动而不得自主,重在情意的。由爱而起贪取,由见而生诸见;烦恼虽多,可以见、爱统摄一切。或说:对于真理的障碍,不能见真理,为见惑;对于事相的染著,不能于事用无碍,为爱惑。此二惑依断除说,即分为见所断的与修所断的。见理是一悟即彻底的,所以见道所断惑,总名见惑。爱是生活事相的染著,要慢慢的净化过来。所以得见道后,要依悟境去如实修行,从实践的过程中,次第断除。约三界的爱烦恼说,分为欲爱、色爱、无色爱。见理,是思想的搞通;但还要从工作的体验中去完满的表现出来。声闻初果的见道,禅宗的破本參,都是见理。然因爱烦恼未断,仍会为事相所蒙惑而堕落。不过,曾经法性的正悟,三恶道的恶业是不作了的;生死已作界限,不久终是要了脱的。意识,依见、爱烦恼而得增长;而二烦恼,也是依意识而得生起。由意识生二烦恼,由二烦恼增长意识,意识与二烦恼,展转相引而又彼此相互依存。此见、爱烦恼,即声闻法中常明的烦恼。
贰 无明为依之染心还灭
甲 略明缘起甚深
依无明熏习所起识者,非凡夫能知,亦非二乘智慧所觉。谓依菩萨,从初正信發心观察;若证法身,得少分知;乃至菩萨究竟地不能尽知,唯佛穷了。
依心起意,依心意起意识,重在杂染心识的依因缘而生起。现在,即明染心的因缘不具而离灭。上文说『此识依见、爱烦恼增长』,实则不但意识依烦恼增长,五意也因微细的烦恼而增长。心、意、识,都是杂染的,虚妄分別为性的。从虚妄分別所起识,即与染惑根本的无明不离。必须断尽妄心的无明,净智的真心才可以显现,才名为转识成智。这一科,应与上文连合去了解。
这说明缘起甚深;《摄大乘论》也有说明缘起甚深处,然与本论极不相同。无明,根本的、微细的,是阿赖耶识中的不觉分。意识,依见、爱烦恼而增长。依心起意,五种意是依无明不觉而生起。熏习,是给与力量。由无明妄动力所引的识,名「依无明熏习所起识」。今约此差別义说;若约无明妄染的贯彻始终说,凡依根本无明熏习所起的,不但五意,分別事识也是无明熏习所起的。然无明熏生的意识境界,二乘是能断能知的。今依无明(直接)所生起的微细妄识,即依心所起意,所以「非凡夫能知」,也「非二乘」的「智慧所觉」。声闻、缘觉志在了生死得解脱,不求一切种智,所以不知根本。菩萨求一切种智,一切种智以彻了一切法为境,所以唯有「依菩萨」行者,「从」最「初」于大乘起「正信」时起,即「發心观察」无明熏习所生识。正信心未成就以前,名十信;既成就正信,即进入初發心住。初入正信發心住的菩萨,于无明所起的微细妄识,即能起观察:或从意识的比观类推而得,或依经论中所说的观察而知。虽起类似的了知,但还不能真知。「若」登初地以上菩萨,能「证法身」,这才能「得少分知」。少分知,即证知一分。这样的分分了知,一直到「菩萨究竟地」——第十法云地,也还「不能尽知」。「唯」有成了「佛」,才能彻始彻终的「穷」尽明「了」。所以《法华经》说:『唯佛与佛,乃能究尽诸法实相。』《涅槃经》也说:『菩萨见终不见始,佛见终亦见始。』有一分无明,即有一分不能了解;离一分无明,即得一分智慧。到成佛,一切烦恼尽离,真智全显,才能彻了依无明熏习而起的底裡。无明为缘而起的,是这样的甚深!
乙 广显缘起生灭
一 无明由起
何以故?是心从本已来,自性清净而有无明;为无明所染,有其染心;虽有染心而常恒不变,是故此义唯佛能知。所谓心性常无念故,名为不变;以不达一法界故,心不相应,忽然念起,名为无明。
缘起的根元为无明,无明是怎样染污自心?这裡给予解说。这是引用《胜鬘经》说。「是」众生「心」,「从本已来」,是「自性清净」的。然而,自性清净「而」从本以来又「有无明」。自性清净心与无明俱,所以自性清净心「为无明所染,有」「染心」的妄起。自性清净心,即觉;无明,即不觉。众生无始以来有阿赖耶识,即无始来是不生不灭(净)与生灭(染)的和合统一。此和合识中的根本无明,也无始来成就,所以不能说从真心生妄心。自性清净心,为无明所染而现为染心,染心即业识等。「虽」无始来即「有染心」,「而」自性清净心,还是「常恒不变」,照样的清净。「故此」『不染而染,染而不染』的心识缘起「义」,「唯佛能知」,不是凡夫二乘所能了解的。如《楞伽经》说:『我于《胜鬘经》中,为利根人曾说此义。』这自性清净而有染心,有染心而自性常恒清净,古德以火烧虚空为喻。虚空本来是没有热性的,由于火烧,虚空也是热的;实则,虚空还是没有热相的。虚空经火烧而似有热相,喻自性清净心为无明所染而有染心;虚空似有热相而自性不热,喻自性清净心虽现有染心而自性仍为清净。唯识家但承认真实不变,所以与本论的思想有差別。这即是贤首家所说的『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义。唯一净心而不妨有染相的差別,所以觉与不觉,有著矛盾而统一,统一中有矛盾的意义。这是难理解的,唯佛能知。从佛现证而方便安立,即无始来有此相关而又相对的二元。一、「心性」:是「常无念」的,所以「名为不变」,是常是恒。无念,即没有妄心所起的名言相——概念。法性,都是离言绝相的。众生心的当体,也是自性清净而无念的,染也好净也好,起也好灭也好,而众生的心性总是没有变易的,无念而不曾障碍有念的。二、无明:心性虽本来离言绝相,而众生从无始来,「不」能如实通「达一法界」。众生「心不」能与法界「相应」,而「忽然」有「念」现「起」,这即「名为无明」。心所以不与一法界相应,即由于妄念现前;由于妄念现前,所以不与法界相应;迷真起妄,本是同一内容的分別解说。所以说忽然,不是无缘无故的突然生起,是形容众生于不知不觉间的任运生起。也因为心性是常恒不变的,所以说念起为忽然,其实是无始来成就的。不了一法界相而起妄念,即名为无明;无明也即念的別名。
这裡顺便一论烦恼:上来说到见、爱二烦恼,但见与爱烦恼中,还有二类:一、起烦恼,二、随眠烦恼。起烦恼,即心生起时,有烦恼与心同时现起。心起的时候,有的烦恼并没有生起,但不是断尽没有了,不过没有成为现行,烦恼还是潜在的。这没有生起现行的潜在烦恼(或名烦恼种子),名为随眠。现起与随眠的二烦恼,声闻和缘觉,都是要断尽的。但烦恼(起、随眠)以外,还有习气,这是不障碍二乘得解脱的。如经律中说:阿罗汉有习气,过去如欲心重的,证得阿罗汉,为人说法时,还是先望望听众中的女人。大乘所明的烦恼,即从此义开合而成。有些大乘经,将随眠与习气统一了。见、爱、无明,《阿含经》常是连在一起说的。大乘经即分別见、爱(三)、无明为五住烦恼。住地,即是习气——习地的意思。见道所断烦恼,即:(一)、见一处住地。修道所断烦恼,约三界为三,即:(二)、欲爱住地,(三)、色爱住地,(四)、无色爱住地。这见、修所断的二类四烦恼,二乘是可以断的。(五)、无明住地。无明也有起与习(实等于随眠)二类;如无明起,名为过恒沙上上烦恼。天台宗分烦恼为三大类:见思、尘沙、无明。然依《胜鬘经》、《仁王护国般若经》、《菩萨璎珞本业经》等经,前四烦恼有起有住,无明也有起有住。无明的起烦恼,即是尘沙烦恼。这裡所说的无明,即是无始无明住地,是烦恼中最极微细的,是一切烦恼的根源。本论说此为二:相应的,不相应的。无始无明住地,是不相应的。《胜鬘经》的本义,凡是现起的烦恼,即名为心相应;凡随眠潜在的习气(住地),没有现起于六识中的,名为不相应。而本论引用《胜鬘经》,所说却不取种现义。依心起意的(三细意)微细妄心,名为不相应染。依意的后二及意识中,名为相应染。本论不从种子现行立说,约烦恼与微细妄心虽可分別而浑融如一,所以名不相应。如依心取境而生分別,心境分离而于心上起念(心所有法)分別;妄心与染污心所明显的差別,而同时同缘,共作一事,即名为相应。到意识,相应的意义更为明显。本论说烦恼染心,明相应不相应,与唯识学的种现说不同,也与《胜鬘经》说不合。
二 染心(生起)还灭
染心者有六种。云何为六?
无明与染心是有分別的。无明,约不了一法界的根本不觉说;「染心」是依无明而起的,共「有六种」。这裡的无明与六种染心,和上面的心、意、意识,三细、六粗,都是同一的。不过约缘起的惑业苦,说为三细六粗;约心识的次第开展,说为心、(五)意、意识;约惑障,说为无明与染心。
一者执相应染,依二乘解脱,及信相应地远离故。
从无明所起的六染心,从粗到细来说。「一者」、「执相应染」:意识相应染;即六粗相中的执取相、计名字相。意识与见、爱烦恼的染心俱起,外取计著,所以名执相应染。约二乘说,此「依二乘」的「解脱」,得无学解脱时,能远离断尽。约大乘说,登初發心住的「信相应地」,即能「远离」。二乘所勤于断除的,初住菩萨即可断除;所以《华严经》中,初住也说为悟不由他。真谛传说十解能断我执,也与此相合。
二者不断相应染,依信相应地修学方便,渐渐能舍,得净心地究竟离故。
「二者」、「不断相应染」:这是与相续识相应的烦恼,也是六粗的相续相。相续识的烦恼,二乘是不能舍的。大乘「依」初住——「信相应地」——起,「修学」六度、四摄、止观等「方便,渐渐」地「能舍」此不断相应染。一直到「得净心地」,即初欢喜地菩萨,才能「究竟」的舍「离」。净心,声闻即见道时的四证净,菩萨是初地时的证见真如。此时,清净的信解心,能舍离不断相应染。二乘所断的分別、俱生二种我执,菩萨在初住时已经断除;而二乘所不断的,属于分別的法执,菩萨于十住中渐舍,到净心地时能究竟离。初地证见法空,证知如来藏性,即可远离此不断相应染。
三者分別智相应染,依具戒地渐离,乃至无相方便地究竟离故。
「三者」、「分別智相应染」:是智识相应的烦恼,也是六粗中的智相。智识,对境生心而起分別,分別染净。与分別心相应的烦恼,即名分別智相应染,这要「依具戒地渐离」。具戒地,即第二离垢地;二地戒波罗蜜多圆满,所以特名具戒地。从二地起,能渐离此分別智相应染;一直到「无相方便地」,才能「究竟」远「离」。无相方便地,即第七远行地;七地以前为有相地,还不能一向显示无相真实。第七地能纯无相观而还有功用;有功用,即是要假方便而起无相观。第八地才不假功用而入无相。无相,体证离言法性而不为法相所惑乱;七地虽有功用而能现观无相,所以名无相方便地。到此,分別智相应染,能究竟远离。
四者现色不相应染,依色自在地能离故。
「现色不相应染」,即杂染的现识,也是六相中的境界相。现识能现一切境界,如净明镜的现众色相,所以说现色。现识,不是心境相待,而是内心任运能现一切境相;微细的现识心境,没有心心所差別,所以名不相应。现识所有的烦恼,即名现识不相应染。此「依色自在地能离」。色自在地,即第八不动地;八地以前,不能于境得自在。第八地菩萨,能从无相无功用心,起如幻三摩地;从如幻三摩地中,能自在显现色法,如虹霓的幻现。这样的于色得自在,所以能任运的现无量神变,如于一微尘中现一切世界、一切世界摄于一尘等。依心起意的现识,能现一切境界,而展转相碍。到不动地,能够离此现色不相应染;所以反显得现一切色相无相,而无碍自在。
五者能见心不相应染,依心自在地能离故。
「五者」、「能见心不相应染」:即杂染的转识,也即是六粗的能见相。妄心动时,有心有境,当下动即当下能见能现,三细心本是不可分离的。今约發展的生起次第,所以分別的说断除先后。此能见心不相应染,即能现根身器界的能见心,此要「依心自在地能离」。心自在地,即第九善慧地。九地菩萨,于心而得自在,有四无碍解,能为众生说法无碍。色法的微细障,八地能离;心法上的微细障,第九地能离。
六者根本业不相应染,依菩萨尽地,得入如来地能离故。
「六者」、「根本业不相应染」:即杂染的业识,也即是无明业相。这是依心起意、妄心初动的根本,所以名根本业不相应染。此要「依菩萨尽地」,即第十法云地;从十地末心,「得入如来地」时,「能」究竟远「离」。到如来地时已无可离,而第十地又不曾离;离此根本业不相应染,应在金刚喻心。前一念心灭为无间道、断惑;后即如来地心现起,为解脱道,而证得染心的永离。
三 无明还灭
不了一法界义者,从信相应地观察学断,入净心地随分得离,乃至如来地能究竟离故。
「不了一法界义」,即是和合识中的无明不觉;由此而起一切粗细妄染。此根本无明,极深细的,为一切染心的根源;而又最广大的,遍于一切染心。一切染心,各有特殊的染执用,而又与不觉的通相——无明不离。无明与染心,成为平行的事理二障。所以在染心断时,不了一法界义的无明也分分舍离。「从」登住的「信相应地」,即「观察学断」。信相应地,能断意识中的执相应染。执相应染虽不离无明不觉,而还不能说舍离无明,因为要悟证法性、分破微细意中烦恼,始能断除。这是微细妄意的烦恼,所以二乘不断、不知。地前菩萨虽不能断,而依大乘教闻思修学,能观察学习断除它,即已能分分的治伏。到「入」初「净心地」,能「随分得离」。一直到「如来地」,「能究竟离」。这可见意地染心分分地断除时,此无明也即分分的断除。成佛时所断尽的烦恼,即是这极微细的理障与事障。如与唯识学者对论:意地的微细惑,地地渐断,如二十二重无明。不了一法界的无明,从初地起渐断,如二十二愚的粗重。
四 料简
(一) 相应不相应
言相应义者,谓心、念法异,依染净差別,而知相、缘相同故。不相应义者,谓即心不觉,常无別异,不同知相、缘相故。
料简,是对于上文所叙述的,加以抉择。先说相应不相应义:以六种染心说,前三是相应,后三是不相应的;以三细六粗说,三细为不相应的,六粗为相应的;以五种意说,前三为不相应,后二为相应的。相应与不相应,古来的异说极多。一、唯识学者说:种子为不相应,现行是相应的。这是继承大众、分別说系,以随眠为心不相应,以缠为心相应而来。《胜鬘经》的起烦恼为心相应,住地烦恼为心不相应,也与此相合。二、有部论师说:心所为心相应的,得等为心不相应行的。三、菩提流支译的《唯识论》:以真心为不相应,虚妄分別心为相应。四、本论说:心王与心所有別体的,可名相应;若唯心而王所浑然不分的,即名不相应。所以,「相应义」是「心」与「念法」別「异」的。心,是虚妄分別识;念,是心上所有了別境界时的种种心所,也即各式各样的观念。心约体说,心所约用说。心境相关,就有一印象,而成为差別不同的念;所以心与念是不同的。此心与心所的差別,「依」杂「染」与清「净」而有「差別」。这所起的心心所法,虽依染净而各各的不同,「而」由心心所的「知相、缘相」相「同」,所以名为相应。相应,古代论师,有说四种平等的、有说五种平等的;本论主要的说二种相同——知相相同与缘相相同。缘相同,约所缘法的共同说。如心在青色的境界上转,心所也就在这青色的境上转。知相同,是指能缘的共同。这在古代,本有多种解说:(一)、心了总相,心所了別相;(二)、心缘总相,心所缘总相、別相;(三)、心、心所法,各缘总相、別相;(四)、心所缘总相,心缘別相。唯识家取第二说:心缘总相,心所缘总、別相。本论可能是取第三说的,心与心所法,同样的能缘总相、別相,所以说知相同。心与念差別,而能、所缘是共同的,这名为相应。
「不相应义」,指业识、转识、现识三细心。因为,这唯是「即心不觉」的不觉心,不觉心是一,「常」常时、恒恒时,「无」有「別异」相可得。没有王、所的別异,也就说不上知相、缘相的相同,所以说「不同知相、缘相」。不同,是没有同相可说,不是差別。唯识学者承有部说:有心必有心所。但经部说:平常心中,有心必有心所相应;但入灭尽定时,唯有微细心识的相续现起,而没有心所——受、想等活动。本论承一意师说,略与经部相近。业识、转识、现识,与唯识者的阿赖耶识相当,这是极微细的心,如《唯识三十颂》说:『不可知执受、处、了。』执受与处的所知境,固是不可知,就是能了知的心,也是不可知的。虽唯识家说有触等与它相应,也只是以前六识为例而已,并不曾从一味相续的细心中有所辨別。本论立足于一意识说,所以粗相的心境交涉,可建立心与心所的相应;细相的心境浑融中,唯说即心不觉,而无王所的差別,也就无所谓相应了。
(二) 烦恼碍智碍
又染心义者,名为烦恼碍,能障真如根本智故。无明义者,名为智碍,能障世间自然业智故。
再说烦恼障与智障:惑染虽多,本论总分为无明与染心。此「染心义」,又「名为烦恼碍」——障,因它「能障」碍「真如根本智」的缘「故」。根本智,对后得智说;即无分別智,是超越能所而内证诸法真如性的,所以又名如如智。本论称为真如根本智,即真如智与根本智的合称。烦恼碍的唯一力能,是障碍真如根本智的现起,因此为生死解脱的障碍。「无明义」,又「名为智碍」——所知障,这是「能障」碍「世间自然业智」的缘「故」。圣者通达真如性,得根本智;了世间的种种事相,得世间自然业智——后得智、方便智。就佛位说,真如根本智,是智净相;世间自然业智,是不思议业相。因为,大圣佛陀证得真如净智,能了达世间的种种事相,能不加功用的现起三业大用,教化众生,所以名世间自然业智。障碍此智现起的,是所知障的力量。分证的菩萨,能分得二智,分断二障。
烦恼障与智障,虽是声闻三藏所不谈的,而实从三藏法推阐得来。声闻法中的见所断惑、修所断惑,大概的说,即一为迷于谛理的,一为染于事相的。迷理的见惑,为障于真谛的、碍于生死解脱的。断了见惑,生死即有边际;充其量,也只是七返生死而已。修惑实为依见惑而起的、染于事相的微惑。统论起来,三藏所说,可有三类:一、见所断惑,是迷于真理的。二、修所断惑,是染著事相的。三、习气,是昧(劣慧无能,与染著不同)于境相的。依此而推阐为大乘的断障说,即成三类:一、中观者说:见、修所断惑,通于烦恼障与所知障,二障约三乘共断说;习气不属于二障。这与藏教说,最为接近。见、修所断惑,通于二障,即是迷于真理、染著事相的別名。二、唯识者说:三乘共断的见、修烦恼,为烦恼障,可有迷理、染事的二分。大乘不共所断的,为所知障,也有迷理、染事的二分。断所知障的智慧,即有根本无分別与无分別后得智。这是对于被称为无明住地的习气也分为二类了,又以二障別配三乘共断与大乘不共。三、如本论说,以障根本真如智的理障为烦恼障,以障世间自然业智的事障为所知障。以理、事二障,称烦恼、所知二障,与中观者同。但本论专以大乘不共所断的,配属二障;以三乘共断的见、修惑,摄属于烦恼障中。依同一教源而演为不同的教说,实是不能偏执、武断是非的!
本论的二障说,依菩萨智境说。迷于如来藏实性而妄现时,有染污的心心所法,即有障碍。真如净心显现时,略有二义:一、如唯识说的根本智境,二、后得智境。前者可名如理智,后者可名为如量智;前者即证性智,后者即起用智。众生所以没有这二智的现前,即因妄心中有障碍存在,这障碍也可分为二类:障真如根本智现起的为烦恼障,障世间自然业智现起的为所知(智)障。但染心与无明,是本末相依的。所以,断障时,并非先断此而后断彼,而是染心(烦恼障)一分断时,无明(所知障)也同时断去一分。这样,菩萨证悟时,也不是先得此智而后得彼智,而是二智一时的。二智并观,二障同断(但声闻断的烦恼障,与所知障別断),与唯识者的见地不合。
此义云何?以依染心、能见、能现、妄取境界,违平等性故。以一切法常静,无有起相;无明不觉,妄与法违,故不能得随顺世间一切境界种种知故。
染心何以为烦恼碍?无明何以为智碍?这意义是应该解说的。因为「染心」,是根本业不相应染;「能见」,是能见心不相应染;「能现」,是现色不相应染;「妄取境界」,是分別智相应染、不断相应染、执相应染。后三者,都是王所別体,心境交涉、能所展转所起的,所以总名妄取境界。「依」此六种染心,「违」反如来藏「平等性」,所以迷覆真理而不得正觉。如来藏本是平等常恒不变的,因有了根本业的妄动,动而有妄心现,有心即现妄境,于是心境相关,起心心所,造作或善或恶种种差別。《密严经》说『众生心二性,内外一切分,所取能取缠,见种种差別』;与论义极顺。因为心境差別相现,与如来藏的平等性相反,障碍了真如根本智的现证,所以名为迷理的烦恼障。说到智碍,因为「一切法」从本以来,「常」是寂「静」而「无有起相」的。然由于「无明不觉」,不能与法性相契合,迷「妄」而「与」如来藏「法」性相「违」而不相应了。依此说,这是一切烦恼的根本义或共同性。无明不觉,与如来藏相违,「不能」起净智的妙用、「得随顺世间一切境界种种知」。不得随顺境知,所以名为智障。这可举喻说明:如一面镜子,如玻璃是凹的,现起外境时,即有两类不正确的现象出现:一、现起歪曲的境相。如鼻子形成细长,头部失去原有的形相,这是与不平正的镜面有关的。二、镜中现起的种种影像,由于现起错乱形相,也就失去它的本来样子。此如妄心的不觉:一、有种种的差別相现前,与平等性的如来藏不相应。二、如来藏不生不灭心中所具的无边大用——称性功德,由于妄现错乱境相,也即不能显發真心寂灭中的无边大用。所以违于平等性的染心,名为烦恼碍;违于不碍于平等性的称性功德的无明,名为智碍。如来藏中的称性德相,实即是自然业智——随顺世间境界知所体现。如从众生的立场而说,这不外众生境界的真相。
第三目 (心)生灭相
壹 泛说生灭明不灭
甲 二种生灭
一 分粗细
复次,分別生灭相者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粗,与心相应故。二者细,与心不相应故。
此下第三大段,明生灭相。生灭相,是生灭心的生起与还灭相。然说生灭,意在不灭的,所以先泛说生灭明不灭;不灭从生灭中显出。生是此生彼生的流转门,灭是此灭彼灭的还灭门;不灭即寂灭常恒的真净心性。
「分別生灭」心「相」,约略的说来,「有二种」生灭:「一者」是「粗」相,即是「与心相应」的。「二者」是「细」相,即是「与心不相应」的。五意中的智识、相续识,及意识;六粗;及六染心的前三,都是属于粗的生灭相;都是王所別体,与心相应的;心取境界,有此有彼、有增有减的。五意中的前三意,三细,及后三染心,都是属于细的生灭相。这都是与心不相应的,无心境的对立、无心心所差別的。
又粗中之粗,凡夫境界。粗中之细及细中之粗,菩萨境界。细中之细,是佛境界。
这几句,是附带抉择的。但说生灭相的粗细,似乎太笼统,所以再约凡夫、菩萨、佛而分析一下。「粗中之粗」,是「凡夫」的「境界」;如意识,及执相应染,与六粗中执取相等。「粗中之细」,如五意中的智识、相续识,六染中的不断相应染及分別智相应染,六粗中的智相、相续相。「细中之粗」,如五意中的转识、现识,三细中的能见相、境界相,六染心中的现色不相应染及能见心不相应染。这二者,是「菩萨」的「境界」,为菩萨所通达、所断治的。「细中之细」,即根本业不相应染,五意中的业识,三细中的无明业相,「是佛」陀究竟的「境界」。
论师造论的所依,为《楞伽经》。《楞伽经》于百八句后,大慧问佛:诸识有几种生住灭?佛说:诸识有二种生住灭,一为相生住灭,二为流注生住灭。次后,佛又说二种生住灭各各有因有缘。明灭中,说到赖耶自真相实不灭。与本论的文次,完全一致,内容略有出入。
二 明生灭
此二种生灭,依于无明熏习而有,所谓依因依缘:依因者,不觉义故;依缘者,妄作境界义故。若因灭,则缘灭。因灭故,不相应心灭;缘灭故,相应心灭。
上面所说的「二种生灭」,虽粗细不同,而都是「依于无明」的「熏习而有」。无明的熏习,即经中「所谓」的「依因依缘」。因缘的意义,是差不多的。分別的说,因是亲切的、主要的;缘是疏远的、一般的。此中说的,因是内因,缘是外缘。「依因」,是「不觉义」。众生无始以来,不能觉了一真法界;这一根本不觉为因,起心不相应的微细生相。此如前说:依不觉而有无明业相、能见相、境界相;虽有三相,而都是依于无明不觉而有。「依缘」,是「妄作境界义」。众生由于无明不觉,现起境界相;一切境界本为唯心所现的,不知境相的离心无体,而虚妄的看作外在境界。这外境,即为缘而有心相应的粗显的生相。此如前说:以有境界缘,而有智相、相续相等的六种粗相。心相应中的粗生相与心不相应的细生相,推根究底,虽同样的依无明熏习而有;但一为内因而起,一兼依外缘而起,有二类的生起不同。
生既如此,还灭也如此。所以推根究底的说,无明不觉的内「因灭」,境界的外「缘」也自「灭」。如但是缘灭,即灭而不究竟。如无想定中,境界相不现起,粗心也不现前,外道即以为这是入了清净涅槃。其实,他内在的细心未灭,因而到了出无想定的时候,粗心又生起来。所以但是缘灭,是不究竟的。二乘涅槃的不究竟,也由于因的未灭。究竟灭,必须因灭,因灭而后缘灭,即一切灭尽。如从分別来说,无明不觉「因灭」,「不相应」的三细「心」也就「灭」了。如境界的外「缘灭」,「相应」的粗「心」也就「灭」了。然依《楞伽经》说,现识以不思议熏变为因;分別事识,以妄熏习为因、境界相为缘。所以,细心但依因起;而粗心实也是依于无明妄熏的。
乙 心体不灭
问曰:若心灭者,云何相续?若相续者,云何说究竟灭?
一切虚妄杂染法,都是灭尽无有的。不但究竟还灭,在众生位中,这粗细的心相,也还是生灭不住的。外人不知灭的是心相,不是心体,所以就提出疑「问」:生死相续,由于心的相续。若如上说,粗细心都是灭尽的,而且是刹那灭的;那众生的相续,就不可能的了。所以说:「若心」是「灭」的,如「何」能说「相续」——众生的生死相续、菩萨修行相续到成佛?反之,「若」杂染心是无尽「相续」的,如「何」又「说究竟灭」呢?究竟灭,即是彻底灭。佛的功德智慧,也可说灭尽吗?这是从虚妄分別生灭中,推寻出一常住不变的心体,作为生死相续的主体,也就以此而明佛果常住而不灭。这是真常唯心论的特色,与中观、唯识都不同。
答曰:所言灭者,唯心相灭,非心体灭。如风依水而有动相,若水灭者,则风相断绝,无所依止;以水不灭,风相相续。唯风灭故,动相随灭,非是水灭。无明亦尔,依心体而动,若心体灭,则众生断绝,无所依止。以体不灭,心得相续。唯痴灭故,心相随灭,非心智灭。
论主从有灭有不灭来解「答」上问。要知上文「所」说的「灭」,「唯」是约「心相灭」而说,「非」是约「心体灭」。意思说:自心现起的虚妄杂染的幻相,虽然灭尽无余,而真如心体是常住不灭的。心相、心体的差別,且约真体妄相说。其实,如来藏心体、相,都不可灭;杂染虚妄心体、相,都可以灭。现在以究竟真实心为心体,现起的虚妄杂染相为心相,不过是一途方便。《楞伽经》说业相灭、阿赖耶自真相不灭,也即是此意。虚妄幻相灭,真实心体不灭,今举譬喻来说。「如风依水而有动相」,动是风动的;然风的所以动,是依水而现起动相的。风虽变动不居,「若水」也是那样的变动起「灭」,轻动的「风相」就「断绝」而不能续起;风相「无所依止」,什么动相也就表现不出来了。由于「水」的自体「不灭」(不动),所以「风相」也就不断的「相续」而动。「唯」有「风灭」了,依风而起的「动相」,也就「随」著「灭」去,并「非是」那原来静止的「水」体也「灭」了。这比喻是:「无明」动相也是这样,无明如风,「依」于如水的真如「心体」,「而」后有无明妄「动」的心相。「若心体」也是无明那样的动变不居、刹那变「灭」,那么「众生」的生死就会「断绝」;因为「无」真实常住的为「所依止」,生死相续也就不可能了。众生不能相续,也不会从众生修行成佛了。依真心者说,佛的称性功德,依如来藏心为体;众生的无明、无始的妄熏习、生死相续,也是依如来藏心为依止的。如心体也是可灭的,众生就不成其为众生了。由于真如心「体不灭」,所以相应心、不相应「心」,「得」以「相续」不断;众生的生死,也就相续不断——如风依水而动相相续一样。「唯」是愚「痴」无明「灭」了,相应、不相应「心相」也就「随」著「灭」尽,出离二障而究竟成佛;并「非心智」也是无明那样的「灭」了。心智,即如来藏心体,即如来所有的净智。如来清净功德智慧,是常住相续不灭的。此喻说,显示了有灭有不灭,也显示了妄依真立的道理,为下染净熏习说所本。
贰 广论熏习显无尽
甲 标熏习体
一 熏习体
复次,有四种法熏习义故,染法、净法起不断绝。云何为四?一者净法,名为真如,二者一切染因,名为无明。三者妄心,名为业识。四者妄境界,所谓六尘。
熏习,所以染净法生起;也由于染熏于净、净熏于染,有迷真灭妄的流转还灭。所以,本论以熏习说明生灭相。先总标四法熏习。熏习是动作,以此熏彼、以彼熏此,是对他的發生力量。总论熏习法,「有四种法」;由此四法的展转「熏习」,「染法」与「净法」即现「起」而「不断绝」。杂染法的不断,无始来一直就如此。如修行向善,生起清净法,也可以一直不断的下去。染、净法,以真如、无明为二本;但成为染净的事实,还由于熏习作用。四种是:「一者」、清「净法,名为真如」。真如是形容词;如来藏性与所具足的无量称性功德,是究竟真实的,是真、是如,所以名为真如。「二者」、「一切」杂「染因,名为无明」。依不觉一法界的无明,生起种种虚妄杂染法,所以无明为一切杂染法因。「三者」、依无明不觉而起的「妄心,名为业识」。妄心,约根本说,即三细中的无明业相,五意中的业识。如约从本起末说,粗细一切杂染心,都是妄心,都由妄心的扩展而起。分析妄心——业识的成因,为真如与无明二者發生关系时,即蒙昧觉心而成为妄心。真心是如来藏;无明为蒙昧的不觉。如来藏如心,无明如睡眠。此二者和合而起的妄心,如梦心。「四者」、虚「妄」显现的「境界」,即是「六尘」。有妄心,必有六尘的妄境界现前。这四法,实是同为无始来即如此的。真如与无明,众生是无始来滚成一团的:即无始来妄动而有妄心、妄境界的。觉与不觉,为构成赖耶的因素。要说明熏习,必肯定无始来有此四者,然后彼此互相给予熏习,而现起杂染、清净的一切。
二 熏习义
熏习义者,如世间衣服,实无于香,若人以香而熏习故,则有香气。此亦如是,真如净法,实无于染,但以无明而熏习故,则有染相。无明染法,实无净业,但以真如而熏习故,则有净用。
说到「熏习」的意「义」,举譬喻说:「如世间」,本来「实」在是「无」有「香」气的「衣服」、油等,「若人以」一种「香」气「而」去「熏习」它,那衣服等就留「有」一种「香气」了。又如一张白纸,在火上熏习,纸就会熏成黄黑色。所以,熏习的意思,是此法本来所没有的,由于另一法的熏染力量,此法也就带有另一法的形相。「此」染净法的展转熏习,也「如是」。如称为「真如」的一切清「净法」,本来「实」在是「无」有「染」污相的;「但」由于「以无明」妄染「而熏习」它的缘「故」,净法中也就现「有」杂「染」的妄「相」。反之,「无明」——一切杂「染法」,本来是「实无」清「净」的「业」用的,「但」由于「以真如」净法「而熏习」它的缘「故」,也就起「有」清「净」的作「用」。真如与无明,是相互熏习的,所以众生无始以来,依真现妄、妄中有真,真妄始终和合而成为一团。不过,真如为无明所熏,只可说现起染相,不可说真如成为杂染。无明为真如所熏,只可说现起净用,不可说无明成为清净。
唯识学者,反对本论的熏习说。因为:一、唯识家的熏习说,重于同类的、潜能的。如前七识的一切活动,熏习于赖耶识中,赖耶受熏而成为七识的新种——功能。如眼识种子生眼识现行,眼识现行又熏成眼识种子,所以是著重同类的、功能的。依此推论,有漏熏成有漏种,无漏熏成无漏种等。唯识家是渊源于一切有部的多元实在论;他的熏习说,仅是一切法熏习而保持功能性于赖耶中,而不是说此法受彼熏,此法由于彼法而起变化,此法中现起彼此融化了而起的新现象。本论的熏习说,重于此受彼熏,而此中现起彼此合化的东西。如衣无香,香熏而衣有了香气,是衣香,也是香衣。熏习,不局限于现行的熏成种子;彼此相关而受有对方的影响,即是熏习。所以,熏习不但是保留,而也是合化;不但是功能,也是现行。二、唯识家说受熏者要是无记性的。如不香不臭的,可受香臭的熏习,即被香熏时而成为香的,被臭熏时而成为臭的。臭的不受香熏,香的不受臭熏,即失去了熏习的意义。所以,赖耶是无覆无记性的,唯此赖耶可受前七识的善恶熏。然而,这仅是唯识家自立的定义;如经部师的熏习说,也就不承认如此。以世间的事相来说,香的熏臭的,臭的熏香的,是极普遍的事实。黑的也可熏黑的,如浅黑色布,可更染成深黑色。深黑色而染上浅黑色,虽不显了,而决非毫无影响。香臭互不相熏,善恶互不相熏,这都是不顺世俗的。这是在想像中,把一切法看成截然隔別的善性恶性而如此说的。本论说的真如净法熏妄染、妄染熏真如净法,本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三、唯识说真如不为能熏,也不是所熏。这因为以真如为抽象的理性——真实平等性,与具体物隔別,一点德用也没有。其实,即使真如不可说受熏,但真如能为增上缘,难道没有任何影响吗?何况本论的真如含摄得无量清净功德呢!修学佛法,就在乎以清净的力量治伏杂染的;虽然杂染法也在不断的蒙蔽真净的、歪曲真净的,以及障碍行者的进修,但真净与妄染不断的搏斗,自会粉粹妄染的黑幕,现起净德的业用。《密严经》与《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都说到:『真妄互相熏,犹如二象鬪。』这虽是晚期的译品,未必为唯识者所信受,然众生修学过程中,真妄的相互熏习、相尅相消,不能说不是事实吧!总之,不把熏习专看为种子、真如专看为理性,一切都可以通了。
乙 熏习起染法不断
一 熏习生起
云何熏习起染法不断?所谓以依真如法故,有于无明。以有无明染法因故,即熏习真如;以熏习故,则有妄心。以有妄心,即熏习无明,不了真如法故,不觉念起现妄境界。以有妄境界染法缘故,即熏习妄心,令其念著,造种种业,受于一切身心等苦。
此下分说,先明熏习起染法不断,也即是众生心随染而成生死众生(遍计所执性),众生从无始时来就在杂染因果法中流转。这由于怎样的「熏习」,以致生「起染法」,永续的「不断」呢?约粗细说,可有三类:一、无明熏习成妄心:本论首先揭出了真妄二元相对的无明是不觉一法界的別名,所以这是不离真如净法而有的。真如本来常遍,可为染法所依,所以说「以依真如法故,有于无明」;但真如为染法依,而不是熏生染法。无明是不觉义,真如是觉义;不觉性的无明不离于觉性的真如,而不是真如熏习生无明。因为「有」了「无明」杂「染法」为内「因」的缘「故」,于是不离真如而「即熏习真如」,迷蒙了真如。虽然真如还是一样的真如,常恒不变,不曾真的受影响而变质;但「以」无明「熏习」的关系,即「有」「妄心」现起。妄心,是依真如心为本,而现为虚妄心影的。虽错乱妄现,而真如性仍是本来明觉、本来清净、本来周遍。如阳光为乌云遮蔽而现出暗淡的光相时,太阳的本来光明,并未有什么变化。妄心为真妄和合而有的,即无明力不觉心动的业识。二、妄心熏习成妄境:「有」了「妄心」,对于不觉性的无明,又起一熏习力,所以说「即熏习无明」。无明本是曚昧不觉的,本是「不了真如法」的。假如妄心不起,那仅是晦昧的因素而已。由于妄心的妄觉性,这才于曚昧的无明「不觉」中,于不知不觉间,从妄心的妄「念」中,「现」起虚「妄」的「境界」相。妄境,是由妄心熏习无明,不了真如法而起的。三、妄境熏习成惑业苦:妄心是能知、能了別的,妄境是所知、所了別的。上依心起境,境起又必然的牵引内心,所以说:「以有」此「妄境界」的「染法」为外「缘」的缘「故」,在妄心妄取时,「即熏习妄心」,而使妄心生起不断相续的妄「念」,执取计名字等妄「著」。由于妄念妄著,现起妄境的心,反为妄境所转,「造种种业,受于一切身心等苦」。众生的起惑、造业、受苦,推求它的原因,都由于妄境界的熏习妄心而来。依真如而有的无明、妄心、妄境,相互熏习,染法就生起而永续不断了。
二 熏习差別
(一) 妄境界熏习
此妄境界熏习义,则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增长念熏习。二者增长取熏习。
上说熏习的三层次第,从细到粗,方便作如此说。而实无明、妄心、妄境,众生无始以来即如此如此的。而且,粗细间的展转熏习,并不如此单纯,所以再作尽理的差別说。熏习法有四,而此所说的熏习起染差別,但是妄境界、妄心与无明。因为真如的熏习,是不生染法的。现在,从粗到细,先说「此妄境界」的「熏习义」,略「有二种」:「一者,增长念熏习」:于妄境的引生妄心,妄心不断的缘境,即由于境相而不断的增长念力。我们心中的所以有无限的概念、无穷的印象,都由于境界的反映于妄心而保存下来。如从来不见不闻,不了境相,即没有观念可得。唯物论者,重视外境,以为一切知识都由外境的反映而来,于境界多多的经验,知识也就愈丰富。这是契合这妄境熏习道理的。「二者,增长取熏习」:境界相,如一大骗子,时时的诳惑你、引诱你,使你不知不觉的向它追求,不了解是虚诳的而执著得牢牢的。所以,依境界而起心、增长概念的同时,也必然的增长取著。增长念,是心识的印象的增加。如前五意中的相续识,由于智识的分別染净诸法,所以念相应不断。增长取,是心识的爱取的增加。如前说的分別事识,依见、爱烦恼而增长的。念与取的关系是:由妄境熏习分別事识而追求外境,由追求外境而增长相续识中的念力,由念力增长又引發分別事识的外缘境界——二者是这样的展转增长。若分別的说,念是属于知的,取是属于情的、意的。
(二) 妄心熏习
妄心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业识根本熏习,能受阿罗汉、辟支佛、一切菩萨生灭苦故。二者增长分別事识熏习、能受凡夫业系苦故。
「妄心熏习义」,也「有二种」:「一者」、「业识根本熏习」。上文说『妄心名为业识』,然从微细的妄心而起粗显的妄心,即通摄得分別事识。本论从唯心的见地,说一心、五意、一意识;而专约妄心能分別说,实只有二类。微细心即业识,对下增长说,名为根本。根本业识的熏习力,「能」招「受」三乘圣者的三种变易生死。变易生死是同样的,约三乘圣者所受,说为三种。「阿罗汉」,是声闻第四果,译义有无著、应供等义。「辟支佛」,译义为缘觉或独觉,为无师自悟、自利而不能利他的一类。「一切菩萨」,不是泛指一切,而是得无生法忍的大力自在菩萨。三乘圣者中,二乘所证涅槃,与菩萨所得无生忍相当。三乘共断的见、爱烦恼已断尽了,不再像凡夫那样的受生死苦。但所入的涅槃、所证的无生,还没有究竟圆满,还有微细的「生灭苦」。苦,就是生死果报。凡夫、二乘未入无余以前的生死,名分段生死;因从生到死,果报即告一段落,生死是有分段的。二乘入无余涅槃与菩萨得无生法忍后,还有微细的生灭苦,名变易生死。微细生灭,刹那变易,而没有生死分段可说。妄心根本的业识,上文曾说:『不觉故心动……动则有苦。』因根本业识的妄动,即有虚妄心境现前,分別染净,住持苦乐,即微细的生灭苦。在三苦中,这是微细的行苦所摄。业识根本妄动所熏起的生灭苦,众生分上虽也是有的,但还不能發觉;如锣鼓喧天时,不觉还有轻微的拂拭声。三乘共受的变易生死,见于《无上依经》及《菩萨璎珞本业经》。如约《楞伽经》说,別有大乘不共的三类变易生死,即:初地至六地所受的三昧正受意成身,为第一类,即与声闻、辟支佛的住三昧乐,自以为入涅槃相同。第七地所受的,为第二类。八地到法云地所受的,为第三类。本论所说,可约《楞伽经》说,即自根本业识到相续识的生灭境界。「二者」、「增长分別事识熏习」:分別事识,是前六识。依微细妄心(业识)而增长的,依见、爱烦恼而增长的。分別事识所起的熏习力,「能」感「受凡夫」所共的「业」力所「系」的分段生死「苦」。即自执取相到业系苦相的境界。分段生死,随业力所系;变易生死,是以无漏悲愿力而自在往生的。一念妄动,熏习而起变易生死,要意灭才能灭尽。执取分別、造业,感受的分段生死,意识灭就能灭了。
(三) 无明熏习
无明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根本熏习,以能成就业识义故。二者所起见、爱熏习,以能成就分別事识义故。
「无明熏习义」,也「有二种」:「一者」、「根本熏习」:根本,是根本无明,对下所起的枝末说。根本无明的熏习力,即无明的熏于真如,「能成就」妄心的「业识」。「二者」、「所起见、爱熏习」:见、爱,从无明而起,所以说所起。从无明所起的推求性,是见;有身、边、邪、见取、戒取等诸见。从无明所起的贪著性,是爱;有欲爱、有爱、无有爱等诸爱。以此见、爱不断熏习的力量,「能成就分別事识」——眼等的前六识。见与爱,依于分別事识而有的,又能成就分別事识,所以说『此识依见、爱烦恼增长』。前六识不断,见、爱即增长相续;反之,见爱若灭了,分別事识也就灭而不起。
丙 熏习起净法不断
一 熏习生起
云何熏习起净法不断?所谓以有真如法故,能熏习无明,以熏习因缘力故,则令妄心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以此妄心有厌求因缘故,即熏习真如,自信己性,知心妄动,无前境界,修远离法。以如实知无前境界故,种种方便,起随顺行,不取不念,乃至久远熏习力故,无明则灭。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成自然业。
次说「熏习起净法不断」,也即是众生心随净而成佛涅槃(圆成实性),这也由真如、无明、妄心、妄境的四法,展转熏习中说明。从还灭而作方便说,也有三种熏习。一、真如熏习成發心:「以有真如法故,能熏习无明」。众生无始来,在和合识的无明迷妄中,虽有本具的觉性,而始终没有觉了过。然生死凡夫而倾向于正觉,还是以真如为根本净因。真如为无明所迷,从来即熏习那曚昧的无明,给予曚昧的无明以觉的可能。在染法熏起中,说无明熏真如而成妄心。在这净法熏起中,即「以」真如「熏习」无明为「因缘力」,于是就「令妄心」中發出恳切的「厌生死苦」、诚挚的「乐求涅槃」的动机。生死苦是现实的,涅槃乐是理想的。不感现实生死苦的逼迫,不会去求理想的涅槃。所以能發起此心,即由于真如的内在熏习,使无明妄心中發现这乐求真净的意欲。二、發心熏习成解行:在前熏起杂染时,说妄心反熏无明,起妄境界。在熏习还净中说:「以此妄心」中所起的「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为「因缘」,「即」反而「熏习真如」、倾向真如,使妄心中的清净力能日见强大,能正确的解了,「自」己「信」得自「己」本具的觉「性」(或佛性)确是本来清净、不生不灭、常住涅槃的。「知」道现在的沈沦生死、杂染流转不是本性如此,而只是妄「心妄动」所造成的。妄心妄动,就有妄境界起;实在推究起来,「无」有当「前」的「境界」可得。悟得唯心无境,于是就「修远离法」,远离妄心妄境,以求证自性清净涅槃。这样说来,妄心不一定是不好的。学佛,一定要利用妄心,去从事闻思修三慧的实践。三、修行熏习证涅槃:「以如实」了「知」唯妄心所现,实「无」有当「前」的「境界」,即能生起「种种方便」,發「起随顺」真如的修「行」。怎样才算是随顺真如而修行?要「不取不念」才得。不取,是不执取当前的虚妄境界。不念,是对不觉心起的妄念,彻底的破除;通达念无自相可得,但是妄境的影象。知道心念妄动、无前境界,即是修习唯心无境的法门。依唯识学说:遍计是无境性,依他是妄识性,圆成是真实性;了知遍计无境,遣除依他妄识,就证得真实圆成性了。勘破当前的妄境,不取不念,修无分別观;「久远」不断的「熏习」因缘「力」,即可把那不觉真如一法界的「无明」「灭」除。「无明灭」除了,由无明熏习真如而有的妄「心」,也就「无有」现「起」的可能。妄心「无」法现「起」,由不觉妄心所现起的「境界」,自然也就「随灭」。无明不觉灭是因灭,妄作境界灭是缘灭。「以」内「因」外「缘俱灭」的缘「故」,一切依因依缘而有的虚妄「心相」,「皆」灭「尽」无余。到达这样的境界,即「名」为证「得涅槃」。这所证得的涅槃,是如来的究竟涅槃,也是如来藏性的彻底显發。所以即体起用,「成」就「自然」的三「业」妙用,随时随地的利益无量众生。
从上分別,可知:若妄心向外转,执外境为实有,由此妄境为缘熏习妄心,增长念著,造种种业,就成为杂染生死了;若知妄心妄动,远离现实境界,不念不著,即能破根本无明,实现清净涅槃的大觉!
二 熏习差別
(一) 妄心熏习
妄心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分別事识熏习,依诸凡夫、二乘人等,厌生死苦,随力所能,以渐趣向无上道故。二者意熏习,谓诸菩萨發心勇猛,速趣涅槃故。
上依进修次第,说三重熏习;这裡更为作详尽的叙述。在熏习起染法不断中,有妄境界、妄心、无明三法为熏习体。在这熏习起净法不断中,唯有妄心与真如的二法为熏习体。无明是杂染的根本因,妄现外境,为生死杂染的外缘;这等于唯识家的遍计执种与遍计所执境,顺于杂染而不顺清净,所以此中不谈。真如是本性清净的,为清净法因;妄心中有净分,是依真如而起的乱识,可为清净法的助缘,所以唯明此二熏习。
先说「妄心熏习义」,可「有二种」:「一者」、「分別事识熏习」。分別事识,为妄心所增长的粗识。凡是「依」「凡夫」身,或是(未入无余涅槃的)「二乘人」身,所有的见佛、闻法、發心、持戒、修定、修慧,一切的修持,都是不出分別事识的境界,依分別事识而进修。所以分別事识的熏起净法,即依一般的凡夫及二乘人等,所發的「厌」离「生死苦」的出离心,及各「随力」量「所能」行得到的行去,「以渐」渐的「趣向」于「无上」佛「道」。学佛者的修行,最终目的是成佛;这不论是凡夫、二乘,或者菩萨。二乘的修行,如《法华经.化城喻品》说:声闻者也是向佛道前进的,不过行到三百由旬的半途,由于感到身心的疲惫,在化城休息一下而已,其后终归到达佛的宝所。凡夫所修行的,也是为了成佛;即使但修人天心行,如归依三宝、布施、持戒,实也是成佛的胜增上缘,为趣向佛道的初基。初發心修学大乘,而还没有入信相应地的,这是菩萨凡夫,摄于凡夫人中。「二者」、「意熏习」:业识为本的五种意。意的境界,不像分別事识的心外取境,而是能解了得境由心现的。所以意熏习,是破除分別事识,而了得唯心的细意境界。依唯识说,意识能起我法空慧;由于意识而第七识也转成无漏的。这是纯以粗细来分別,意识由意而杂染,意由意识而转净。依本论说,意不是与意识条然別体的,是意识的细分。又意识能达我空而不能离法执;能了唯心,分除法执,即名为意。五种意中,三种是不相应的细心;智识分別染净法,相续识有无量念相应不断,是相应的细心。此中说意熏习,实也是浅深不等的。信相应地以上的「诸菩萨」,依此妄境由心的意境界,「發」大菩提「心」,「勇猛」精进的「速趣」于「涅槃」,即是意的熏习而起净。涅槃,是佛的大般涅槃,也即是无上道。依分別事识而熏修的,渐入佛道;依意而熏修的,即可以直入大般涅槃了。
(二) 真如熏习
(1) 体用熏习差別
1 标列
真如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自体相熏习,二者用熏习。
「真如熏习义」,也「有二种」,即:「一者」、「自体相熏习,二者」、「用熏习」。前说一心真如,有体、相、用三者。今明真如熏习,但分为二,因为相是不离于体的,称为自体相熏习。用熏习中,不说自体用,因为用与体,不妨说为可分离的。如日轮(体)的圆满光明(如相),是不离于日轮的。但从日轮所發的照物、温暖等,似可离于太阳而有。今即依此而辨体、用二熏习。
2 体相熏习
Ⅰ 正说熏习
自体相熏习者,从无始世来,具无漏法,备有不思议业作境界之性。依此二义,恒常熏习,以有力故,能令众生厌生死苦乐求涅槃,自信己身有真如法,發心修行。
什么是真如「自体相」所能發生的「熏习」力?「从无始世来」,真如如来藏性「具」有无量无边的「无漏」功德「法」。同时,还具「备有不思议」的自然「业」用为众生「作境界」的可能「性」。如佛的放光、现通,使众生见佛、闻法,即是不思议的业用作众生的境界。若以众生与佛对论:一、无始世来具足无漏法,一切众生与佛是平等的。二、不思议业作境界性,诸佛不但具有,而且显發出来了;众生虽不是没有,但还没有显出。「依此」如来藏中具无漏法、有不思议业——「二」种意「义,恒常」不断的起著内在的「熏习」作用。如熏习而达到「有力」的阶段,即「能」够「令」诸「众生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众生既有苦可厌、有乐可求,即「自」己相「信」自「己」的「身」内「有真如」无漏「法」——佛性、如来藏的存在。依此本具的真如无漏法,「發心修行」,以达到离苦得乐的目的。所以真常论者说:人们能知苦求乐、能认真修行,就等于承认自己有成佛的可能性;如不信自己有这成佛的可能性,也决不会發心修行了。如确信矿中含有大量的金质,方肯费时耗资的去开采;假使不信矿中有金质存在,谁还愿意去开采呢?所以自体相熏习,是从众生真如心内所自發的;一切众生之所以能向上、向善、向光明而趋向,即因本身具有这可能性,由于这真如德相的内熏而引發。净法的根源,从此而来。
Ⅱ 问答抉择
问曰:若如是义者,一切众生悉有真如,等皆熏习,云何有信无信、无量前后差別?皆应一时自知有真如法,勤修方便,等入涅槃。
真如自体相熏习,是一切众生平等平等的,所以或者不免要發生怀疑,需要假设问答来抉择一下。有人「问」:「若」是「如是」的,那么,「一切众生悉有」此本具「真如」德相的,而且是平「等」的同样在「熏习」的;在平等熏习的过程中,不能说有差別。为什么世间众生有的对三宝生「有」清净的「信」心,有的「无」清净「信」?又为什么有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的「无量前后差別」?论理,真如为一切众生所等有的、一切众生所等熏的,众生即「应」同「一时」中「自知有真如法」,应当于同一时中精「勤」勇猛的「修」习「方便」加行,也应同一时中平「等」的「入」于究竟「涅槃」。可是,众生有信不信的差別,成佛有前后的差別,这怎么能合于真如自体相的平等熏习呢?
答曰:真如本一,而有无量无边无明,从本已来,自性差別,厚薄不同,故过恒沙等上烦恼,依无明起差別;我见、爱染烦恼,依无明起差別。如是一切烦恼,依于无明所起,前后无量差別,唯如来能知故。
解答上面的来问,从两方面说:一约烦恼厚薄差別答,一约因缘具缺答。今先约第一义答:
不错,「真如」是「本一」的、平等的。可是与真如同时存在的,还「有无量无边」的「无明」,「从本已来」,「自性」不了真如一法界所起的作用,就有各式各样的「差別」,「厚薄」非常的「不同」。如太阳光,本来是一样的光明,但由于云层的厚薄,光明即现有强弱的差別。真如是平等一味,无明是千差万別。无始时来,即造成有无量无边无明的局面;厚薄情形,不是一切众生所同的。由于无明的厚薄,「故过恒沙等上烦恼,依无明」所「起」的现行,也是「差別」的。上烦恼,异译作随烦恼,是依根本而發起的,如树枝依于树根而發一样。依《胜鬘经》说:上烦恼,即起烦恼的別名。微细的起烦恼,名过恒沙等上烦恼,即大乘所断的烦恼障现行(此依本论说)。烦恼多得很,多到比恒河裡所有的沙还要多。这不是凡夫、二乘所能断,而为佛菩萨所断的。「我见、爱染烦恼」,即共二乘所断的烦恼障,前四住地烦恼。有住地,有起,都是「依无明」而「起」的,也是「差別」无边。综合见、爱与过恒沙上烦恼说,即五住烦恼:见烦恼为见一切住地,爱烦恼別为欲爱住地、色爱住地、无色爱住地——此四住地各有起烦恼;上烦恼是起烦恼,所依的住地,名为根本无明住地。若以天台三惑来说,见、思惑是见、爱烦恼,尘沙惑是上烦恼,无明惑是根本无明。「如是一切」上烦恼,见、爱「烦恼」,都是「依于无明所起」的,浅深、厚薄,有「前后无量」的「差別」。这烦恼的差別不同,「唯」有一切智的「如来」方「能」了「知」它的头数。众生有这样的烦恼,厚薄差別不一,所以迷覆真如,起惑、造业、感果,沈溺在生死中,苦乐也非常差別。受此妄染的迷蔽,真如虽平等本有、平等熏习,而众生即有信不信的差別,成佛有先后的不同。
又诸佛法有因有缘,因缘具足,乃得成办。如木中火性,是火正因,若无人知,不假方便,能自烧木,无有是处。众生亦尔,虽有正因熏习之力,若不遇诸佛菩萨善知识等以之为缘,能自断烦恼入涅槃者,则无是处。若虽有外缘之力,而内净法未有熏习力者,亦不能究竟厌生死苦乐求涅槃。若因缘具足者,所谓自有熏习之力,又为诸佛菩萨等慈悲愿护故,能起厌苦之心,信有涅槃,修习善根;以修善根成熟故,则值诸佛菩萨示教利喜,乃能进趣向涅槃道。
此约因缘具缺答。「佛法」,不论什么,都要「有因有缘」。「因」与「缘」都「具足」了,然后能「得」事业「成办」。如世间的建屋、种田,缺少了因缘的任何一种,都是不会成功的。譬「如木中」具有的「火性」——火极微性,「是火」的「正因」。但「若无人知」道,不知求火的方法,「不假」借两木相钻的取火「方便」,想火自动的發生,「能自烧木」,这是决「无」「是处」的。当知「众生」的修行成佛,也是如此。众生「虽」本「有」真如「正因熏习」的「力」量,「若不遇」到「诸佛」、「菩萨」、「善知识」「为」他的助「缘」,要众生「能」够「自」己「断」除「烦恼」,「入」于「涅槃」,那也是决「无是处」的。什么是诸佛菩萨善知识为缘?如佛的现通、说法,菩萨的种种方便教化,善知识的教授、教诫——这些,都为助成众生成佛的外缘。二乘中的独觉,虽说是无师自悟的,实也由于前生的种善根、修方便行,现生的因缘成熟了,这才能无师自悟。这样说,外缘是极重要的。然而,「若虽有外缘」的助「力」,「而」本有如来藏的正因——「内净法」,还「未有熏习」增胜的「力」量,也「不能究竟」的「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上是因具缘缺;这是缘具因缺。然不是没有如来藏净法,是内熏力还没有增胜。约无漏种子说,这还是本性住种,而不是习所成种。「若」是「因缘具足」,如来藏净法,「自有熏习」「力」为因;「又为诸佛」、「菩萨」、善知识「等慈悲愿」力所摄受「护」念为缘,因缘具足,方「能」真实的發「起厌」离生死「苦」报的出离「心」,能确切的自「信」己「有」本具的自性清净「涅槃」。依此厌苦乐求涅槃的發心,「修习」种种功德善法的「善根」。「以」不断的「修」习,「善根成熟」了,这才「值」遇「诸佛菩萨」开「示教」化,知道佛法的「利」益安乐,起广大的欣「喜」快慰。这样,才「能」精「进」的「趣向」于「涅槃道」。所以,了生死与成佛道,必要因缘具足。
由上所说的无明厚薄不同,与外缘有无不同,所以真如自体相虽平等平等,而众生有信与不信、前后成佛的差別。
3 用熏习
Ⅰ 标列
用熏习者,即是众生外缘之力,如是外缘有无量义,略说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差別缘,二者平等缘。
真如自体相熏习,即是众生如来藏的内熏;真如「用熏习者,即是众生」所遇佛菩萨的「外缘」「力」。见佛菩萨、遇善知识的外缘,好像是在外的,而实际也是法界的等流。佛菩萨等所以能为众生的缘力,由于悟证真如法界性,从如来藏性中现起三业的大用,作众生的境界性。从众生说,这是外缘力;从佛菩萨说,这仍是内在的真如如来藏的妙用。所说的「外缘」力,「有」师、有友、有佛、有菩萨、有声闻等「无量」的差別「义」,但概「略」的「说」,可有「二种」:「一者」、「差別缘」,是別对一一众生而不同的;「二者」、「平等缘」,是普对一切众生无不如此的。
Ⅱ 差別缘
差別缘者,此人依于诸佛菩萨等,从初發意始求道时,乃至得佛,于中若见若念,或为眷属父母诸亲,或为给使,或为知友,或为怨家,或起四摄,乃至一切所作无量行缘,以起大悲熏习之力,能令众生增长善根,若见若闻得利益故。
「差別缘」,是说「此」發心修行的「人」,「依于诸佛」、「菩萨」、圣贤「等」种种差別的助缘。从「初發(菩提心)意」开「始」趣「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道时」,一直到「得」成「佛」道止,经三大阿僧祇劫,「于」这一长时的修学「中」间,「若见若念」佛菩萨等。见,是亲自见到佛菩萨等现通说法;念是忆念,如念本师释迦牟尼佛,起景仰尊敬心,归依、礼足、称名等。从直接与间接说,是见与念。从现身说,「或」现身「为」众生的「眷属」,如「父母诸亲」:兄弟、姊妹、夫妻、儿女,以亲属的关系,时时的激發他、劝进他、护助他、开导他,使他不断的进向佛道。「或为」作「给使」。「或为知」心的朋「友」,如一般说的同參道友。「或为怨家」,如提婆达多,生生为释迦佛的怨家,而恰好的助成了释尊的佛道。知友为顺增上缘,怨家为逆增上缘。顺缘、逆缘,都可能为佛菩萨的现身,而助成自己道念的。如怨家的提婆达多,《法华经》说:『由提婆达多善知识故,令我具足六波罗蜜……成等正觉,广度众生。』从所起的事业说,不但现通说法而已,「或起四摄」,这是佛菩萨摄受众生的重要法门。四摄是:一、布施,缺乏衣食等时,就以生活所需的物资来布施,能摄受而引他趣向佛道。二、爱语,如彼此相处,特別是身心有种种的苦恼时,就给以同情的安慰。三、利行,凡是对于众生有利的,或有利于众生的修学佛法的,佛菩萨能为众生去行。四、同事,与众生合作,同甘苦、同事业,从彼此合作中,引导而使修行于佛道。四摄行而外,佛菩萨的摄生方便无量无边,所以说「一切所作无量行缘」。行缘,即种种事行,为众生的助缘。在这一切所作的无量行缘中,不论是摄受的、折伏的,为友的、为敌的,「以」都是佛菩萨所「起」的「大悲熏习」「力」,所以一一行缘都「能令众生增长善根」。不论是亲自「见」到的,或是间接听「闻」而忆念的,无不能「得」种种的「利益」。这能令众生得利益的无量行缘,由于是种种不同,各式各样的,所以名为差別缘。
此缘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近缘,速得度故。二者远缘,久远得度故。是近远二缘,分別复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增长行缘,二者受道缘。
如将「此」差別「缘」分別起来,也「有二种」差別:「一者」、「近缘」:如有众生于现生中,见到佛菩萨现通说法,即發心、修行,能迅「速」的「得度」证果。佛菩萨所作的助缘,能迅速成就解脱,所以名为近缘。「二者」、「远缘」:如有众生于现生中,蒙佛菩萨的教化,或不能立即發心,或發心而不能起行,或修而不能于今生,要「久远」后才能「得度」。然还是为众生作了缘的,不过是远缘罢了。经中说:『一历耳根,永劫不失。』当时虽不见發生什么影响,未能發心、修证;但将来的發心解脱,还是远由于最初见佛闻法的熏习力。为缘的有远有近,不是佛菩萨的熏力强弱,是众生的根器关系。向来说:『未种者令种,已种者令熟,已熟者令解脱。』为作近缘的,是已熟者令解脱的根性;为作远缘的,是未种者令种、已种者令成熟的根性。
此「近远二缘」,约得度迟速说。如再约为缘引起的成果来「分別」,还「有二种」差別:「一者」、「增长行缘」,即为缘而增长行者的福行,如修行施、戒、忍等。「二者」、「受道缘」,即为缘而使行者有受道得度的可能,如修慧等。增长行是著重于福德行(大乘即慈悲行)的;受道是著重于般若行的。如以近远二缘而分別:有人过去生中,多生熏习成熟,现在为缘使增长慈悲方便的事行;方便成就,能以慧证得解脱,是近缘的增长行缘。有人久习成熟,为缘使修般若,现生得证,是近缘的受道缘。有人从未發心,或發心而不曾修行,为缘使他發心、归依,修施、戒等方便事行,是远缘的增长行缘。有人未种未熟,为缘使他修闻思修胜义观慧,不能迅速得度,是远缘的受道缘。
Ⅲ 平等缘
平等缘者,一切诸佛菩萨,皆愿度脱一切众生,自然熏习,恒常不舍。以同体智力故,随应见闻而现作业。所谓众生依于三昧,乃得平等见诸佛故。
约差別缘说,佛菩萨是有无边的方便善巧的;但内在的大悲愿力,还是平等平等的,所以接著说「平等缘」。这就是「一切诸佛菩萨」,由于大慈大悲,随时随处都是「愿」于「度脱一切众生」的。这种大悲愿力,不是外铄的、被动的,而是不得不已的,「自然」而然的起著「熏习」的作用。因为是不待功用的自然熏习,所以能始终不断,「恒常不舍」众生,不舍熏习。佛菩萨所以能这样,因体悟到『心佛众生,三无差別』。「以」悟得自心的真如如来藏与众生平等「同体」,由于此同体不二的「智力」,所以能恒常不舍众生。随顺众生,应见什么得利益的就现什么,应听什么得利益的就说什么,所以说「随应见闻而现作业」。从适应的方面说,是差別无边;从慈悲愿力、平等真智说,为一切众生作缘,是一向平等普应而无別的。还可以这样说:差別缘,是对于分段生死身说——未得无生法忍的菩萨,未入无余涅槃的二乘,以及一切凡夫。平等缘,是约已离分段生死身的圣者说。这不但佛菩萨的大悲愿力是平等普应的,众生所见所闻的也是平等的。这是说:「众生依于」胜义的真实「三昧」,能「得平等」的「见」于「诸佛」。三昧,是三摩地的异译,译义为正定。于清净定心中,现见十方诸佛,无不平等平等。加行位中,虽也可以见佛,但不能平等的普见;平等的见一切佛,要到初地得无生法忍,证得诸法的平等性,所以能起如幻三摩地,见佛的平等身。佛(地上)菩萨从来是平等的,所以为众生作差別缘,还是由于众生自己的差別——根性、好乐、烦恼、善根等不同。
(2) 体用熏习分位
此体用熏习,分別复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未相应,谓凡夫、二乘、初發意菩萨等,以意、意识熏习,依信力故而能修行;未得无分別心与体相应故,未得自在业修行与用相应故。二者已相应,谓法身菩萨,得无分別心,与诸佛智用相应;唯依法力自然修行,熏习真如灭无明故。
上已別说真如熏习的自体相熏习与用熏习。如以「此」如来藏的「体用熏习」,从它的浅深位次来「分別」,又「有二种」:即虽熏习而未与真如相应的,与熏习而已与真如相应的。
「一者」、「未相应」:即是「凡夫、二乘、初發意菩萨等」,他们的真如熏习,还是「以意意识熏习,依信力」「而能修行」的。初發意菩萨,是初住,等于十住、十行、十回向——三十贤位菩萨。此三类众生,由于没有现证如来藏性,所以所有的真如熏习,都但是意识及五意的熏习,即有漏净善而熏习的。也可这样说:凡夫、二乘位的体用熏习,但是意识熏习的;三十心贤位菩萨的体用熏习,是意熏习的。这虽有以意及以意识熏习的不同,由于没有真智现证,所以都是依于仰信诸佛菩萨所说的而熏修。所以称为未相应的,(一)、因为「未」能「得无分別心」而「与」真如自「体相应」。无分別心,是离意、意识的妄心而得的如理智。以如如智契如如理,理智一如,一如无二如,名为智与真体相应。(二)、由于「未」能「得自在业修行」而「与用相应」。自在业,是悟得如如理后所發的三业妙用。这样,凡夫、二乘、初發意菩萨等,虽依于信力而不断熏习,但不曾与体用相应,所以名未相应位。
「二者」、「已相应」:这是现证「法身」的大地「菩萨」,已经离妄心而「得无分別心」。无分別心,是「与诸佛智用相应」了的。诸佛智,是如来藏的妙觉性智。无分別心起无分別智,即与如来藏智体相应。诸佛用,是如来藏所起的能作众生境界性的自然业用。无分別心起如量智,即与如来藏妙用相应。这与诸佛智用相应的法身菩萨,「唯依法」——真如如来藏的熏「力」,「自然」而然的任运「修行」。依法而修,即「熏习真如」,真如体用次第显發;到圆满显發时,即「灭无明」而究竟成佛。
依于真如体用熏习,虽有成佛的可能性,而从开始修习到灭除无明,是有相应、不相应的阶位。又必须记得:不论是真如自体相熏习,或真如用熏习,都在说明真如为本因,如何熏习而起净法不断。净法本于如来藏,而熏习生起,也有著始微终著的过程。
丁 净熏究竟无尽
一 染尽而净熏无尽
复次,染法从无始已来,熏习不断,乃至得佛,后则有断。净法熏习则无有断,尽于未来。此义云何?以真如法常熏习故,妄心则灭;法身显现,起用熏习,故无有断。
上来说到杂染与清净法的展转相熏,相续不断;现在要结显净法熏习的无断无尽。净法的熏习,已说明了發心修行与得证的过程。结论净法无尽,即显示众生心的真如——体相用的圆满显發,究竟佛果。无始来的染净诸法,是同样的熏习不断。然修学佛法,目的在转染而还净。众生本是幻似杂染而真实本净的;由于净法的内熏,久而久之的净法现起不断,即杂染法灭除而不起,达到清净还灭。还灭,是灭除杂染法;染法是可断的,净法才真实的不断。这与从二种生灭中显有不灭的意义一样。染净的生起不断,是真妄相熏;到末了,真的完全显發,妄的即全部灭去。这是正确的说明了生灭相。
先总说:一切杂「染法」,「从无始已来」,一直的在「熏习」,都「不」曾间「断」过。但到「得」成「佛」果以「后」,染法不起熏习,还是「有断」的。有断的染法,可说是无始而有终的。「净法熏习」,虽也是从来即有的内熏,展转熏生,但与染法不同,是「无有断」的。到成佛以后,还是「尽于未来」,不断的熏习,为众生作境界性。所以,真如净法,不但是无始的,也是无终的。染法可断而净法无尽,所以学佛者的修行,不是无意义的浪费。「此」染法断而净法不断的意「义」是:「以真如法」是恒「常」不断的「熏习」,那虚「妄」不实的生灭「心」,久久就「灭」而不起了。染分不起,即是破赖耶和合识,断无明力不觉心动的业识。这样,本具的「法身」即完满「显现」。法身,即真如如来藏;法身约果地说,如来藏约因位说。法身出缠,即现「起」三业大「用」;真如用「熏习」,尽未来际,不再受无明所染,「故无有断」。
二 真如自体相无断
(一) 显相
复次,真如自体相者,一切凡夫、声闻、缘觉、菩萨、诸佛,无有增减,非前际生,非后际灭,毕竟常恒,从本已来性自满足一切功德。所谓自体有大智慧光明义故,遍照法界义故,真实识知义故,自性清净心义故,常乐我净义故,清凉不变自在义故,具足如是过于恒沙不离不断不异不思议佛法,乃至满足无有所少义故,名为如来藏,亦名如来法身。
净法,不出于真如的体相与用。今先说「真如自体相」,以明净法的不断。单从真如体说,那是离言的、无念的;依言施设,也只能说真如不空。说真如不空,实还是约不离真如的相说,是依相以明即相的自体。真如自体相,在「一切凡夫、声闻、缘觉、菩萨、诸佛」身中,都是一样的。声闻、缘觉、菩萨,是修行过程中的三乘圣者;凡夫,是没有修行或修行而没有得证的具缚众生;诸佛,是究竟圆满的大觉者。即使成佛,无尽功德显现,也没有增加什么;流转生死苦的众生,也没有减少什么。一切凡圣,都是这样的,所以「无有增减」。这是超越时间性的,「非前际生,非后际灭」。真如自体相,本来如此,不是有最初边的新生,也没有最后边的灭尽。不生不灭,即是「毕竟常恒」的。《心经》的『诸法空相』,在真常者看来,即是真如如来藏。诸法空相,也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此中说明了:凡圣是平等而没有差別的无生灭的。平等而常恒的真如,「从本已来」,「性」体中「自」然而有那圆「满」具「足」的「一切」清净「功德」相。本性具足的一切净德相,不是新生的,不是修所得的;这即是自体相无始无终的常在。
上来总说了德相的平等、常恒、圆满,此下更为分別真如「自体有」一切功德相。要略的说:一、「大智慧光明义」:光明,形容智慧的能照能了;也可说为大智光、大慧光。二、「遍照法界义」:即真如体有普遍照了法界的特相。上句约智体说,此句约智用说。三、「真实识知义」:一般的认识或了知,是妄识妄知,不是真实的。真如体所有的识知性,是真实不虚的如实识知。四、「自性清净心义」:真如即真心,有清净不染的特相。五、「常乐我净义」:常是超越时间性的,乐是远离逼迫性的,我是自由自在的,净是不为杂染所染的;真如自体有这四种德相。六、「清凉不变自在义」:自在是我义,不变是常义,清凉(没有热恼)是乐义。这些,都是真如自体所具有的不思议佛法。这但说到少分,实是说不尽的。总之,真如自体是「具足如是过于恒沙不离不断不异不思议佛法」。过恒沙,形容功德的无量无边。功德相与真如自体,是不相离的,名不离;是常无断绝的,名不断。说不离,或者误以为实是两体,不过彼此关系密切,相互合作不离而已;不知德相是即体的,无二无別的,所以说不异。非语言心识所及,所以说不思议。佛法,即佛体的功德法。如上所有即自体的功德相,穷广极大,穷极到圆「满」具「足」,「无有所少」的一切的一切。这真如自体相,即「名为如来藏」,也「名如来法身」。如来藏多约因位说,法身多约果位说;而实是因果不二的。如来即是佛,藏是聚义,即真如体的一切功德聚,名为如来藏。法身的法,是功德法;身是依止义或积聚义;为一切功德法所依止的,或无量功德法所积聚的,名为法身。有论说:隐名如来藏,显名为法身。这是约差別说;如究竟的说,平等平等,众生与佛同具如来藏、法身。
(二) 释成
问曰:上说真如其体平等,离一切相,云何复说体有如是种种功德?
这是假借问答,以释成真如自体相义。「问曰」:「上」面(心真如门中)曾「说」过:「真如」的「体」,是「平等」而「离」于言说、名字、心缘等「一切相」的。为什么现在又「说」真如自「体有如是」的「种种功德」相呢?若是离相的,为什么又说功德相?若是平等的,即应唯一不二,为什么有这种种?前文与后文,不是有些矛盾吗?
答曰:虽实有此诸功德义,而无差別之相,等同一味,唯一真如。此义云何?以无分別,离分別相,是故无二。复以何义得说差別?以依业识生灭相示。此云何示?以一切法本来唯心,实无于念,而有妄心,不觉起念,见诸境界,故说无明。心性不起,即是大智慧光明义故。若心起见,则有不见之相;心性离见,即是遍照法界义故。若心有动,非真识知、无有自性、非常非乐非我非净、热恼衰变则不自在,乃至具有过恒沙等妄染之义。对此义故,心性无动,则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相义示现。若心有起,更见前法可念者,则有所少。如是,净法无量功德即是一心,更无所念,是故满足,名为法身、如来之藏。
这是「答」说。先肯定真如体的功德相,确是无二的、离相的。「虽实有此诸功德义」——相,「而」实还是「无差別」「相」的。因为,一功德即是一切功德;无量无边的功德相,都是「等同一味」的,「唯一真如」为自体的。所以虽有功德相,虽有种种,还是离相,还是无有差別可说的。「此义」是说:「以」真如自体相是「无」有「分別」的,智如如,理如如,「离」一切「分別相」的;像凡夫所分別的那样种种差別相,是没有的,「是故」说真如自体相是「无二」的。
次说明:真如自体,是不妨说有德相、说有差別的。那又「以何」种意「义」,可「得说」为「差別」的德相呢?真如自体虽不可说,然「依业识」的「生」而还「灭相」,可以显「示」种种的德相。业识,是凡夫的妄识;生灭,是妄识的现起及息灭。从杂染妄识的现起而息灭的意义,可反显出清净的德相。如妄识起,有无明黑暗;若妄识灭,即相对的称为智慧光明。这样,真如自体相无差別,随杂染的生灭而分別,即可说为种种。「此」又怎样的別別显「示」呢?一、「以一切法本来」是「唯心」所现的,「实」在「无」有名言分別的妄「念」。但以不能如实知真如法一——不二,「而有妄心」现起。由于妄心的现起,即「不觉」真如而生「起」名言的妄「念」。有了妄念,即「见」到「诸」虚妄「境界」相。不了唯心而起念,以为外境实有,「故说」为「无明」。现在,从修行的实践中,证知一切唯心真如;「心性不起」妄心与妄境,翻对无明,「即是大智慧光明义」。二、「若」从妄「心」生「起」妄念,「见」于妄境。落在相对的心境中,有所见,必然的「有」所「不见」的境「相」。有所不见,即不能普遍的照了。如证知「心性离」一切虚妄「见」相,「即」能称法界而无所不知。所以翻对妄见的有所不见,而「是遍照法界义」。三、依无明不觉而「心有动」,心动即成业识妄心。此妄心的识知,即「非真」实的「识知」。又,这杂染的妄心,是「无有自性」的。又,有动的妄心,即「非」真「常」而为无常,「非」妙「乐」而为痛苦,「非」真「我」而不得自在,「非」清「净」而为杂染。同时,妄心又是「热恼」的而非清凉的,「衰变」的而非不变的,「不自在」的而非自在的。由于妄心妄动,杂染无边,「乃至」说「具有过恒沙等」的「妄染」。翻「对此义」,从修行的实践中,洞达真如「心性」本来「无动」,即说为真实识知;心性无动,即说为自性清净心;心性无动,即说为常乐我净;心性无动,即说为清凉不变自在;心性无动,「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相义」。这一切,都依业识的生而还灭而「示现」。有多少的妄染,反显即有多少的功德。所以又总结的说:「若心有」所「起」,必有妄境现前。依此而「更见」有「前法可念」,那么有所念必有所不念,有所不念「则」必「有所少」,有所少即不满足。「如是」,如上说的真如「净法无量功德」,由于「即是」唯「一」真「心」,「更无」一法可为「所念」的;更无所念,即无所少,「是故」真如「满足」一切功德相。这真如具足一切功德相,即「名为法身」,或名为「如来」功德「之藏」。此中随染翻净的,都依前显示的次第而说。随染翻净而显,是离垢清净。然净法实不是新起的,所以真如的自体相,即是常恒不断的本来如此,自性清净,具足一切功德。
本论所略举的真如自体相义,是遍通一切大乘经,为诸大乘经中的重要论题。约偏胜说,如大智慧光明义,为《大般若经》所说的;遍照法界义,为《华严经》所一再宣说的;自性清净心义与不离不断不异义,为《胜鬘经》所说的;常乐我净义、清凉不变自在义,更是《涅槃经》、《楞伽经》所谈到的。这都名为法身,名为如来功德之藏,也见于《胜鬘经》。
三 真如用无断
(一) 总明
复次,真如用者,所谓诸佛如来本在因地,發大慈悲,修诸波罗蜜,摄化众生,立大誓愿,尽欲度脱等众生界,亦不限劫数,尽于未来。以取一切众生如己身故,而亦不取众生相。此以何义?谓如实知一切众生及与己身,真如平等无別异故。
约真如如来藏说,众生从本以来即有真如内在熏习的净用,但完满显發的真如净用,是如来的不可思议的业用。这如明镜本有照用,由于尘垢封蔽,不得显现;要等镜面的尘垢净除了,照用方能充分的發现。所以说到真如用,依佛果说。唯识学虽也说无为功德,而四智菩提的净用,是有为的、从种子所生的。本论约无为功德说,一切由修行所显發,而不是修行所新生的。
「真如用」,是修因所显的。「诸佛如来本在」菩萨修行的「因地」——从初發心一直到成佛的中间,「發大慈悲」心,「修诸波罗蜜,摄化众生」。慈,能给予世间乐或出世间乐;悲,能拔除众生现实身心或未来的生死苦。佛菩萨是大慈悲,彻底而又普遍;从慈悲心中,修施、戒、忍、进、禅、慧,或愿、方便、力、智等波罗蜜多。波罗蜜多——到彼岸的行法,是自利的,以此断烦恼证真实;也是以此而利他的,摄化众生。如来因地發心,慈悲度众生,所以是以利他为自利的。在慈悲摄化时,「立大誓愿」。大愿是无边的,如《胜鬘经》的三大愿、《华严经》的十无尽愿等,而主要的是「尽欲度脱等众生界」。等众生,即一切众生;等是普遍的意义。發愿要度尽一切众生,如地藏的『地狱未空,誓不成佛』;阿难的『如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这样的度生大事,不是一时所能的,所以也「不限劫数,尽」「未来」际的愿度众生。悲愿是如此的广大,然德行圆满了,世间虽还有众生,即能成佛。不然,这世间应该没有佛出现了。菩萨所以能这样的發心度生,因为「取一切众生如己身」,「而」也「不取众生相」。菩萨是把一切众生作为自己一样看的,众生的痛苦即是我的痛苦。所以,这是自己的分内事,而能以众生的痛苦为痛苦。既然一切众生如己身,即自他一体,也就不取一一众生的別相。若有众生相可取,即是著我、人、众生、寿者,即非菩萨了。「此」菩萨「以何」等意「义」,能如此發心?这因为能「如实」了「知一切众生及与己身」,当体是唯一「真如」,「平等」平等,「无」有「別异」相的缘「故」。上说大慈悲愿,此说大般若慧;非同体大智,不能成同体大悲。菩萨修行度生,宗要在此。《金刚经》说『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与此说大同。不过,《般若经》显毕竟空;不取众生相,约众生自性空说。自性本空,有什么可著?若有所著,即非菩萨。唯心(虚妄唯识者也如此)者,从大我去说,众生即是自己,离自己不见有众生相,所以不取不著。
以有如是大方便智,除灭无明,见本法身,自然而有不思议业种种之用,即与真如等,遍一切处。又亦无有用相可得,何以故?谓诸佛如来,唯是法身、智相之身,第一义谛,无有世俗境界,离于施作;但随众生见闻得益,故说为用。
上来说到菩萨的悲智愿行,以如实知的大智为本;以此修行得果,即能起妙用,所以承上而说「有」此「大方便」善巧的同体「智」。凡夫不了自他空性平等,虽见众生苦而發心救度,但仅成有漏善行,不成菩萨行。若著重于一切不可得空,虽不取众生相,而容易退成二乘。如了知自他平等,唯一真如,即能不取众生相,而又能摄化众生,这才是大善巧智。以此善巧慧,久修菩萨大行,就可「除灭无明,见本」来如是的「法身」。见法身,即如来藏出缠而成佛;有法身的智净相,即「自然而有不思议」的三「业种种」妙「用」。上来说,功德相与真如是平等不离的;真如用,也是「与真如」自体平「等」,而普「遍一切处」的。如真如体是无相的,真如用也是无相的;体是无差別的,用也是无差別的。所以真如净用,也「无有用相可得」。佛果的净用,为什么也是无相、无差別呢?这因为,「诸佛如来,唯是」平等无差別的「法身」;这即是如来藏净智的显發,所以也名「智相」「身」。即如即智的佛身,唯有「第一义谛,无有世俗境界」。佛说二谛,以如来藏为第一义谛。谛是真实的,真实那裡有二?佛起三业妙用,摄化众生时,虽不妨有真俗二谛,然在佛的智相身说——从佛自体而说,一切世谛无不是第一义谛。因此,佛的智身自然而有的业用,也就「离于施作」。不假功用,不待施设,为智身本有的无作妙用。佛的智相身,本来如是,不起不灭,不增不减,有什么作用可说?「但」如来以慈悲本愿力,「随众生」的智慧、习气、根性的不同,自然而「见」佛、「闻」法各各不同。约此众生对佛见闻「得益」的不同,也随俗而称之「为用」;并非如来智身,有种种作用的起灭差別。
(二) 別说
(1) 约识粗细分別
此用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依分別事识,凡夫、二乘心所见者,名为应身。以不知转识现故,见从外来,取色分齐,不能尽知故。
上面总说真如的无作妙用;现在別论真如用的应众生而现身不同。说到佛身,从来有三身说、四身说。三身,是法身、报身、应身。法身是佛的境界,是就佛论佛的;报身是菩萨所见的;应身是凡夫所见的。法身是真如自体相(用);从这法身自体相中,应众生机而显出的业用,即为报、应二身。有说化身、应身、法身的三身,然应与化的意义相近,应以报身、(应)化身的分类为妥。唯识家说四身:法身(即自性身)、自受用身、他受用身及化身。以佛果有自证的功德法,名自受用身;为所化机所见的,名他受用身与化身。法身,约诸法平等性说。本论所说的法身,是真如如来藏而含得本具恒沙功德不离不断不异的。本论的报身,摄得唯识者的自、他受用身。
「此」真如「用」,略「有二种」:「一者」、众生「依分別事识」,即「凡夫、二乘心所见」的,「名为应身」。应是感应,众生有所感,佛即有所应,如经中常说:『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所以,此应身即化身。凡夫、二乘所见的应身,是依众生的分別事识而见的。分別事识,是前六识(意识)依境界缘而有。意识于所缘的境界,不知是唯心所现的,以为是在自心以外的。因为「不知」佛相是「转识」所「现」的,所以妄「见」为「从外」而「来」。佛正报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佛依报的国土,所有的或净或染,都是由众生转识所现的。凡小不知唯心所现,所以于境「取色」的「分齐」相而「不能尽知」。分齐,即是有限量的、有边际的。如凡人见佛,是丈六老比丘相,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诸天所见的佛,转更胜妙,相、好多一些,身量也高大些。如见佛于菩提场中,在天见为众宝庄严;在人见为草木瓦石。虽随机而见有多少、大小、胜劣,都不能称法界性而尽知。
二者依于业识,谓诸菩萨从初發意乃至菩萨究竟地心所见者,名为报身。身有无量色,色有无量相,相有无量好。所住依果亦有无量种种庄严,随所示现,即无有边,不可穷尽,离分齐相。随其所应,常能住持,不毁不失。如是功德,皆因诸波罗蜜等无漏行熏,及不思议熏之所成就,具足无量乐相,故说为报身。
「二者」、「依于」众生的「业识」,即「诸菩萨从初發意乃至菩萨究竟地心所见」的,「名为报身」。从初發心住,到菩萨究竟法云地,这一切菩萨心所见的,都名为报身。报是受报义,有从修种种的因行而成就功德报体的意思,所以报身实从如来的果德说。向来三身、二身说的诤论,即在于报身。大乘佛法本义,但说二身:一、应化身;二、法身,也即是万德庄严的报身,法身本是一切大功德法所聚成的意思。有说为色身、法身的;也有说为父母所生身,法性所生身的。等到三身说兴起,约凡小所见的,名为应化身;菩萨所见的,名为报身——唯识家称为他受用身,这既约随机所见说,如来功德庄严的自受用身,也不是菩萨所能尽见的。凡小所见的应身,身量有大有小,相好有多有少,未能解了唯心所现,也没有与真如如来藏相应,所以不能真见佛身。菩萨中,虽也有不曾与如来藏相应的,但决定能解了唯心所现,所以能从所见的无穷功德身显示佛身。约佛说,这是(自受用)报身,也名法身。约菩萨所见说,名为报身,也可说为法身。如《华严经》的毘卢遮那,即法身,即圆满报身。后人不明了梵音的楚夏不同,以毘卢遮那为法身,以卢舍那为报身,极为可笑。菩萨所见的报身,是依于业识而见。分別的说,意有五——相续识、智识、现识、转识、业识等;但综合的说,分別事识而外,实唯一业识。业识,虽依无明不觉心动而妄现心境,然能了得妄心所见的唯心所现。所以所见的报身佛,不是外来的,没有来去相的,唯是随心现见。这样的报佛,「身有无量」的「色」,「色有无量」的「相」,「相有无量」的「好」。色,不但是青黄等色,眼等、色等的一切,以及佛身的毛孔等,都是色。无量色,显示了色的广大众多,又显示了无有边际限量。每一色有无量的相,相是特殊的表征,如无见顶相等。每一相有无量的好,好是微细而胜妙的特征。相与好,都是重重无尽的。佛的正报如此,佛「所住」的清净国土的「依」报「果」,也「有无量」无边的「种种」不同的「庄严」。庄严,是庄饰、端严,如香庄严、光庄严、音乐庄严,以及幢、幡、宝盖、幔网、珍珠、宝石等庄严。不论是庄严的依报、相好的正报,都是「随」众生心「所示现」的,「无有边」际,「不可穷尽,离分齐相」的。如《华严经》所说的依正庄严,最能显示这一意义。如来的报身与报土,是「随」顺众生「所应」见而示现的。所以,不是忽而这样、忽而那样的,而是恒「常能」安定——「住」——的保「持」那显现的形态,「不」会「毁」坏,也「不」会丧「失」。约菩萨所见说,也有见与不见的差別;但约佛身说,可说恒常如此。如这个娑婆世界,是释迦佛的应化土,有成住坏空的现象,而释迦佛也示现诞生到入灭的无常相。报身佛的身土,并不如此。约佛的报身说,这是本有的,不过由修行而显發而已,不可说佛有生有灭、佛土有成有坏。所以报佛身土,被赞为穷虚空、遍法界的。《法华经》说:『于阿僧祇劫,常在灵鹫山,及余诸住处。众生见劫尽,大火所烧时,我此土安隐,天人常充满。』如来实不灭,佛土也不毁不失,即约法身——报身土而说。
此下,再说明称为报身的意义:「如是」依正二报的一切「功德,皆因诸波罗蜜等无漏行」所「熏」习,「及不思议熏」「所成就」;即是由因缘而得成的。诸波罗蜜,即六或十波罗蜜等。现证的大地菩萨,以无漏的福德智慧行熏习真如法身,又有不思议熏,这可约两方面说:一、真如如来藏,从无始来所起的不断内熏。二、菩萨在修行的过程中,有十方三世佛的不可思议的业用,作他的平等缘、差別缘。以此无漏行熏、自己内熏,及佛的加被熏,所以能成就所说的功德身土。佛功德身及庄严净土,一切是微妙、清净、安乐的,「具足无量乐相」。佛身受此无量的乐报,「故说为报身」,也就因此名为受用身。
(2) 约机浅深分別
又为凡夫所见者,是其粗色,随于六道各见不同,种种异类,非受乐相,故说为应身。
上约所依识而说,但分为二。但二身中,如约众生根性的浅深说,还有种种差別。上面说应身,泛说为凡夫、小乘所见的;现在別明凡夫所见的随类应化身。「又」,「为」一般「凡夫所见」的应身,「是」同于凡夫的「粗」显「色」法。所现的色相,并无一定,「随于六道」而「各见不同」:天见如天,人见如人,畜生见为狮王、象王、龙王等,饿鬼见为饿鬼形,地狱见到的也是地狱身。各各所见不同,「种种异类」差別。由于现同凡夫,所以佛身,也「非受」用法「乐」的「相」貌。如人中所见的佛,有时乞化而空钵回来,有金枪、马麦报,腰背酸痛等苦状。这不是菩萨修行功德所成就的,只是随所应化的众生而示现的。但众生虽见佛与自己一样,而佛自身,实不如众生所见的。如佛应化到地狱中,地狱众生不能知道这是如来化现的。这不是佛的本相,不过是六道众生所见为如此的,「故说为应身」。
复次,初發意菩萨等所见者,以深信真如法故,少分而见。知彼色相庄严等事,无来无去,离于分齐,唯依心现,不离真如。然此菩萨犹自分別,以未入法身位故。若得净心,所见微妙,其用转胜,乃至菩萨地尽,见之究竟。若离业识,则无见相。以诸佛法身,无有彼此色相迭相见故。
上说报身,是从初發心到究竟地;现在別说报身。地前与地上菩萨所见,是大有差別的。未得相应的「初發意菩萨等」,依唯识家说,是不能见报身佛(他受用身)的;如《八识规矩颂》说:报身是『十地菩萨所被机』。地前没有破无明、证法空性,所以也但见应化身。本论说报身是地前菩萨「所见」的,约他的甚深信解说。菩萨發心以来,能「深」刻的「信」解平等「真如法」;虽没有亲证,但以甚深的信解,也能「少分而见」——相似见报身。如得大乘修所成慧,于观心中能悟法身离相、唯心所现,即能于信解中少分见于报身的德相。这与凡小所见的佛在心外,非常不同。菩萨所见的,能「知彼」报身的无量「色」、无量「相」、无量好、无量「庄严等事」。色相庄严的佛身佛土,当处现前,「无来」相、「无去」相。「离于」彼此差別的「分齐」相,悟解得一切「唯依心现,不离真如」。所以,初發心住以来,在止观相应中,能见报身佛的依正。「然此菩萨」,还是有「分別」的,因为没有得无分別智「入法身位」。未入法身位的菩萨,见到报身色相,还是有相有分別的。如眼有翳病,见空中青蝇乱飞,愚人就以为空中实有飞蝇。但有智人,知道这是妄现而非实有的,虽非实有而还是现见的。这样,没有证得法身的所见,与前凡小的所见虽大致相同,但以胜解智力,了得唯心所现,实无来去分齐。如念佛的见阿弥陀佛现前,如以为弥陀佛从西方来,那即使见到巍巍如须弥山王,也还是应身弥陀。若知阿弥陀佛当下即是,唯心所现,不来不去,即能与报身弥陀少分相应。
三贤菩萨所见的报身,是不圆满的。「若得净心」——离不断相应染而得净心地,即初破无明,始证法身的初欢喜地。到了初地,「所见」的报身,不论是色、是相、是好、是庄严,一切是「微妙」清净的了。而佛所现的不可思议的三业妙「用」,也「转」更殊「胜」了。这样的地地上进,一地比一地为微妙、增胜。直到最后「菩萨地尽」——第十法云地金刚后心,所「见」的才圆满「究竟」,没有更殊胜的了。「若」从金刚后心断无明尽,「离业识」妄染,彻底治灭不觉心动的无明,成无上正等觉,即「无」有「见相」可说。因为在「诸佛法身」的境地,是「无有彼此色相迭相见」的情形。佛与佛,法身平等,是无二无差別的。平等无二的法身,离于一切色相的,没有此佛见彼佛、彼佛见此佛色相的情形。以佛论佛,只能说法身如来藏平等平等,不可说有所见的。
(三) 释疑
问曰:若诸佛法身离于色相者,云何能现色相?答曰:即此法身是色体故,能现于色,所谓从本已来,色心不二,以色性即智故,色体无形,说名智身。以智性即色故,说名法身遍一切处。
上说法身无色相可见,可能引起疑问,所以假作问答。「问」:「若诸佛法身」,是「离于色相」的,不可见的,那如「何能」显「现色相」?怎么说由不思议熏等成就身有无量色、色有无量相、相有无量好等呢?关于佛身色相的有无,向来有二派。有说:佛自证身是有色的。如《涅槃经》说:凡夫舍无常色,获得常色。《大云经》说:佛解脱有色等。有说:佛的色身相好,唯是众生自心所现的;佛的净智圆明,实没有色相可说。本论依真常唯心的立场,既说法身不可以说有色相,那么报身的色相,但是菩萨所见吗?这怎么又称为佛的(修行所成)报身呢?解「答」说:「即此法身」,「是色」法自「体」。据实说,真如法身,不能离一切而得的。从色——物质世界而探求它的体性,即是真如法身,所以即是色的体性。真如是色的体性,所以「能现于色」。这是说:「从本已来,色心」平等「不二」。本来真实常住的体性,说此为真心,此真心即含得一般的精神与物质。真心当体,物质与精神是无二无別的;虽无二无別,然可以随缘显發。众生为无始无明所蔽,不能如实了知心体,这才妄计有离心的色与离色的心。真如为一切色心的体性,依真如而显现一切色心;色与心,都不能依一般的妄见而想像的。本论以此色心不二的真如,答覆诸佛法身离于色相而能现色相的疑问。这样,色心的自性是不二的。「色性即智」性,「色体」也「无形」可见,「说」法身「名智身」,而智身实不碍于色,如来藏净智是能现于色的。反之,「智性即色」性,所以「说名法身遍一切处」,无一法而非法身。然法身实即净智所显,所以遍一切法而不碍于智——唯一不二的智体。约智性,说色为智身;约遍一切处现一切色,说智为法身。所以法身离相,而不妨有报身色相。
所现之色无有分齐,随心能示十方世界,无量菩萨、无量报身、无量庄严各各差別,皆无分齐,而不相妨。此非心识分別能知,以真如自在用义故。
不过,法身「所」显「现」的「色」相,不同凡小心境的色相;法身无分限,从法身所现的色相,也「无有分齐」。依于佛的净智力,「随心能示」现「十方世界」。每一世界中,有「无量菩萨」;菩萨所应见的佛,也即有「无量报身」。积集无量功德所成的报身,有「无量庄严」。智身遍一切处,处有此方他方,依方立相,依正二报都「各各差別」。虽应机而现各各差別,然色性即智,如《华严经》所说,大能摄小,小能含大;无量中摄一,一中现无量;重重无尽,帝网庄严。于一尘中,见无穷无尽的色相;无穷无尽的色相,也不出此一尘。相摄相入,实为心色不二的唯心境界。众生心外取物、物外取心,心色即不能融即,隔碍而有分限。诸佛离一切妄执,无碍互融,所以所现的十方依正色相「皆无分齐,而不相妨」。这样的交融无碍,重重无尽,而又不失各各自相的境界,「非」凡夫「心识分別」所「能」识「知」到的。这是「真如」的「自在用义」,所以唯现证法身以上的菩萨能如实觉了,地前菩萨都不过胜解相似的分別而已。
第四项 从生灭门入真如门
复次,显示从生灭门即入真如门,所谓推求五阴色之与心,六尘境界,毕竟无念。以心无形相,十方求之终不可得。如人迷故,谓东为西,方实不转。众生亦尔,无明迷故,谓心为念,心实不动。若能观察知心无念,即得随顺入真如门故。
本论依一心法,开为真如、生灭二门。相对的安立二门,在使众生依自心的生灭门而趣入真如门。今特说明这个意思,而总结开示正义。
上来,说明了生灭、生灭的因缘、生灭的相。这样的「显示」,「从生灭门即」能趣「入真如门」。怎样能从生灭门而转入真如门?扼要而根本的方法,即「推求」。推求,是以观察慧,研求到底是个什么。推求现实的世间,不外乎「五阴」——色、受、想、行、识。五阴,总括起来说,不出「色」「与心」二类:受想行识,是心法,是能分別的;色即色法,是所分別的境。分別来说,所知的,不外乎「六尘境界」——色、声、香、味、触、法。前五属色所摄,法尘通于色、心;但都是属所取境(色)的。所有的六尘境界,「毕竟无」有自性,可为虚妄分別所「念」的。也即是说:念是对于境界所起的观念,是六尘境界所遗留下来的影像。而实境界无自性,虚妄幻现,并不如妄念所念的。能知的,即虚妄分別「心」,但推求起来,心「无形相」,即使遍「十方」去推「求」它,也「终」于「不可得」。无形相,即无心的真实体性。境界是妄现的,境界无念,是说不如妄念所念的,即遍计执境不可得。心也还是妄现的;心无形相,是说心无念相可得,即依他起心不可得。境界既不如妄念所念的,如说『名义互为客』,是互相对待而假施设的,那么妄念也即非有,境空而心寂了。唯心者依心以明境,但不应偏执境空而心不空。从还灭的方便说,真能远离遍计执境,依他妄心也就不起了。这时,本性清净的真如心,直下显现,也即是契入真如。举喻来说:「如人迷」了方向,指「东为西」,而东方还是东「方」,「实不」因迷人的指为西方而有所改「转」。「众生」也如此,从无始以来,为「无明」所「迷」蒙,不契真「心」,而现起「为」虚妄分別的妄「念」。然而真「心」本净,恒常不变,「实不」因众生的现为妄念而有所变「动」。真如心还是真如心,如东方的还是东方一样。所以,「若能」推求「观察」「知」众生「心」本来「无念」,无妄念(心)自体,无妄念所念境界实性,「即得随顺入真如门」。唯心论的观法,可有二个步骤:一、依心以破除妄境,知境无实性而唯心妄现。二、依境无而成心无;如执没有妄境而有妄心,这还是不对的。因为妄心与妄境,是相待而存在的,妄念和妄境,一样是不真实的。真知外境虚妄不实,而不再计执妄念为有,妄念也就不起了。遣除了妄心和妄境,真心现前,即达到了色心不二,与法身如来藏相应。这即是从生灭而趣入真如的方便。
第三节 对治邪执
第一项 总标
对治邪执者,一切邪执皆依我见,若离于我则无邪执。是我见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人我见,二者法我见。
此下破除邪执。如《成唯识论》,先破邪执而后显正义;本论先显示正义而再破邪执。显正与破邪,二者是互相为用的。众生于此真如、生灭门中,每生起邪谬的执著;所以要评破它,使众生舍此邪执而生起大乘的正信。「一切邪执」,「皆依我见」为依止、为根本的;所以「若离于我」见,即「无」有「邪执」。我见,梵语为萨迦耶见,即对身心而起自我(是实、是常、是一)的计执。《阿含经》以来,一致的以我见为邪执的根本、生死的根本。本论以我见为邪执的根本,而生死的根本为无明。邪执,在六染心中,为相应染心,主要是与分別事识相应的。本论所说邪执的根本——我见,不是深刻的生死根源,但是谬误于流转还灭而起的妄分別。唯识家说:我执、法执,都有分別、俱生的二类。俱生,是与生俱来的;分別起的,是依邪师及妄自推论所起的。本论的邪执,也是分別所起的。我见为邪执根源,所以但遮破我见即可。「我见」,本论说「有二种」:「一者」、「人我见,二者」、「法我见」。依我见为本而生起的邪执,于色等法所起的我执,名法我执;于众生所起的我执,名人我执。这二我执,都是约分別起的邪执说。
第二项 破人我执
人我见者,依诸凡夫说有五种。云何为五?
唯识者说:声闻能遣人我执,而菩萨更能破法我执。人我执浅,而法我执深。中观者说:人我执和法我执,各有浅深。声闻也不但能遣破人我执,法我执也是能够遣破的。本论所说的,非常不同:人我执,依凡夫位说;法我执,约二乘钝根说。本论所说的「人我见」,与中观、唯识所说一切凡夫众生所共的,或外道所计执的,大大不同。本论说:凡夫学大乘法,于法身如来藏不能了解所起的,名为人我见。因为法身如来藏,即众生的真我,而是为杂染法所依的。外道、声闻不知此义,所以不会生起此人我见。「依」大乘「凡夫」所起的人我见,本论「说有五种」。
一者、闻修多罗说:如来法身毕竟寂寞,犹如虚空。以不知为破著故,即谓虚空是如来性。云何对治?明虚空相是其妄法,体无不实,以对色故有,是可见相,令心生灭。以一切色法本来是心,实无外色。若无外色者,则无虚空之相。所谓一切境界,唯心妄起故有,若心离于妄动,则一切境界灭,唯一真心,无所不遍。此谓如来广大性智究竟之义,非如虚空相故。
第「一」种人,「闻修多罗」——契经中,如《大集经》等作此「说」:「如来法身毕竟寂寞,犹如虚空。」毕竟即究竟。寂寞,与寂灭同。学者读了这些大乘经,「不知」经裡所以这样说,是「为」了「破」除执「著」的,于是「即」以为「虚空是如来性」,如来法身无形无实,与虚空一样。这是以如来性同于虚空,近于二乘所入的无余依涅槃了。《大集经》等,确是以虚空为如来法身的异名,但这是以虚空来形容无为法性的,并不说如来法身即是虚空。经说是对的,读者误解而起执著,即是人我见。
错会经意而起的执著,应该怎样的「对治」?应该为他说「明」:「虚空相是」虚「妄法」,「体」性是「无」所有,是「不实」在的。虚空非是真常的,「以对色故有」。在色法的边际处,待色相而见到无相,即名为虚空。虚空观待于色法而显的;「是可见相」。如于墙壁掘一个洞,即见为虚空;如将洞填塞起来,虚空也就不见了。这可见的虚空,有集起、有散灭,所以「令心」随境而「生灭」。虚空依色法而存在,是令心生灭的,所以非真实、非常住。虚空因色而显,而「一切色法」,「本来是心,实无外色」,但是妄心的颠倒取著。「若无外色」,那么依外色而有「虚空之相」,当然也「无」实体了。当知虚空是分位的假相,不过取以比喻如来法身;若执著虚空是如来法身,那是完全错误了!
经中说如来法身如虚空,这不过是比喻,是破除执著的。经意是说:「一切境界,唯心妄起」而「有」;「若心离于妄动」,即「一切境界灭」。那时,虚妄的心境不起,「唯一真心,无所不遍」。这唯一真心的无所不遍,不是一般人心识分別的境界,于是以虚空来作譬喻。在世俗心境中,也是以虚空为遍一切处的。所以经说『如来法身毕竟寂寞,犹如虚空』,这是形容「如来广大性智究竟」的意「义」。虚空有广大相、普遍相、明净相、能显现众象,与如来法身——性智的无所不在、无不显现一样。如忽略这点,将如来法身看成虚空,即是人我见了。
二者、闻修多罗说:世间诸法毕竟体空,乃至涅槃、真如之法亦毕竟空;从本已来自空,离一切相。以不知为破著故,即谓真如、涅槃之性唯是其空。云何对治?明真如法身自体不空,具足无量性功德故。
第「二」种人,「闻修多罗说:世间诸法」,一切是「毕竟体空」;甚「至涅槃、真如」,也还是「毕竟空」的。这如《大般若经》说:世间诸法,自性空寂,如幻如化;涅槃也如幻如化;即使更有一法过涅槃的,也说是自性空寂,如幻如化。世间法是虚妄的,毕竟体空,本论以为是正确的;但真如、涅槃实是不空的。真如,形容真实不二的法体。涅槃,约众生离妄所证得说。涅槃约果说,真如是圣智境。《般若经》说的毕竟体空,是「从本已来自空,离一切相」,即是无相。本论以为,众生「不知」此经「为破」执「著」,「即」误解为「真如、涅槃」的体「性唯是其空」。真常唯心和虚妄唯识者,都说:《般若经》说世出世间一切法空,是约遣除妄执说的。真常论者说:世间法的妄心妄境,是众生执著处,为了遣除妄执,所以说是空。众生对于真如、涅槃,也起执著,所以《般若经》也说为空。世间法虚妄心境,执妄为实,所以自体是空的;真如、涅槃,由于对治倒心妄计而说它是空,而真如、涅槃的自体实在是不空的。学者不了经义,以为真如、涅槃确是虚妄心境那样的可空,这是错了!这应该怎样去「对治」?应为他说「明」:「真如法身自体不空」,是「具足无量」称「性功德」的。知真如法身不空,即不起空见了。依此说,如中观宗所说胜义谛中一切法空,即成为错误的了。唯识与真常论者,是有宗,所以说妙有、说不空;这与中观者是有著根本不同的。本论以为:真如不空,自体具足无量性功德,是常、是恒、是依止,这才可以建立一切法。而中观者说:一切法自性空,不碍众生的流转、涅槃的证得;空与什么都没有,意义是不同的。中观者与真常者,是有著根本不同处。
三者、闻修多罗说:如来之藏无有增减,体备一切功德之性。以不解故,即谓如来之藏,有色心法自相差別。云何对治?以唯依真如义说故;因生灭染义示现说差別故。
前二,是误解大乘的真空;此下三种,是误解大乘的妙有。第「三」种人,「闻修多罗说:如来之藏无有增减,体备一切功德」。这是《如来藏经》等说。《如来藏经》,以种种譬喻,说明众生位中,本来具足诸净功德,如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智慧,一切都无所缺少。因为「不」能善「解」经义,「即」说:「如来之藏」,确「有色心法自性差別」。以为众生本具的如来藏,即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慈悲、智慧等各別法。如这样,如来藏简直就是神我了。不知道:经说如来藏具足无量称性功德,性功德是不能解为自性差別的。性,即法性。法性平等无差別,从如来藏性的离障所显,说如来藏具足一切功德。不能看作有一如来藏,而具足了各样的功德。这应该怎样「对治」?应为他说明如来藏:一、「唯依真如义」而「说」:真如,凡圣平等;佛果具足无量功德,众生真如与佛不二,所以说众生如来藏具一切功德。二、「因生灭染义示现」而「说差別」:依世间杂染法的生起与还灭,而说具足一切功德。如依凡夫的杂染虚妄起灭心,说如来有清净真实常住心;依凡夫有杂染的色法,说如来有清净圆满的色相庄严,这都依杂染的还灭而说,那裡可以一般的自性差別去了解?
四者、闻修多罗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以不解故,谓如来藏自体具有一切世间生死等法。云何对治?以如来藏从本已来,唯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不离不断,不异真如义故。以过恒沙等烦恼染法,唯是妄有,性自本无,从无始世来未曾与如来藏相应故。若如来藏体有妄法,而使证会永息妄者,则无是处故。
第「四」种人,「闻修多罗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这是《胜鬘经》、《楞伽经》等所说到的。如来藏不但为法身净德所依止,世间的生死杂染法,也是依如来藏而有。本论也说:无明依真如而有。经裡所以这样说,因为没有一法可以出法性以外的。虚妄幻现的一切法,不离真如;从真如的遍一切处说,一切世间生死法,也依如来藏而有。然「以」学者「不」能正「解」经意,即误解为:「如来藏自体」,「有一切世间生死」「法」;不但具足清净功德法了。天台宗的性恶说,可说即是这样的见解。然依天台宗的见地说,如只说如来藏具足清净法,而说世间生死杂染法不是如来藏自性所具有,这就是別教的见解,必落于『缘理断九』的结论。非说法法如是、本来如是,佛法界中性具九法界而不断,这才是圆义。然本论为真常唯心论正义:真如本性清净;杂染的生死法,依附而相离相异。这应该怎样「对治」?应为他说明:「如来藏从本已来,唯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净德与真如「不」相舍「离」、「不」相间「断」,「不异」于「真如」。换句话说,一切清净功德即是真如自体所有的德相。反之,「过恒沙等烦恼染法,唯是妄有」的;「性自本无」,如眼见空华,本无实体一样。这样的染法,「从无始世来」,都「未曾与如来藏相应」。真如虽受无明所熏而现妄染,妄染虽依如来藏,而如来藏自性清净,毫无变异,不受影响,这怎可说如来藏具有生死染法呢?「若」如误解者的所说,「如来藏」自「体」具「有妄法」;妄法即如来藏自体,那要「使」行者「证会」如来藏性净而「永息妄」法,即永「无是处」。证会,是净智证真如而相契合。论意说:如来藏自体如本有生死杂染法,那证悟如来藏时,不应离杂染法。如有好人与坏人在一起,把坏人撵跑就得了。如好人本身即是坏人,那就无法撵走坏人而保留好人了。然而,生死杂染法,是可以断除的;真如法身,是可以证会的。所以应确认如来藏具足无漏功德法,而世间生死杂染法,非如来藏所有。
五者,闻修多罗说:依如来藏故有生死,依如来藏故得涅槃。以不解故,谓众生有始。以见始故,复谓如来所得涅槃有其终尽,还作众生。云何对治?以如来藏无前际故,无明之相亦无有始。若说三界外更有众生始起者,即是外道经说。又如来藏无有后际,诸佛所得涅槃与之相应,则无后际故。
第「五」种人,「闻修多罗说:依如来藏故有生死,依如来藏故得涅槃」。这也是《胜鬘经》、《楞伽经》说的。唯识家引《阿毘达磨大乘经》说:『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依真谛译世亲《摄大乘论释》,界即如来藏。一切生死杂染法与涅槃无生法,都依如来藏而建立。「以」学者「不」能正「解」经意,说「众生有始」。误解生死为从如来藏所生起,而如来藏本净,生死似乎是后起的始有了。一般所说的依真起妄,也可以生起同样的谬执。「以」学者倒「见」众生的生死有「始」,所以又说:「如来所得」的「涅槃」,「有」著「终尽」的时候。意思说:如来藏本净,众生的生死依如来藏而始起;等到诸佛证得涅槃,那是还复如来藏的本净。这样的涅槃本净,与过去始起生死以前,是同样的本净。过去既始起众生染法,那诸佛证得涅槃,也应「还作众生」。这样的倒执,执众生因如来藏而生死有始,又执诸佛所证涅槃有终尽。果真如此,即永远不得究竟,修证也毫无意义了。这应该怎样「对治」?应为他说明:「如来藏」,即是真如。真如是超时间相的,是「无」有「前际」可说的。「无明」,也是「无有始」的,从来即如此的,所以名为无始无明。不应该说:先有如来藏,后有无明生死。「若说三界外更有众生始起」,这决不是佛法,「即是外道经说」的。本论此文,引《仁王护国般若经》。经说:『若有说言:于三界外別更有一众生界者,即是外道大有经说。』这裡说的三界外,是说:除此三界内的众生,不应更有众生始起;众生界是不增不减的。上斥众生有始,此下破涅槃有终:「又如来藏」是超越时间相的,也「无有后际」可说。众生没有与如来藏相应时,生死杂染法幻现有时间的前后相。等到「诸佛」证「得涅槃」,涅槃「与」如来藏「相应」,即「无后际」可说,那裡会有终尽?
第三项 破法我执
法我见者,依二乘钝根故,如来但为说人无我。以说不究竟,见有五阴生灭之法,怖畏生死,妄取涅槃。云何对治?以五阴法自性不生,则无有灭,本来涅槃故。
佛说了脱生死的法门,是「依二乘钝根」说的。二乘,即声闻、缘觉。根性钝劣,所以「如来但为说人无我」。有的说:佛为二乘也说法无我,不过到底少说略说,常说多说的还是人无我。有的说:佛为二乘但说人无我,不说法无我。本论即取但说人无我义。佛为钝根二乘说人无我,用意在使他们舍离萨迦耶见,离分段生死。所「说」的法义,本「不究竟」。但二乘根钝,不知道这是不究竟说,即以为无我而「见有五阴生灭」「法」的实性。由于执生灭五阴法为实在的,于是即生起二种妄念:「怖畏生死,妄取涅槃」。生灭无常,是不究竟的,即是生死苦法;二乘对生死是怕极了,所以急急的要求了生死。但他们不能真的证得涅槃,只是以为除灭五阴的生死法別有涅槃可证,不知二乘是以非涅槃而妄取为涅槃的。所以《法华经》说:『我虽说涅槃,是亦非真灭。』《楞伽经》也说:二乘所证得的涅槃,实是为三昧酒所醉。二乘于分別事识用功,虽灭掉执相应心染,而不能破除根本的无明不觉、圆证法身。对于这种法我执,应该怎样的「对治」?应为他说明:「五阴法」是虚妄不实的,虽现有生起,而「自性」实本来「不生」;不生,即「无有灭」。了达五阴自性的不生不灭,即是「本来涅槃」。五阴法无有自性、无生无灭,即不致怖畏。诸法本自不生不灭,即一切法本来自性涅槃,也就不会妄取涅槃,以为別有所证了。
第四项 总遣
复次,究竟离妄执者,当知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毕竟不可说相。而有言说者,当知如来善巧方便,假以言说引导众生。其旨趣者,皆为离念,归于真如。以念一切法令心生灭,不入实智故。
本论显正、破邪,成立如来藏缘起义。但妄执,不但如上面所说的人执、法执,这只是分別所起的少分;应舍离的妄执还多,应尽舍一切,破除极微细的妄执。所以,再说究竟舍离妄执。
「究竟离妄执」,先「当知染法、净法」一切「悉」是「相待」安立。相依相待而成立的,如《般若经》说:『无有自相可说』。自相,即是自己存在的。众生所知的染法、净法,都是相对待的。对净法而名为染法,对染法而名为净法。如说离嗔起慈,离痴起慧等;又如因戒生定、因定發慧,因贪起嗔、因痴起邪见等。这都是染净自类相生,也是相待的。这些,不但染法是世间有漏法,是相待;即使出世无漏的净法,也还是翻待杂染而安立的。「是故」推求起来,「一切法」是自性空而毕竟不可得的。一切法总为染净,分別来说,有些是物质的色法,有些是精神的心法。色、心也是相待而成立的,实体了不可得,所以说「从本已来,非色非心」。智与识,为佛法的二门。识是了別,是有漏的杂染法;智是觉知,是无漏的清净法。杂染法以识为主,清净法以智为主。智与识,也是相对而成立的;推求究竟,即「非智非识」。又,如说一切法是有,而没有自体可得;说它是无,又似有相待的体用。所以,「非有」也「非无」。这样,一切是「毕竟不可」得的,毕竟不可「说」为如此如彼的別「相」。法的自相不可得、不可说;即不可说的言说,也是不可得、不可说。
古代禅师说:以心为宗,以无为门。禅宗是绝对唯心论,然修行体真,是空无所得为方便的。在禅宗裡,说什么都不是,而实归宗于即心即佛!有以为禅宗近于三论、般若,实不过形式的近似而已。本论的目标与方法,也大体相同。
一切是不可得、不可说,而佛所以于无言说中「而有」种种「言说」,「当知」这是「如来善巧」中的大善巧,「方便」中的大方便。佛「以言说」说法,才能「引导众生」,因众生是不离言说相的。言教的「旨趣」,无非是「为」了「离念」而「归于真如」。如学佛,而不能随顺佛意、随顺无念,愈学而妄念愈多,这根本违反了佛陀说法的真意。学佛法,必须懂得这言说方便的意趣。否则,如「念一切法」——念色念心,念染念净,念有念无;念起即动,动即有变异,而「令心生灭」。如心有生灭,即「不」能证「入」真如「实智」了。本论树立真常唯心论,揭示一切法不可得,善巧的扫荡一切而不著痕迹,极为善巧!
第四节 分別發趣道相
第一项 总标
分別發趣道相者,谓一切诸佛所证之道,一切菩萨發心修行趣向义故。略说發心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信成就發心,二者解行發心,三者证發心。
〈解释分〉中,显示正义、对治邪执,是性相门;分別發趣道相,是行证门。佛所以开示性相,即为了修行和证果。「分別發趣道相」,即是对于「一切诸佛所证」的菩提——「道」,「一切菩萨發心修行」而「趣向」它。「略说」菩萨「發心」的浅深行位,「有三种」。發心,与起心动念不同,是發起愿求或希愿的决心。本论所说發心,是發求大菩提心;所以發心即發起趣向菩提的心,即發趣向道。發心,虽通于一切,但学佛者,习惯中已渐成为發菩提心的別名。發心,大约最初立志趣求说;然大乘学者,以无上菩提为目标而修行进趣,无时不是向目标——无上菩提而前进的;所以大乘行位,不出發心。嘉祥大师曾说过:大乘道不出二:一、果位,证无上菩提果;二、因位,發无上菩提心。發菩提心,是贯彻菩萨因行的。菩萨三大阿僧祇劫修因,总名为發心;發心即有浅深差別,所以说有三种。「一者」、「信成就發心;二者」、「解行發心;三者」、「证發心」。于三宝、无上菩提,深信不疑,信心成就,即不退转,此约初發心住菩萨说。初住以上,一直到十回向终的菩萨,《解深密经》名此为胜解行地。此类菩萨,于诸法性相,有甚深的信解;又已修习广大资粮行。有解有行,所以名解行。但本论的解行發心,指胜解行地终了——加行位菩萨的發心说。初地以上,名证發心。这因为初地以上的菩萨,都能分证法身。虽有信成就、解行、证三位,而同基于發趣菩提的發心,所以总论菩萨行位,有三种發心的差別。菩萨的信心成就,说来也不易;在信心没有成就以前,要经过一番修习。这留在〈修行信心分〉裡去解说。
第二项 信成就發心
第一目 發心者——信心成就
壹 明發心成就者
信成就發心者,依何等人,修何等行,得信成就堪能發心?所谓依不定聚众生,有熏习善根力故;信业果报,能起十善,厌生死苦,欲求无上菩提,得值诸佛,亲承供养,修行信心。
明「信成就發心」位,要「依何等人」——根机,「修何等行」——法门,才能「得信成就」,「堪能發心」?先答依何等人:「依不定聚众生」。佛说有三聚(类)众生:一、正定聚,二、邪定聚,三、不定聚。定,是决定。正定,是决定了走上圣道的,此在初住菩萨。邪定,是决定了走上恶趣的;短期内,没有回邪向正、趣入圣道的可能。正定聚,约信、进、念、定、慧——五根已成就而说。邪定聚,约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造成五无间业而说。在正定聚、邪定聚间,一般人、天众生,是不定聚。如遇正师正法,即可转成正定聚;遇邪师邪法,即可转成邪定聚。如生得人身,离三途八难,六根具足,其性不定,那就可能修习而得信成就發心。人趣等不定聚众生,也是不一致的;要「有熏习善根力」的,才能修此發心。如过去不曾修习善根,即没有机会见闻佛法;即使见闻佛法,也难得信心决定成就。这裡说的熏习善根力,不约真如的内熏说。真如自体熏习,一切众生都是具足的。要在妄心中,见闻佛法,布施、持戒、信解、闻思,才可说有熏习善根力。如来藏自体熏习,等于唯识宗所说的本性住种姓;此中所说的熏习善根力,近于唯识学中的习所成种姓。次答修何等行:有熏习善根力的不定聚众生,(一)、能「信业果报」:造善得乐果,造不善得苦果;业果为学佛的基本信解。有善根熏习力的,决定能信得及。(二)、「能起十善」:十善是身三的不杀、不盗、不邪淫,口四的不妄言、不恶口、不两舌、不绮语,意三的不贪、不嗔、不邪见。这是佛法的根本善业,如不能净修十善业,信心即不能成就。信业果报,能起十善,这是共下士道的人天善行。声闻、缘觉、菩萨的出世法,无不以此信戒为基础。有学佛而不能于业果生深信,不能于十善起正行,即说谈心说性,都是邪魔眷属。(三)、「厌生死苦」:于生死流转,觉得不究竟、不自在,發出离心,这是共中士道的共二乘行。菩萨也还是要厌离生死苦的;能对于现实世间而感到不满,才能进学超越世间的佛法。如厌生死苦,专在自身著想,不了唯心,就不免落于二乘。如扩充厌生死苦的心情到一切有情,了五阴本不生灭,即是大乘行。(四)、「欲求无上菩提」:这是不共人天、二乘的大乘不共心行。信业果报、修行十善、厌生死苦,菩萨都是贯彻于欲求无上菩提的心行中。有了这样的心行,自然会「得值」遇「诸佛」,「亲承供养」。亲是亲近;承即奉承服事;供养是以衣、食等四事,及奉教修行,为财法供养。值遇诸佛,承事供养,即能「修行」大乘「信心」。一般大乘经,名此为十信位。如《仁王护国般若经》说:『初發心相,有恒河沙众生见佛法僧,發于十信,所谓:信心、念心、精进心、慧心、定心、不退心、戒心、愿心、护法心、回向心。』此十种心行,以信心为首为导,所以总名为十信——信心。贤首宗以十信为次第的十位,怕不是契经本意!在(十)信心没有修习成就以前,名十信菩萨,也名十善菩萨,即本论修行信心的菩萨。等到十信心修行成功了,一念心中具足十信功德,即名为信成就發心,也即是十住的初發心住。
经一万劫,信心成就故,诸佛菩萨教令發心;或以大悲故能自發心;或因正法欲灭,以护法因缘能自發心。如是信心成就得發心者,入正定聚,毕竟不退,名住如来种中,正因相应。
如上所说的修行信心,「经一万劫,信心成就」。这也是依《仁王护国般若经》说,如说:『习忍以前,经十千劫,行十善行。』菩萨的信心成就时,「诸佛菩萨教令發心」。也有能自动發心的,如一、「或以大悲故能自」动「發心」:菩萨在生死流转中,修行十善,悲心增上。生在无佛恶世,能以大悲心怜悯众生苦而發心。二、菩萨生值佛法欲灭的时候,「或因正法欲灭,以护法因缘」,「能自」动「發心」,荷担佛法大事。如现在,佛法也有衰灭的可能。有些学佛的青年,以为佛教没有希望,因而退心、罢道,这即是缺乏护法的真诚!佛法的灭坏,有是政治的摧残,有是僧团的腐化。如见到这种情形,能發起大心,护教整僧,即是菩萨行者。信成就發心的因缘,本论说此三种,前一为他教發心,后二为自力發心。自力中,一、由于悲众生,二、因于护正法。《瑜伽师地论》(三五)说有四种發心:(一)、见闻如来不思议事,(二)、得闻大乘甚深法教,(三)、护菩萨藏,(四)、悯众生苦。护菩萨藏、悯众生苦,即本论的后二因缘。见闻如来不思议事、得闻大乘甚深法教,即本论的诸佛菩萨教令發心。这「信心成就」而「得發」菩提「心」的,即發心住,「入正定聚,毕竟不退」。有经说:菩萨一發心,即得不退。也有些经说:發心得不退转,是很难的。如说:『鱼子庵罗华,菩萨初發心,三事因中多,及其结果少。』初發心的多而能得成就的少,应是十信位中的菩萨發心;若至發心住,發心即决定不再退转。心不退转的,「名住如来种」姓「中」。住如来种,即一定可以成佛。在未入正定聚以前,还不能算是如来种姓,以有落入声闻,或落入外道、恶趣的可能。如信成就而發菩提心,即能与「正因相应」。正因,即真如如来藏,这是成佛的亲因。虽一切众生有如来藏,但还没有發随顺真如的菩提心,所以没有相应。菩萨發心,能与如来藏相应,即能决定成佛。上说体用熏习时,明相应与未相应,约修行的有没有证智说。此处说相应,约發心的随顺真如说。
贰 简發心不定者
若有众生善根微少,久远已来烦恼深厚,虽值于佛,亦得供养,然起人天种子,或起二乘种子。设有求大乘者,根则不定,若进若退。或有供养诸佛未经一万劫,于中遇缘亦有發心,所谓见佛色相而發其心,或因供养众僧而發其心,或因二乘之人教令發心,或学他發心。如是等發心,悉皆不定,遇恶因缘,或便退失堕二乘地。
信成就發心,决定不退,这是要有熏习善根力的。「若有众生善根微少」,而「久远已来」又「烦恼深厚」,那就不一定能發大心,發大心也难于不退了。善根薄而烦恼重的,「虽值」遇「于佛」,也能承事「供养」或者出家修行,「然」或者缺少厌离心,不求无上道,但「起人天种子」,植人天福报,成人天乘;「或」厌心过深,不能發大心,「起二乘种子」,成声闻、缘觉乘。即使「有」能「求大乘」而發菩提心的,「根」性还是「不定」,「若进若退」,不能决定成如来种。
上来,约最初發心趣入五乘,或五乘种姓说。此下,再约大乘不定而退堕二乘说。《仁王护国般若经》说:『经十千劫行十善行,有退有进,譬如轻毛,随风东西。』这可通于上说的發趣大乘而或退凡夫、或退二乘二类。或退二乘的,是「或有供养诸佛未经一万劫」,在修学信心的过程「中」,「遇缘」也「有」能「發」大「心」的,但与上三缘不同。(一)、「见佛」的「色相」庄严「而發」「心」:或是生值佛世,见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威仪庄严,心生钦慕,發心求此相好的。或见佛放光、动地等神通威德,而發心学佛的。(二)、「或因供养众僧而發」大「心」:这是景仰出家人的清净、精进、威仪严肃,布施供养因而發心的。(三)、「或因二乘」——声闻的说法、缘觉的示现神通「教令發心」。一切有部律说:舍利弗说法时,有人發菩提心。大乘经中,须菩提、舍利弗、阿难、满慈子等说法,听众都有因此而發大心的。(四)、「或学他發心」:如妻子因丈夫的学佛而跟著去学佛;父亲归依發心,儿女也来归依發心等。这种种的「發心」,都是「不」能决「定」成为大乘种姓的。因为初二种,因形式的感动而發心;三、所依的缘不殊胜,四、自身缺乏深刻的信解与真诚。所以如「遇」到「恶因缘」,「便」会「退失」大心,「堕」于「二乘」的「地」位。《瑜伽师地论》(三五)说依四力發心:一、自力,二、他力,三、因力,四、加行力。依自力或因力發心,不易退转。如熏习善根力不足,但凭他力(受他感化激动而發心)或加行力而發心的,即容易退堕。退菩提心的恶因缘,略有二类:如环境恶劣、四缘不具足、政治压迫等,是真恶的因缘;如境遇太好、名利供养过多,是偽善的因缘。经中说:舍利弗修了六十劫的菩萨行,因有人向他乞眼,感到众生的难可教化而退心求声闻乘。这是恶因缘的一例。然偽善的因缘不易觉察,不但会退求二乘,可能会退堕恶道。偽善的恶因缘,实是菩萨的大敌!
第二目 發心相
壹 正明
复次,信成就發心者,發何等心?略说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乐集一切诸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欲拔一切众生苦故。
上说信成就發心的根行;此下正说發心的行相。必如此發心、如此起方便,才能成信發心。先说發三种心。
「信成就發心」,到底「發何等心」?总相说,發无上菩提心。但菩提心的含义深广,如「略」为分別「说」,「有三种」心。《般若经》三心:一切智智相应(即狭义的菩提心),大悲为上首,无所得为方便——依此三心明菩萨行。本论以三种心,成菩提心。《维摩诘经》明菩萨净土,也以三心为本:直心、深心、菩提心,即以三心成净土行。直心与深心,与本论相合。如总合的说,实有四事:菩提心、大悲心、般若见、种种行。《般若经》以三心成菩萨行,即以愿求一切智智为一心;本论以三心成就菩提心,即以愿集一切善行为一心。又《华严经.十地品》说:得十法者(《十住毘婆沙论》但八法),能發菩提心。十法的后三,即『具足于深心,悲心念众生,信解无上法』,与本论的三心相合(十住与十地的关系,別当论说)。「三」心中,「一者」、「直心」:直心,是般若正见(依《维摩诘经》,直心是贤直心、无谄曲心),也即是远离二边、舍诸戏论的中观,所以说「正念真如法」。一切法的本性,是真如心。正念,是与无分別心相应的念;明念不忘,无分別心依念而明彻,所以名为正念。若不能正念真如,堕于虚妄倒乱的心行,即不能成就菩提心。「二者」、「深心」:即深广心。菩萨「乐集一切诸善行」,修集福慧资粮,从来没有厌足。「三者」、「大悲心」:即「欲拔一切众生苦」的同情。發菩提心,应于一切众生起大悲心;于福德智慧资粮,应勇于修集;应正念真如法,而心与真如相应。换句话说:正念真如法、乐集诸善行、欲拔众生苦的三心,如具足相应了,就是菩提心的成就。古德以种种义,说明这三心,如说:以直心的正念真如法,证得法身;以深心的乐集一切诸善行,能成报身;以大悲心的欲拔一切众生苦,能起化身。以三心而对论佛德,可以自在的配说。
经中说發心,内容有浅有深;有的重于正念真如法,说發心要离一切戏论,悟非色非心、非有非无等。这重于般若见,约胜义菩提心说。若初学者,不能与悲心悲事相应,不起自度度他的宏愿(或名行菩提心、愿菩提心),偏于见性明心,即难于成就發心。所以發菩提心,必从乐集诸善行、欲拔苦众生、正念真如法——三心相应相成中去完成。
贰 释疑
问曰:上说法界一相,佛体无二。何故不唯念真如,复假求学诸善之行?
执理而废事的,对于三心成就的發心,是要引起疑「问」的。他们以为:「上」面「说」过:「法界一相」,真理是平等不二的。圆证法界的如来,「佛体无二」,法身也是没有差別的。那么,要發心成佛,正念真如法界就得了。「何故不」發心「唯念真如」,还要「假」借「求学诸善」的功德「行」呢?这在中观与唯识学者,是不会有此错解的。在真常唯心论中,即每有此误解;如不遣除这样的邪疑,即会堕于恶取空中。
答曰:譬如大摩尼宝,体性明净,而有鑛秽之垢。若人虽念宝性,不以方便种种磨治,终无得净。如是,众生真如之法体性空净,而有无量烦恼染垢。若人虽念真如,不以方便种种熏修,亦无得净。以垢无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以为对治。若人修行一切善法,自然归顺真如法故。
论主为他们解「答」。先举喻说:「譬如大摩尼宝,体性」本来「明净」,「而有鑛秽」的污「垢」。摩尼宝,即如意珠;体性明净,有种种功德,是印度传说中的宝物,佛典中常用来比喻心性本净、菩提本净。菩萨發菩提心,就和修治摩尼珠一样。如《华严经》、《大集经》等,都有此说。《宝性论》广明如来藏,也引摩尼珠为喻,与《大集经》〈陀罗尼自在王菩萨品〉、〈海慧菩萨品〉有关。〈海慧菩萨品〉说净菩提心宝要离九种性、作三种净,与摩尼宝本性明净而需要种种修治一样。本论即引用此喻。「若人虽念宝性」的明净有种种德用,但对于摩尼珠所附著的鑛秽,「不以方便」去「种种磨治」,把附在摩尼珠上的秽垢除掉,那么摩尼珠「终」于不「得」清「净」。《大集经》说:摩尼宝有三种净:磨、押、穿。菩萨的菩提心,也要以六度磨治:施、戒如磨,忍、进如押,禅、慧如穿。次合法说:「如是,众生」的「真如」「法」虽然「体性空净」,「而」无始来「有无量烦恼染垢」,如摩尼珠在鑛秽中一样。本论不说明净而说为空净,以真如心从来不与烦恼相应,空就是清净的意思。「若人虽念真如」,作无分別观,不取不著;但「不以方便种种熏修」,真如也「无」能还「净」。一般以为真如本来清净,但能不作思惟分別——不思善不思恶、不思有不思无,即与真如相应了;以为成佛也不过如此。这是怎样的误会呀!不知三心中的要依于悲念众生而广集一切善行,实为对治烦恼所必须的。因为,烦恼「垢无量,遍」于「一切法」转,处处都为烦恼所熏染。所以必须「修一切善行」,「以为」烦恼的「对治」。如修布施,可以净治悭贪;修慈悲,可以净治嗔恚;修智慧,可以净治愚痴等。有无边烦恼杂染法,即须有无边清净善法去对治它。「若人」能「修行一切善法」,即「自然」而然的「归」向而随「顺」于「真如法」。
『若人修行一切善法,自然归顺真如法故』,这是极有价值的论义。真如是无所不在的,恶法也不离真如。然而,恶法与真如是相违的、不顺于真如性,所以或称为非法。反之,善法是合法的,是顺向于真如法性的。不要以为善行仅是事上用功,要知事上的善行是顺于真如而可以趣向于真性的。依戒修定,因定得慧,依慧得解脱,即由善行的渐次而来。不然,直下的修慧,岂不省事!然而佛法并不如此。如没有戒定等为基,胜义慧是不能成就的。《大智度论》说:修布施可以薄一切烦恼。薄一切烦恼,即在一切善法的修集中;善增即恶薄,自然能归顺于真如。一分学佛者,执理废事,劝学者直入证如法门,直从无分別著手,从无可下手处下手,实是愚人恶见!无量烦恼恶业熏心,即使修证,也不过是邪定、狂慧而已。
第三目 四方便
略说方便有四种。云何为四?一者、行根本方便。谓观一切法自性无生,离于妄见,不住生死;观一切法因缘和合,业果不失,起于大悲,修诸福德,摄化众生,不住涅槃;以随顺法性无住故。
發心,不但念真如,还常念广修善行。因为要有方便行,菩提心才能展转明净起来。「略说」發菩提心者的「方便」行,「有四种」。「一」、「行根本方便」。大乘行的根本,即是契合于二谛无碍的中道正见,这可以名为无住方便。凡夫心,是住著生死的;厌生死苦的二乘,又住著于涅槃。菩萨的心行,要超越生死,又要不趣证二乘的涅槃,在生死中化度众生,圆成佛德。这是大乘唯一的根本方便,从正见一心的真如、生灭二门而得来。所以此根本方便,即「观一切法自性无生」:一切境界是虚妄的,没有生灭自性的。了知一切法不生的心真如门,能舍「离」执我、执法、执心、执境的「妄」想执「见」,即能「不住生死」。众生不知道妄境由妄心起,妄心由不觉起,都无自性,所以生起执见,著于生死而不能出离。同时,要「观一切法因缘和合,业果不失」。因业感果,不因为观一切法无性空寂而失坏。心生灭门中,业果是宛然不失的。菩萨观众生业感的生死苦,「起于大悲」;观善业的因果不失,即「修诸福德」资粮。修集一切福德,不但自利,也是为了「摄化众生」。这样,菩萨即能超越二乘,「不住涅槃」。菩萨达一切法性净,所以不住生死有边;知诸法幻有不失,所以不住涅槃无边。菩萨所以不住二边,由于「随顺法性」的「无」所「住」而行。發菩提心者,应修此根本方便,不落于二边,正处中道。
二者、能止方便。谓惭愧悔过,能止一切恶法不令增长;以随顺法性离诸过故。
「二」、「能止方便」。止,是止恶;能不作一切恶法,名为能止。不能止恶,即使修集善法,也不清净,果报得阿修罗、有财鬼等。这一方便,即是「惭愧悔过」。能尊重自己的人格、真理和他人,能宗仰贤善、轻拒暴恶,名为惭愧。有惭愧心,即能于三宝前忏悔三业的过失,立意不更作恶行。这样,「能止一切恶法」,「不令增长」。所以能止恶不生,是「随顺法性」的「离诸过」失。真如法性,是离一切过失——不与染法相应的。所以随顺法性而修行,即会由惭愧悔过而助成菩提心。
三者、發起善根增长方便。谓勤供养,礼拜三宝,赞叹,随喜,劝请诸佛。以爱敬三宝淳厚心故,信得增长,乃能志求无上之道;又因佛法僧力所护故,能消业障,善根不退;以随顺法性离痴障故。
「三」、「發起善根增长方便」。上是止恶,此是行善。此二,即是普贤愿行,如《华严经.普贤行愿品》说。上说的能止方便,是十愿行中的忏悔业障;今说的增善方便,即摄得十愿行中的六事。如十大愿中的『三者广修供养』,即本论的「勤供养」;『一者礼敬诸佛』,即「礼拜三宝」;『二者称赞如来』,即「赞叹」;『五者随喜功德』,即「随喜」;『六者请转法轮,七者请佛住世』,即「劝请诸佛」。这五者,为什么能發起善根、增长善根?一、供养、礼拜、赞叹、随喜、劝请,是「爱敬」佛法僧「三宝」的信心的长养,「淳」净而又深「厚」;常修习这些方便,「信」心「得增长」,这才「能」立「志」进「求无上」菩提。二、这是对于三宝的信敬,「因佛法僧力所护」持——加被,所以「能消」除「业障,善根」即能增长「不退」。礼拜、供养等,本不过宗教的仪式,但由于众生的敬爱、三宝的恩威,相感相应,所以能助成众生菩提心。修行这些方便,还是与正念真如相应的,因为这是「随顺法性」而「离」愚「痴障」的。法性真如,是离一切愚痴暗蔽的;佛与僧是正觉者,法是佛与僧所证觉的。归向于离痴暗的三宝光明藏,即与离痴暗的法性相随顺。
四者、大愿平等方便。所谓發愿尽于未来,化度一切众生使无有余,皆令究竟无余涅槃。以随顺法性无断绝故;法性广大,遍一切众生,平等无二,不念彼此;究竟寂灭故。
「四」、「大愿平等方便」。能止方便和發起善根增长方便,与三心中的深心——乐集一切诸善行相应。行根本方便,与三心中的直心——正念真如法相当。此大愿平等方便,与三心中的大悲心——欲拔一切众生苦相应。所以修此四方便,即能助成三心。「發」平等大「愿」:「尽于未来,化度一切众生」,「使无有」剩「余」,都「令」得「究竟」的「无余涅槃」。这如《金刚般若经》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發这化度众生的大愿,即能助长大悲心。这含有三义:一、是尽未来际的發心。二、是度尽一切众生的。三、是最究竟的,以入无余涅槃为目的。所以能發这样的大愿,一、因为「随顺法性无断绝」而起愿的:法性真如,是常常时、恒恒时的,所以菩萨即随顺真如法性的尽未来际而發心。二、随顺「法性」的「广大,遍一切众生,平等无二,不念彼此」而發心:真如法性是广大而遍一切众生的,没有彼此的差別可念的。所以随顺法性而發心,不念某些众生我所应度,某些众生我不应度,而是發心普度一切众生。三、随顺真如的「究竟寂灭」而發心:法性是究竟寂灭的,所以菩萨發愿,使一切众生都能入于究竟寂灭。真如法性,具有无尽义、广大义、究竟义,菩萨即随顺法性而發愿度生。
第四目 發心胜德
菩萨發是心故,则得少分见于法身;以见法身故,随其愿力能现八种利益众生。所谓:从兜率天退,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转法轮,入于涅槃。
此下说信成就發心的殊胜功德:「菩萨發」起这样的菩提「心」,即「得少分见于法身」。证见法身,在初地以上。初住菩萨,能少分见法身。如《华严经》说:初住菩萨,悟不由他,也即是见法身义。此菩萨少见空义(未能证见如来藏的不空),所以说见法身。有的经中说:十住菩萨见法身,『如隔轻纱』。还如雾裡看花一般,见是见了,然终有所隔。初住菩萨,因为能「见法身」,所以「随其愿力」,「能现八种利益众生」的法事。八种利益众生,即八相成道。这都可令众生得利益,所以名八种利益众生。天台宗说:圆教初住,即能破无明,见中道,现身成佛。一般的说,初地菩萨,才能正见法身、分身百界,示现成佛。其实,初住菩萨,能少分见,能以愿力神变现成佛相,也是大乘所共许的。然初住的能现,与初地的能现不同。初住的能现,是从愿力而化现的;而初地菩萨的分身百界,是从无漏功德力所起。初住菩萨,随愿化现八种利益众生事:一、「从兜率天退」:兜率天,此云知足天,是欲界第四天。最后生菩萨,住在此天中;等到要下生成佛,即先从兜率天退殁。二、「入胎」:如释迦佛现入摩耶夫人的胎中。三、「住胎」:即十月在胎,逐渐的成长。四、「出胎」:如释迦佛在岚毘尼园降生。五、「出家」:如释迦佛见老病死苦而踰城出家。六、「成道」:如释迦佛在菩提树下成道。七、「转法轮」:如释迦佛成道以后,到鹿野苑,为五比丘转四谛法轮。八、「入于涅槃」:如释迦佛末后于拘尸那的双树间入涅槃。这八种相,是佛应化世间,从始至终的过程。八相成道,自来即有二说:一、如本论所列举的,这是顺于一般大乘经的。二、有的没有住胎相,但在成道前加降魔相。在这应化世间的八种过程中,每一阶段,佛都是放光动地、说法度生的,所以说『未生王宫,即度生已毕』。总之,八相都可以利益众生;佛的一举一动,都令众生得利益。
然是菩萨未名法身,以其过去无量世来有漏之业未能决断,随其所生与微苦相应,亦非业系,以有大愿自在力故。
初住以上,少分见于法身的菩萨,能现八相成道,「然是菩萨」,「未」能「名」为「法身」大士。因为,「过去无量世来有漏」的「业」果,还「未能决」定「断」除。一般众生的生死,是由业力而招感来的,以业力为主。初住菩萨,不依业力为主,是依愿力而得自在,如化现成佛,化为畜生、地狱、鬼趣等。虽依愿力而化现,然还是依过去无量世来的有漏业而感生的,与法身菩萨的由大悲愿力而起的化用不同。初住菩萨,对于无量世来熏集的有漏业还不能断除,但可以智慧力、悲愿力,利用烦恼力的润生,感發过去所熏集的有漏业种,到处受生去。总之,虽依悲愿力起,还是不离惑业而现起的。「随」愿「所生」的果报身,或是佛,或是天等五趣,都「与微苦相应」。如冷热饥渴等的感受,由菩萨悲愿、智慧力所制,虽没有剧烈的痛苦,微苦还是有的;因为菩萨所感的生死身,属分段生死。众生生死身,纯为业力所系;而此初住菩萨身,虽不离业,也「非业系」。这因为,菩萨「有大愿自在力」,以愿力为主,巧用烦恼业而作有利于众生的事业。所以,信成就發心的菩萨身,上不同于法身,下不同于凡夫、二乘。
第五目 退不退之抉择
如修多罗中,或说有退堕恶趣者,非其实退,但为初学菩萨未入正位而懈怠者恐怖,令彼勇猛故。又是菩萨一發心后,远离怯弱,毕竟不畏堕二乘地。若闻无量无边阿僧祇劫勤苦难行乃得涅槃,亦不怯弱;以信知一切法从本已来自涅槃故。
少分见法身的發心住菩萨,「如修多罗中,或说有退堕恶趣」的。十住中的第七住,名不退住。《菩萨璎珞本业经》,曾举舍利弗等因缘,说他未登第七不退住,所以退落小乘。有些经典,甚至说退堕恶趣的。当知这「非」是「实退」;如说可以退堕,那是不了义说。经中所以说有的退堕恶趣,「但」是「为」了「初学菩萨」的「未入正位而懈怠者」;使他引起「恐怖」,「勇猛」修行。入正位,即入正性离生,或入正性决定。声闻以见道、發无漏慧,名入正位。大乘以發心住的悟不由他、入正定聚,名为入正位。没有进入初發心住正位的,有时会生起懈怠心,所以警策他说:留心退堕!入住的菩萨,还有退堕的,何况还没有能入正位?实在说来,初發心住菩萨,是不会再退堕的。有的说:十信中第七心名不退心,约对于三宝、四谛的信不退说;第七住名不退住,约不退二乘的位不退说;初地以上为证不退;八地以上为行不退。以七住为位不退,与本论的见解相反。
上文说不会退堕恶趣,此下再说不会退堕二乘。初發心住「菩萨」,「一發心后」,即「远离怯弱,毕竟不畏堕二乘地」。怯弱,即自觉没有力量而怕退堕,不能在佛法中坚强的前进。信成就發心的菩萨,能远离这样的怯弱心,不怕退堕。不但不怕堕恶趣、堕二乘地,即使听说菩萨要「无量无边阿僧祇劫勤苦难行」,才能「得涅槃」,心中也「不」会「怯弱」。这因为,能正念真如法,「信知一切法从本已来」就「自涅槃」了的。一切法本来涅槃,即无生死的可怖,也没有涅槃的可著。只是大愿明智的自利利他,念念在涅槃中,还怕什么佛道难成呢!大乘法重在一切法性空、不生不灭的体悟。二乘不悟一切法本来涅槃,所以急求涅槃而滞留于方便化城中。菩萨了达一切法本来自性涅槃,所以能安住大般涅槃中——不住生死,也不住涅槃,唯是一心一意的行菩萨道。
第三项 解行發心
解行發心者,当知转胜。以是菩萨从初正信已来,于第一阿僧祇劫将欲满故,于真如法中深解现前,所修离相。以知法性体无悭贪故,随顺修行檀波罗蜜。以知法性无染、离五欲过故,随顺修行尸波罗蜜。以知法性无苦,离嗔恼故,随顺修行羼提波罗蜜。以知法性无身心相,离懈怠故,随顺修行毘梨耶波罗蜜。以知法性常定、体无乱故,随顺修行禅波罗蜜。以知法性体明、离无明故,随顺修行般若波罗蜜。
初發心住,信心成就;十住位,重于胜解;十行位,重于修行;十回向位,重于回向于法身——都还不能实证,所以,三贤位统名解行地。本论说解行發心,对信成就说。从發心住,到十回向的贤位,都还是信成就而發心。十回向终入加行位,这才解行成满而發心。所以,「解行發心」,比起信成就發心来,「当知转」为增「胜」。因为,此「菩萨从初」發心住,成就「正信已来」,「于第一阿僧祇劫」的修行,「将」要圆「满」了。从初發心住到成佛,要经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从初住到第十回向,一大劫修行圆满。将满,是十回向终位。在十回向终,依唯识者说,別起四加行位,是解行發心的时候。此解行發心位的菩萨,「于真如法中」,有甚「深」的信「解现前」,所以「所修」功德都能「离相」而不著。这可作二说:解行位将要满的菩萨,无相观极深,而又能二谛无碍。他能深切的了解理事的相应无碍,所以深修离相观,等到表现于事实,即广修六波罗蜜多;修习六波罗蜜多,更能加深对于离相法门的体会。离相真如与六度,相得相成,无著无碍。二、菩萨入加行位,专修唯心无相观行;即于信解无相观中,具足六波罗蜜。如法性无悭相,所以悟解法性时即施波罗蜜等,文意在此。
此下,即分说修六波罗蜜多而离相,且约二谛无碍说:菩萨「知法性体」是「无悭贪」的。贪是染著,悭是不能舍。能了悟悭贪无实体性,菩萨即能「随顺」此离悭贪的法性而「修行檀波罗蜜」。檀即梵语檀那的省称,即布施;有财施、法施、无畏施三类。「知法性」是「无」欲「染」的、「离五欲过」失的。五欲,是于色声香味触而起爱染。于五欲法了达本性空,知法性本无欲染,菩萨即能「随顺」离欲法性而「修行尸波罗蜜」多。尸,具称尸罗,即是戒。戒律虽多,违犯都从五欲而起;所以了达五欲本性空寂,即不犯而持戒。「知法性无苦」性可得,「离」于「嗔恼」,所以能「随顺」法性而「修行羼提波罗蜜」。羼提,此云忍辱。苦是没有自性的,能了达苦无自性,嗔恼心不起,即是随顺法性的离相而修行忍辱。「知法性无身心」自「相」可得,「离」于身心的「懈怠」,所以能「随顺」法性而「修行毘梨耶波罗蜜」。毘梨耶,此云精进。精进有二:心精进、身精进。如以身心为实在性的,即有所爱染、顾惜,一切替身心的安逸打算,即不能精进。菩萨了达身心的空无自性,所以不染著身心,能行精进波罗蜜。「知法性常定,体无」散「乱」可得,所以能「随顺」法性,「修行禅波罗蜜」。禅那,此云思惟修,或译静虑。法性本来常定,体性澄静,不动不乱。能这样的契合法性而修,即是随顺修行禅波罗蜜。「知法性体」本「明」觉,「离」于「无明」,所以「随顺」法性,即能「修行般若波罗蜜」。真如法性,是自性清净心,即本觉,本性明净。无明,是客尘烦恼。修行般若,即远离无明而契于法性。这可以约二义释:一、了达真如法性体自明净、本离无明,这样的契理而成行,即是般若。二、依般若以舍离无明,契合于真如法性的体自明净。不但依理成行,也即因行而契理。
上来,离六弊而修行六波罗蜜,都是随顺法性而修的;所以一切修行,都契于离相法门。
第四项 证發心
第一目 地位
证發心者,从净心地乃至菩萨究竟地。
证悟如来藏心,即是真發菩提心,名证發心。经说發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或约愿说,或约行说,或约证说,实有浅深的不同。经说發菩提心即得成佛,古德传有二派:一、本论及唯识宗说:發菩提心即时成佛,依初地证悟法界、分身百界、八相成道作佛说。如《法华经》的龙女發心而现身成佛,即是本论的证發心。二、依龙树论说:發心即成佛,可能是最初發心的。因从无始以来厚集功德,所以初發心时即证悟成佛,但这是少数的顿根。本论但渐无顿。贤首疏附会证發心为顿教所摄,实不足据。
「证發心」,即「从净心地」到「菩萨究竟地」——大地菩萨的發心。净心地,即欢喜地;菩萨究竟地,即法云地。《瑜伽师地论》立十三住;其中,清净意乐住,即本论的净心地;菩萨究竟成满住,即本论的菩萨究竟地。
第二目 证智——智体与智用
证何境界?所谓真如。以依转识说为境界,而此证者无有境界,唯真如智,名为法身。
上说依什么样的人,现在说证得怎样的境界。顾名思义,既说证,即有能证所证。文中虽只问所证的是什么境界,其实能证的智慧也在此问题以内。本来,法界是离能所的;证悟法界,实在是不能用能证所证的分別去拟议的。但虽说证悟是离能所的,然到底不能说没有证得什么。在世俗言说边,既不能说没有证得,那么证到的境界,究竟是怎样?有的说:这是超越了能证智与所证境的分別,智与境,如如无別,是不可说有差別的,彻底没有能所可得。中观学用此说,所以龙树论的实相,即是真般若。有的说:证悟到的,也可说有能所,能证的是智慧,所证的是真如。不过,这所证的真如,是证智的亲所缘缘,能证智直得真如,不像分別心的现起影像相分。一般的认识,在根识或意识上,必先现起境相,依此而能了別。认识,不是亲得外境,只是依影像相去了別而已。一般的认识,都是托本质境再起影像而缘虑的,除非独头意识,如作梦等,可但凭影像相。根本智证真如时,证智是不现起真如的影像的。如说证智也现如相,那是约后得智的带相观空或还是加行智的以空为观境,证智上是不能说有影像相的。唯识者作此说,虽说没有能所,而对于证智与真如,在说明上,是差別而不许合说的。本论所说的,同于第一说,所以说『唯真如智(即如即智的)名为法身』。唯识家评本论为『如智不分』;但照本论说,如与智,怎么可以割裂呢?
从初地到十地的菩萨,「证」悟的是「何」等「境界」?即「所谓真如」。约世间法说,没有能所的境界,是难懂的,所以说「以依转识说为境界」。这是说:说有所证的境界——真如,是约生灭门中转识现起(离念真如)境界相而说的。从有漏的心识,转起境界相,由境相而引發分別心,依此说有能所。「而此」实「证」的菩萨,其实是「无有境界」的。因为内外能所都是虚妄有的,远离虚妄的证智那裡能说有所证的境界?这样,在实证中,一切境相都不现前了,「唯」智而无境界;此智即「真如智」。智即真如,无二无別,「名为法身」。这与虽说无別,而以真如为体、为不生灭,以智为用、为生灭的唯识学是不同的。然有一分大乘经,如《金光明经》等,确是顺唯识义的——正智与如如,合名为法身。如分析起来,智可以分为四种。于是说:佛以五法(四智: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大圆镜智,及法界)为体。本论是绝对的真常唯心论,一切都是这真如心,恒常不变,法尔如是。证悟,不过是真如智的显现而已。
是菩萨于一念顷,能至十方无余世界,供养诸佛,请转法轮,唯为开导利益众生,不依文字。或示超地速成正觉,以为怯弱众生故。或说我于无量阿僧祇劫当成佛道,以为懈慢众生故。能示如是无数方便,不可思议。而实菩萨种性、根等,發心则等,所证亦等,无有超过之法。以一切菩萨皆经三阿僧祇劫故,但随众生世界不同,所见、所闻、根、欲、性异,故示所行亦有差別。
此说登地以上(实证真如菩萨)所有的功德妙用。「是」十地中的「菩萨」,「于一念顷,能至十方无余世界」。无余世界,即应有尽有的一切世界。于一念顷,遍到十方一切世界,在一切世界中,「供养诸佛,请转法轮」。《华严经》说初地菩萨能分身百世界而作佛事,二地菩萨分身千世界成道作佛;从此以上,都是倍倍增多。而本论却说:菩萨于一念顷,能至十方无余世界。这应当知道:经说百界、千界作佛等,约初地、二地等菩萨报得的自然力量说。若初地等菩萨起神通,即可以超越报得的力量,现身一切世界了。菩萨到一切世界去,是为了供养十方的诸佛和劝请诸佛的转大法轮。大乘经中常说:佛说法教化众生的时候,十方世界的菩萨都来助佛扬化,请佛说法、供养等。法身大士的供养诸佛,是所经的无量世界,同时能以无量香、花、音乐、无边供具而行供养,一刹那间能供养一切诸佛。这样的供养、劝请,都「唯」是「为」了「开导利益众生,不依文字」。这二句话,向来为禅者所赏识。在本论中,可以作二种解释:一、一般的说,教化众生,要用言说,才能使众生知善恶、信业果而学佛入法。文字是名、句、文身,本是语言,其后始有写录的文字。菩萨教化众生,不一定要用语言文字的,如化现花、香、音乐等,都可以使众生得益。佛菩萨的三业大用,都可以教化众生的,如身业的动作,口业的说法,意业的感召、加持。所以,不依文字,即可以解说作不一定要依语言文字。二、不依文字,也可以顺著下文去解说。这是说:菩萨到十方世界去供养、劝请诸佛,目的在开导利益众生。但菩萨的利益众生,可以不定依向来所听闻的教法。这即是说:不依佛向来所说的教法,而菩萨可以別有一番教化众生的方便。的确,教化众生应该契合时宜;拘泥的照著佛说过的文字去说,不免成为古人的糟粕,是不一定能使众生获益的。所以,菩萨不依佛所说过的文教,而「或示」现「超」越一切「地」而「速成正觉」。超地,即不依渐次,如从初地而直登佛位,如《法华经》的龙女现身成佛。这因为,有些人听说菩萨要经三大阿僧祇劫而成佛,就害怕起来,觉得太难了。菩萨「为」了教化这样的「怯弱众生」,所以示现速急成佛。为怯弱的众生,说难行法,即易生退心;如说成佛容易,就肯發心修行。大乘佛教中,盛行的即心是佛、即身成佛、念佛即生净土等,都是为了这些怯弱不堪大用的众生而说。任重道远的大乘真义,在怯弱众生前,是不合时机的。还有,菩萨「或说我于无量阿僧祇劫当成佛道」,这是「为」了「懈慢众生」而说的。有的众生,生性是懈怠而傲慢的。因为他懈怠,觉得『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不能一蹴而及,总得慢慢来。因为他傲慢,以为短期修行,不够伟大。所以,菩萨为说经无量劫才成佛道;这是适应根性懈怠及我慢众生而说的。像这些说法教化,都是随机应变,不固定于(文字)教法的真义。菩萨「能示」现「如」此的「无数方便」,都不拘泥于文字。上面列举的,只是二个极端的例子。在众生的根机中,还有无量无边的根机,需要无量无边的方便去教化他们。如不能厌舍于夫妇的,即为他(她)们说在家也可以学佛、成佛。为欣乐恬淡、清静自守的,即为他(她)们说出家的功德胜利。总之,菩萨的方便是无边的,说易成佛、难成佛,都是「不可思议」的方便。「而实」在说起来,「菩萨」的「种性、根」机是平「等」的。真發菩提心的菩萨,必具足可以成佛的种性;如来藏性为成佛的种性,众生是一样的。根,菩萨都是经过无量福德智慧(善根)的熏集而成熟的。菩萨的善根,有下、中、上,但这不是决定的,由下可以至于中,由中可以至于上。因此,菩萨的种性与善根,都是平等的。种性与根平等,「發心」也就平「等」了。因为發心是平等的,由發心而解行,由解行而「所证」的真如智,也是平等的。不论那一位学菩萨行的,都是要具备这种性、善根、發心、行证的,而且都是一样的,决「无有超过」的別「法」。如龙女即身成佛,那不过是方便说。因为,「一切菩萨皆经三阿僧祇劫」而成佛,这是任何菩萨都是一样的。从初住到第十回向满,为初阿僧祇劫;从初地到七地满心,为二阿僧祇劫;从八地到第十地满,为第三阿僧祇劫。种性、善根、發心、证悟,都是一样的;等到圆满成佛,所以也是佛佛平等。「但随」顺「众生世界不同,所见、所闻、根、欲、性异,故示」现菩萨的「所行」也「有差別」。根异,根机的利钝(下、中、上)有异;欲异,即好乐与兴趣的各別;性异,即习惯熏染有別。如来鉴机的十力中,即有根胜劣智力(根)、种种胜解智力(欲)、种种界智力(性)。因为众生所处的世界不同,所见、所闻不同,根、欲、性也都不同,故不能不示现所行有差別;实则菩萨的行程是一样的。
所经三大阿僧祇的劫数,旧有二说:一、约时间而说劫:必须经过一定的时间,才可以名三大阿僧祇劫满。二、约功德而说劫:如说修多少功德,名一大劫满。这如读书,分一年级、二年级等的级次一样。不肯用功的学生,经过几年以后,也许还是一年级呢!经三大劫,约功德说,必须满足,决不能超过;约时说,众生间可以不同,可以有超越的。如说:释迦菩萨精进,超越九劫而成佛。
第三目 發心相
又是菩萨發心相者,有三种心微细之相。云何为三?一者真心,无分別故。二者方便心,自然遍行利益众生故。三者业识心,微细起灭故。
再说证菩提心的心相。「是」十地「菩萨」的「發心相」,可分析为「三种」的「心微细」「相」。三种是:「一者」、「真心,无分別故」。唯识学说此为根本智,是正证真如时与无漏识相应的真智。依本论说,此即如来藏出缠,无分別智亲证法身;这是不能以分別心去思量拟议的。「二者」、「方便心,自然」而然的能「遍行利益众生」事。唯识学说此为后得智。依本论说,此即是真心所起的妙用。真心是智净相,方便心即不思议业相。这二者,一根本,一后得;一真智,一俗智;一达体,一起用。这二者,都是清净无漏的。「三者」、「业识心」,即大地菩萨所有的「微细起灭」。菩萨虽已分证法身,但业识心还没有灭。这业识心的生灭,是一种微细的生灭,也即是变易的生死。本论说证菩提心,为什么说到虚妄的业识心?要知道:本论是肯定的主张真妄是可以同在的,如觉与不觉的不离,真如与无明展转相熏等,都是同一道理。在生灭的业识心中,可以有真心和方便心的现前。在唯识学中,真心与方便心,是第六、第七识所起;业识心是第八识。在不离业识心的起灭中,有真心和方便心的存在,名证發心。菩萨虽已分证法身,但以业识心的存在,所以还不能达圆满而究竟的地步。
第四目 圆满
壹 正说
又是菩萨功德成满,于色究竟处示一切世间最高大身,谓以一念相应慧,无明顿尽,名一切种智,自然而有不思议业,能现十方利益众生。
「又是菩萨」,到第十地终心,「功德成满」。成满,即完满成就了,不再有欠缺,从此不会再有失坏。那时,菩萨「于色究竟处」,现身成佛。色究竟处,即色究竟天,又名摩醯首罗天,为色界天中的最高天。依大乘说,真正的成佛,在此天上,「示一切世间」的「最高大身」。天的身衣寿量,都是逐次增加的。到了色究竟天,他的身量,在一切物质世间中,要算最高、最大、最圆满端严了。论到成佛,即是「以一念相应」(从来未曾有过)的妙「慧,无明顿」时断「尽」,得「名一切种智」。一切种,是一切时、一切处、一切法门,总之是一切的一切都完全通达了。得了此智,「自然而有不思议业,能」普「现十方」世界,「利益」一切「众生」。声闻乘说:最后身菩萨,居兜率天;要成佛时,从兜率天降,入胎、出胎、出家,以至于成道作佛、转法轮、入涅槃等。大乘法以为:这是化身的示现;真正的成佛,那是不应在此污浊的人间的,应在色界的顶点的摩醯首罗天。约菩萨修证所得说,名为报身佛;依佛陀的究竟圆满说,即是法身。
贰 释疑
甲 释智见难遍疑
问曰:虚空无边故,世界无边;世界无边故,众生无边;众生无边故,心行差別亦复无边;如是境界,不可分齐,难知难解。若无明断,无有心想,云何能了,名一切种智?
此下有二疑,首先,依一切种智而起。境界是无边的,怎么此智能顿时了达?如处处经说「虚空无边故,世界无边」;世界是依报,是不离正报而起的,所以「世界无边故,众生无边」。众生——六趣四生的众生,已是多极了,而众生都是有心识的,所以「众生无边故,心行」的「差別」也是「无边」。每一众生的心行,如贪心行、嗔心行、无贪心行、无嗔心行等,刹那刹那,实有无量无边的心行。每一众生的心行,已经是无边了,何况无边众生的无边心行?更何况无边世界中的无边众生的心行呢?论文由世界说到众生,由众生说到心行,从大而小,而所形容的境界,却是愈显得广大。这无边世界中的无边众生的心行,举心动念,所分別的「境界」,是不可以局限的,「不可」以说有「分齐」的。这是怎样的「难知难解」!怎么本论说『一念相应慧,无明顿尽,名一切种智』呢?「若无明断」了,即「无有心想」。因众生的能知心、所知境,都是根源于不觉而起。那么,无明既断了,依无明不觉而生起的心想也就没有了,这还「能了」別什么而可以「名」为「一切种智」呢?疑问中含有二个意思:一、境界那样多,怕不能有一刹那中了达一切的一切种智。二、智是应该有心想的,一切种智既断尽无明而没有心想,又将什么去了知?
答曰:一切境界本来一心,离于想念。以众生妄见境界故心有分齐,以妄起想念,不称法性,故不能决了!诸佛如来离于见想,无所不遍,心真实故,即是诸法之性,自体显照一切妄法,有大智用无量方便,随诸众生所应得解,皆能开示种种法义,是故得名一切种智。
答覆上面的疑问说:前在真如自体相时,即曾说过:『若心起见,则有不见之相;心性离见,即是遍照法界义故。』虽然境界是无边的,但此「一切境界」,自体「本来」即是「一心」,真如心是「离于想念」的。它离于颠倒想念,但并不是离一切境界而別有。但由于「众生妄见」有「境界」相,所以「心有分齐」——界限。这样的「妄起想念,不称」于无分齐相的「法性,故不能决了」一切境。一切境界,即法性而无二无別的,众生以为见了境界,即堕于境界中,有能有所、有彼有此,心量就被局限了。称,契合义。如衣服而不大不小,名为称身。心不能等法性量,所以说不称。这是说明了众生的所以不能遍知一切法。这样,「诸佛如来离于见想」——没有见境界的分齐想,称法性而知,所以「无所不遍」。这样的「心真实」——离于妄想的心体,「即是诸法」的自「性」。心真实,不但体证一切法性,心「自体」同时能「显照一切妄法」。妄法本是不离真如心体的,所以真如心体自然而能显现照了一切法,「有大智用」,以「无量方便,随诸众生所应得解」的不同性、欲,「皆能开示种种法义」。「是故」,佛的离念心体,「得名」为「一切种智」。一切种智,可有二义:从自证说,一切妄境不离真实心,所以佛能了一切妄法,称法性而知。从化他说,佛以无量方便,随顺众生的根机利钝而为说法。然众生妄法,在佛智境中,都是第一义。众生所显现的妄法,是不出此法性以外的,所以佛能称法性心而自知,也能够称法性心的遍一切处,去化利一切众生。
乙 释业用不普疑
又问曰:若诸佛有自然业,能现一切处利益众生者,一切众生若见其身、若睹神变、若闻其说,无不得利。云何世间多不能见?
上疑佛不能遍知,此疑佛的业用不普遍。上面说:佛不假功用,『自然而有不思议业,能现十方利益众生』。然从众生方面看,觉得大有可疑。「若诸佛」真的「有自然业,能现一切处利益众生」,那就「一切众生若见」佛的色「身、若睹」佛的「神变、若闻」佛的教「说」,应该「无不得利」益才对。然佛常说法,何以众生大多无所闻;佛常现身、现神变,众生为何「多不能见」呢?由众生的难见、难闻、难得利益看来,经说如来无刹不现身、无时不说法,自然而有不思议业利益一切众生,不是很可怀疑的吗?
答曰:诸佛如来法身平等,遍一切处,无有作意故而说自然,但依众生心现。众生心者,犹如于镜,镜若有垢,色像不现。如是,众生心若有垢,法身不现故。
论主「答」难说:众生不见佛、不闻法,这不是佛的过失,问题在众生。不错!「诸佛如来」,是「法身平等,遍一切处」的。说佛自然而有不思议业,这是无问题的。但自然的定义是:由于佛的应机示现三业,「无有作意」,不待功用,所以「说」名「自然」。「但」佛的三业大用,是自然,并非必然。佛的三业妙用,要「依众生心」而后才显「现」出来。约佛的真际说,无相可见、无法可说,无所谓现身、说法。约佛的随俗应机说,可说是无时无处不现身、说法。其实佛的现身、说法,要依众生的机感,而从众生的心境中显现出来。所以,「众生心」「犹如」「镜」子一样。外面虽有境界,也要镜子明净无垢,才可以显现境界的影像。「镜若有垢,色像」即「不」能「现」前,但不能就此说外面没有色像。如聋子听不到声音、瞎子看不到色相,但不能说音声、颜色没有。「如是,众生心若有垢,法身」即「不」显「现」。众生不能见佛、不能闻法,问题在众生的心性有烦恼,不是如来法身不平等、不普应。依此义说,初地以上的菩萨,亲证法身,即能见报身佛。在没有亲证法身以前(地前的众生),是不会见法身的。但由于烦恼垢的渐薄,因缘成熟,也能感见应化身。《大智度论》也曾说到:能见法身佛,当下必得利益。见应身佛,得益或不得益,即不定。如有人见佛闻法,不但不能有益,反而起诽谤、破禁戒,以致堕落。但从远因说,也还是有益的,如文殊师利本生中说。说众生心远离垢染即可以显现法身,但这不能因此就说只要众生的心净就够了,不再须要佛为现身。佛与众生,是展转为缘、互相交感的。因于众生的善根熏习,所以能感诸佛现身而获益。自心净,即能见佛得益,可说是自力;众生所感,诸佛所应,感应道交,即是他力。
第五章 修行信心分
第一节 标列
已说〈解释分〉,次说〈修行信心分〉。
是中依未入正定聚众生,故说修行信心。何等信心?云何修行?
上来所说的行证,从浅到深,都是發心住菩萨以上的。此下,「次说〈修行信心分〉」,是说發心住以前的初学方法,是对一般初学众更为重要的。
修行信心,是为那一类众生而说的?「依未入正定聚众生,故说修行信心」。未入正定位,即發心住以前的众生。〈修行信心分〉即是为此类众生说的。初学大乘法的,初住所圆满的十信心,还没有成就,所以要说修行信心的方法,引發这类众生的进趣。本论名《大乘起信论》,所以对信心的修成,特为著重阐明。
「何等信心?云何修行?」这是双起二章,下面即分別予以解答。本分以信心为本,以种种行去修成此信心。佛法不外信、解、行、证。初学的人重在信;發心住到第十回向的菩萨,因解起行;初地以上的菩萨,即从行到证;成佛才得究竟圆证。『信为道源功德母』,如信心不得成就,那就不能成就發菩提心。
第二节 所修信心
略说信心有四种,云何为四?一者信根本,所谓乐念真如法故。二者信佛有无量功德,常念亲近供养恭敬,發起善根,愿求一切智故。三者信法有大利益,常念修行诸波罗蜜故。四者信僧能正修行自利利他,常乐亲近诸菩萨众,求学如实行故。
「略说信心有四种」。四种中,第一、是对于真如法性的正信。第二、三、四,即是信三宝。归信三宝,即是正信心,一切佛法都不出三宝以外。但也有在三宝以外,又多加一种,这是他所著重的。如《阿含经》裡,立四信——四证净,于三宝外加一『信戒』。照说,戒还不是法的一分。因为初期佛教,著重于依戒而住,所以特立『信戒』。本论是真常唯心论的,重在真如、如来藏心,以此为三宝的根本。因此在三宝以上,加一『信根本』。《宝性论》说佛法僧即是如来藏性,与本论的说法相合。密宗说有四归依,在归依三宝外,加一『归依上师』,这因为密宗是著重师资传承的。这些——信戒、信根本、信上师,都是依所重而別立的;其实只是信三宝而已。
四种中,「一者」、「信根本」:即是「乐念真如法」。学者,首先应于真如法——三宝的根本,生起信心。乐念,即随喜愿求,念念不忘的意思。「二者」、「信佛」:先要对于佛的「无量功德」,如相好圆满、利益众生圆满等,生起深刻的信心,从信而起欲求精进;所以要时刻不忘的「常念亲近供养恭敬」诸佛,以「發起」自己的「善根」,發「愿求」得和佛一样圆满的「一切智」。以佛的功德为理想、为目标,而求自己去实现它,才是信佛。「三者」、「信法」:信得佛法「有大利益,常念修行诸波罗蜜」。信根本也即是信法所摄;本论既別立了信根本,所以说到信法,即专指所应修行的法。依声闻乘说,所应修行的法,是三十七菩提分等;大乘是四摄、六度等。信法,不但是信法有大利益,还要依信起精进欲,常念修行六波罗蜜。「四者」、「信僧」:信僧是「能正修行」,「自利利他」的。本论所说的僧,是能自利利他的菩萨僧。对于發心向上、求成佛利生的「诸菩萨众」,要信他,更要「常乐亲近」他而不懈怠,以「求学」大乘的「如实行」。约大乘的三宝说,僧,通指一切修行大乘佛法的,不应拣別在家和出家。修学大乘佛法的菩萨行者,不一定出家;而初学的,也不一定从出家人修学。据《入大乘论》说,出家受具足戒的,对于在家如实修行的菩萨,是应该恭敬礼拜供养,而从他修学的。
第三节 能成修行
第一项 正常方便行
第一目 总标五门
修行有五门,能成此信。云何为五?一者施门,二者戒门,三者忍门,四者进门,五者止观门。
信心,是要以修行来成就它的。「修行有五门」,即六波罗蜜多,「能成」就「此」上所说的「信」心。信心,是属于内心的信可或信求,即对于真如、佛、法、僧宝,生起深刻的认识和欲求(深忍乐欲)。修行的「五」门是:「一者施门,二者戒门,三者忍门,四者进门,五者止观门」。止与观,即是禅定与智慧,所以五门即六波罗蜜多。地上的菩萨,才能修行真实的六波罗蜜多;地前三贤菩萨所修的,名为远波罗蜜多,也是相似的波罗蜜多。十信位菩萨的修行,信心还没有成就,更不配称为波罗蜜多了。本论不称禅那与般若,而总合为一『止观门』。禅那与般若,似乎可以说即是止与观,然严密的说,是大大不同的。禅,即静虑。静即止,虑即观,不过静虑是以顺于止的心一境性为主而已。般若,是无漏的智慧,这是依定而發生的真慧;般若是著重于观慧的,其实不离于止。止与观,重于初修;止是令心安住一境,观是分別观察。止观不是证德的名称,比禅定、般若为轻浅,与初学者相应;所以修行信心,但说止观。
第二目 施门
云何修行施门?若见一切来求索者,所有财物随力施与,以自舍悭贪令彼欢喜。若见厄难恐怖危逼,随己堪任,施与无畏。若有众生来求法者,随己能解,方便为说。不应贪求名利恭敬,唯念自利利他,回向菩提故。
第一、「修行施门」。布施有财施、法施、无畏施的三类。「若见一切来求索」的,自己「所有」的「财物」,应「随力」所能的「施与」他——此说财施。布施财物,要称合自己的力量——心力与财力;过分的施舍,会引起自己的困难,可能要生起懊悔的。但不应当悭吝,应随力可能的布施。随力布施的好处:一、「令彼欢喜」,二、「自舍悭贪」。使对方欢喜,可以培植自己的福德;自舍悭贪,可以减薄自己的烦恼。「若见」有人遭遇了「厄难」、「恐怖」、「危逼」,应该「随己」所「堪任」——能力所做得到的,「施与无畏」——此说无畏施。众生遭遇困难苦厄、恐惧怖畏,以及危害逼迫的事,菩萨能使他没有怖畏。施与无畏,不是说众生在忧愁苦逼中,菩萨但以佛法去安慰众生一番。使众生不再感到厄难等的威胁,这是要以一切的援助,除去那威胁、逼害的恶势力。「若有众生来求法」的,菩萨应「随己」所「能」了「解」的正法,以「方便为」他解「说」,使他信解得益——此说法施。为众生解说佛法,「不应贪求名利恭敬,唯念自利利他,回向菩提」。如为了自己的名利恭敬,就成为卖法,算不得法施了。弘宣佛法,有时名利恭敬会跟著到来,但名利恭敬在修学佛法者并不是好东西,每每会成为进修佛法的障碍,所以应该特別警觉。如为了这些才说法,那更是要不得了。
第三目 戒门
云何修行戒门?所谓不杀、不盗、不淫;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远离贪嫉、欺诈、谄曲,嗔恚,邪见。
第二、「修行戒门」中,有二节:一、菩萨的共戒,二、出家菩萨的不共戒。大乘戒律的核心,当然是菩提心戒;然表现于行为,就是十善行。依十善行去做了,就是受持菩萨戒。菩萨戒,可以该括一切菩萨的大行,但既別分为六波罗蜜多,戒即著重在止恶。据实,菩萨受持三聚净戒——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等,是不限于止恶的。
先说菩萨的共戒:「不杀、不盗、不淫」,是身三善业;「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是口四善业。绮语,即是说一些没有义利的好听话。意的三业中,不贪的内容,略有引伸,一、「远离贪嫉」:贪是贪求,嫉是嫉妒。嫉妒是贪心所的等流。他人有了好事,自己不能生随喜心,反觉心裡难过,即是嫉。二、远离「欺诈」:如经商的,为了达到自己的贪财目的,不惜使用一切欺骗手段。有的出家人专门说神说鬼说梦,以达某种目的,也属于此类。三、远离「谄曲」:谄媚不直的心,叫谄曲。逢迎他人的意思去说,令他生欢喜心,肯布施、肯扶助。嫉妒、欺诈、谄曲,都是从贪心而来的,所以本论说远离贪欲时,把这些都说了。远离「嗔恚」、「邪见」,这是意三业中的后二种。三毒为贪、嗔、痴。邪见与痴,是多少不同的。痴的意义,广大而又深细;邪见,虽狭小而病重。如听了外道的宣传而不信业果三宝等,是邪见。
若出家者,为折伏烦恼故,亦应远离愦闹,常处寂静,修习少欲知足头陀等行。乃至小罪,心生怖畏,惭愧改悔,不得轻于如来所制禁戒。当护讥嫌,不令众生妄起过罪故。
次明出家菩萨的不共戒(即与声闻乘共的)。「若」菩萨是「出家」的,那么「为」了「折伏」自己的「烦恼」,「应远离愦闹,常处寂静」的地方。愦闹,是城镇乡村人口密集的地方。为了折伏烦恼,要住到山间僻静的地方,甚至一个人独自的去静修。在寂静的阿兰若处,「修习少欲知足头陀等行」。出家者是乞食为生的,所以在没有得到的时候,不要妄生希求多得的心,名为少欲。凡自己所得到的衣食等,不要嫌少、嫌不好,名为知足。头陀,意思是抖擞。头陀行,有十二种,或说十三种。这主要为穿衣、吃饭、住处的淡泊精苦的生活。这头陀行,不是一人必须具足了才算是头陀行者。如在树下住了,即不能在塚间坐。所以,只要能够照著头陀行的规定去作了,即是属于头陀行者。出家人的衣食住,应该是清苦的;随得多少,即应满足,不应该在这些上去多计较。戒有轻重的分別:出家戒中,如波罗夷、僧伽婆尸沙,是重;波逸提、恶作等,是轻。然出家菩萨应该轻重等持,即使是「小罪」,也「心生怖畏,惭愧改悔,不得轻于如来所制」的「禁戒」。众生的心行善恶,都从熏集而来的。常见到,有最初持戒精进的人,到后来,解放得什么恶事都作,这大都是由于轻视小戒而渐次演变成的。不知小戒是重戒的前卫,不防微杜渐,势必如河水的由小孔的渗透而成为大灾害。所以,对于小罪也要生怖畏心,犯了要诚恳的惭愧忏悔。
小罪中,或是重罪的等流,可以引發重罪;或是随顺社会习惯,避免一般无谓的讥嫌。所以又说:「当」防「护」世俗的「讥嫌,不令众生」因讥嫌而「妄起过罪」。有些无关重要的事,本是算不得什么的;但要是一般人以为不好的,出家人也不应该去作,以免世人的无理批评。如佛在世的时候,印度的外道有以为草木等是有生命的。这虽不合佛法,但出家人有时去刬草伐木,外道见了,就讥嫌起来。佛为了防护当时外道的讥嫌,便禁制比丘不得坏生种。所以,持戒不单是范围自己的身心,防非止恶;对于当时社会,也要照顾到,这就是随顺众生。不然,众生發嫌恶心,招致罪过,这是学佛者所应极力避免的!
第四目 忍门
云何修行忍门?所谓应忍他人之恼,心不怀报;亦当忍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等法故。
第三、「修行忍门」。平常都泛称为忍辱,其实,不必一定是忍辱的。如本论即说有众生忍与法忍。一、众生忍,即「应忍他人」的「恼」苦、逼迫,「心不怀报」。他人损恼了我,不要以仇报仇的去报复他人。用仇恨心去报复仇恨,怨恨是解决不了的。所以,对个人,佛法是取著忍辱的态度,以忍去报怨的。但如有关大众的事、佛教的事,要以为人护法心,出以正义的对治。二、法忍:菩萨还应「当忍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等法」。利等,名为世间八法。人生在社会裡,利、衰等法是免不了,如不能忍此八法,为这八事而生起烦恼,一切德行都不能如法的进修了。八法,可约为四对:即利衰、毁誉、称讥、苦乐;这四对是一好一坏的。利,如人得财和作事而称心如意等。衰,如经商而亏了本,或作事而遭逢失败等。一般人,总以为利是好的;佛法以为利是可以增长贪心,所以也应忍得住,不致放逸。不但要忍苦,也要忍乐。世人的多少罪恶、多少失败,往往从有利的环境中造成的,所以学佛者是应该特別警惕的。他人背著自己,毁谤或称誉,名毁、誉。这些可能都是过分夸张了的,不一定切合于自己的功德与过失。所以听到了,不要忧愤,也不要欢喜,要安忍而不为所动。如他人当著自己的面,称赞或者是讥讽自己,名为称、讥。听到別人的称赞或讥毁,应反省自己的。有功德更应努力,无功德应生惭愧心;有过失应该承认悔改,无过失应更为警策。身心的苦痛和快乐,也要能安忍不动。众生的烦恼,此八法是最易引發的,所以特以此为例而说明忍。平常说忍辱,但是不计他人的恼害,这是忍的狭义。正确的忍的意义,即对于一切境界,心能不为所动。
第五目 进门
壹 勤修功德行
云何修行进门?所谓于诸善事心不懈退,立志坚强,远离怯弱。当念过去久远已来,虚受一切身心大苦,无有利益。是故应勤修诸功德,自利利他,速离众苦。
第四、「修行进门」。先说勤修功德行:菩萨「于诸善事」,「心」要「不懈」不「退」。「立志坚强」,不怕困难,也不怕时间长久,「远离」畏「怯」懦「弱」的心情。在修行的时候,「当念」自己从「过去久远已来」,徒然的「虚受」了「一切身心大苦,无有」真实的「利益」。现在因为修行,多少受此苦痛,这算得什么!「故」知道「应勤修诸功德,自利利他」,以达到「速离众苦」的目的。精进,在四正勤中,分行善、止恶二事。行善与止恶,都是需要精进的。如仅说止恶,这是不够的;有些恶法,必须修集善法才能对治下去。若仅说行善,而不知止恶,这也是不清净的。所以行善、止恶,要二方面并重。
贰 勤治罪障行
复次,若人虽修行信心,以从先世来多有重罪恶业障故,为邪魔诸鬼之所恼乱,或为世间事务种种牵缠,或为病苦所恼,有如是等众多障碍,是故应当勇猛精勤,昼夜六时礼拜诸佛、诚心忏悔、劝请、随喜、回向菩提,常不休废,得免诸障,善根增长故。
此明对治修诸善行的障碍,即著重于净治罪恶、發起善根。「若人虽修行信心,以从先世来多有重罪恶业障」,不能成就。这些罪恶业障,在不修善的时候,糊糊涂涂过去;等到要精勤的向好处行去,即反动起来。这或「为邪魔诸鬼」「所恼乱」。魔鬼对于人,和猫对老鼠一样,在没有跳出它的势力圈,它可以不睬;如被认为可能逃脱的时候,那它就立刻咬住。邪魔恶鬼,也都是这样的。「或为世间事务」——为生活、为事业,「种种牵缠」,忙得不亦乐乎,顾不得修学佛法。出家人,也有为佛教、寺庙等事务所缠的。「或为病苦所恼」,展转床笫,障碍了修行。「有」了这些「众多」的「障碍」,那么学者「应当勇猛精勤,昼夜六时」的修易行道。印度日夜各分三时,故称昼夜六时。这不是说一天到晚不断的,是说按著规定的时间,修习六次。如「礼拜诸佛」,「诚心」向佛「忏悔」,「劝请」佛说法与不入涅槃,「随喜」功德,「回向菩提」。这样精进勇猛的「常不休废」,即「得免」除「诸障」,而「善根」可以「增长」起来。罗什所传的禅经中,也说到如障重而修定不成就,应修这些助道行,以除障生善。信成就發心中,也曾说到这止恶生善的方便。自己的力量薄,业障又重,不能进修难行难忍的大行,所以要修礼佛等助道行,以助成精进的正行。如有利根慧熟,业障不深重,即可以直修六波罗蜜等难行道。
第六目 止观行
壹 略说
云何修行止观门?所言止者,谓止一切境界相,随顺奢摩他观义故。所言观者,谓分別因缘生灭相,随顺毘婆舍那观义故。云何随顺?以此二义渐渐修习,不相舍离,双现前故。
第五、「修行止观门」。观是思考、辨析、推求、抉择等作意。止是系心
一境,使心于一境凝定,不致散乱驰求。如止为九住心,观为四慧行,方法与性质,都是不相同的。止,重在系心一境的凝定;初修时,必先有一著落处,有一境界作依凭,才能息心不乱。如狗拴在木柱上,转来转去,转不出去,自然会躺下来不动了。系念世俗的事相境,如不净等,可以息心;系念胜义的真如境,也可以令心止息。观也是如此,世俗境和胜义境,都可以托而修观。
本论所说的止观初方便,是有所偏重的、不了义的。如以止为无分別,即依心真如而修;分別生灭因缘为观,即依心生灭起修——以止为随顺真如门,以观为随顺生灭门。又如说:坐时专修止;其他的时候,不离止修而作观。本论的特色,是重于止的。然依中观、瑜伽等说:胜义谛的观慧,才能达成无分別的自证。因为无分別慧,要依观察一切法无自性而引發。其实,无念无分別的随顺真如,本论也还是说观察修的。如上来说『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推求五阴色之与心,六尘境界,毕竟无念。……若能观察知心无念,即得随顺入真如门』。下文说止修时,也说:『是正念者,当知唯心,无外境界……随顺观察。久习淳熟,其心得住。……随顺得入真如三昧。』虽然入真如门必需随顺观察,但在这修习止观的分別中,把观局限于生灭因果,而摄胜义观于无分別止中,以为止一切境界相而不起分別即成无分別。所以作如此说,这不外偏重于止而已!中国的禅宗,否认他们的禅为禅定,以为是般若,其实也还是重于止修。如晚期盛行的看话头,即显然是重止的。众生的妄念无边,用一句话头——一个『是什么』,激起疑情,使心在这『是什么』上息下来,勦绝其他的情念。等到这疑念脱落,三昧现前,即以为是开悟了。又如一般念佛的,也是一种止门。以一净念而绝一切染念,等到净念能一心不乱,即是念佛三昧(如从观佛相好、功德入手的,是假相观为门)。单是这样的令心止息而得无分別,依中观、瑜伽等说,是不能断尽烦恼而了脱生死的。一般不知三昧现前必有『空』、『明』、『乐』的证德,每误以为是寂寂惺惺的慧悟。如共外道的四禅:中间禅无寻有伺,二禅无寻无伺,内等净,即无分別而净心呈现。三禅的正念正知,与定心相应,何尝不是寂而常明、明而能寂!统论本论的正义,随顺真如的无念,要从唯心无境、境空心寂的观,与止一切境界的止,随顺双运,才能成就。但在这初修的方便中,到底是侧重于止了。所以,学者切勿拘于这初方便的偏重(入道初门,可以有偏重的)——以止或禅那为无分別而断惑证真才是!
本论说:「止」,以「止一切境界」为「相」;使依心现起的一切境界不再现前,即顺于无分別。这样的修止方便,能「随顺奢摩他观义」。梵语奢摩他,义译为止。随顺,依下文说,即久久修习时,止观互相助成、相顺相应的意思。说到「观」,以「分別因缘生灭」为「相」。这样的修观,能「随顺毘婆舍那观义」。梵语毘婆舍那,义译为观。本论以止修而入奢摩他(止)观,以观修而入毘婆舍那(观)观,文句不顺;所以唐译即删去了。上面说到随顺,「随顺」的意思是:「以此(止的无分別、观的分別)二义,渐渐修习」,彼此「不相舍离」,能同时双「双现前」。所以随顺即止观双运的意思。起初,止与观各別修习,渐渐的达到止观双运。观于世俗,也即能止于真如。这是修习信心者初学的止观门,所以且约偏胜,作如此说。
贰 修止
甲 修习真如三昧
一 初修方便
若修止者,住于静处,端坐正意。不依气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见闻觉知,一切诸相,随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来无相,念念不生,念念不灭。亦不得随心外念境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驰散,即当摄来住于正念。是正念者,当知唯心,无外境界;即复此心亦无自相,念念不可得。若从坐起,去来进止,有所施作。于一切时,常念方便,随顺观察。
初修方便中,先说于端坐中修习。这又先明「修止者」所不可少的缘具,略辨三事:一、「住于静处」:如住阿兰若处,远离烦嚣缘务,易于成就(此可摄五缘)。二、「端坐」:修止成就,虽行住坐卧中都是可以止的,但初修时,应跏趺而坐,全身端庄正直,这才气血通畅,易于安定(此即摄身具八事)。三、「正意」:但求解脱、但求菩提,不是为了名利、神通等而修。否则动机不纯正、意欲不清净,即容易招魔。环境、身仪、意向,这三者应有必备的资缘。
次说修止的方法:本论所说的修止,实即《阿含经》裡迦旃延所修的胜义禅,本论名此为真如三昧。修这胜义禅的时候,一无所取,心无所住。如《阿含经》说:迦旃延入胜义禅,大自在天等观察他所入的是什么定,结果,都不知道迦旃延是入的什么定;因为他无所缘境可得。这也即是无相三昧。胜义禅,了知自性不可得而不取相,通达一切法空而心无所住,是圣者的证境。
「不依气息」,即不著于数息观。气有长、短、冷、暖、滑、涩等。初学止者,都先学调息;如密宗的风瑜伽,中国道家的吐纳法,都是利用呼吸以引心得定的。由于气息虚妄,实无自性可得,所以不依气息而修止。「不依形色」,即不著于不净观。修止者,系心死后的青瘀肿胀到白骨分散等,为不净观;或从白骨流光而出净境,为净观。这是声闻乘行法。大乘中,如念佛相好,念佛土庄严,或观日、月等,这都是依于形色而修。因了得形色的虚妄无性,所以不依形色而修止。「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不依见闻觉知」,即不著于六界观。六界,即地、水、火、风、空、识。空有内外,身外的如太虚空,身内的如毛孔等空。地、水、火、风四大,为物质的原素。见闻觉知,是识的作用。识有六种,依六根而發:依眼根缘色而有见;依耳根缘声而有闻;依鼻、舌、身根,缘香、味、触而起觉;依意根缘法而有知。此空、地、水、火、风、识——六界,都是虚妄无性的,所以不依于空等而修。
修道的初步方法,声闻有二甘露门:一、不净观,二、数息观。一般的说,不净观对治贪欲,数息观对治散乱。依此二门修习,即能入定,引發真智:观六界和合为人,所以无我无我所。或者,初下手即修六界观,对治我慢。不净观、数息观、六界观,合名为三度门。统论初修的大要,不出此三(或加慈悲、缘起,为五停心)。本论所说的止修,即是习胜义禅——真如三昧。一切取相的定境,都有相可得;如取著此等境界而修止(观),即不能与无所住的真如相应。因此,现观胜义的真如禅,不依这一切定境而修习。
起初,「一切诸相(依元晓疏本;贤首本作想),随念皆除」;次进一步的,也「遣除想」。一切诸相,即数息、不净、六界观的影像相,随念起时,即了得外境无实,除遣而不再现起。不但除所起的境相,即能取的分別——想,妄心非实,也应加以遣除。除相,即不取著所取相;除想,即不取著能取想。本论的修止方便:不系心一境而使止息,是以心遣境,不著所取相;当下能境灭心亡,不著能取想。这即是『止一切境界相』的无分別止。这一唯心的修止法,是有理论为依据的,因为「一切法本来无相」。虽然妄念现前,相想宛然,而实「念念不生,念念不灭」,即本来是念而无念的。如有能取想、所取相,即不契于真如。要修习而体证真如,就得除一切相;要除一切相,即应不依一切相而修。不依一切相而修,只是了达妄念本空、没有实在性,无实自性的生,无实自性的灭。不取著于念——所取相、能取想,即妄念自息,随顺无分別止了。
上来不取著定境的影像相而修止,略近九住心的内住、等住;此下即安住等。初学修止的,每每心驰于外境而成散乱,所以说:「不得」放逸忘念,「随心」的「外」散,而「念」于外在的「境界」。外念境界,即念于外境,如想于五欲境界,或起种种不正寻思。不念外境,即除一切诸相;更要除能取外境的妄想,所以说「后以心除心」。怎样能不取外境而又除妄心呢?「心若驰散」于外境时,「即当摄来」而「住于正念」中。什么是正念?如摄外散的妄心,住于取相的定境,这还是妄境妄念相续,不能达到不取相的目的。所以,摄来住于「正念」,「当知」即是住于「唯心」而「无外境界」的正念。了得唯心而无外境,取外境的心,即能摄住而不再驰散。既住于唯心,更了得缘境起心,离境即心不能起,所以「即」能「复」知「此心」也「无自相」,而是「念念不可得」。这样不取外境相,又不著内心想,即达到不依一切、随顺于止一切境界相的无分別止。
修止的,不能老是坐著,总有从坐而起,或行或住的时候。但也应念念修止,功夫不可间断。所以说:「若从坐起,去来进止,有所施作」。施作,如穿衣吃饭、担水搬柴等一切动作。总之,「于一切时」中,应「常」以正「念」为「方便,随顺」唯心无境、本来无相的法义而「观察」。念念不忘的不依一切相而修,久久打成一片,才能成就。
二 久习成熟
久习淳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渐渐猛利,随顺得入真如三昧。深伏烦恼,信心增长,速成不退。唯除疑惑、不信、诽谤、重罪业障、我慢、懈怠,如是等人所不能入。
依上说的修止方法,经过「久」久的修「习」,渐得调柔而「淳熟」了,此「心」自「得」安「住」,不再驰流于取相的境界。住是安定的意义,即修止成就;等于九住心中的心趣一境。「以心」得「住」止了,定力即「渐渐猛利」,能「随顺」趣向而「得入真如三昧」,即成就无分別定(等持)。真如三昧,即胜义禅。三昧,或译三摩地,意义为正定,或译等持。平等持心,与真如无相相应,名为真如三昧。如能入真如三昧,烦恼虽还不能断除,已能「深伏烦恼」令不起现行。烦恼不起,如上所说的四种「信心」,即得逐渐「增长」,迅「速」的「成」就「不退」;到达了真發菩提心,也即是初發心住。
由如上所说的修止方便,能成就真如三昧。但也有修习而不能成就的,所以说:「唯除疑惑、不信、诽谤、重罪业障、我慢、懈怠」。疑惑,是没有肯定的信解;不信,是根本不相信。于修定的方便、修定的功德、修定的利益,如疑惑不信,也就不能切实修学;修学也不能成就。诽谤,或诽谤奢摩他,或诽谤佛法,或诽谤修止的人,这当然是不会得到成就了。修定的时候,过去生中所熏习的恶业障,都会现起,招魔成病。所以修学止观,必先持清净戒、生慈悲心、惭愧忏悔以消除宿业。我慢,自以为是利根,不能虚心受教;或得少为足,或未得而自以为成就。懈怠,不精进修学,进一步退两步,怎能修习成功?真如三昧,是这「等人所不能入」的;如没有疑惑、不信、诽谤、重罪业障、我慢,而能精勤修学,一定可以成就。
三 渐得深广
复次,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当知真如是三昧根本,若人修行,渐渐能生无量三昧。
学者「依是」真如「三昧」,能「知法界一相」,是平等而无差別的。修真如三昧时,不依相而修;故成就时能通达一相无相的平等法界。彻了「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于法界一相中,「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一行三昧,为真如三昧的別名,出于《文殊般若经》。这是梁时译的圣典,于中国的修行者,有著很大的影响。如禅宗《六祖坛经》中,也说到这一行三昧。一行三昧,即《楞伽经》的攀缘如禅。如《文殊般若经》说:『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相。』这实是缘真如而成三昧,并非亲证(证入即如来禅)。这是三昧的深彻法性;更依此进修,即得广大无边。「当知真如是三昧根本,若人修行」此真如三昧,即「渐渐」的「能生无量三昧」。三昧——定,或称为心,即离分別的寂静心体。本论说:一切三昧,以真如为本,即以真如心为本。真如是寂灭无戏论的,三昧也是离分別而寂静的。三昧的离分別相,即或浅或深、或多或少的趣向于真如,所以真如为一切三昧本;而真能与真如相应的真如三昧,为一切三昧的根本了。大乘经论的一分,倾向于真如与三昧的统一。真如三昧为一切三昧本,所以从此能起一切三昧。这等于说:如能契于真如法性,从真出假,从体起用,即能不离此无分別的真如智引發后得智的无边胜德。经中三昧的名字极多,都是依三昧的德用不同而立名的。不离真如的妙用无边,三昧也就无边。这在不断的进修中,不断的显發,不断的广大起来。
乙 对治魔外惑乱
或有众生无善根力,则为诸魔外道鬼神之所惑乱。若于坐中现形恐怖,或现端正男女等相,当念唯心,境界则灭,终不为恼。
研经究理,不妨自己修学;修习禅定,必须依止师友而修。以修习过程中所现起的种种境界,如不能正知,即易为邪魔所惑乱了。「或有众生无善根力」,这是所以起魔招邪的因由。无善根力,即是善根力薄;或因过去熏集的恶业多,或以前没有积集广大的福智资粮,或动机不正确,或戒行不清净,这都称为善根无力。因善根力薄,即「为诸魔外道鬼神」「所惑乱」。诸魔,是魔王、魔眷属等。外道,是邪教师的修持者,以咒力、术力来诳诱。鬼神,如堆场鬼、精媚神,实可摄罗刹、夜叉等一切鬼趣。诸魔、外道、鬼神的惑乱行者,主要的方法,为软诱与硬迫。「若于坐中现形恐怖」,即现种种可怖畏相,使修行的骇得發狂。如释尊降魔时,魔王以魔军刀枪等来逼害。「或现端正男女等相」,以引生行者的贪欲心。如释尊成道前,魔女作种种媚态来惑乱如来。对于这些魔事的对治法,大乘法说:但观一切法空不可得,魔事、佛事自性本空,魔事即顿灭。这是破魔事的根本方法。本论说:「当念」这一切是「唯心」的,所现起的「境界则灭」;无论如何可怕、可爱,行者也「终不为」他所「恼」乱了。一切境界,都是由心而现起的,能了知唯心所现、外境本空,魔邪的境界就惑乱不了自己。若把魔现的境界取著为真实的,或嗔、或怖、或爱,那就落入魔邪的圈套了。
或现天像、菩萨像,亦作如来像,相好具足。或说陀罗尼,或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或说平等、空无相无愿、无怨无亲、无因无果、毕竟空寂,是真涅槃。或令人知宿命过去之事,亦知未来之事,得他心智,辩才无碍,能令众生贪著世间名利之事。又令使人数嗔数喜,性无常准;或多慈爱;多睡多病,其心懈怠;或卒起精进,后便休废,生于不信,多疑多虑;或舍本胜行,更修杂业;若著世事,种种牵缠。亦能使人得诸三昧少分相似,皆是外道所得,非真三昧。或复令人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乃至七日,住于定中,得自然香美饮食,身心适悦,不饥不渴,使人爱著。或亦令人食无分齐,乍多乍少,颜色变异。以是义故,行者常应智慧观察,勿令此心堕于邪网。当勤正念,不取不著,则能远离是诸业障。
上来的魔事,还容易了知;此下的魔事,更容易受他的诳惑。此中有四对八事:一、现形说法一对:「或现天像、菩萨像」,「作如来像,相好具足」,以及现父母像、善知识像、比丘像等;这是现身。修习真如三昧,不依一切而修,所以一切形像现前,即使是佛菩萨像,也决为魔邪的诈现。这些佛菩萨像,还能为修行者,「或说陀罗尼,或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或说平等、空无相无愿、无怨无亲、无因无果、毕竟空寂,是真涅槃」。陀罗尼,译为总持;如密宗的咒语,也称陀罗尼。有些修行的,见到什么天或什么菩萨,为说种种咒语。布施到智慧,即六波罗蜜。诸魔所说的六度,是取相的相似修。『说平等』到『是真涅槃』,是不即缘起的空义。或因而堕入小乘,或因而落入断灭见,拨无因果。二、得通起辩一对:以魔邪的加持力,「或令人知」「过去」「事」,即得宿命通;或「知未来」「事」,即起天眼通;「得他心智」,这是起他心通。不但得神通能知过去、未来、现在事,还能「辩才无碍」的为人说法。如行者不觉得这是魔邪的惑乱,自以为得了神通辩才,那就坏了!因为这是最「能令众生」招引世人来皈信、受礼敬、受供养、受称赞的。行者并没有真实功德,心地不净,即会「贪著世间名利」的「事」。如有些外道,修些邪法,少得灵验,贪著于世间名利,就为非作恶,自害自己。三、起惑造业一对:「又」以魔邪的惑乱,「使人数嗔数喜,性」情忽然喜怒「无常」,没有标「准」。「或」过分的「多慈」多「爱」,超过自己的能力,牺牲去助人;或想到说到,即相怜流泪。或「多睡」、「多病」,终日无精无彩的,身「心懈怠」,不能进修。「或」是「卒起精进」,勇猛得了不得;可是不到几天,「后」来「便休」止「废」弃了!甚至「生于不信,多疑多虑」,信念都动摇起来。「或」是「舍」弃了「本」来修习的殊「胜行」,如不取相而修止,反而「更」去「修」习「杂业」,如修建寺院、拜佛、放生等培植福德的有为功德。甚至染「著世」间俗「事,种种牵缠」,不再修持。四、得定乱食一对:以魔邪的力量,「能使人得诸三昧少分相似」,其实是似是而非的。这些相似三昧,都「是外道所得,非」佛法中所得的「真三昧」。「或」者,「令人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七日,住于定中」,能「得自然香美」的「饮食,身心适悦,不饥不渴」。这即是一般传说的天人送供了。天食自来,「使人爱著」滋味,增长贪欲。「或」者「令人食无分齐,乍多乍少」。如传说中的左慈,吃起来,斗米只羊也吃不饱;不吃,隔多少日子也无所谓。还有「颜色变异」,忽而红润,忽而憔悴。传说中的庄周,即能如此。总之,这都是魔邪的惑乱,毫无利益。修止习禅,与身体有非常关系的。即使定力滋润,也不能反常的。所以久定不食,出定即会死亡。凡饮食不正常、颜色不正常,都是魔邪,都会成病的。
上来所说的种种,都「是」魔事「故,行者常应」以「智慧观察」,切「勿」以邪为正,起贪起嗔,颠颠倒倒的「令此心堕于邪网」中。说到智慧观察,即是应「当」精「勤正念」,常安住于唯心无境的正念中,「不」执「取」,「不」计「著」,不起恐怖,不生贪恋,即「能远离是诸业障」。本论所说的种种魔事,所以招魔引邪,实都由于行者过去所熏集的诸恶业障,也即是无善根力。所以,魔事现前,但应安住于正念而勘破它。不著魔境,即魔事自会息灭。如想修止习禅,必先勤修正行,忏悔恶业。如能戒行清净,知见纯正,善识方便,魔事即会少起,或者不起。如不从此根本著想,又不能不取不著,那即使结坛、遣召、持咒、结印,也难出魔网的!
丙 简除凡外世定
应知外道所有三昧,皆不离见、爱、我慢之心,贪著世间名利恭敬故。真如三昧者,不住见相,不住得相,乃至出定亦无懈慢,所有烦恼,渐渐微薄。若诸凡夫不习此三昧法,得入如来种性,无有是处!以修世间诸禅三昧,多起味著,依于我见,系属三界,与外道共。若离善知识所护,则起外道见故。
真如三昧与凡夫外道的世定不同,这裡特別加以简別。此承上文而来:如得相似三昧,或七日得定等,「应知」这都是同于「外道所有」的「三昧」,都是「不离见、爱、我慢」的惑「心」;终不外「贪著世间」的「名利恭敬」,不能成就出世的上上法——成佛。三昧,不是佛法特有的,凡是能意志集中,达到身心的宁静(如凡夫和外道共的四禅八定),都是三昧。不过凡夫、外道所得的,是与见、爱、我慢等烦恼相应的。见、爱、我慢,可代表一切的烦恼。见,是思想方面的错误,如见取、戒禁取、邪见等。爱,是情感方面的错乱,如贪恋取著等。我慢,是意志方面的错误,如高举、傲慢、自是等。定有三种:味定、净定、无漏定。与般若相应的名无漏定;能远离一分烦恼,有漏善心现前,名为净定。以爱著为主,于定境贪恋系著,或恃定而起慢等,是味定。凡三昧而不离烦恼,与烦恼相应,是必然会贪著世间名利恭敬,而结果退失了三昧,造作恶业的。
「真如三昧」与外道三昧不同。不依一切境界相,所以「不住见相」;由无所住而修,所以也「不住得相」。定中是这样的无取无著,当然与烦恼不相应。就是「出定」以后,由于定的余势,不贪睡眠,不著饮食,身心如定时一样的轻安,「无」有「懈」怠、我「慢」,「所有」的一切「烦恼」,也都「渐渐」的「微薄」下去,这当然不会贪著名利恭敬了。所以,勘验三昧的邪正,可从出定以后的情形是否正常而判。「若诸凡夫不习此」真如「三昧法」,说能「得入如来种性」——發心住,这是决「无有是处」的!修菩萨行,非修此真如三昧不可。这因为,「修世间诸禅三昧,多起味著,依于我见,系属三界,与外道共」。世间的禅定,虽可以离一分烦恼,然不断见谛所断的我见,依于我见而修禅定。我见为烦恼的上首,所以于定境生起种种味著,是三界有漏所摄,不得解脱。如没有离欲界染,起欲界系的烦恼,即是欲界系。如得了色界的禅定,欲界烦恼虽不起,然还有色界烦恼,所以名色界系。得无色界定,即使得了非想非非想定,无色界系的烦恼,还是不能断尽。世间定是不离三界的见、爱烦恼,所以系属三界,不得出离。这都是世间三昧,四禅、四无量、四无色等定,都是共于世间外道的。总之,凡依于境界、取著境界而修得的,都是共凡夫的世定;唯有修真如三昧,才是不共世间的正定。要修习此真如三昧,要依止善知识。「若离善知识所护」持,不能随时请求开示,即会错失正路,容易生「起外道」知「见」,落于邪网中。依止善知识,为修止所必备的资粮。过去禅宗学者,參访行脚,也是为了请求善知识的指正。
丁 结赞三昧利益
复次,精勤专心修学此三昧者,现世当得十种利益。云何为十?一者常为十方诸佛菩萨之所护念。二者不为诸魔恶鬼所能恐怖。三者不为九十五种外道鬼神之所惑乱。四者远离诽谤甚深之法,重罪业障渐渐微薄。五者灭一切疑、诸恶觉观。六者于如来境界,信得增长。七者远离忧悔,于生死中勇猛不怯。八者其心柔和,舍于憍慢,不为他人所恼。九者虽未得定,于一切时、一切境界处,则能减损烦恼,不乐世间。十者若得三昧,不为外缘一切音声之所惊动。
真如三昧的利益,究竟的说,能引得佛菩提果。这裡,且从现生所得的功德说。如「精勤专心修学此三昧」,无论已得定、未得定,「现世当得十种利益」;这是总标。「十」益是:「一者」、「常为十方诸佛菩萨之所护念」。修真如三昧,能知诸佛法界平等相,与佛的气分相契合,所以能常为十方佛菩萨所护念,常得顺缘而勇猛的进修。「二者」、「不」再因「为诸魔恶鬼」的现形「所能恐怖」。这因为,佛菩萨常加护念,而又能不住一切相,那裡还会因魔鬼的现形而恐怖呢?「三者」、由于得正知见,意欲清净,所以再「不为九十五种外道鬼神」的邪说「所惑乱」。外道,指邪教,邪见是最会欺诳惑乱众生的。论说九十五种外道鬼神,这因为一切外道,都是以鬼神——上帝、梵天、夜叉、罗刹等来惑人。以为信奉祂,就来护持,使你生天国;不信奉,就会受罚、入地狱。「四者」、能「远离诽谤甚深」「法,重罪业障渐渐微薄」。甚深法,即真如,是甚深最甚深的。修真如三昧的,于自己所修的甚深法,当然会远离诽谤。重罪业障,声闻乘中,五无间业为最重。大乘中,诽谤正法、瞎人慧眼的罪业最重,如《般若经》等广说。依甚深的真如法而修三昧,不但不起谤法的重罪业障;而过去所造的诽法罪,也可因修真如三昧而逐渐的微薄。「五者」、「灭一切疑」及「诸恶觉观」。觉观,玄奘译为寻伺。是心中的分別:粗的分別,名为觉(寻),细的分別名为观(伺)。觉观有正有不正,这裡专指邪恶的觉观说。恶觉观有三:欲觉观、嗔觉观、害觉观。又有九种恶觉观,如国土觉、亲里觉、不死觉等。狐疑与恶觉,是障碍三昧的。能修真如三昧,这些自然能除灭了。「六者」、「于如来境界,信」心渐「得增长」。约体说,即如来藏境界;约用说,即如来的智慧境界,所化的众生境界,身相、国土等种种境界。能修真如三昧,信心即日渐增强,自信当能证得。「七者」、「远离忧悔,于生死中勇猛不怯」。忧是意识相应的不可意受。悔是恶作,对于自己作的事懊悔热恼,心生忧苦。如人到了晚年,回想起自己的数十年间恶业无边,即会生忧悔心。修真如三昧的,由于修行信心,功德善根不断的在增进中,所以能无忧无悔,增强了在生死中勇猛前进的努力。「八者」、修此三昧的内「心柔和,舍于憍慢」,就是有人来恼乱他,也「不为他人」外来的恼乱「所恼」。一切恶逆的境界,能泰然处之,不为所动。「九者」、「虽未得」此「定,于一切时」中,于「一切境界处」,已「能减损烦恼,不乐」著「世间」。这与世间定是极不同的地方。「十者」、「若得」了此「三昧」,即能「不为外缘一切音声」「所惊动」。这可作二释:一、音声是修定的刺,音声最能动乱修定者的心。若得了定,外面的一切音声,即不能为刺了。如经说:释尊入定的时候,有五百乘车从他的面前过,而释尊却一无所闻。还有大雷大雨,震死了人和牛,释尊也没有听到。二、常人多为音声所转,赞我便欢喜,骂我就忿怒。得了定的,在定中或出定以后,都能不为音声所转动。修习真如三昧,所得的利益,当然不止此十种,这裡且说少分,以引生初学者的兴趣。
參 观修
甲 助止起观
一 观意
复次,若人唯修于止,则心沉没,或起懈怠,不乐众善,远离大悲,是故修观。
为什么要修观?「若人唯修于止」,「心」即「沈没」。沈没,是心力下沈,现出昏沈、瞢瞳、暗昧的心态。心既沈没了,「或起懈怠」,如耽于睡眠,或沈没于昏昏的境界中,「不」再「乐」修「众善」,什么功德也不想去作了。这样,就「远离大悲」心,失去大乘精神。为了对治这从沈没而来的弊病,「是故修观」。修习止观,应该使心中正,安宁明净,不散乱也不沈没。昏沈与掉举,这是修止观人的二大障碍。昏沈,即本论的沈没,能障碍观。掉举,令心散乱,障碍于止。所以,如心静定而向于沈没,应使它兴起,如忆念佛的功德,和思惟法的义理。观修久了,心易散动,即应该修止。这如调马一样,偏于左了,拉到右边来;偏于右了,拉向左边来。调心而能安住于不昏不掉,即住于舍的情况中,修习前进。止与观,为大乘法、声闻法所共修的。本论偏重于止,摄胜义慧于无分別的止中,所以偏约对治沈没、懈怠,別明修观。其实,观修不限于如此。
二 观相
修习观者,当观一切世间有为之法,无得久停,须臾变坏。一切心行,念念生灭,以是故苦。应观过去所念诸法,恍惚如梦;应观现在所念诸法,犹如电光;应观未来所念诸法,犹如于云,忽尔而起。应观世间一切有身,悉皆不净,种种秽污,无一可乐。
这裡所说的修观,即是共声闻乘的四念处观。第一、无常观:「修习观」的,应「当观一切世间」的「有为」「法,无得久停」,都是「须臾变坏」的。须臾,即刹那顷。一切法都不是常住的,是刹那刹那生灭变坏的。第二、苦观:由于「一切心行,念念生灭」,所「以是」「苦」。心行,即心、心所的一切活动,受、想等都是。心行是刹那生灭无常的,无常的所以是苦。这确是《阿含经》常有的观法,以无常成立为苦。第三、无我观:「应观过去所念诸法,恍惚如梦」。过去的是过去了,忆想起来,如梦境一样的不真实。「应观现在所念诸法,犹如电光」。现在的法不住,如石火电光。无常不住的法,当然无实在性可说。「应观未来所念诸法,犹如」空中的「云」。未来的法,因缘和合时,本无而有,如云的「忽尔而起」,起没无常。本论依无常义明法无我观,无我即无实自性。第四、不净观:「应观世间一切有(三有)身」,都是「不净」的,只是「种种秽污」的集聚,实「无一可乐」。从托胎的种子不净到住胎、出胎,实无一净法可说。
四念处观,有別有总。別观,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总观,一切身、受、心、法,都名为法,这一切都是无常、苦、空、不净的。一般的说,修定(止)是共世间外道的,唯有修胜义法性空观,才是不共世间的。般若的空观中,或说我空,或说二空,都是共小乘的。因为专修胜义空观,悲心薄劣,所以取证涅槃。若说修习大乘菩萨行,应特別重视發菩提心,以悲愿去修集种种功德,用功德来助成般若的胜义空观,庄严法界。关于这,本论是摄胜义空观于修止中,也说专重于止可能远离大悲,于是修观以生悲心。但引發大悲大愿,要以四念处为观,这是非常奇特的。因为专修四念处观,不一定能發悲心。声闻都是修四念处的,但都倾向于厌生死、证涅槃。修四念处观,以什么方便,不厌苦而能生愍众生苦的大悲呢?以无常、苦、无我、不净的四念处,为起大悲心的观本,为不致落入小乘的正观,这是与大乘通途不同的。
三 观用
如是当念一切众生从无始世来,皆因无明所熏习故,令心生灭,已受一切身心大苦,现在即有无量逼迫,未来所苦亦无分齐,难舍难离,而不觉知;众生如是,甚为可愍。作此思惟,即应勇猛立大誓愿,愿令我心离分別故,遍于十方修行一切诸善功德,尽其未来,以无量方便救拔一切苦恼众生,令得涅槃第一义乐。以起如是愿故,于一切时、一切处,所有众善,随己堪能,不舍修学,心无懈怠。
也许是大乘根性吧?一切法既是无常、苦、无我、不净的,那么,应「当」正「念一切众生从无始世来,皆因」不觉一法界的「无明所熏习」,所以「令心生灭」无常。因为无常,过去世中「已受一切身心大苦,现在即有无量」的苦恼「逼迫,未来所」受「苦」逼,在生死未断以来,是「无」有「分齐」可说的。三世苦逼,是这样的「难舍难离」,「而」众生等「不」能「觉知;众生如」此地愚迷,实在「甚为可愍」!行者这样的依于无常苦观,起大悲心。大悲心起,即引發度脱一切众生苦的大愿。所以说,行者如悲心滋生,即应当「作此思惟」:众生是那样的苦迫,应加以救度。但如自己仍在妄念分別中,自救不暇,那裡能救一切众生?所以「即应勇猛立大誓愿:愿令我心离」一切「分別」戏论。自心如离诸分別,即能「遍于十方」世界,「修行一切诸善功德」。离分別心即慧,修一切功德即福。以此福慧功德力,「尽」「未来」际的「以无量」善巧「方便」,去「救拔一切苦恼众生,令得涅槃第一义乐」。涅槃第一义乐,即离系的究竟真实乐。既从悲心而發大誓愿,即应由大誓愿而精进修行。所以说:因为生「起如是」大悲大「愿」,所以菩萨「于一切时」中,「一切处」所「所有」一切的「众善」,都能「随」自「己」所「堪能」的,孜孜「不舍」的去「修学,心无懈怠」。心无懈怠,即是大精进。
依四念处观發大悲心,由大悲心立大愿,由大愿而勤修善行,利益众生。由此助成真如三昧,不弃善行,不但了脱自己的生死,而能趣入于普救一切众生的佛道。
四 观时
唯除坐时专念于止,若余一切,悉当观察应作不应作。
本论重于无分別止,修观但是助成而已。所以,「唯除坐时,专念于止」,不作观想。「若余一切」行住卧起、语默动静间,都应「当」如上所说的观门而「观察」,而知菩萨的「应作」或「不应作」。该做的即去做,不该做的不做,不可差失。这样的处处检点身心,如法如律,自利利人。
乙 观成双运
若行、若住、若卧、若起,皆应止观俱行。所谓虽念诸法自性不生,而复即念因缘和合,善恶之业、苦乐等报不失不坏;虽念因缘、善恶业报,而亦即念性不可得。
上来別说止、观的修习,然本论以止修为本,所以坐时修止,余时修观;修观时不离修止,即成止观双运。「若行、若住、若卧、若起」,即除了专修止的坐而外,都「应止观俱」时修「行」。依本论说:一切修习,都不应离于止,因止是远离一切妄境的真修。坐时专修止的时候,不能修观;余时修观,也不离止而修。本论的修观及双运说,与其他的经论不同。大乘一般的共义:起初別修止、別修观,久久淳熟,即能止观双运。修止,固不限于专坐,而坐时也还是可以修观,可以双运的。总之,本论专重于止、扩大了止,不但修观被局限于四念处而无关于无分別观,连双运道也被局限于行住起卧时,不通于坐。这是偏重于修止者的教授。什么是止观俱修?即是说:「虽念诸法」的「自性不生」,是止修;「而」同时「即念因缘和合,善恶」的「业」力、「苦乐等」果「报不失不坏」,是观修。「虽念因缘、善恶业报」,是观修;「而」同时「即念」一切法「性不可得」,是止修。这样同时的止观俱行,即双运而修。如依大乘通义说:念一切法自性不生,是胜义观;念因缘业报不失,是世俗观;这即是二谛无碍的中观。而本论以胜义观为止修,以世俗观为观修,以此二谛观为止观双运。修习止观,不能专在定中、坐时,于行住卧起的一切日常生活中,也要不离。修行,是要于一切境界都能使心安住于正道,所以说『担水搬柴,无不是工夫』。以坐中专修的,应用于一切日常生活中,渐渐的打成一片。若修行与日常生活不能相应,即成无用。如经说『应不住色而行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而行布施』,这都是要于行为中去修行般若,并非空坐静守可以了事。
若修止者,对治凡夫住著世间,能舍二乘怯弱之见。若修观者,对治二乘不起大悲狭劣心过,远离凡夫不修善根。以此义故,是止观二门,共相助成,不相舍离。若止观不具,则无能入菩提之道。
次说明止观俱修的必要:「若修止」,一、能「对治凡夫」的「住著世间」;二、「能舍二乘」的「怯弱」「见」。「若修观」,一、能「对治二乘不起大悲」的「狭劣心」的「过」失;二、能「远离凡夫」的「不修善根」。止与观,都能对治凡夫、二乘的过失。凡夫有二病:一、恋著世间,没有出离心。如修止,能远离一切妄想,于世间五欲不生恋著。二、不修善根,因不知善恶有报的必然性。如修观,即可以生起修习善根的心行。二乘也有二病:一、怯弱见,即怖畏生死,没有大丈夫的心量,不能于三界生死中广度众生。如修止,能了知三界本来寂灭,幻妄的生死不实,即能舍离二乘的怯弱心。二、不起大悲心,二乘的心性狭劣,专为自己,没有利他心。如修观,即知一切众生,都在生死苦痛中;自己要出离生死,一切众生也要出离生死,由此而生救度众生的悲心。「以此」止观能对治凡小过失的意「义」,「是止观二门」,应双运同修,这才能「共相助成,不相舍离」。止观不相舍离而修习,即能出离凡小的病患,趣入菩萨的正道,住佛种性。「止观不具」,不离凡夫与小乘的情见,即「无」有「能」力趣「入菩提」的正「道」。
第二项 特胜方便行
复次,众生初学是法,欲求正信,其心怯弱。以住于此娑婆世界,自畏不能常值诸佛,亲承供养;惧谓信心难可成就,意欲退者,当知如来有胜方便,摄护信心。谓以专意念佛因缘,随愿得生他方佛土,常见于佛,永离恶道。如修多罗说:若人专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所修善根回向,愿求生彼世界,即得往生。常见佛故,终无有退。若观彼佛真如法身,常勤修习,毕竟得生,住正定故。
修行以成就信心的方便,有二:一、正常方便,二、特殊方便。如修五门行以成就信心,信心成就即入發心住,是菩萨行的正常方便,也是万修万人去的大道。特殊方便,即念佛法门,是为特殊根器而说的。
一般人说:念佛法门,最广大、最崇高,文殊、普贤等大菩萨也要回向往生极乐世界。然大乘本意:如论说「众生初学是」大乘「法,欲求正信」,即是为初学者而说的。初学者所求的正信,即信心圆成而得發心住。發心求得正信,理应修行上说的五门。但这一类初学者,「其心怯弱」。龙树的《十住毘婆沙论》也说:为怯弱众生,才开示易行道的念佛法门。怯弱,即是没有于生死中历劫修行的意志。他们自觉:「住于此娑婆世界」,环境恶劣,生命短促,善知识希少;如一口气不来,即属再世,又不知往何处去。想到这裡,不觉胆怯恐怖起来。「自」己「畏」惧在流转生死中,「不能常」常「值」遇「诸佛,亲」近「承」事「供养」,随佛修学。修习到信心成就——初發心住,要经过十千劫,而十千劫中,不知要经历多少的生死;见佛闻法,这真是毫无把握的事。这样,不免「惧」怕起来,以为「信心难可成就,意欲退」回——或修学二乘法;或培植福德,求人天福报。对于这样的初学而又怯劣的众生,大乘的正常道,是不能适应的。所以別开方便:「当知如来有」殊「胜」的「方便」,能「摄护信心」,不使退失,能得成就。此与阿含的根本教相合:《阿含经》开示的法门,大多为自力强毅的人说,所以说只要正见增上,即百千万劫流转生死,也不堕恶趣。为了怯弱忧虑的根性,佛才开念佛法门。本论所说的特殊方便,即「以专意念佛」为「因缘」,能「随愿得生他方佛土」,可以「常见于佛,永离恶道」。专意念佛,即心心观念于佛,一心不乱。大乘经说:念十方佛,见十方佛,也發愿往生十方佛土。但念阿弥陀佛,生西方极乐世界,更为普遍。次引经证明,「如修多罗说:若人专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所修」的一切「善根」,都發心「回向,愿求生彼世界,即得往生」。往生的因缘:一、专念;二、修善根;三、回向;四、發愿往生。由于在净土中,常「常见佛」,所以「终无有退」。此念佛法门,能引导怯弱的众生,不因生死久修而退失菩提心,确是难得的方便。
说到往生净土,依唯识宗说:念佛法门,是別时意趣。见佛,要修见佛的业;生清净佛土,也要去修集净土的业;决非专心念佛所能。这如平常说『一本万利』,并不是说一个钱立刻获得一万钱的利息;是说用一钱做本经营,经过若干年,可以成为万贯家财。经说念佛可以见佛,而佛的意趣,实是指另一时候说的。这一解说,许多人都不赞成,他们以为:众生虽业障深重,然佛的大悲愿力不可思议,只要众生信得彻、愿得切,称念阿弥陀佛,即可以带业往生。这几乎纯是他力的了。念佛法门,能接引怯弱众生,使他不退学大乘心。往生净土,也有等级,如三辈九品等。往生净土虽由于常常见佛闻法,不会再退。但初往生时,有的还同于凡夫,有的还同于二乘。「若」因中念佛时,能「观」念「彼佛真如法身,常勤修习」,这不但临命终时,「毕竟得生」净土,而且「住正定」聚,入种性位,信心成就,当下即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了。念佛有多种:(一)、念佛相好。(二)、念佛功德,如十力、四无所畏、三不护、大悲等。(三)、念佛实相,即观念佛的真如法身。还有,(四)、中国盛行的称名念佛。念佛法身,即是随顺观察真如三昧。如精勤修习成就,虽不生西方,也能入發心住,不退失菩提心了。末法时代,念佛法身,是很难见到了。念佛功德、相好,也因心粗观细而不容易成就。所以,目下的念佛法门,都是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的称名了。
第六章 劝修利益分
第一节 劝修
第一项 总劝
已说〈修行信心分〉,次说〈劝修利益分〉。
如是摩诃衍诸佛秘藏,我已总说。若有众生,欲于如来甚深境界得生正信,远离诽谤,入大乘道;当持此论,思量修习,究竟能至无上之道。
「〈劝修利益分〉」,相同于一切经的流通分。重在称赞利益,以引發学者修学的热心。
论主说:「如是摩诃衍诸佛秘藏,我已总说。」世间的珍品,如真珠宝物,世人总是收藏得很秘密的,不轻易给外人知道。大乘佛法,是诸佛法中最宝贵、最秘密的,所以称为秘藏。诸佛的秘藏,甚深广大,无限无量。总说,即扼要的说出了。「若有众生,欲于如来甚深境界」中,「得生正信,远离诽谤,入大乘道」,那么应「当」受「持此论,思量修习」。受持是闻慧,思量是思慧,修习即修慧。如于此论闻思修习,「究竟能至无上」「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第二项 別劝
第一目 修学功德
若人闻是法已,不生怯弱,当知此人定绍佛种,必为诸佛之所授记。
为什么应如此修学?因为,「若人闻是」大乘「法已」,能直下承当,不觉得论裡的道理太深,不以为自己的智慧不够,能「不生怯弱」退悔心,「当知此人」决「定」能「绍」隆「佛种」。绍,是继承的意思。此人是「必为诸佛」「所授记」的。于大乘甚深法,能勇猛承当,将来即能继承佛位,所以诸佛即先为授记证明。此赞菩萨闻慧功德,也是称赞信德。
假使有人能化三千大千世界满中众生,令行十善,不如有人于一食顷正思此法,过前功德不可为喻。
次赞菩萨的思慧功德,也是胜解德。「假使有人能」教「化三千大千世界满中众生,令」他修「行十善」;这教化众生的功德,是大极了!但还「不如有人于一食顷,正」确的「思」惟「此法」。这短时的思慧功德,「过」于「前」说的教化「功德,不可为喻」!因为,教化三千大千世界众生行十善,不过使得人天果;能思惟此法,正解法义,将来即可成佛,能教化无边众生同成佛道。这样,功德的殊胜,当然是不可比喻的了。
复次,若人受持此论,观察修行,若一日一夜,所有功德,无量无边,不可得说。假令十方一切诸佛,各于无量无边阿僧祇劫,叹其功德,亦不能尽。何以故?谓法性功德无有尽故,此人功德,亦复如是无有边际。
此说菩萨修慧功德,也是行证德。「若人受持此论,观察修行,若一日一夜,所有」的「功德」,即「无量无边,不可得说」。这不但是众生数说不出来,「假令十方一切诸佛,各于无量无边阿僧祇劫」,赞「叹」他的「功德」,也「不能」穷「尽」。佛能于一刹那中出无边音声,这样的十方一切诸佛,而又经过无量无边阿僧祇劫,还不能尽说修行本论甚深法门的功德。为了说明功德无边的理由,所以接著说:这因为「法性」本具的「功德」是「无有尽」的,「此人」契法性而修证的「功德」,所以也「如是」的「无有边际」。修行的功德,与法性相应的,法性遍一切处,所以功德也遍一切处。如一杯水,倒在大海中,即遍于大海,无处不有,一杯水与无边海水相融而也成为无边。《大智度论》也说:一般的功德,都是有限量的;如与般若相应而修集的功德,即没有限量。所以,本论的观察修行,是与法性相应的行证。
第二目 毁谤过失
其有众生,于此论中毁谤不信,所获罪报,经无量劫受大苦恼。是故众生但应仰信,不应诽谤;以深自害,亦害他人,断绝一切三宝之种。以一切如来皆依此法得涅槃故,一切菩萨因之修行入佛智故。
信解行证的功德,这样的深广;相反的,诽谤的过失,当然不可限量。五无间罪,已是世间最重的罪了,但诽谤大乘,即是斵伤众生的慧目,断绝众生成佛的慧命,所以过失更重。如「有众生,于此论中」所开示的法门,「毁谤不信」,他将来「所获」的「罪报」,要「经无量劫受大苦恼」。这如《般若经》的〈信毁品〉广说。「是故」,「众生」即使不能解信,也「应仰信」。推仰佛菩萨的智慧,推仰佛法的不可思议,自己虽没有能力去了解,也应该仰信他。「不应」因自己不解而「诽谤」他,「以」致深「深」的「自害」,又「害」了「他人」。以盲引盲,由此自己而及他人,「断绝」了「一切三宝」的「种」子。因为「一切如来」,都「依此法」门而「得涅槃」;「一切菩萨」,都「因」此法门而「修行」,以趣「入佛」的一切种「智」。依此法而得涅槃的,是佛宝;因此法而修行的一切菩萨,是僧宝;佛所证与菩萨所行的是法宝。三宝都依此法门而住世,所以毁谤此法门,即是断绝了三宝种子。
第三项 结劝
当知过去菩萨已依此法得成净信,现在菩萨今依此法得成净信,未来菩萨当依此法得成净信,是故众生应勤修学。
信行的功德、毁谤的过失,都已说明。再举一切菩萨为例,结劝修学。「当知过去菩萨」,「已」经「依此法」门而「得成净信」。得成净信,即發心住的信成發心。过去的如此,「现在菩萨」,现「今」正「依此法」门而「得成净信,未来菩萨」,「当」来也是「依此法」门而「得成净信」。三世菩萨,无不依此起信發心,「是故」一切「众生」,听闻此甚深法门的,「应」该精「勤修学」,趣入菩提道才是。
第二节 回向
诸佛甚深广大义,我今随分总持说,回此功德如法性,普利一切众生界。
论主造论完了,又说此回向颂。「诸佛甚深广大义,我今随分总持说」二句,结说造论。大乘佛法,不出二义:甚深义与广大行。论主不能一切尽说,只能随力随分扼要的总略而说。以略摄广,以少持多,名为总持。此造论——弘扬大乘佛法的功德,不为自利,而愿意「回此功德」,「如法性」回向,「普利一切众生界」。回向有三:一、回向成佛道;二、回向利众生;三、如法性回向,即等法界回向,功德与法界相应,遍一切处。如法性回向,是大乘的根本回向,不是离了發心成佛和利益众生而独立;正因为功德与法性相应,遍一切回向,这才能回向甚深的佛道,回向于广大的一切众生。论主以造论的功德,称法性回向,回向于普利一切众生,即与〈因缘分〉中造论的意趣相呼应。如但为名利恭敬,或自求解脱,即非大乘法施了!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7 册 No. 7 大乘起信论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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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论典的前面,大都先归敬三宝。论师们依自己修学佛法所理解的或所证见的见地而造论,首先归敬三宝,这是说明自己所论说的是有所承受的,是由于三宝的恩德而得来的。所以论前的礼敬三宝,表示所说的是佛法,也含有祈请三宝加被与证明的意思。
『归命尽十方』一句,是总说归敬。『最胜业遍知』等三句,归敬佛宝;『及彼身体相』下三句,归敬法宝;『如实修行等』一句,归敬僧宝。「归命」,和归依的意思一样。自归依佛、法、僧,即是将自己的身心(命),归向于三宝,以三宝为自己的归宿处。身心融合于三宝中,依著三宝的启导去修行前进。归依三宝,不但是归依释迦牟尼佛、释迦佛所说的法、在释迦佛法中修行的僧伽,是归敬横遍十方、竖穷三际的三宝;一切三宝,都是我们所归敬的对象。这不仅大乘是这样,声闻乘所归敬的三宝也如此。归敬释迦佛,不过以释迦佛为现前的归敬对象而已,实则所归敬的,是归敬佛之所以为佛的无漏的有为、无为功德。归依法与归依僧,也是这样。所以切实的说,佛弟子所归敬的,不但是形象的,而是佛法僧的真实功德。归依的对象,应该是十方三世一切佛、一切法、一切僧。本论说归命「尽十方」,即是归命于尽十方三世的三宝。三世的三宝,为大小乘所共信,所以略而不说。一分小乘学派,不许有十方佛,所以特为点明。
先说归命尽十方的佛宝:归敬佛,首要在赞说佛宝的功德。一般常用三种或二种功德来称赞。以二种功德赞佛的,即明佛陀自利与利他的功德都是圆满的。以三种功德赞佛的,即赞佛的智德、灭除烦恼的断德和利济众生的恩德,一切圆满。本论约二利功德来说。先赞自利德圆满:「最胜」,明佛的智慧、功德都是最殊胜、最圆满的。本论〈因缘分〉说『如来在世,众生利根,能说之人色心业胜』,今依此解说。「业」,是动作、作用。佛心的动作与色相的动作,都是极殊胜究竟的,所以名最胜业。最胜业中,「遍知」,赞佛的心业圆满。佛名一切智、一切种智,举凡世出世间的一切法,性相因果,无不彻了。佛心所有的智慧大用,究竟圆满,于一切法、一切众生心性,无所不知、无所不见,所以称佛为遍知。「色无碍自在」,赞佛的色业殊胜。无碍,是无有障碍。自在,即平常所说的自由。众生的色业,是有碍而不自在的。常人的眼只能见色,耳只能闻声;佛却能六根互用,无所不可,即是无碍相。又常人的身量长短、形貌好丑,有一定限制;佛的身量、色相,随众生所应见的而随类显现,这也是无碍。无碍,所以能随心自在。这裡所说的色,不单指显色、形色,声、香、味、触等也统名为色,与物质的意义相等。在真常不空的大乘经裡,有一极重要的语句,即『佛解脱有色』。一分学者,以为佛证得涅槃,灰身泯智;一分学者,以为有心,但没有物质现象。真常系的经典,如《大般涅槃经》、《央崛魔罗经》等,都郑重的宣说:佛解脱有色。有色相,即有色的业用;不能说佛是超脱物质的、游离的精神作用。本论的赞说佛陀心色业胜,即显示了真常大乘的特质。这二句,是赞佛的自利德。「救世大悲者」,次赞佛的利他德圆满。或约身、口、意三业,解说这归敬佛宝颂,以这一句为口业。其实,化度众生,那裡只能口说了事?佛是以慈悲心而救度世间的。悲是拔苦的意思,二乘也有悲心,但大悲唯佛才有。因唯有佛的智能,才能彻底而有效的拔除众生苦痛。大悲,不但是内心的怜悯,要有利世救人的真实事业。凡是佛,都有这自利利他的功德,所以应归敬佛,应归敬十方三世的一切佛。
次说归敬尽十方的法宝:真常大乘的特色,每从佛的立场(如来为本的)出發。本论所归敬的法宝,就是这样的。「彼」,指佛宝说。彼「身体相」,指佛身说。佛的真身,称为法身,即依法所成身。约依法成身的法说,即法宝;约法成身的实现说,即自利利他功德都圆满了的佛宝。佛身的体、相是什么?「法性真如海」,是佛身的自体;「无量功德藏」,是佛身的德相。法性,是一切法的本性、实性,约一切法——众生心的平等性说。真,是不虚假的;如,是无差別的,就是俗语说的一模一样。一切法的真性,是没有差別的,一法如是,法法如是的,所以法性又称为真如。海,是譬喻。大海的水,其广无边,其深难测。而法性真如,也是无法不遍的,其广无边;不是众生所能彻了的,其深难测。所以法性真如,比如大海的深广。又,海裡出产种种珍宝,无所不容。现在,声闻法、菩萨法、如来不共法、一切无漏功德宝藏,都依法性真如而有。法性真如海中,含摄无量功德,故又说无量功德藏;藏,即聚集义、依止义。敬赞法宝,从佛的体相说,因为佛才能显示最究竟、最深广的法性与德相。依此法体、德相,而显现为最胜的三业大用,自利利他,即是佛宝;从起胜用的佛,而论到体、相,即是法宝。从佛本而说明法,为真常大乘的特色。
再说归敬尽十方的僧宝:大乘僧宝,通于在家的与出家的。一切修行大乘法的,可分为二类:一、胜解行的菩萨,这是未证悟法性真如的。二、如实行的菩萨,这是已经证悟法性真如的,即地上菩萨。真实的僧宝,是实证法性、已得无漏功德的圣者。但胜解行地的菩萨,约世俗的假名说,也相从而称为僧宝。所以本论总说「如实修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