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泛论普及而又深入的大乘
第一节 崇高的佛陀与菩萨僧
西元前一世纪中,「大乘佛法」以新的姿态,出现于印度。「大乘佛法」是以發菩提心、修菩提行、成就佛果为宗的。發心、修行的,名为菩提萨埵,简称菩萨(bodhisattva);修行到究竟圆满的,名为佛(buddha)。菩萨与佛,有不即不离的因果关系,佛果的无边功德庄严,是依菩萨行而圆满成就的。由于众生的根性不同,「大乘佛法」从多方传出来,也就有适应智增上的、信增上的、悲增上的不同。但从「佛法」而演进到「大乘佛法」,主要还是「佛般涅槃所引起的,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也就因此,「大乘佛法」比起「佛法」来,有更多的仰信与情感成分。这样,「佛法」中以信为本的方便道,普及而又能引入甚深的,如六随念(ṣaḍ-anusmṛti)的一部分,当然会有更多的开展。就是继承甚深行而来的,广明菩萨發心、修行、证入,(甚深)也就是难行道的众多教典,也有不少的方便成分,所以是甚深而又能普及的法门。充满理想而能普及的「大乘佛法」,在旧有的「佛法」传统中,脱颖而出,佛法进入了一新的阶段。
释尊涅槃了,引起佛弟子无限的怀念。部分佛弟子的怀念,倾向于形而上的、理想化的,引出了「大乘佛法」的新境界。涅槃(nirvāṇa),「佛法」以为是超脱了无休止的生死流转,佛与声闻(śrāvaka)弟子,是没有差別的。涅槃是生死苦的止息,不生不灭,无量无数,不能再以「有」、「无」来表示。彻底的说,世间的思想与语文,什么都是无法表示的。在世俗说明上,涅槃也可以说是有的、实有的,但不能想像为人、天那样的个体。对一般人的世间心识来说,涅槃了的佛(与阿罗汉)不再与世间相关,除传诵中的法与律外,仅留佛的遗体——舍利(śarīra)为人供养作福,是不能满足人心需要的。但也就由于这样,涅槃了的佛(与阿罗汉),不是佛弟子祈求的对象,不会附上迷妄的神教行为,「佛法」仍然保持了理性的宗教新形象。
佛法甚深,这样的涅槃,连阐陀(Chanda)都难以信受,何况佛涅槃后的一般信众呢!不能满足人心,在对佛的怀念中,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等以为:「一切如来无有漏法,……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佛的涅槃,不只是寂灭,可说「超脱一切而不离一切」,永远的(大慈大悲)利益众生。方广部(Vetulyaka)说:释迦佛住兜率天成佛,现生人间的是化身。后来大乘经进一步的说「住色究竟天,……于彼成正觉」,那是与印度教的最高神——大自在天(Maheśvara)同一住处了。说到释尊的寿命,或说「七百阿僧祇劫」,或说「我成佛已来,甚大久远,寿命无量阿僧祇劫,常住不灭」。起初,大乘经还以阿罗汉的涅槃比喻菩萨的自证,也有「同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的经说;其实阿罗汉的涅槃不是真涅槃,只是佛的方便化导而已。总之,佛智不可思议,佛涅槃不可思议,只能以信心来领受;能生信心,也是难得的了!经中说七佛,原只是随顺世间(七世),其实过去已成的佛,是无量数的。「佛法」没有说到现在还有其他的佛名,大众部却说十方世界有佛。佛说世界无量、众生无数;与释尊同时,十方世界有多佛出世,应该是合理的。他方世界不一定是清净庄严的,但大乘经所说的他方世界,似乎总是比我们这个世界好些。这个世界的佛——释尊已涅槃了,而世界又这么不理想,以信为先的大乘佛子,渐从现实人间而倾向理想的他方。菩萨与菩萨道,是从「譬喻」、「本生」等来的。释尊在过去生中,曾经历长期的修行,被称为菩萨,意思是求「觉」的「众生」。从「本生」等所传说的菩萨行,一般归纳为:修六波罗蜜(ṣaṭ-pāramitā)、四摄(catvārisaṃgraha-vastūni),经历十地(daśabhūmi)而后成佛。菩萨自己还没有解脱,修种种的难行苦行,主要为了利人,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依大乘法说:菩萨要广集福德与智慧资粮,「五事具足」,才能得无生法忍(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与阿罗汉的涅槃相等。但菩萨的广大悲愿,不入涅槃,「留惑润生」,愿意在长期的生死中度脱苦难的众生。这种不急于自求解脱,伟大的利他精神,在世间人心中,当然是无限的尊重赞叹。「见贤思齐」,学菩萨而求成佛的「大乘佛法」,为佛弟子所乐意信受奉行,这是一项最有意义的重要因素(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菩萨的大行——波罗蜜行,主要是以慧——般若(prajñā)为先导的;大乘经所说甚深智与广大行,是继承「佛法」的甚深行。如《般若经》所说:得无生法忍的不退转——阿毘跋致(avinivartanīya)菩萨,都是依人身进修而悟入的。得无生忍以上的,是大菩萨(俗称「法身大士」),以方便力,现种种身,利济众生,那就不是常人的境界,成为大乘佛弟子的信仰对象。从初發心到法身大士,没有僧伽组织,却成为菩萨僧,比起四向、四果的圣僧,及一般出家众,似乎要伟大得多。「大乘佛法」兴起,佛与菩萨的伟大庄严,存在于现实人间,更多的存在于信念、理想之中。从此,代表「佛法」的现实僧伽——出家众,虽依旧的游化人间,还是「归依僧」,而不再重视四向、四果的圣僧,更不要说人间凡僧了。如《大宝积经》(一九)〈郁伽长者会〉(大正一一.四七三上)说:
「菩萨见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及与凡夫。若见声闻乘,皆悉敬顺,速起承迎,好语善音,右绕彼人。应当如是思念:我等得无上正真道时,为成声闻功德利故而演说法,虽生恭敬,心不住中。长者!是名在家菩萨归依于僧。」
「若有未定入声闻乘,劝令發于一切智心;若以财摄,若以法摄;依于不退菩萨之僧,不依声闻僧;求声闻德,心不住中。长者!是名在家菩萨成就四法,归依于僧。」
「以此布施,回向无上道,是名归依僧。」
大乘佛教界,侭管照样的说声闻法(原始的「佛法」),照样的供养一般出家众,而心不在焉。释尊为出家者和乐共处而制立的僧律,也不受大乘行者的尊重。可以念佛——过去佛、他方佛,念菩萨——可能是人、是天、是魔,也可能是鬼、畜,而不再念传统的僧伽功德。佛法将顺著这一方向而發展下去。
第二节 佛、菩萨、天的融和
「佛法」中,高级天与低级的鬼天、畜生天,对释尊与出家弟子,只是赞仰、归敬、听法而求安乐与解脱,又自动的表示护法的虔诚。虽说天上也有圣者,但都不及人间的阿罗汉(arhat)。在佛弟子的归依信仰中,没有「天」的地位,天反而是仰望佛、法、(出家)僧——三宝救度的。容忍印度民间信仰的群神,怜愍愚痴而超脱群神,是「佛法」的根本立场。由于佛教界传出的菩萨(bodhisattva)「本生谈」,菩萨多数是人,但也有是天、神、鬼与畜生,所以经律中所见的天,有些在大乘经中成为大菩萨了。经律中说,释尊的二位天上大弟子,大梵天(Mahābrahman)得阿那含果,帝释(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得须陀洹果。这二位天弟子,在《华严经》中,与人间的二大弟子——舍利弗(Śāriputra)、大目犍连(Mahāmaudgalyāyana)合化,成为(与梵天相当的)文殊师利(Mañjuśrī)、(与帝释相当的)普贤(Samantabhadra)菩萨。这与色究竟天(Akaniṣṭha)圆满究竟菩提的佛综合起来看,表示了佛法与印度天神的沟通。「娑伽度龙王十住(地)菩萨,阿那婆达多龙王七住菩萨」,与这两位龙菩萨有关的,有《海龙王经》与《弘道广显三昧经》。《法华经》说:八岁龙女立刻转男子身,于南方无垢世界成佛。《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的当机者,是一位现紧那罗(kiṃnara)身的大菩萨。《维摩诘所说经》说:「十方无量阿僧祇世界中作魔王者,多是住不可思议解脱菩萨。」属于四大王众天(caturmahārājakāyika-deva)的鬼、畜天,是菩萨而蒙佛授记的,著实不少。最重要的,要算夜叉(yakṣa)了。经中有金刚手(Vajra-pāṇi),也名执金刚(Vajradhara),或译密迹金刚力士,是从手执金刚杵得名的;本是一切夜叉的通称,如帝释手执金刚杵,也是夜叉之一。经律中说,有一位经常护持释尊的金刚力士,这位经常护持佛的金刚手,在《密迹金刚力士经》中,是發愿护持千兄——贤劫千佛的大菩萨。经常随侍释尊,所以被解说为:一般人所不知的佛事,一般人没有听说过的佛法,这位护法金刚知道得很多,于是「菩萨三密」、「如来三密」,都由这位金刚手而传说出来。后来的「秘密大乘佛法」,都由此传出,理由就在这裡。印度人信仰的夜叉极多,帝释在中间(约忉利天也可说有五方),四王天在四方,都有夜叉群,所以传有五(部)族金刚神,《大品般若经》就已说到了。夜叉身的大菩萨,受到《华严经》的尊重;法会开始,十方菩萨以外,从大自在天(Maheśvara)到执金刚,一切天众(菩萨)来參加。善财(Sudhana)童子所參访的,也有众多的女性天神,都是夜叉。围绕师子频申(Siṃhavijṛmbhitā)比丘尼的,在十地菩萨以上,有「执金刚神」,与「坐菩提道场(也就是「普贤地」)菩萨」相当。夜叉身相的菩萨,地位非常崇高,与「秘密大乘佛法」是一脉相通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天神——鬼天、畜天的地位,随「大乘佛法」而重要起来,一向与鬼神信仰相结合的咒术等,也当然要渐渐地渗合进来。不过在「大乘佛法」中,菩萨化的鬼、畜天菩萨,所说的还是菩萨道的深智大行、佛果的功德庄严,与后起的适应鬼、畜天的法门,精神还是不大同的。在一般人心目中,天——鬼天(神)、畜天(俗称「妖精」),比人要厉害得多,所以在信仰中,渐渐地胜过了人间的贤圣僧。
「大乘佛法」,重在印度群神的菩萨化。西元四、五世纪间传出的《楞伽经》,进一步的佛化群神。如《入楞伽经》卷六(大正一六.五五一上——中)说:
「大慧!我亦如是,于娑婆世界中,三阿僧祇百千名号,凡夫虽说,而不知是如来异名。大慧!或有众生知如来者,有知自在者,……有知仙人者,有知梵者,有知那罗延者,有知胜者,有知迦毘罗者,有知究竟者,有知阿利咤尼弥者,有知月者,有知日者,有知婆罗那者,有知毘耶娑者,有知帝释者,……有知意生身者。大慧!如是等种种名号,如来、应、正遍知于娑婆世界及余世界中,三阿僧祇百千名号,……而诸凡夫不觉不知,以堕二边相续法中,然悉恭敬供养于我。」
《楞伽经》的意思是:如来(佛,不一定是释尊)的名号,是非常多的。梵天、帝释以外,如自在(Īśvara)是湿婆天;那罗延(Nārāyaṇa)异译作毘纽(Viṣṇu),毘纽是那罗延天的异名;日是日天;月是月天;婆楼那(Varuṇa)异译作明星,即太白星:这都是印度神教所崇拜的。迦毘罗(Kapilā)是数论(Sāṃkhya)派传说中的开创者;毘耶娑(Vyāsa)——广博仙人,传说为吠陀(Veda)的编集者:这都是印度神教传说的古仙人。印度的群神与古仙,其实是如来异名;一般人虽不知道就是如来,但还是恭敬供养梵天等。这种思想,比《楞伽经》集出还早些的《大集经》,已明白的表示了,如《大方等大集经》(九)〈宝幢分〉(大正一三.一三八中)说:
「世尊入王舍城。尔时,心游首楞严定,示现微妙八十种好。若事(奉)象者,即见象像。事师子者,见师子像。有事牛者,即见牛像。事命命鸟,见命命(鸟)像。有事兔者,即见兔像。有事鱼、龙、龟、鳖、梵天、自在(天)、建陀(天)、八臂(天)、帝释、阿修罗、迦楼罗、虎、狼、猪、鹿、水(神)、火(神)、风神、日、月、星、宿、国王、大臣、男、女、大(人)、小(人)、沙门、婆罗门、四(天)王、夜叉、菩萨、如来,各随所事而得见之。见已,皆称南无,南无无上世尊,合掌、恭敬、礼拜、供养。尔时,雪山光味仙人,……睹见佛身是仙人像。」
《楞伽经》说:世间不同宗教的不同信仰,其实所信仰的就是「如来」,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这是说:随地区、生活、人类不同意识而形成不同的信仰,其实神的本质是一,就是如来。这是泛神的,也就是一切神即一神的。〈宝幢分〉从佛出發,不同信仰的人,他们所见的佛,就是他们平时所信奉的神。这是大乘行者从「法性平等」的立场,消解了神与佛之间的对立(免受印度传统宗教的歧视与排斥),而达到「天佛不二」的境地。这一思想的开展,可能与如来普入八众有关,如《长阿含经》(二)《游行经》(大正一.一六中)说:
「佛告阿难:世有八众,何谓八?一曰刹利众,二曰婆罗门众,三曰居士众,四曰沙门众,五曰四天王众,六曰忉利天众,七曰魔众,八曰梵天众。我自忆念:昔者往来与刹利众坐起、言语,不可称数;以精进定力,在所能现。彼有好色,我色胜彼;彼有妙声,我声胜彼。彼辞我退,我不辞彼。彼所能说,我亦能说;彼所不能,我亦能说。阿难!我广为说法,示教利喜已,即于彼没,彼不知我是天、是人。如是(乃)至梵天众,往反无数,广为说法,而莫知我(是)谁。」
「八众」,有人四众与天四众。天四众是:梵天众;魔众;忉利天(Trayastriṃśa)众,帝释是忉利天主;四天王天(caturmahārājakāyika-deva,应译为四大王众天)众。忉利天众与四大王众天众,都是低级天——高等的鬼天、畜天。佛分別的到八众中去,是神通示现的。无论到那一众去,就与他们一样,但音声、容色、论说,什么都比他们要高超得多。这还是容忍印度神教的信仰,而表示胜过一切人与天神的伟大。不过,到底是佛还是天(神),在一般人心中,多少会模糊起来。《长阿含经》是「世界悉檀」,随顺众生的乐欲而说。如经师们不能把握经说的意趣所在,依文解义,进而从无二无別的意境去解说,表示为「佛天不二」;这在现实的一般人心中,不免要神佛不分了!「大乘佛法」后期,这一趋势是越来越严重了!
第三节 造像与写经
「大乘佛法」兴起前后,佛教界有两大事情,对于佛法的通俗化,给以广泛的影响。一、与法有关的圣典的书写:经、律、论——三藏,虽经过结集,但一向依诵习而流传下来。锡兰传说:在毘多伽摩尼王(Vaṭṭagāmaṇi)时,因多年战乱而造成大饥荒。比丘们到处流离,忧虑忆持口诵的三藏会因动乱而有所遗忘,所以西元前四二——二九年间,集合在中部摩多利(Mātale)的阿卢精舍(Aluvihāra),诵出三藏及注释,书写在贝叶上,以便保存。这虽是局部地区的书写记录,但佛教界声气相通,印度本土的书写经典,距离是不会太远的。锡兰的书写三藏,可能是最早的。《慈恩传》说:迦湿弥罗(Kaśmīra)结集《大毘婆沙论》,「王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赤铜鍱(Tambapaṇṇi)是锡兰岛的古名,所以赤铜鍱镂写论文,可能由于锡兰书写三藏的传闻而来。那时,大乘初兴,在成立较早的《小品般若经》中,已重视经典的书写了。二、与佛有关的佛像流行:将佛的遗体——舍利建塔供养,表示了对释尊的崇敬;至于佛像,起初是不许的。「若以色量我,以音声寻我,欲贪所执持,彼不能知我。」释尊之所以称为佛,是不能在色声等相好中见到的;也许这正是供养(佛的)舍利而没有造像的原因。所以《阿含经》说「念佛」,也是不念色相的。当时没有佛像,仅有菩提树、法轮、足迹,以象征佛的成佛、说法与游行。现存西元前的佛教建筑,有浮雕的本生谈——菩萨相,也没有佛像。《十诵律》也说「如佛身像不应作,愿佛听我作菩萨侍像」,足以证明「佛法」本是不许造佛像的。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系以为佛的色身也是无漏的,色身也是所归敬处,这可能是可以造佛像的理论依据。西元前后,犍陀罗(Gandhāra)式、摩偷罗(Mathurā)式的佛像——画像、雕刻像,渐渐流行起来。早期流行佛像的地方,当时都在西方来的异族统治下,受到了异族文化的影响。东汉支娄迦谶(Lokarakṣa)于桓帝光和二年(西元一七九)译出的《道行般若经》卷一〇(大正八.四七六中)说:
「佛般泥洹(涅槃)后,有人作佛形像。人见佛形像,无不跪拜供养者。其像端正姝好,如佛无有异,人见莫不称叹,莫不持华香缯䌽供养者。贤者!呼(谓)佛神在像中耶?萨陀波伦菩萨报言:不在像中。所以作佛像者,但欲使人得其福耳。……佛般泥洹后,念佛故作像,欲使世间人供养得其福。」
这段文字,除支谦(依支谶本而再译)的《大明度经》外,其他的《般若经》本,都是没有的,所以这可能是支谶本所增附的。支谶的另一译本——《般舟三昧经》也说到:「一者,作佛形像,用成是(般舟)三昧故。」那个时代,在月氏(贵霜)王朝统治下的西北印度,显然佛像已相当盛行了。「佛法」中,舍利塔是表示「佛」的,建在僧寺旁,形成三宝的具体形象。但佛法传布到各方,教区越来越广,僧寺越来越多,要以佛舍利建塔,应该有事实的困难。佛像的兴起,渐取代佛舍利塔的地位(起初,佛像是供在塔中的)。寺中供奉佛像处,印度称为「香室」,与我国的「大雄宝殿」相当。佛像以外,又有菩萨像、天神像的造作,对于佛教通俗化的普及發达,是有重要影响力的。不过,佛像的出现發达,在一般信众心目中,似乎更类似神像的崇信了。另一方面,「大乘佛法」的瑜伽行者,念佛见佛,念佛(进而念菩萨、念天)三昧更开拓出佛法的新境界。
第二章 大乘「念法」法门
第一节 十法行
方便道的六随念(ṣaḍ-anusmṛti)法门,大乘经中分別论述的,有《摩诃般若经》、《大般涅槃经》、《虚空藏经》等,可说并不太多;然分別阐扬的,如「念佛」法门,就是「大乘佛法」中非常重要的修行了。念(smṛti),是忆念、明记不忘,是修习定慧所必不可缺的。其实,任何修行,即使是初学,也要忆念不忘。如忆念而称佛的,名为(持名)「念佛」。同样的意义,持诵经典,名为「念经」;持诵咒语,名为「念咒」。有念诵(jāpa)一词,就是口诵心念的意思。现在先说念法(dharmânusmṛti):在「佛法」中,重于圣道的忆念;「大乘佛法」是「依于胜义」、「依于法界」、「依法性为定量」,也就是重在契证的正法——一切法本不生,一切法本清净,一切法本性空。所以以甚深广大行为主的《般若经》,这样的说「念法」:「菩萨摩诃萨应修念法:于是(善法、不善法,……有为法、无为)法中,乃至无少许念,何况念法?」这是以一切法无所念为「念法」了。然修学甚深法,从「佛法」以来,就有四预流支:「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如理思惟,法随法行」——如实道的方便。在听闻、思惟、修行时,都是不能没有「念」的。「大乘佛法」兴起,当然也是这样。起初,智证的法,是脱落名相、本来如此的。流传世间的教法,是佛所说,多闻圣弟子所传的,依佛及僧而传布。所以法比佛与僧是要抽象些,一般信众多数是念佛、念僧,供养佛及僧。由于佛教界出现了书写的圣典,「念法」法门得到了重大的开展,这是初期大乘——《般若经》等所明白昭示了的。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这样说:
1.「是般若波罗蜜,若闻、受持、亲近、读、诵、为他说、正忆念。」
2.「应闻般若波罗蜜,应受持、亲近、读、诵、(为他)说、正忆念。受持、亲近、读、诵、说、正忆念已,应书经卷,恭敬、供养、尊重、赞叹:花、香、璎珞、乃至伎乐。」
3.「书般若波罗蜜经卷,供养、恭敬,华、香乃至幡、盖。……书般若波罗蜜经卷,与他人令学。」
4.「受持般若波罗蜜,亲近、读、诵、说、正忆念;亦为他人,种种因缘演说般若波罗蜜义,开示、分別,令易解。」
般若波罗蜜(prajñāpāramitā),是智证的甚深法门。菩萨修学般若(prajñā),摄导施、戒等(六度、四摄)大行,自利利他而到达佛地。般若是甚深的,修学的方便,当然是「亲近善士」等,以闻、思、修而契入正法。所引第一则中:听「闻」般若法门;「受持」是信受忆持在心;「亲近」是「常来(善士处),承奉咨受」;「读」是口受(后来是依经文),一句句的学习;「诵」是熟习了的背诵。以上,是「亲近善士,多闻正法」的详细说明。「为他说」,是「宣传未闻」,使別人也能信受奉行(为他说,也能增进自己的熟习与理解)。「正忆念」,是「如理思惟」的异译。依《大智度论》,此下有「修」,那就是「法随法行」了。第一则的修学次第,与「佛法」中「亲近善士」等「预流支」一样,只是说得更详细些。第二则,多了书写经卷与供养。大乘兴起时期,恰好书写经卷流行;般若法门甚深而又通俗化,写经是重要因素。写成一部一部的经典,「法」有了具体的形象,于是受到恭敬供养。用华、香(香有烧香、末香、涂香等多类)、璎珞、幡、盖来供养,还有「伎乐」,那是歌舞(进一步就是戏剧)了。对经典的供养,与供养佛的舍利,是完全相同的。第三则,不但自己如此,还书写经典,布施给別人,使別人也能受持、读、诵、供养。第四则,以经卷布施,虽是功德无量,但般若到底是重于智证的,智证要先得如理的正见,所以为他演说、开示、分別,是更重要的。「正忆念」以前的「为他说」,只是照本宣扬,而「演说般若波罗蜜义、开示、分別」,是深一层的开示、抉择,重于胜解深义。以法为中心的般若法门,自修与利他,采取了这样的方便;甚深而又通俗化,通俗而又方便的引入深义的修证。在法的学习、法的流通上,有著不同于初期「佛法」的内容。
听闻、受持、亲近、读、诵、为他说、正忆念,书写、供养、施与他人,在「亲近善士」等固有方便外,增多了书写等通俗易行的方便,这是大乘兴起时,因教界书写圣典而展开的。《大品经》中,自(三〇)〈三叹品〉到(三八)〈法施品〉,共九品,二卷多,广说这一系列方便的功德。其他初期大乘经,也有这种情形,如《大宝积经》的〈不动如来会〉,末品说到「应当受持、读诵通利、为他广说」,并说「或于他人有是经卷,应可诣彼而书写之。……若于彼村求不能得,应诣隣境,书写、受持、读诵通利,复为他人开示演说」。旧译的《阿閦佛国经》,也说到供养经卷。《法华经》的〈法师品〉,极力赞扬听闻、受持、书写、供养的功德,与《般若经》相同,如说「若有人闻《妙法华经》,乃至一偈一句」;「有人受持、读、诵、解说、书写《妙法华经》,乃至一偈。于此经卷,敬视如佛,种种供养:华、香、璎珞、末香、涂香、烧香、缯盖、幢幡、衣服、伎乐,乃至合掌恭敬」。〈法师功德品〉说到「受持是《法华经》,若读,若诵,若解说,若书写」,能得六根的种种功德。天台智者大师依此〈法师功德品〉,立五品法师。等到书写经典盛行了,对于书写、供养(经卷)等功德,经中也就淡了下来。读、诵等方便,经中所说的,或多或少;后起的《无上依经》,总合为持经的十种法(行),如说:「一者、书写,二者、供养,三者、传流(施他),四者、谛听,五者、自读,六者、忆持,七者、广说,八者、自诵,九者、思惟,十者、修行。」十法以「书写」为第一,可见那时的受持、读、诵,可依书写的经典,不一定非从人口受不可了。所以《大智度论》说:「若从佛闻,若从弟子闻,若于经中闻。」依经文而了解义趣,也就等于从人受学了。
大乘的智行是「念法」为主的,以受持、读、诵等为方便,因经法的「书写」而流行;信行是「念佛」为主的,以称名、礼拜、忏悔等为方便,因「佛像」的兴起而盛行。尤其是经典的「书写」,信行念佛者也赞叹读、诵的功德,如《般舟三昧经》说:「闻是三昧已,书、学、诵、持、为他人说,须臾间,是菩萨功德不可复计。」〈念佛三昧分〉说:「但能耳闻此三昧名,假令不读、不诵,……皆当次第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能听受斯念佛三昧,若读、诵……所得功德,望前布施,不可喻比;……何况有能具足听受修行,演说是功德聚而可校量耶?」「十法行」已成为一切法门的共通方便了。
第二节 书写、供养与读、诵功德
「佛法」重智证而又出重信的方便;般若是甚深法,重智证的,也传出了重信的方便,那就是书写、供养等了。《大智度论》卷五八(大正二五.四七二下)说:
「是般若有种种门入:若闻、持乃至正忆念者,智慧精进门入;书写、供养者,信及精进门入。若一心深信,则供养经卷胜(于闻、持等);若不一心,虽受持而不如(闻、持等)。」
从智慧入门,从信入门,都可以深入般若,智与信到底是不容许別行的。初入般若,适应不同根性,可以有此二门,而最重要的,还是真诚一心;如不能一心,都是不能得真实功德的。在正法中心的般若法门中,重信的书写、供养、施他,是「大乘佛法」时代的特色。由于般若法门的容受通俗的方便,读、诵也就有了不同的意义,这不妨一一的说明。
一、书写(lekhana):起初,佛说法虽然结集了,还是口口传诵下来。传诵容易误失,也可能遗忘、失传。书写经典兴起,这是保存、弘布佛法的好办法,所以在「法」的修学中,书写与读、诵、解说等,受到了同样的尊重。以《般若经》来说,为了不致中途停顿,鼓励限期的精进完成。如说:「若能一月书成,应当勤书;若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七月,若一岁书成,亦当勤书。读、诵、思惟、说、正忆念、修行,若一月得成就,乃至一岁得成就,应当勤成就。」书写等应当精勤的完成,书写的功德是很大的,所以〈不动如来会〉劝人精勤设法去求法写经。写经,一向受到尊重,我国炖煌石室的藏书,有些是唐、宋间的写经,不过写经是为了功德,忽略了传布佛法的原始意义。自我国印刷發达后,书写经典来传布佛法,已没有必要了;仅有极少数出發于虔敬的写经,或刺舌出血来写经。对宏传佛法来说,写经的时代是过去了!
二、供养(pūjana):写成的经典,尊重供养,表示了对「法」的尊敬,也能引發佛弟子书写、读、诵经文的热心。供养经典,《般若经》有一传说的事实:在众香城——犍陀罗(Gandhāra)城中,「有七宝台,赤牛头栴檀以为庄严,真珠罗网以覆台上,四角皆悬摩尼珠宝以为灯明,及四宝香炉常烧名香,为供养般若波罗蜜故。其台中有七宝大床,四宝小床重敷其上,以黄金牒书《般若波罗蜜(经)》,置小床上,种种幡盖庄严垂覆其上」。在高台上供养经典,与供养佛牙、佛钵的方式相同。这是西元二世纪的传说;供养经典,在印度北方应该是有事实的。《历代三宝纪》说:「崛多三藏口每说云:于阗东南二千余里,有遮拘迦国。……王宫自有《摩诃般若》、《大集》、《华严》——三部大经,并十万偈。王躬受持,亲执键钥,转读则开,香花供养。又道场内种种庄严,众宝备具,兼悬诸杂花,时非时果。」传来中国,如南岳慧思「以道俗福施,造金字《般若》二十七卷、金字《法华》,琉璃宝函,庄严炫曜,功德杰异,大發众心」,也是供养经卷的实例。一直到近代,供奉在藏经楼中的「大藏经」,也还是重于供养的。书写经典,「法」才有了具体的实体,受到佛弟子的恭敬供养。佛入涅槃,佛弟子怀念佛而恭敬佛的遗体——舍利(śarīra),建塔供养。供养佛舍利塔,只能生信作福,而书写的经典,更可以读、诵、解说、依法修行,比佛舍利更有意义些。所以《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〇(大正八.二九〇中)说:
「憍尸迦!若满阎浮提(乃至如恒河沙等世界)佛舍利作一分,复有人书般若波罗蜜经卷作一分,二分之中,汝取何所?释提桓因白佛言:……我宁取般若波罗蜜经卷。何以故?世尊!我于佛舍利,非不恭敬,非不尊重。世尊!以舍利从般若波罗蜜中生,般若波罗蜜(所)修熏故,是舍利得供养、恭敬、尊重、赞叹。」
舍利是佛的遗体,舍利的所以受人尊敬供养,因为依此色身而成佛、说法。成佛、说法,都是依般若波罗蜜甚深法的修证而来。这可见《般若经》胜于佛的遗体,所以在二分中,宁可选取《般若经》这一分了。在佛弟子的心目中,大乘(成佛法门)经卷,可说是与佛一样的(可以依经而知法),至少也与舍利塔一样。如《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说:「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法华经》也说:「有人受持、读、诵、解说、书写《妙法华经》,乃至一偈,于此经卷,敬视如佛。」在佛像还没有盛行时,重于智证的大乘,以经卷代替了舍利,达成圣典的广泛流布。
三、施他(dāna):书写经典,将经典布施——赠送给他人,使他人也能供养、受持、读、诵等。施他的本是书写的经典,自印刷术發明,经典也都是印刷的,于是改为印经赠送了。为什么要「施他」?施者深深信解法门的希有;受者因此而能受持、读、诵、思惟、修行;佛法因此而流布,这所以要「施他」。如施者不知经义,受者搁放一边,如现前佛教界的一般情形,那是失去「施他功德」的意义了!书写、供养、施他,是虔信尊敬而修法的布施,使法门广大流行;在行者自身,是信施福德。菩萨道以般若为主,而更要有利他(为法为人)的德行,所以对修学大乘法来说,重智而又赞扬信、施福德,确是相助相成的。这所以「般若」等重智证的大乘,兼有信、施等通俗的法门。
四、读、诵(vācana, svādhyāyana):般若法门的修学、书写、供养、施他以外,是听闻、受持、亲近、读、诵、为他说、正忆念、如说而行。这样的修学,《般若经》为初学者——善男子、善女人,广赞听闻、受持等功德——今世、后世的功德。今世功德,是现生所能得的,正是一般人希望得到的现世福乐。从(三〇)〈三叹品〉起,经文所说的极多,比较起来,与初期「佛法」所说得慈心定者的功德,大致相同。慈心功德,《杂阿含经》(祇夜)说「不为诸恶鬼神所欺」;《大智度论》与《大毘婆沙论》说慈心五功德;《增壹阿含经》说十一功德;《增支部》说八功德与十一功德。内容是:
睡眠安乐、醒觉时安乐。
不见恶梦。
为人神所爱乐、天神拥护、盗贼不侵。
刀兵、水、火、毒所不能害;不横死;不蒙昧命终。
速入定。
颜色光润。
得慈心定(maitrī-citta-samādhi)的,有上说的种种功德,那是由于自力修持所得的。《般若经》说:于般若波罗蜜,能修听闻、受持等「十种法行」的,也有这些功德。还说到「若在空舍,若在旷野,若人住处,终不怖畏」,那是从「念佛」离恐怖来的。没有恶梦,反而能得见佛等善梦。如因事而「往至官所,官不谴责」,也就是不会受官非之累;依《大毘婆沙论》,也是慈心功德的一项传说。不但不会横死,也是「四百四病所不能中」;这当然要「除其宿命业报」所感的疾病,那是不能不受的。在《般若经》中,这都是听闻般若波罗蜜,受持、读、诵等功德。经中说听闻、受持、……正忆念时,到处说「不离萨婆若心」。萨婆若(sarvajñā),是一切智的音译;不离萨婆若心,就是不离菩提心(bodhi-citta)。依菩提心而修学般若波罗蜜,能得种种今世的福乐,那与慈心功德一样,是自力修持所得的现世福德。然在广说受持等现世福乐时,适应民间的神秘信仰,表示出般若波罗蜜的威神力,如经上赞叹「般若波罗蜜是大明呪、无上明呪、无等等明呪」。唐译《大般若经》作:「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无上呪,是无等等呪,是一切呪王。」咒——明咒,似为梵语 vidyā 的语译,与「秘密大乘」的漫怛攞(mantra),意义是相通的。《大智度论》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四中)说:
「如外道神仙呪术力故,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毒虫不螫,何况般若波罗蜜?」
以「咒」来比喻般若波罗蜜——法,般若是咒中至高无上的咒王,比一切咒术的神用更伟大。这显然是适应民间的咒术信仰,使般若俗化(书写、供养等)而又神化,容易为一般人所信受。经中举「有药名摩祇」的比喻,「药气力故,蛇不能前,即自还去」,也是称叹「般若波罗蜜威力」。经中又举譬喻说「如负债人,亲近国王,供给左右,债主反更供养恭敬是人,是人不复畏怖。何以故?世尊!此人依近于王,凭恃有力故」,这是依仗「他力」的功德了。依此来观察,经中说有魔王与外道想到般若法会上来娆乱,释提桓因(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即诵般若波罗蜜;是时诸外道、梵志遥绕佛,复道还去」;「即时诵念般若波罗蜜,恶魔闻其所诵,渐渐复道还去」。就是「往至官所,官不谴责」,也是「读诵是般若波罗蜜故」。般若波罗蜜这样的神效,真可说是一切咒中的咒王了!
般若是甚深的智证法门,直示一切法不生、一切法空、一切法本净的深义,而却说读诵《般若经》有种种的现生利益,并能降伏魔王、外道的娆乱,这在读者也许会感到意外的。般若法门兴起于南方,大成于北印度,可能与当地的部派佛教有关。诵经而有护持佛弟子的作用,《长部》(三二)《阿咤曩胝经》已经说到了;南传的赤铜鍱部(Tāmraśāṭīya),也已诵持「护经」以求平安幸福了。《十诵律》所说的「多识多知诸大经」中,有「阿咤那剑(晋言《鬼神成经》)」,就是《阿咤曩胝经》。盛行于北印度的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不但有这部经,还有诵经而降伏敌人的传说,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说:边地的兵势很盛,王师一再败落。法与(Dharmadinnā)比丘尼教他们:「每于宿处,诵《三启经》,……称天等名而为呪愿。愿以此福,资及梵天此世界主,帝释天王并四护世(四大天王),及十八种大药叉王、般支迦药叉大将、执杖神王所有眷属,难陀、邬波难陀大龙王等。」般支迦药叉(Pañcika-yakṣa)「即便去斯不远,化作军众:象如大山,马形如象,车如楼阁,人等药叉」。这样,敌人望见就恐惧降伏了。此外,有「诵《三启经》」以遣除树神的记录。《三启经》是经分三分:前是赞诵佛德,后是發愿回向,中间是诵经。如人死亡了,读诵《三启经》,中间所诵的是《无常经》。如降伏敌人,遣除树神,中间诵经部分,应该是诵《阿咤那剑》等经了。北方的部派佛教,流行这种「诵经」以求平安、降伏敌人等行为;《般若经》在北方集成,也就以读诵《般若经》,代替世俗的一切法术、咒语。然从作用来说,读与诵念《般若波罗蜜经》,与世俗信仰的作法、持咒,到底有多少差別!智证的般若法门,融摄了「佛法」通俗的信、施,更咒术化而赞扬读诵功德。甚深而又通俗化,「大乘佛法」得到了广大的流行。然而神秘化的融摄,比之「佛法」,「大乘佛法」是深一层的神秘化了,以后将更深刻的神化下去。
第三章 大乘「念佛」法门
第一节 信方便的易行道
「佛法」,有适应慧强信弱的,有适应信强慧弱的,根性不同,适应的修行方便,也就多少不同。「大乘佛法」,理想与信仰的成分增多,以信为先的方便,也就越来越重要。然「大乘佛法」主流,仍是重慧的甚深广大的菩萨道。修菩萨行,是「大乘佛法」所共的,而慧(prajñā)与信(śraddhā)的适应,不同而又相通。如重慧而以「法」为主的,闻、思、修、证,而又有书写、供养、读诵功德的方便,如上一章所说。重信而以「佛」(菩萨、天)为主的,以称名、忏悔等为方便,然也有念佛实相的深行。说到「大乘佛法」的念佛(buddhânusmṛti),内容异常的广大,先从「易行道」说起。
「大乘佛法」以无上圆满的佛为究极理想,而从菩萨(bodhisattva)的广大修行中去完成。菩萨的發心,「自未得度先度他,是故我礼初發心」,先人后己的精神,是希有难得的!發心修行,从释尊过去生中的修行事迹来说,特別是布施,为了慈济众生,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奉献自己的生命。菩萨要修行三大阿僧祇劫,这是随顺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说的,其实,「佛言无量阿僧祇劫作功德,欲度众生,何以故言三阿僧祇劫?三阿僧祇劫有量有限」。在无量时劫中修行,「任重道远」,没有比菩萨更伟大了!菩萨的广大修行,惟有胜解(adhimokṣa)一切法空(sarvadharma-śūnyatā),才有可能,如《瑜伽师地论》卷三六(大正三〇.四八七中)说:
「若能如实了知生死,即无染心流转生死;若于生死不以无常等行深心厌离,即不速疾入般涅槃。若于涅槃不深怖畏,即能圆满涅槃资粮;虽于涅槃见有微妙胜利功德,而不深愿速证涅槃。是诸菩萨于证无上正等菩提有大方便,是大方便依止最胜空性胜解,是故菩萨修习学道所摄最胜空性胜解,名为能证如来妙智广大方便。」
《瑜伽师地论》所说空义,与《中论》有所不同,然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菩萨道非有「空性胜解」不可,是一致的见解。佛果究竟圆满,菩萨的广大修行,当然不是「急功近利」者所能成办的。在修行过程中,有的中途退失,名为「败坏菩萨」;有的久劫修行,到不退转——阿惟越致(avinivartanīya)地,再进修到圆成佛果。修菩萨行到不转地,「是法甚深,久乃可得」,对一般人来说,这样的甚深难行道,可能会中途退失的,正如《般若经》所说:「无量阿僧祇众生發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行菩萨道,……若一、若二住阿惟越致地。」行菩萨道成佛的法门,广大甚深,不是简易的事;说老实话,这不是人人所能修学的。所以释尊成佛,一般弟子都是求证阿罗汉而入涅槃的,传说仅弥勒(Maitreya)一人未来成佛。菩萨道难行苦行,「大乘佛法」也是这样而出现于印度的。不过,究竟圆满的佛果,广大甚深的菩萨行,应该是见闻者所有心向往的;如此的深妙大法,也总希望能长住世间,利益众生,所以适应一般根性,(继承「佛法」的「念佛」),有易行道的安立,易行而又能成为难行道的方便。这与智证的正法甚深,而又安立书写、供养、施他、读诵功德等方便,意趣可说是同一的。
现在来说「大乘佛法」中,以「念佛」为主的易行道,如龙树(Nāgārjuna)《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上——中)说:
「诸佛所说,有易行道,疾得至阿惟越致地方便者,愿为说之!」
「汝言阿惟越致地,是法甚难,久乃可得,若有易行道,疾得至阿惟越致地者,是乃怯弱下劣之言,非是大人志干之说!汝若必欲闻此方便,今当说之。佛法有无量门,如世间道,有难有易;陆道步行则苦,水道乘船则乐。菩萨道亦如是,或有勤行精进;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
《十住毘婆沙论》是《华严经.十地品》偈颂的广分別。《十住毘婆沙论》所说的易行道,先说称念佛(及菩萨)名、忆念、礼拜,进一步如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五上)说:
「求阿惟越致地者,非但忆念、称名、礼敬而已,复应于诸佛所忏悔、劝请、随喜、回向。」
原则的说,易行道是广义的念佛法门。对于佛,称(佛)名是语业,礼拜是身业,忆念是意业:这是对佛敬信而起的清净三业。在佛前,修忏悔行、劝请行、随喜行,以回向佛道作结。这一念佛法门,在龙树时代(西元二、三世纪间),大乘行者,主要是在家的善男子、善女人,很多是这样修行的,如《大智度论》卷六一(大正二五.四九五中)说:
「菩萨礼佛有三品:一者、悔过品,二者、随喜回向品,三者、劝请诸佛品。」
三品修行的内容,《大智度论》作了简要的介绍:「菩萨法,昼三时、夜三时,常行三事:一者、清旦偏袒右肩,合掌礼十方佛言:我某甲,若今世,若过(去)世,无量劫身、口、意恶业罪,于十方现在佛前忏悔,愿令灭除,不复更作。中、暮,夜三亦如是。二者、念十方三世诸佛所行功德,及弟子众所有功德,随喜劝助。三者、劝请现在十方诸佛初转法轮;及请诸佛久住世间无量劫,度脱一切。菩萨行此三事,功德无量,转近得佛。」日夜六时,菩萨于佛前行此三事,与中国佛教的早、晚课诵相近。易行道的功德无量,主要能保持大乘信心,不致于退失。《十住毘婆沙论》说:「佛法有无量门,……或有勤行精进;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这是二类根性,也就是重智与重信的不同。《大智度论》也说「若闻、持乃至正忆念者,智慧、精进门入;书写、供养者,信及精进门入」;「菩萨有二种:一者、有慈悲心,多为众生;二者、多集诸佛功德」。所说略有差別,总不外乎在甚深难行的正常道外,別说菩萨初学的通俗法门。然重智(及慈悲)与重信,只是初入门者的偏重,不是截然不同的法门,所以《十住毘婆沙论》卷六(大正二六.四九中——下)说:
「是菩萨以忏悔、劝请、随喜、回向故,福力转增,心调柔软,于诸佛无量功德清净第一,凡夫所不信而能信受;及诸大菩萨清净大行,希有难事,亦能信受。」
「信诸佛菩萨无量甚深清净第一功德已,愍伤诸众生无此功德,但以诸邪见,受种种苦恼,故深生悲心。……以悲心故,为求随意使得安乐,则名慈心。……随所能作,利益众生,發坚固施心。」
依论所说,修易行道而能成就信心的,就能引生慈悲心,能进修施等六波罗蜜。这可见菩萨道是一贯的,重信的易行道,重悲智的难行道,并不是对立,而只是入门有些偏重而已。
《大智度论》所说的「礼佛三品」,是出于汉安世高所译的《舍利弗悔过经》。舍利弗(Śāriputra)启问:「前世为恶,当何用悔之乎?」佛答分三段:悔过,助其欢喜(随喜),劝请。舍利弗再问:「欲求佛道者,当何以愿为得之?」佛答说:「取诸学道以来所得福德,皆集聚合会,以持好心施与(回向)天下十方人民、父母、蜎飞蠕动之类。」末后说:种种福德,「不如持《悔过经》,昼夜各三过读一日」。《舍利弗悔过经》的内容,是在十方如来前忏悔、随喜、劝请、回向,与《十住毘婆沙论》所引的经说相合。这部经,有梁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异译的《菩萨藏经》,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共笈多(Dharmagupta)等译的《大乘三聚忏悔经》(西藏译名《圣大乘灭业障经》)。异译的组织小异,分为忏悔及三聚——随喜功德聚、劝请功德聚、回向功德聚;忏悔中,说到罪业随心,空不可得的深义。这部经,古代每称之为《三品经》,如汉安玄所译的《法镜经》说「昼三夜亦三,以诵《三品经》事」;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的《离垢施女经》说「三品诸佛经典」,「昼夜奉行三品法」。说到这三品内容的经典很多,可见这是初期大乘盛行的易行道。「三品」,或作「修行三分,诵三分法」;或作「三支经」。这可能「品」是 pākṣikā 的义译,如「三十七菩提分」,或译「三十七觉品」、「三十七觉支」。但晚期的异译,转化为「三聚」或「三蕴」(「三阴」);蕴,那是 skandha 了。经名「三品」,而实际有四分:「忏悔」、「随喜」、「劝请」、「回向」,这是值得注意的!依个人的意见,三分、四分是次第集成的,原始是「忏悔」部分,所以经末称此为《悔过经》;异译名为「三聚忏悔」、「灭业障」。异译《菩萨藏经》说:「此经名灭业障碍,……亦名菩萨藏,……亦名断一切疑。」「菩萨藏」与「断一切疑」,是一部分大乘经的通称,「灭业障碍」才是主题,所以推定这是该经的原始部分。《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自三〇到三八品,为善男子、善女人,广说听闻、受持、……书写、供养、施他的功德,三九品名〈随喜品〉,明无相的随喜回向。《大智度论》说「礼佛三品」,以「随喜回向」为一品,是随顺《般若经》而说的。回向,不只是随喜回向,修一切行,末后都是要回向的。忏悔回向,与《般若经》的随喜回向相结合,成为二品行。如《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说:「我悔一切过,劝助(随喜)众道德,归命礼诸佛,令得无上慧。」弥勒(Maitreya)菩萨「不持耳、鼻、头、目、手、足、身命、珍宝、城邑、妻子及以国土布施与人以成佛道,但以善权方便安乐之行,得致无上正真之道」。这是忏悔、随喜的易行道、净土行。在这二品上,加劝请行,成为三品法门。至于回向,无论是一行、二行、三行,都是以回向作结。如以回向为一行,那就成为四分行了。
在佛前修忏悔、随喜、劝请、回向,在「初期大乘」时代,非常的流行。如《贤劫经》说:「念佛法,勤悔过,乐助(随喜)功德,施众生因(回向),劝诸佛。」《思益梵天所问经》说:「有四法善知方便,何等四?一者、顺众生意;二者、于他功德起随喜心;三者、悔过除罪;四者、劝请诸佛。」这一通俗易行的方便,与文殊师利(Mañjuśrī)及普贤(Samantabhadra)有关;文殊与普贤二大士,是《华严经》中佛的二大辅弼,所以也与「华严」有关。先提到两部经:一、晋聂道真所译的《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三曼陀跋陀罗,是「普贤」梵语的音译。这部经是「佛在摩竭提国,清净法处,自然金刚座,光影甚明」,也就是《华严经》「初会」的说处;经是普贤为文殊说的。经的内容是:悔过,礼,愿乐助其欢喜(随喜),劝请诸佛——转法轮与住世,施与(回向)。末后总结说:「是善男子、善女人,昼夜各三劝乐法行:所当悔者悔之,所当忍者忍之,所当礼者礼之,所当愿乐(随喜)者愿乐之,所当请劝者请劝之,所当施与者施与之。」「悔」是自说罪过;「忍」是容忍,是忏摩的义译:合起来就是忏悔。经文正宗分,分〈悔过品〉、〈愿乐品〉、〈请劝品〉,与「三品法行」相同。但在〈愿乐品〉中,多了礼敬「一切诸佛、一切诸菩萨、诸迦罗蜜(善知识)、父母,及阿罗汉、辟支佛」,凡是有功德而可敬的,都作礼,这是从随喜一切功德而来的。「三品」本是「礼佛三品」,是在佛前礼敬而修行的。这部经说到:「《般若波罗蜜》、《兜沙陀比罗经》」;「兜沙陀比罗经」,义译为「如来藏(箧)经」,为华严法门最初集成的经名。这部经的成立,《般若》与《华严》经已开始流传了。二、竺法护译的《佛说文殊悔过经》,是文殊为如来齐光照燿菩萨说的。经文不分品,内容是:礼佛,悔过,劝助(随喜)众德,劝转法轮,诸佛住世,供养诸佛,(回向)我及众生成佛道。对于礼佛——五体投地,作了「表法」的解说。经上说「或问上界悔过之处,十地、十忍、十分別事、十瑞、十持、十印、十三昧」,显然的与「华严」内容相通。这两部重于忏悔的经,文殊说,或普贤为文殊说,与华严法门有关,比起《三品经》来,虽同样的是通俗的易行道,而又通于深义了。
「六十华严」的传译者——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于晋元熙二年(西元四二〇),译出《文殊师利發愿经》,共四十四颂,与《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文殊悔过经》,非常接近。唐不空(Amoghavajra)所译的《普贤行愿赞》,六十二颂,与「四十华严」末卷偈颂相同,都是《文殊师利發愿经》的增广本。依《文殊师利發愿经记》说:「晋元熙二年,岁在庚申,于杨州鬪场寺,(佛陀跋陀罗)禅师新出。云:外国四部众礼佛时,多诵此经以發愿求佛道。」大抵《舍利弗悔过经》、《文殊悔过经》等,文字长了些,要昼夜三时——一日诵念六次,不太方便,所以编为简要的偈颂。如龙树的《宝行王正论》说:「为此因及果,现前佛支提(即佛舍利塔),日夜各三遍,愿诵二十偈。」二十偈的内容,也就是礼敬;离恶(忏罪);随喜;请转法轮;「穷生死后际」,是常住世间;回向發愿。《文殊师利發愿经》,是日常持诵的诵本,与《普贤行愿赞》等,内容都是七分:礼佛(赞佛)、供养佛、忏悔、随喜、请转法轮、请佛住世、回向。这是「六十华严」、「八十华严」经所没有的,「四十华严」把偈颂编入《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的末了,长行为了满足「十」数,加上「恒顺众生」与「常随佛学」,这是偈颂所没有的。《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说:「持是功德,令一切(众生)与某(自己名字),……生有佛处、有菩萨处,皆令生须呵摩提阿弥陀佛刹。」这一法门,是易行道、净土方便道;發愿往生,是不限于某一净土的,但经文却提到了须呵摩提(Sukhāvatī)阿弥陀(Amitābha)佛刹。须呵摩提,是极乐或安乐的音译。《文殊师利發愿经》说:「愿我命终时,灭除诸障碍,面见阿弥陀,往生安乐刹。」易行方便与往生极乐,有了更密切的关系。
在佛前忏悔、随喜、劝请,本是为初学者开示的通俗易行法门。文殊与劝發菩提心有关,「为一切师」,如《濡首菩萨清净分卫经》等说。文殊又与忏罪有关,如《阿阇世王经》、《如幻三昧经》说。悔过等三品法门,终于与文殊,因文殊而与普贤有关了,也就与华严法门有关。如《十住毘婆沙论》,将《十地经》所没有说的称名、忆念、礼拜、忏悔、随喜、劝请,附入初地中。西元三、四世纪间,竺法护与聂道真,译出与文殊(更与普贤)有关的《文殊悔过经》、《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西元五世纪初,译出的《文殊师利發愿经》,已是当时印度日常持诵的法门了。通俗易行而又与深义相通,到「四十华严」而充分明了出来。这是重信的、易行的广义念佛法门。
三支法门,名为三支而其实有六支,三支是:礼敬现在十方佛(「礼敬诸佛」而后修的),忏悔,劝请(中有「请佛说法」、「请佛住世」),随喜;末后又有回向。或加入「供养」(供养也本是对佛的礼敬),如《文殊师利發愿颂》所说。宗喀巴(Tsoṅ-kha-pa)所造《菩提道次第广论》,也依《华严经》颂而说七支,作为积集顺道资粮、净治业障逆缘的加行。迟一些译出的,还有唐那提(Nadi)译《离垢慧菩萨所问礼佛法经》,内容为七支:礼敬,归依,忏悔,劝请(转正法轮、不般涅槃),随喜,回向,發愿。唐义净译《金光明最胜王经》(五)〈灭业障品〉,以「四种对治业障」:于十方世界一切如来前,「说一切罪」(忏悔),劝请(说法及久住世间),随喜,回向;与《三品经》相合。赵宋施护(Dānapāla)译《佛说法集名数经》,说「七种最上供养」,内容为:礼拜、供养、忏悔、随喜、劝请、發愿、回向。先后的开合、增减,总列而比对如下:
第二节 易行道支略说
「念佛」为主的易行道,是以信(śraddhā)为方便的,作用是多方面的,名称也就不一。如《思益梵天所问经》,名善知「方便」。《离垢慧菩萨所问礼佛法经》,以「礼佛」为名,也就是礼佛与佛前的修行。《金光明最胜王经》集为〈灭业障品〉,这正如智者大师的集为「五悔法」了。《佛说法集名数经》,称为最上「供养」。《华严经.普贤行愿品》,名为十大愿;《文殊师利發愿经》,也是名为「發愿」的。《大宝积经》的〈善臂菩萨会〉:菩萨于三时中,扫塔(礼佛)、劝请、忏悔、念善根(随喜)、愿得无上菩提(回向),都是「戒波罗蜜」所摄。易行道的内容,或多或少,到〈普贤行愿品〉的十大愿,虽多少超越了这一原则,但不失为集易行道的大成。以下,一一的略加解说:
一、「礼敬诸佛」,二、「称赞如来」:佛在世时,弟子们见了佛,一定是虔诚敬礼。印度古代,见了国王,每赞颂以表示敬意(如我国古时的相见赋诗,不过赋诗是相对的)。在《杂阿含经》(「祇夜」)中,鹏耆舍(Vaṅgīsa)就已作偈赞佛了。大乘佛教盛行赞叹如来,如《佛一百八名赞》、《一百五十赞佛颂》等。西元七世纪,印度佛教的赞佛情形,如《南海寄归内法传》所说。对于佛,因崇敬信念而有所表示,那是当然的。在大乘法中,礼佛是礼十方佛,通于身语意三业,如〈普贤行愿品〉说:「我以清净身语意,一切遍礼尽无余。」这就是《十住毘婆沙论》的「称名、忆念、礼拜」。称名,是语业的礼敬,如说「南无佛」、「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忆念,是意业的礼敬。礼拜,是身业的礼敬,如合掌、稽首佛足、五体投地。传说释尊在因地,见燃灯佛(Dīpaṃkara)时,五体投地,可说是最敬的身礼。三业的礼敬,以内心的忆念为主,依内心敬念而表现于身业、语业。如内心没有诚信忆念,那称名如鹦鹉学语,礼拜要被禅者讥笑为如碓上下了;所以三业礼敬,主要是虔诚的「念佛」。称佛名号,其实就是赞叹,如《佛一百八名赞》;世亲(Vasubandhu)所造的《无量寿佛优波提舍》(一般称为《往生净土论》),立「五念门」,说:「云何赞叹?口业赞叹,称彼如来名。」这样,礼佛就是念佛;本来「称名、忆念、礼拜」就可以了,为了适应佛教界的赞佛偈,〈普贤行愿品〉別立「称赞如来」一门。礼佛、念佛,「大乘佛法」中法门众多,当別为叙说。
三、「广修供养」:这是对于佛的供养。佛在世时,衣、食、住、药等,一切是信众恭敬供养的。佛涅槃以后,佛舍利(遗体)建塔,渐渐庄严起来。对于佛塔,也就以「华、香、璎珞、伎乐、幢、幡、灯油」;「花鬘、灯明、幢、幡、伞、盖供养」。一般重视的,是财物的供养;出家众又怎样供养呢?佛在世时,如阿难(Ānanda)为佛侍者,为佛服务,就是供养。最上的供养,是弟子依佛所说的,精进修行,得到究竟解脱的阿罗汉,能满足佛为弟子说法的最大愿望,就是对佛最上的供养。重法的大乘经,也说到法供养,如《维摩诘所说经》说「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供养是经者,即为供养去来今佛」;「若闻如是等经,信解、受持、读、诵,以方便力,为诸众生分別、解说、显示、分明,守护法故,是名法之供养」;「又于诸法如说修行,随顺十二因缘,离诸邪见,得无生忍,……是名最上法之供养」。从信解、受持,到得无生忍,如法供养,是通于浅深的。重信的易行道,《文殊悔过经》才提到财物的供养诸佛:「十方世界无所系属」的无主物,「持以贡上诸世光耀佛天中天」。〈普贤行愿品〉说:「以诸最胜妙华鬘,妓乐、涂香及伞、盖,如是最胜庄严具,我以供养诸如来。最胜衣服、最胜香,末香、烧香与灯、烛。……我以广大胜解心,……普遍供养诸如来。」这些都是财供养,一切是「最胜」的,「一一皆如妙高(须弥山)聚」的。这样的广大供养,是由于广大的胜解心。胜解(adhimokṣa),是假想观,依定所起的假想观(或以假想观而得定),观成广大供品来供佛,这不是一般人所能的。〈普贤行愿品〉所说,本是「大愿」,發愿能这样供佛;如修行深了,能以胜解所成作广大供养,那已不是易行道了。《大智度论》说:「供养者,若见若闻诸佛功德,心敬尊重,迎逆侍送,旋绕礼拜,曲躬合手(掌)而住。避坐安处,劝进饮食、华、香、珍宝等,种种称赞持戒、禅定、智慧诸功德。有所说法,信受教诲。如是善身口意业,是为供养。」依此可见,供养实只是礼敬的一部分,所以初期的《三品经》,是没有说供养的。
四、「忏悔业障」:忏悔能达成佛弟子三业的清净,在出家僧团中,是时常举行的。人非大圣,不可能没有过失,有过失就要知过能改,如有罪过而隐藏在内心,会影响内心,障碍圣道的进修,不得解脱。「大乘佛法」的忏悔,是在十方一切佛前,忏悔无始以来的一切罪业。〈普贤行愿品〉所说,还只是忏悔业障,但有的却扩大为忏悔三障——烦恼障、业障、报障等。在「大乘佛法」中,忏悔有了不寻常的意义,而忏悔的方法更多,这留在下面作专章来叙说。
五、「随喜功德」:随喜(anumodana),是对于他人的所作所为,内心随顺欢喜,认可为行得好,合于自己的意思,所以「随喜」是通于善恶的。简略的说,佛法是浅深不等的离恶行善,这是要自己身体力行的,但不只是自己行就够了。任何一种离恶行善的善行,可分四类:一、「自行」,自己去做;二、「劝他行」,还要劝別人去做;三、「随喜行」,知道別人做了,起认可欢喜心;四、「赞叹行」,赞叹这一善行,赞扬行此善行的人,以激励大众。大家都向于离恶行善,才是佛教的理想。善行如此,恶行也有「自行」、「劝他行」、「随喜行」、「赞叹行」;如恶行而具足四行,那可是恶性深重了。这裡,约随喜功德说。一切善行,不外乎一般人的人、天福德;声闻与缘觉乘——有学、无学功德;菩萨發大心、广修福慧,自利利他的功德;如来圆满大菩提,现成佛、说法、入涅槃等最胜功德。对于这一切功德,都「心生欢喜」,如〈普贤行愿品〉说:「十方一切诸众生,二乘有学及无学,一切如来与菩萨,所有功德皆随喜。」《般若经.随喜品》也是这样,不过与般若相应、无相无著(是难行道)而已。《法华经.随喜功德品》,听闻随喜而转化他人。「随喜功德」,是一切大乘法门所重视的。《大智度论》说:「随喜福德者,不劳身口业作诸功德,但以心方便,见他修福,随而欢喜。」这不是说不需要身、语的实际善行,是说见他修福而心生随喜,是有很大功德的。依《大智度论》说,随喜功德之所以有大福德:一、确信福德因果,「得正见故,随而欢喜」。二、「我应与一切众生乐,而众生能自行福德」,作福的一定能得安乐,那就与自己行善一样。三、「众生行善,与我相似,是我同伴,是故随喜」。众生是自我中心的,虽明知行善是应该的,但从自我而起颠倒,每对他人的善行善事、福德慧德,会引起嫉妒、障碍或破坏,这是修菩萨行的大障。如能修随喜行,时时随喜一切功德,那一定能慈心普利,趣入菩提的大道。随喜是「礼佛三品」之一,是在佛前修的,佛菩萨的功德,当然是随喜的主要内容,但如来化导众生,不弃人、天、声闻、缘觉功德,所以一切功德,都是發菩提心者所随喜的。
六、「请转法轮」,七、「请佛住世」:在「三品法门」中,这二者是合为「劝请品」的。这二者,出于各部派的共同传说。一、释尊成佛以后,感到了佛法甚深,众生不容易教化,曾有「我宁不说法,疾入于涅槃」的意境。梵天(Brahmā)知道了,特来请佛说法,这才受请而大转法轮。佛法是不共世间的!世间的神教、哲学等学行,不是一无足取,而是对于彻悟人生的真义、实现人生的究竟归宿,是无能为力的,惟有佛法才能达成这一目的。梵天是印度的最高神,自称是宇宙、人类、万物的创造者。梵天来恳请说法,表示了神教的无能为力,有待佛法的救济。佛转法轮,是世间出现了新的希望,如昏暗中的明灯一样,那是多难得呀!二、佛曾三次对阿难说:「佛四神足已多修习行,专念不忘,在意所欲,如来可止一劫有余,为世除冥,多所饶益,天人获安。」阿难听了,当时没有说什么,释尊这才答应了魔(māra)的请求,三月后入涅槃。这表示了:虽然说佛涅槃后,「自依止,法依止」,如法修行,与佛在世一样。实际上,佛涅槃后,虽然佛法在开展,教区在扩大,而佛法的真意义——究竟解脱的,却大大的低落了。这所以有「正法」与「像法」(后来又有「末法」)的分別,不免想到了佛法从世间灭失的悲哀。这二项传说,在部派佛教中,没有引起什么问题。「初期大乘」兴起,「劝请」成为「礼佛三品」之一。昼夜六时对十方佛,初成佛道的,「请转法轮」;佛要入涅槃的,「请佛住世」。这是愿望佛法的出现世间,佛法永远存在于世间,为苦难众生作依怙,这是真诚的护法心。西元前后,印度的政局非常混乱;佛法在传布中,不免要受到破坏、障碍。圣弟子面对当前的佛教,从内心激發护法的热心;而将「请转法轮」、「请佛住世」,作为礼佛要行,时时忆念,以激發佛弟子为法的热忱!
一〇、「普皆回向」:回向(pariṇāma),是回转趣向;回向功德,是将所有功德,转向于某一目的。〈普贤行愿品〉的回向,是「所有礼赞、供养福,请佛住世、转法轮,随喜、忏悔诸善根,回向众生及佛道」。依偈说,回向是将上来所说的「礼敬功德」、「赞叹功德」、「供养功德」、「忏悔功德」、「随喜功德」、「劝请功德」——一切回向于众生,与众生同成佛道。依偈文,可见重佛、重信的易行道(《三品经》也如此),本没有「恒顺众生」与「常随佛学」的。回向众生及佛道,如《舍利弗悔过经》说:「学道以来所得(一切)福德,皆集聚合会,以持好心施与(回向)天下十方人民、父母、蜎飞蠕动之类,皆令得其福;有余少所,令某得之,令某等作佛道。」异译《菩萨藏经》说得更明白:「一切和合回施与一切众生,……一切和合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此善根,愿令一切众生亦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菩萨修易行道所得的功德,回向众生,就是将自己的功德转而布施给众生,使众生离苦得乐,發心修行成佛。菩萨的功德,真能施与众生、使众生受福乐吗?这裡面含有重大问题,也就是「自力」与「他力」。一般神教都是重「他力」的,佛法说善恶因果、修因证果,一向是「自力」的;「大乘佛法」的「回向功德」,不违反佛法的特质吗?《大智度论》卷六一(大正二五.四八七下——四八八上)说:
「共一切众生者,是福德不可得与一切众生,而果报可与。菩萨既得福德果报,衣服、饮食等世间乐具,以利益众生。菩萨以福德清净,(所有)身口,人所信受;为众生说法,令得十善,……末后成佛。……是果报可与一切众生,以果中说因,故言福德与众生共。若福德可以与人者,诸佛从初發心所集福德,尽可与人!」
经上说福德回向施与众生,这是果中说因,是不了义说。菩萨的福德,是不能转施与別人的。但菩萨發愿化度众生,所以依此福德善根,未来福慧具足,就能以财物、佛法施与众生;使众生得财物,能依法修行,成就佛道。如自己的福德而可以回施众生,那是违反「自力」原则的。佛菩萨的功德无量,如可以回施众生,那世间应该没有苦恼众生,都是佛菩萨那样,也不用佛菩萨来化度了!《十住毘婆沙论》这样说:「我所有福德,一切皆和合,为诸众生故,正回向佛道。」菩萨發菩提心,求成佛道,主要是为了救度一切众生。所以「回向众生及佛道」,是说「为诸众生故」,以一切功德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并非以福德善根施与众生。《普贤菩萨行愿赞》但说「悉皆回向于菩提」,没有说回向众生,也许是为了避免读者的误解吧!
「大乘佛法」的易行道,主要是忏悔、随喜、劝请——三品。这是在十方佛前进行的,所以从「礼佛」而分出:礼敬、赞叹、供养——三事。修行终了,这一切功德,为一切众生而回向于佛道。所以易行道的主体,到此为止。《华严经.十回向品》,二处说到:一、忏悔、礼敬、劝请、随喜——「悉以回向」;二、忏悔、随喜、礼敬、劝请——回向。〈离世间品〉说:「四行是菩萨道:忏除罪障,随喜福德,恭敬尊重,劝请如来。」易行道的本义,就是这些。大乘行者,对佛礼敬、供养,坚定了清净的大乘信心;忏悔,使内心没有疑悔,不碍修行;随喜佛菩萨等的功德,养成乐人为善的无私心;劝请能激發护持佛法的热忱;并以一切功德,为众生而回向佛道(不为一切众生,就会趣入涅槃)。易行道是以佛为中心的进修,能成就这样的菩萨心行,也就能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了!
八、「常随佛学」,九、「恒顺众生」:为了符合《华严经》的体裁,满足「十」数,〈普贤行愿品〉长行,才加入此二愿。约意义说,这二者是菩萨道所应有的。在修学过程中,生生世世见佛闻法,是向上不退的最佳保证!到底应该怎样修学?也只有学习诸佛那样的(因中)修学,才能圆成佛道。「恒顺众生」,是于众生「随顺而转」:尊重众生,救助众生,利益众生。《思益梵天所问经》说:「菩萨有四法善知方便」,在随喜、忏悔、劝请外,「顺众生意」,也确是方便之一。
上来的解说,是依易行道的十支,作一般的解说,并非专依〈普贤行愿品〉说的。
第四章 忏悔业障
第一节 「佛法」的忏悔说
在「佛法」中,「忏悔」是进修的方便,与「戒学」有关。到了「大乘佛法」,「忏悔罪业」为日常修持的方便。从大乘经去看,几乎重「信」的经典,说到「念佛」(不一定念阿弥陀佛),都会说到消除生死重罪的。中国佛教流行的种种忏法,就由此而来。忏,是梵语 kṣama ——忏摩的音略,意义为容忍。如有了过失,请求对方(个人或团体)容忍、宽恕,是忏的本义。悔,是 deśanā 的意译,直译为「说」。犯了过失,应该向对方承认过失;不只是认错,要明白说出自己所犯的罪过,这才是「悔」了。《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说:「所当悔者悔之,所当忍者忍之。」悔与忍合说,就是忏悔,成为中国佛教的习惯用语。此外,kaukṛtya 也译为悔,或译恶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不对而起反悔心,就是 kaukṛtya。这种悔——恶作,或是善的,或是恶的,但无论是善悔、恶悔,有了悔意,心绪就不得安定,成为修定的障碍。悔——恶作,与忏悔的悔——「说」,意义完全不同,这是应该知道分別的。
古人称「佛法」戒律中的忏悔为「作法忏」,中国佛教是以「大乘佛法」为主的,对「作法忏」似乎不太重视。释尊「依法摄僧」,将出家人组合起来,名为僧伽(saṃgha)使出家众过著和、乐、清净的僧团生活。维持僧伽大众的清净,就是佛所制的戒律,内容包含了道德的(如杀、盗等)轨范,生活的(衣、食、住等)准则,团体的(如受具、布萨、安居等)规制。僧伽的和、乐、清净,能使社会大众增长信心,内部僧众精进而易于解脱。达成「正法久住」世间的目的,就依赖这如法清净的僧伽。僧伽的戒律,如国家的法律,人人有尊重与遵守的义务。如违犯了,如极其严重,是不容许忏悔的,逐出僧团(如世间的「死刑」),不再是僧伽的一员。如不太严重的,准予依律忏悔。如不承认过失,不肯忏悔的,那就摈出去,大家不再与他往来、谈论(如世间的「流刑」),但还是出家弟子。什么时候真心悔悟,请求忏悔,就为他依法忏悔出罪。犯过失而可以忏悔的,也轻重不等:犯重的,是僧残(saṃghāvaśeṣa)。如犯重而没有覆藏,自己知道过错,当日请求忏悔的,要接受六(日)夜摩那埵(mānatva)的处分。处分的内容,主要是褫夺部分的权利(如世间的「褫夺公权」);坐卧到旁边、下位去;尊敬比丘众,并为大众服务。如六夜中诚意的接受处分,就可以举行出罪(阿婆呵那 āvarhaṇa)。如犯重而怕人知道,覆藏起来,或经同住者的举發,或后来省悟到非法,请求准予忏悔,那就要加重处分了。覆藏多少天,先要受別住(波利婆沙 parivāsika)多少天的处分。別住以后,再经六夜的摩那埵,然后可以出罪。別住的处分,与摩那埵相同。犯僧残罪的,要在二十比丘僧前,举行出罪手续,然后回复了固有的清净比丘(没有罪了)身分。犯过失而比较轻的,或在(四人以上)僧中,向一比丘说罪(悔);或但向一比丘说。也有所犯极轻的,自心呵责、悔悟就可以了。释尊为比丘众制定的忏悔法,是在道德感化中所作的法律处分。如经过合法的出罪手续,就回复清净比丘身分,正如受了世间的法律处分——徒刑、罚锾等,就不再有罪一样。在僧伽制度中,举發別人的过失,是出于慈悲心,因为唯有这样,才能使他清净,如法修行。除极轻的「心悔」外,犯者都要在大众或一人之前,陈说自己所犯的过失(以诚意知罪为要)。忏悔以后,人人有平等自新的机会,旁人不得再提起別人从前的过失,讽刺或歧视。如讽刺、歧视已忏悔的人,那就是犯了过失。僧伽中没有特权,实行真正的平等、民主与法治,依此而维护个人的清净、僧伽的清净。「佛法」中忏悔的原始意义,如佛教而是在人间的,相信这是最理想的忏法!
出家的应依律制而行,有所违犯的(犯 āpatti,或译为罪),是应该忏悔的。如一般的十不善业,那是罪恶的,不论你受戒与不受戒,在家或者是出家,这是损他的,就是不善业。但释尊所制的戒律,不只是这类不道德的不善业,还有违犯生活准则、团体规律的;有些是为了避免引起当时社会的误会——「息世讥嫌」而制定的。为了维护和、乐、清净的僧伽(对外增进一般人的信仰,对内能安心的修证,达成「正法久住」世间的目标),制定了种种戒律,凡出家「受具」而入僧的,有遵守律制的当然义务,如人民对国家颁布的法律,有遵守的义务一样。在佛法中出家修行,是难保没有违犯的。如犯了而覆藏过失,没有忏悔,那无惭无愧的,可以不用说他。有惭愧心而真心出家修行的,会引起内心的忧悔、不安,如古人所说的「内心负疚」、「良心不安」那样。这不但是罪,更是障碍修行的。所以僧制的忏悔,向大众或一人,陈说自己的过失,请求忏悔(就是请求给予自新的机会)。如法忏悔出罪,就消除了内心的障碍,安定喜乐,能顺利的修行,所以说「有罪当忏悔,忏悔则安乐」。律制的忏悔,不是一般想像的忏悔宿业,而是比丘对现行违犯的忏悔。为解脱而真心出家修行的,有了过失,就如法忏悔——向人陈说自己的违犯。在僧伽内,做到心地质直、清净,真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法精进修行,即使出家以前罪恶累累,也不妨道业增进,达到悟入正法,得究竟解脱。这是「佛法」中「作法忏」的真意义。
「忏悔业障」的业,梵语羯磨(karma),是造作(也是作用)的意思。依「佛法」说,身体与语言(文字)的行为,是思(cetanā)心所所引發的。对于当前接触的事物,怎样去适应、应付?由意识相应的思(心所)审虑、决定,然后發动身体与语言的动作去应付,这就是身业与语业;内在思心所的动作,名为意业。身业、语业与意业,总名为「三业」。这种内心与表现于身、语的行为,佛也还是一样,如「十八佛不共法」中,有「身业随智慧行」、「语业随智慧行」、「意业随智慧行」——三业与智慧相应,一切是如法的善行。在这三业的造作中,如内心与贪、嗔、邪见等相应,损他或有损于自他的,表现于外的身业、语业,是不善业——恶业。如与无贪、无嗔、惭、愧等相应,利他或自他都有利的,表现于外的身业、语业,就是善业。这样的善业与不善业的身语动作,为内心所表现的,所以名为表业(vijñapti-karman)。这种善恶业的行为,影响于他人——家庭、社会、国家(所以恶行要受国法的制裁),更深深的影响自己,在自己的身心活动中,留下潜在的力量。这种善恶的潜力,在「缘起」法中,名为「有」——存在的,也名为「行」——动作的。潜存于内在的善恶业,名为无表业(avijñapti-karman)。无表业在生死相续中,可以暂时不受「报」(新译异熟 vipāka),但是在受报以前,永远是存在的,所以说「业力不失」。众生没有真实智慧,一切受自我染著的影响而动作,善业与不善业,都是要感果报——异熟果的。善业感得人、天的乐报,不善业感地狱、畜生、饿鬼——三恶趣的苦报。众生无始以来,不断的造业,或轻或重,或善或不善。过去的无边业力,感报而消失的是少数,现在又在不断的造业。众生无始以来所造的业,实在是多得无数无量。好在善恶业力在彼此消长中,强有力者感得未来的果报(「强者先牵」),所以大可不用担心过去的多少恶业,重要的是现在的多作善业;善业增长了,那就恶消善长,自会感到未来的乐报。不过,过去的业力无量无边,现在又不断的造作,即使是来生生在人间、天上,报尽了还有退堕恶趣的可能。要怎样才能彻底的解脱生死流转呢?这是说到佛法的主题了。招感生死果报的业力,为什么会造作?如来与阿罗汉等,也有身语意业,为什么不会感报?原来业力是从因缘生的,如没有萨迦耶见(satkāya-dṛṣṭi)为本的烦恼(kleśa),就不会造成感生死报的业;已有的业,如没有烦恼的助成,也不会招感生死的果报。烦恼对于善恶业,有「發业」、「润生」的作用,所以如烦恼断了,就不会再造新业;过去旧有的无边业力,也就失去了感报的可能性。在「佛法」中,当然教弟子不可造恶业,但对过去无量无边的善不善业,是从来不用担心的;值得佛弟子注意的,是怎样修行以断除烦恼,体见真谛。见真谛,断烦恼,生死苦也就解脱了,如《杂阿含经》卷三一(大正二.二二四中)说:
「正见具足世尊弟子,见真谛果,正无间等(现观),彼于尔时,已断已知,断其根本,如截多罗树头,更不复生。所断诸苦(报),甚多无量,如大湖水;所余之苦,如毛端渧水。」
过去所造能感生死苦报的业,多得是难以数量的。具足正见的佛弟子,如能现观真谛(如四真谛),就断萨迦耶见(或译「身见」)等而截断了生死的根本。过去无量无边的业,因烦恼断而失去了感果的可能性,仅剩七番人天往来(生死);如大湖水乾了,仅剩一毛端的水滴。依经说,最多七番生死(如继续进修,现生就可得究竟阿罗汉果),一定要究竟解脱的。如经说:「如实观察已,于三结断知。何等为三?谓身见、戒(禁)取、疑。是名须陀洹(果),不堕恶趣,决定正向三菩提,七有天人往生,究竟苦边。」
比丘众犯了戒,如覆藏而没有忏悔(说罪),内心会忧悔不安,罪过更深,如臭秽物而密藏在瓮中,得不到太阳、空气,那会越来越臭的。所以犯戒的發露忏悔,出罪清净,就不致障碍圣道的进修,但不是说罪业已消失了。出家弟子在修学过程中,对于恶业,除了谨慎不犯外,犯了就要忏悔,努力于圣道的进修就是。如颂说:「若人造重罪,修善以灭除,彼能照世间,如月出云翳。」这是初期「佛法」对于恶业的态度。在恶业中,有极重的恶业,被称为业障。《大毘婆沙论》引经说:「若诸有情成就六法,虽闻如来所证所说法毘奈耶,而不堪任远尘离垢,于诸法中生净法眼。何等为六?一、烦恼障,二、业障,三、异熟(报)障,四、不信,五、不乐(欲),六、恶慧。」所引经文,与《增支部.六集》相同。依据这一经文,后来有烦恼障(kleśâvaraṇa)、业障(karmâvaraṇa)、异熟障(vipākâvaraṇa)——三障的名目。有了这三障中那一障,虽然听闻正法、修行,不可能悟入正法,离尘垢(烦恼)而得解脱。业障的内容,是五种无间(ānantarya)罪业,通俗的称为「五逆罪」:一、害母,二、害父,三、害阿罗汉,四、破僧,五、恶心出佛身血。杀害父、母,是世间法中最重罪。杀害阿罗汉,阿罗汉是究竟解脱的圣者。破僧,如提婆达多(Devadatta)那样,不但使僧伽分裂破坏,还是叛教。恶心出佛身血,如提婆达多的推石压佛,伤到了佛的足趾而流血。害阿罗汉,破僧,出佛身血,是出世法中的最重罪。有了业障的任何一种,等到此生终了,没有可以避免的,决定堕入地狱,所以名为无间业。业力在善恶消长中,来生不一定受报的(不是消失了),但无间罪是决定的。这裡有一实例,是在家弟子的无间业,如《沙门果经》说:阿阇世王(Ajātaśatru)曾犯杀父夺位的逆罪,内心忧悔不安。晚上来见佛,佛为王说法,王悔过归依。佛对阿阇世王说:「汝迷于五欲,乃害父王,今于贤圣法中能悔过者,即自饶益。吾愍汝故,受汝悔过。」阿阇世王回去后,佛对比丘们说:「若阿阇世王不杀父者,即当于此坐上得法眼净;而阿阇世王今自悔过,罪咎损减,已拔重咎。」阿阇世王没有能悟入正法,就是受到杀父重业的障碍。业障,「障」的本义如此。然有业障而能悔过,到底是好事,阿阇世王听佛说法,还是有所得的。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的《摩诃僧祇律》说:「世尊记王舍城韦提希子阿阇世王,于声闻优婆塞无根信中,最为第一。」与大众部有关的《增壹阿含经》,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的《毘奈耶》,都说到阿阇世王闻法得无根信(amūlakayā-śraddhā)。无根信,可能是有信心而还不怎么坚固的。犯极重恶业,听法、忏悔,还是有利益的。无间业的力量削弱了,来生是否还要堕地狱?《阿阇世王问五逆经》说:「摩竭国王虽杀父王,彼作恶命终已,当生地狱,如拍毱(球);从彼命终,当生四天王宫。」这是说:虽已悔过,地狱还是要堕的;不过堕到地狱,很快就脱离地狱,如拍球一样,著地就跳了起来。大乘的《阿阇世王经》说「阿阇世所作罪而得微轻」;「阿阇世虽入泥犁(地狱),还上生天」。这可见(无间)业障的堕地狱,是决定的,不过忏悔以后,业力轻微了,很快会从地狱中出来。业障的忏悔,「佛法」中起初是这样说的。
第二节 「大乘佛法」的忏悔说
在重信的大乘教典中,「忏悔业障」已成为修行的方便。「大乘佛法」所说的忏悔,有了不少的特色,如:
一、向现在十方佛忏悔:上节,已说明了僧伽内部所遵行的忏悔;在家众又应怎样的忏悔呢?一般在家人,如所作所为而属于罪过的,有国家法律的制裁、(社会及)宗族惯例的处分,佛教是无权过问的。如归依三宝,成为佛的弟子,就应受佛教的约束。归依三宝是信,有正信就应有良好的行为,这就是近事(upāsaka)的五戒。这是说:在归依三宝的当下,就是受了五戒(起初可能还没有制立五戒,但受三归的,自然会有合理的行为)。五戒是:「不杀生」,以不杀人为主。「不偷盗」。「不邪淫」,凡国法及民俗所不容许的男女性行为,一律禁止。「不妄语」,主要是不作假见证。违犯这四戒的,也必然违反国法与民俗的习惯。佛弟子正信三宝,当然不可违犯,不过更严格些。佛法是以智慧为本的,所以「不得饮酒」,养成清明的理性,以免情意昏乱而丧失理智。但在佛法的流传中,可能为了佛教的推广,受戒的尺度显然的放宽了(也可说佛弟子的品质降低了),这就是:归依三宝的,可以不受戒;受戒的,可以受一戒、二戒,到具足五戒。这是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所传的,如《摩诃僧祇律》、《增壹阿含经》说。佛教也就分为:归依了就受五戒、归依可随意受戒的两大流。
五戒是「尽形寿」——终身受持的,如违犯了,又怎样忏悔呢?在家弟子中,又有近住(upavāsa)的八支斋戒,一日一夜中近僧伽而住,过著近于出家的清净生活。近住戒虽是短期的,也不能说决定不会违犯,如犯了又怎样的忏悔?释尊的在家弟子,虽名为优婆塞众、优婆夷众,是自由的信奉佛法,没有出家众那样的独立组织,也不像西方神教那样的将信众纳入组织。在家弟子犯戒的,忏悔是自动自發的忏悔;所犯虽有轻有重,但没有僧伽内部那样的不同忏悔法。《杂阿含经》说:有尼犍(Nirgrantha)弟子,想难破释尊的佛法,经释尊解答,尼犍弟子就向佛悔过:「世尊!我今悔过!如愚如痴,不善不辩,于瞿昙所不实欺诳,虚说妄语。」如上所说,阿阇世王(Ajātaśatru)向佛忏悔杀父的罪恶。这都是如来在世时,向佛忏悔的实例。向佛忏悔,没有佛就向出家众忏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依经论所说,三归当下就是受戒,所以说三归、五戒时,忏悔的意义不明显,但受近住——八支斋戒的,与忏悔有密切关系。佛教有布萨(poṣadha)制度,半月、半月,僧众举行集会,布萨、说波罗提木叉(deśanā-prātimokṣa)。其实,半月、半月,断食而住于清净行,名为优波沙他(upāvasatha 即布萨),源于印度吠陀(Veda)的祭法。释尊时,印度一般神教,都有于「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半月、半月,即六斋日),举行布萨集会的宗教活动;佛教适应世俗,也采取了布萨制。起初,释尊成佛十二年内,只说「善护于身口」偈,名为布萨。后来渐渐分別了,大抵在六斋日,信众们来会,为信众们说法,信众们受八支斋戒(就是布萨);半月半月晚上,僧众自行集会布萨,说波罗提木叉(俗名「诵戒」)。布萨,玄奘义译为「长养」,义净义译为「长养净」。《根本萨婆多部律摄》解释为「长养善法,持自心故」,「增长善法,净除不善」,与《毘尼母经》的「断名布萨」、「清净名布萨」,大意相同。古人意译为「斋」,最为适当;「洗心曰斋」,布萨本为净化自心的宗教生活。八支斋戒的授受,《增壹阿含经》这样说:
1.「善男子、善女人,于八日、十四日、十五日,往诣沙门若长老比丘所,自称名字,从朝至暮,如阿罗汉持心不移。」
2.「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于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说戒持斋时,到四部众中,当作是语:我今斋日,欲持八关斋法,唯愿尊者当与我说之!是时四部之众,当教与说八关斋法。」
布萨(斋)日,到「沙门,若长老比丘所」,或说「到四部众中」,事实是一样的。在家弟子受八关斋法,是在在家二众、出家二众——「四部众」(即「七众」)中举行的;但教说戒的,是「比丘」、「尊者」。这如出家受具足戒,虽由戒师(三人)传授,而实「戒从大众得」(是大众部义),戒是在坛诸师授与的。同样的,在家受八支斋戒,虽由「比丘」、「尊者」教说,而在四众中举行,也就是从四部众得来的。在会的四部众,一定是受尽形寿戒的(五戒也是尽形寿持)。《大毘婆沙论》说「从七众受皆得」,就是这个意义。《增壹阿含经》说:受八关斋戒的,教授者(「尊者」)先教他忏悔,然后为他说八关斋戒。依《大智度论》,先受三归依,其次忏悔,然后说八戒及「不过中食」。论上说:「我某甲,若身业不善,若口业不善,若意业不善,……若今世,若过(去)世,有如是罪,今日诚心忏悔。身清净,口清净,心清净,受行八戒,是则布萨。」失译的《受十善戒经》所说的受八戒法,也是先归依,次忏悔,后受戒。戒是在「大德」、「和上」前受的,而忏悔是「今于三世诸佛、阿罗汉前,和上僧前,至诚發露,五体投地,忏悔诸罪,是名行布萨法」,已有大乘忏悔的意义。在家弟子的忏悔与受(八)戒,通常是六斋日在四部众中,由出家大德来教说的。但近住(八)戒的流布,显然演变到可以从受尽形寿戒的在家弟子受,所以《大毘婆沙论》说「从七众受皆得」。西元三、四世纪间造的《成实论》,竟说「若无人(可作师)时,但心念、口言:我持八戒」,就是受戒了。这一摄化在家弟子的八戒,在佛教传宏中,某些部派是相当宽的,达到可以离出家众而忏悔受戒的地步(可说是「在家佛教」的先声)。这一演变,应该是由于事实上的困难。例如年纪老了,想受近住戒,却不能到寺院中去。那就变通为从受尽形寿(五)戒的在家弟子,或「心念、口言」的受持八戒,也就不必向僧众忏悔了;在十方佛现在的信仰流行中,大乘就向十方佛忏悔——这是一项最可能的原因。出家众方面,一向是在僧团中依法忏悔,但也有困难的情形發生。如犯僧残(saṃghāvaśeṣa)罪的,不敢覆藏,意愿發露忏悔。但犯僧残的,要有二十位清净比丘,如法举行出罪羯磨,才能回复清净。可是,有些地方,出家众不多,无法举行出罪。尤其是教团在流行中,有些是品质越来越有问题,要集合二十位清净比丘,也真是不太容易。在「律」中,也说到可以暂时搁置,等因缘和合时,再举行出罪。但僧团可以暂时搁置,而犯戒者内心的罪恶感,是无法消除的,这不是有心忏悔而忏悔无门吗?出家众舍僧团而向佛——十方佛忏悔,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法镜经》(大正一二.一八下)说:
「时世无佛,无见经者,不与圣众相遭遇,是以当稽首十方诸佛。」
《法镜经》在说「三品法」——忏悔、随喜、劝请时,说到礼十方佛。为什么礼敬十方佛?因为「时世无佛」,佛已涅槃了;虽有佛(遗体)舍利塔,但只能使人供养作福。「无见经者」,没有通达经义而为人宣说的。「不与圣众相遭遇」,没有遇到四双八辈的圣僧。在这佛灭以后,正法衰微,出家众徒有形仪的情形下,恰好十方佛现在说流行,也就自然向十方佛礼敬而修忏悔等行了。
二、忏悔今生与过去生中的恶业:忏悔的本义,是对自己这一生所作恶业,知道错了,请求忏悔。出家与在家的忏法,虽略有不同,但无论是「制教」——律,「化教」——(阿含)经,都是忏悔这一生——现生所作的恶业。「大乘佛法」的忏悔,不只是今生,忏悔到无始以来所作的恶业。一般熟悉的《普贤菩萨行愿赞》(大正一〇.八八〇上、中)说:
「我曾所作众罪业,皆由贪欲、嗔恚、痴,由身、口、意亦如是,我皆陈说于一切。」
「礼拜、供养及陈罪,随喜功德及劝请,我所积集诸功德,悉皆回向于菩提。」
《普贤行愿赞》是唐不空(Amoghavajra)所译的。在「四十华严」中,「我曾所作」译为「我昔所造」,长行作「我于过去无始劫中」;「陈说」与「陈罪」,都译作「忏悔」或「忏除」。可见《华严经》十大愿中的忏悔,是忏悔到无始以来的恶业;「陈罪」与「陈说」,还是「说」罪——發露不敢覆藏的古义。无始以来,每一生中都曾造作恶业(也造有善业),在佛法中是公认的。但过去到底造了些什么罪?一般人是谁也不会知道的。不知道造些什么罪,那又怎样忏悔呢?《普贤行愿赞》总括的说:一切恶业,不外乎贪、嗔、痴(总摄一切)烦恼所引發,依身、语、意而造作,所以在十方佛前,就这样的發露陈说——忏悔了。初期的大乘忏悔法,如《佛说舍利弗悔过经》,忏悔法,是在十方佛前陈说的。先说犯罪的原因是为贪、嗔、痴烦恼所逼,就是烦恼所發动;不知道佛、法、僧;不知道是善是不善。其次,發露陈说自己无始以来的恶业,内容为:
1.恶心出佛身血、谤正法、破僧、杀阿罗汉、杀父、杀母。
2.十不善业道——自作、教他作、见作随喜。
3.骂詈诽谤、斗秤欺诳、恼乱众生、不孝父母。
4.盗塔物、盗僧物、毁佛经戒、违逆和尚与阿阇黎。
5.毁辱三乘人、恶口毁佛、法说非法、非法说法。
1.是最重的五无间罪,「大乘佛法」多一毁谤经法的重罪。如《大智度论》说「声闻道中,作五逆罪人,佛说受地狱一劫。菩萨道中,破佛法人,(佛)说此间劫尽,复至他方(地狱)受无量罪」,如《大品般若经》(四一)〈信毁品〉所说。2.十不善业道,是世间最一般的恶行。3.是世间的恶行。4.是出家人在佛教内所犯的恶业。5.一般人对佛、法、僧的毁谤破坏。这些无始以来所作的恶业,其实就是当时大乘佛教所面对的(教内教外的)种种罪恶。现在十方世界有佛,所以向十方佛發露忏悔。自己虽见不到十方佛,十方佛是知者、见者,知道自己的罪恶,自己的發露,也能受自己的忏悔。忏悔是希望「净除业障」(经名《灭业障碍》),「愿以此罪,今生轻受」;以后不堕三恶道,不生八难(应译为「八无暇」),能在人间(天上)修学佛道。
大乘忏法,是日三时、夜三时——每天六次的在十方佛前忏悔。「佛法」的本义,只忏悔现生所作的恶业,随犯随忏,勿使障碍圣道的修行(僧伽内部,更有维护僧伽清净的意义),过去生中所作的恶业,可说是不加理会的。重要的是现生的离恶行善,降伏、断除烦恼。如烦恼不起、降伏、断除,身、语、意三业一定清净,能修善以趣入圣道;趣入圣道,那过去的无边业力,一时失却了感报的可能性。「大乘佛法」的易行道,特重忏悔无始以来的恶业(主张离烦恼根本的我法二执的,是智证的大乘),与「佛法」有著非常不同的意义。虽然能真诚忏悔的,时时忏悔的,改往修来,也有离恶行善的作用,然从佛法思想發展来说,这是值得重视的,可能是佛教界业报说的發达。本来,「四谛」说中,集谛是生死(流转)苦的因缘,内容是「爱」,或说是「无明」与「爱」,这都是以烦恼为生死苦的因素。「缘起」说也是这样,被解说为业的,是「行」(福行、非福行、不动行)与「有」。《杂阿含经》(「修多罗」)只说到「十善业」与「十不善业」。《中阿含经》与《增壹阿含经》,已大大的分別解说了。如《中阿含经》的《鹦鹉经》、《分別大业经》,不但说业感总异熟(报)——生人、生天等,还论到同样的人间,有贫富、寿夭等,都是由于业报的不同。《杂阿含经》(「祇夜」)说到:摩诃男(Mahānāma)前生,悭吝无比,布施了又后悔;杀异母弟而夺他的财产。所以今生富有而不能受用;没有儿子,死后产业归公;还要堕落地狱。又如《杂阿含经》(「记说」)中,勒叉那(Lakṣaṇa)见到种种不同的鬼,说到他们前生所作的恶业。这种业报故事,非常流行;通俗传布的「本生」与「譬喻」,也多说到前生与今生的业报关系。业报说,可说是印度文化主流的婆罗门(brāhmaṇa)教、东方的耆那(Jaina)教所公认的(与佛法的解说不同)。在业报说通俗流布中,一般信众,可能带一些宿命论的倾向。如西元二世纪来中国的安世高,自己说:前生晚年,「当往广州毕宿世之对」;到了广州,路逢一少年,就不明不白的被杀了。这一生中,「吾犹有余报,今当往会稽毕对」。到了会稽,市上有乱,世高又被误杀了。像这类业报故事,多少有点宿命论倾向。面对世间的人际关系、经济生活、身心病变等,如认为一切由过去业力来决定(忽略了现生因缘的影响),那就会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又想要去改善他。在「佛法」固有的忏悔制,及或说「一切业皆可转故,乃至无间业亦可令转」的启發下,就会意想到过去恶业的怎样消解净除——这应该是忏悔宿生恶业的思想来源。
「大乘佛法」的六时忏悔,是世俗迷妄行为的净化。业,净除恶业,是印度神教所共信的。有被称为「水净婆罗门」的,以为在(特定的)水中洗浴,可以使自己的众恶清净。如《瑜伽师地论》说:「妄计清净论者……起如是见,立如是论:若有众生,于孙陀利迦河沐浴支体,所有诸恶皆悉除灭。如于孙陀利迦河,如是于婆湖陀河、伽耶河、萨伐底(沙)河、殑伽河等中,沐浴支体,应知亦尔,第一清净。」论义是依据《杂阿含经》、《中阿含经》的。水净婆罗门以为:「孙陀利河是济度(得解脱)之数,是吉祥(得福德)之数,是清净之数。若有于中洗浴者,悉能除人一切诸恶。」佛告诉他:「若人心真净,具戒常布萨。……不杀及不盗,不婬、不妄语,能信罪福者,终不嫉于他。法水澡尘垢,宜于是处洗。……若入净戒河,洗除众尘劳,虽不除外秽,能祛于内垢。」「佛法」是以信三宝、持戒(布萨)、布施、修定等来清净自心,洗净秽心(二十一心秽)与恶业的。从水中洗净罪恶,得生天、解脱,是印度神教的一流。后代,似乎特重殑伽——恒河(Gaṅgā),如《大唐西域记》说:「殑伽河……彼俗书记,谓之福水。罪咎虽积,沐浴便除。轻命自沈,生天受福。死而投骸,不堕恶趣。扬波激流,亡魂获济。」「水净」的末流,真是迷信得到家了!净除罪恶,不只净除今生所作的,也是净除与生俱来的罪恶。如犹太教以为:人的老祖宗犯了罪,从此子子孙孙,生下来就有罪恶。耶稣(Jesus)以前,就有呼吁人「悔改」,而从水得清净的。耶稣从施浸者约翰(John)在约旦河(Jordan river)浸浴,而得到宗教的经验。所以后来的基督教,信徒的悔改信神,要受「浸礼」(多数改用象征的「洗礼」),以表示原罪的净除。「浸礼」只一次(平时从祈祷中悔改),而印度的「水净」者,却是时常洗浴求净的。如《方广大庄严经》说:「或一日一浴,一日二浴,乃至七浴。」每天多次洗浴,是为了净除诸恶而达到解脱。《別译杂阿含经》说:「具戒常布萨……法水澡尘垢。」以善法来净除内心垢秽,不是沐浴那样吗?受戒、布萨,是不离忏悔的。那么六时忏悔,净除无始以来的恶业,不是与一日多次沐浴求清净有同样的意义吗?当然,大乘的六时忏悔,没有那种从沐浴求净的古老迷信了。向十方佛六时忏悔——净除业障,可以解决业报说通俗發展所引起的问题,也适应、净化了世俗「水净」的迷妄行为——在「大乘佛法」兴起中發展起来。
三、忏悔罪过涵义的扩大:业障(karmâvaraṇa),本是指五无间罪说的。犯了五无间罪,即使忏悔,现生也不可能悟入正法,所以名为业障。没有归信三宝以前,犯杀、盗等重罪;归依或出家的,如违犯佛所制的戒律,对修行也是有障碍的。所以〈普贤行愿品〉所说的「忏悔业障」,不限于五无间罪,而是广义的,通于一切不善业。忏悔是犯罪——造作不善业者的發露忏悔,所以忏悔是对不善业而说的。但在六时忏悔的流行中,忏悔有了进一步的扩张,不再限于业障了,如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共笈多(Dharmagupta)译的《大乘三聚忏悔经》(大正二四.一〇九一下)说:
「是众生等有诸业障,云何忏悔?云何發露?谓烦恼障、诸众生障、法障、转后世障,云何忏悔?云何發露?」
这是忏悔五种障——业障、烦恼障、众生障、法障、转后世障。同本异译的,安世高所译《舍利弗悔过经》,没有说到;梁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译的《菩萨藏经》,也没有说到,只说「从无始生死以来所造恶业,为一切众生障碍」;「欲得于一切诸法清净无有障碍,应当如是忏悔诸恶业障」。但五种障说,古来就已有了。如西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译的《文殊悔过经》说:「以此功德,自然弃除五盖之蔽。」同时的聂道真所译《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立〈五盖品第一〉,经文说:「一切诸罪盖、诸垢盖、诸法盖悉除也。」盖,显然是障的异译。罪盖是业障,垢盖是烦恼障,法盖是法障,虽只说三种,而法盖与五障中的法障,无疑是相同的。与阇那崛多同时的那连提耶舍(Narendrayaśas),译出《日藏经》与《月藏经》,有四障说:
1.「彼人所有无量生死恒沙业障、众生障、法障、烦恼障,能障一切善根,未受、未尽、未吐者,如是等业皆悉灭尽。」
2.「一切业障、烦恼障、法障,罪业皆尽,惟除五逆、破毁正法、诽谤圣人。」
3.「彼诸天、龙乃至迦咤富单那,向彼菩萨摩诃萨边,忏悔业障、众生障、法障、烦恼障。」
在以上三文中,除第二外,都说忏悔四种障。四障就是五种障中的四障,五障与四障的意义,可能众生障是异熟(报)障,法障指修学大乘法的障碍,虽意义不明显,但有烦恼障(kleśâvaraṇa)在内,是确然无疑的。烦恼,怎么也可以忏悔呢?我以为:这是西域变了质的佛法。竺法护与聂道真,是西元三世纪后半世纪的译师。法护世居炖煌,「随师至西域,游历诸国。……大赍胡经,还归中夏。」护公所译的经本,是从西域来的。阇那崛多与那连提黎耶舍,是西元六世纪中后的译师。所译的经本,是「齐僧宝暹、道邃、僧昙等十人,以武平六年,相结同行,采经西域。往返七载,将事东归,凡获梵本二百六十部」,也是从西域来的。从西元三世纪到六世纪,从西域来的经本,都有忏悔四障、五障说,所以四障、五障说,决非偶然的误译。佛经从北印度而传入西域,西域的文化低,对佛法的法义,缺少精确的认识,如佛法初传我国,汉、魏、晋初期,对佛法的误解很多。西域流行的佛法,强调通俗的忏悔,因误传误,演化出忏悔三障、四障、五障的异说。印度所传的正统论义,是没有这种见解的。经本从西域来,推定为西域佛教的异说,应该是可以采信的。后魏北印度三藏菩提流支(Bodhiruci),译出《佛名经》十二卷。有人扩编为三十卷,也就是敍列一段佛名(加上经名、菩萨名),插入一段文字;每卷末,附入偽经《大乘莲华宝达问答报应沙门经》一段。插入的忏悔文,文章写得相当好,如说:「然其罪相,虽复无量,大而为语,不出有三。何等为三?一者烦恼障,二者是业障,三者是果报障。此三种法,能障圣道及以人天胜妙好事,是故经中目为三障。所以诸佛菩萨教作方便忏悔,除灭此三障。」「如此忏悔,亦何罪而不灭,亦何障而不消!……经中导言:凡夫之人,举足动步,无非是罪。……此三种(障)法,更相由籍,因烦恼故所以起恶业,恶业因缘故得苦果,……第一先应忏悔烦恼障。」这不是译出的经,是中国人纂集编写的忏法。《丽藏本》附记说:「心知偽妄,力不能正,末法之弊,一至于此,伤哉!」忏悔三障,是这部《佛名经》所明说的。西域流行的妄说,影响中国佛教,极其深远!
以上是所忏悔法的扩大,还有能忏悔法的扩大,如智者大师《摩诃止观》的「五悔」。五悔是:忏悔、劝请、随喜、回向、發愿。前四事,如《舍利弗悔过经》,也就是《十住毘婆沙论》所引的经说,易行道的四事,加發愿,而称之为五悔。忏悔只是一事,智者以为「忏名陈露先恶,悔名改往修来」(中国自己的解说,与原义不合),所以总名为五悔——「行此忏悔,破大恶业罪;劝请破谤法罪;随喜破嫉妬罪;回向破为诸有罪」(没有说發愿破什么罪)。「悔」的本义是「说」,是陈说己罪;智者解说为「改往修来」,意义通泛不切。修行善法的,一定会对治(破)不善,如称为「悔」,那一切善行都是悔了。在习惯用语中,悔就是忏悔,于是易行道的方便,除念佛往生净土外,几乎都统一于忏悔了。近代中国的通俗佛教,难怪以经忏佛事为代表了。
罪业——不善业,真的可依忏悔而除灭吗?龙树(Nāgārjuna)有明确的说明,如《十住毘婆沙论》卷六(大正二六.四八下——四九上)说:
「我不言忏悔则罪业灭尽,无有报(异熟)果;我言忏悔罪则轻薄,于少时受。是故忏悔偈中说:若应堕三恶道,愿人身中受。……又如阿阇世害得道父王,以佛及文殊师利因缘故,重罪轻受。」
依《十住毘婆沙论》意,忏悔业障,并不能使罪消灭了,只是使罪业力减轻,「重罪轻受」。本来是要在来生或后后生中受重报的,由于忏悔善,现在人中轻受,重罪业就过去了。《金刚般若经》说:「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读诵经典而能消(重)罪业,与《大毘婆沙论》意义相同。不过,后起的经典极多,取意不同,有些是不能这样解说的。
第三节 称名念佛除业障
「念佛三品」,是昼夜六时,在十方佛前进修的。对佛的称名、忆念、礼拜,就是念佛(buddhânusmṛti)。信佛、念佛,以佛为理想,净除一切业障,随喜,劝请,回向于佛道,是广义的念佛法门,容易往生净土,不退菩提心而决定成佛。在流传中,念佛是通俗化(及深化)的,除业障(karmâvaraṇa)是重要的一项,这裡略为敍述。
「念佛三品」,泛说十方现在一切佛。在一般信众心目中,虽确信十方有佛,偶而说到某方某某佛,对十方佛现在来说,不免抽象而缺乏亲切感。所以大乘经中,举出十方十佛的名字,作为称名、忆念、礼拜的对象,可以除业障而得不退等功德,如《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中)说:
「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不退转)者,如偈说:东方善德佛,……上方广众德(佛),如是诸世尊,今现在十方。若人疾欲至,不退转地者,应以恭敬心,执持称名号。」
这是现在十方一切佛中,每一方举出一佛的名号。善德等十方十佛,虽然后来不太受佛教界的注意,但在「大乘佛法」开展中,这可能是最早出现的十方十佛,受到重信行的大乘所尊重。如龙树(Nāgārjuna)《十住毘婆沙论》,论到称名忆念,首先说到了善德等十方佛。东晋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所译的《观佛三昧海经》,说到东方善德佛等的本行——一师九弟子,以「往诣佛塔,礼拜佛像,……说偈赞叹」因缘,现在十方成佛;又说观十方佛——东方善德佛等。刘宋昙摩蜜多(Dharmamitra)所译《观普贤菩萨行法经》,也说到「东方善德佛,……南方有佛名栴檀德」。梁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所译的《菩萨藏经》(《三品经》的异译),也列有善德等十方十佛的名字(译名略异)。这可见善德等十方十佛,在初期的信行大乘中的重要了。这是出于《宝月童子所问经》的,如赵宋施护(Dānapāla)所译《大乘宝月童子问法经》说「若有众生,经刹那间至须臾之间,闻我十佛名号,闻已恭敬受持、书写、读、诵、广为人说,所有五逆等一切罪业悉皆消除;亦不堕地狱、傍生、焰魔罗界(鬼趣);于无上正等正觉,速得不退」;「闻此十佛名号,恭敬受持、书写、读、诵,信乐修行,所有无量无边福德悉得具足,三业之罪亦不能生」。闻十方佛而「执持称名号」,受持、读、诵、为人说,五逆在内的一切罪业都可以消灭,一切福报都可以具足,速得不退。这样的「念佛灭罪」,与佛前的忏悔罪业,多少不同。依经说,这是十方佛于过去为菩萨时「發愿」如此。
闻佛名号而灭罪的经典不少,如元魏吉迦夜(Kiṅkara)所译《佛说称扬诸佛功德经》,广说六方诸佛的名号与功德,例如说:
1.「其有得闻宝海如来名号者,执持、讽诵,欢喜信乐,其人当得七觉意宝,皆当得立不退转地,疾成无上正真之道,却六十劫生死之罪。」
2.「其有得闻宝成如来名号者,执持、讽诵,以清净心欢喜信乐,却五百劫生死之罪。」
3.「其有得闻宝光明如来名者,(执)持、讽诵、读,欢喜信乐,五体投地而为作礼,却二十万劫生死之罪。」
这一类文句,经中著实不少,都是闻佛名号,以信心清净,去执持、读、诵的功德。原则的说,都「住不退转,必得无上正真之道」的。所说「却╳╳劫生死之罪」,意思是说:在修行成佛的过程中,可以少经多少劫生死。这如释尊在过去生中,七日七夜以一偈赞底沙佛(Tiṣya),超越了九劫。所以「生死之罪」,不一定是恶业,而是泛称能感生死果报的有漏业。这部经特別称赞阿閦佛(Akṣobhya),魔波旬(Pāpīyas)说:「宁使捉持余千佛名,亦劝他人令使学之,不使捉持阿閦佛名。其有捉持阿閦如来名号者,我终不能毁坏其人无上道心。」其实,一切佛功德是一致的。姚秦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译《千佛因缘经》与《称扬诸佛功德经》,有同样的意趣,如说「时,千圣王闻千佛名,欢喜敬礼,以是因缘,超越九亿那由他恒河沙劫生死之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佛名,恒得值佛,于菩提心得不退转,即得超越十二亿劫极重恶业」。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译《佛说宝网经》,说六方诸佛的功德,也说:「闻彼佛名,信乐不疑,……越若干百千亿姟生死之难,立在初学,疾逮无上正真之道。」唐义净译《受持七佛名号所生功德经》也这样说:「若有得闻彼佛名者,便超百千俱胝大劫生死长夜流转剧苦。」唐菩提流志(Bodhiruci)编译的《大宝积经》(三四)〈功德宝花敷菩萨会〉,说十方十佛,东方名「无量功德宝庄严威德王如来,……受持彼佛名者,即能灭除六十千劫生死之罪」。赵宋施护(Dānapāla)所译《佛说大乘大方广佛冠经》,说六方佛及六方佛的上首菩萨,也处处说到:「能称念受持者,……当得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三十千劫中背于生死。」宋昙无竭译《观世音菩萨授记经》说:「得闻过去金光师子游戏如来,善住功德宝王如来名者,皆转女身,却四十亿劫生死之罪。」上来所引经文,所说的「却」、「背」、「超」、「越」、「超越」,或者说「灭」生死罪业,意义是一样的,都是由于听闻佛的名号,信心清净,受(执)持名号、读、诵,因而發菩提心,「恒得值佛」,闻法修行,所以能不为生死业力所障碍,能决定不退转于无上菩提的。「却生死业」与「不退菩提」,与念佛法门有著重要的关系。
「大乘佛法」时代,甚深的、难行的法门以外,重信的易行法门相当的流行,所以专说佛名的经典,不断的传出,所出的佛名非常多。竺法护译出的《贤劫经》,就说了贤劫千佛的名字与因缘,因缘都是从见佛、供养、發心而来的,并说到:「若有闻(佛)名百一,斯等不久成佛正觉。」不知是谁译(或集)出的《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现在贤劫千佛名经》、《未来星宿劫千佛名经》,现在有两种本子,一本以说佛名为主,一本于佛名中夹入忏悔词,这显然是经过中国佛弟子的增补。元魏菩提流支(Bodhiruci)译出的《佛说佛名经》十二卷,可说集佛名的大成。这是从各种经中集出来的,所以也偶而(依经)这样说:「若人受持、读、诵是佛名,超越世间不可数劫。」「若善男子、善女人,十日礼拜、读、诵是诸佛名,远离一切业障,永灭诸罪。」三十卷本的《佛名经》,是依据这部经,中国人编成的忏仪。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译的《五千五百佛名神呪除障灭罪经》,八卷,说「四千七百二十五如来」,约在千五百五十佛到千七百五十佛间,说佛名与咒语。这应该本是《佛名经》,只是传来的时代迟了些,在流传中,为秘密行者附入了咒语,所以体例不能一致。诸佛名号的广泛传出,虽未必为甚深智证行者所重视,但重信的、易行的方便,在普及一般的信众中,显然是受到尊重信受的。从翻译者来看,这主要是北印度与西域传来的。
众多如来名号的传出,可以满足十方三世诸佛的信念。但忏悔也好,除业障也好,得不退转菩提也好,佛太多了,会使一般信众无所适从的,于是有举出特定的部分佛名,作为受持、忏悔对象的必要。如《大宝积经》(二四)〈优波离会〉(大正一一.五一五下——五一六中)说:
「舍利弗!若有菩萨犯波罗夷者,应对清净十比丘前,以质直心殷重忏悔。犯僧残者,对五净僧殷重忏悔。若为女人染心所触,及因相顾而生爱著,应对一、二清净僧前殷重忏悔。」
「舍利弗!若诸菩萨成就五无间罪,犯波罗夷,或犯僧残戒,犯塔,犯僧及犯余罪,菩萨应当于三十五佛前,昼夜独处,殷重忏悔。……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
「舍利弗!菩萨应当一心观此三十五佛而为上首,复应顶礼一切如来,应作如是清净忏悔。菩萨若能灭除此罪,尔时诸佛即现其身,为度一切诸众生故,示现如是种种之相。」
〈优波离会〉是阐明大乘律(毘尼 vinaya)的,竺法护初译,名《佛说决定毘尼经》。唐不空(Amoghavajra)也译出《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部分。戒律是与忏悔有关的,所以说到菩萨的忏悔。菩萨在僧中的忏悔,与「佛法」的律制不同。如犯波罗夷(pārājikā)的,律制是逐出僧团,不可忏悔的;而现在在十清净比丘前,就可以忏悔出罪了。犯僧残(saṃghāvaśeṣa)的,律制从二十清净比丘出罪,现在有五清净比丘就可以了。这是大乘的宽容精神,其实也是犯重戒的(菩萨)比丘越来越多,清净比丘越来越少,不得不降低标准。如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的律师们,也说犯波罗夷的一部分,不失僧格了。对于菩萨(出家或在家的)所犯一切罪,別制大乘忏悔法:称念三十五佛名字,「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宝莲花善住娑罗树王佛」;于佛前忏悔、随喜、劝请、(回向),与《三品经》相近,而且也是为舍利弗(Śāriputra)说的。三十五佛中,以释尊为首,初期的大乘行者,还没有忽视这一世界的佛法根源。经说「菩萨若能灭除此罪」的,诸佛现身,现种种相,这所以被称为「取相忏」。这不是称佛名号、照本诵一遍就可以,这是要「一心观此三十五佛」,「昼夜独处,殷重忏悔」,以诸佛现种种相,证明罪业的清净。这是从「称名」而引入「观相」,也不太容易(但不能说是甚深法门)了。但世间总是引向通俗的,如《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末说:「五天竺国修行大乘人,常于六时礼忏不阙,功德广多,文烦不能尽录,但依天竺所行者略记之。」这与《文殊發愿经》等,为大乘行者所日常持诵,情形是一样的。
宋畺良耶舍(Kālayaśas)所译《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主要是说药王(Bhaiṣajyarāja)、药上(Bhaiṣajyasamudgata)二位菩萨的功德与观法。说到过去世的五十三佛——普光佛、……一切法常满王佛。听闻五十三佛名的,百千万亿劫不堕恶道;称五十三佛名的,生生世世见佛;至心礼敬五十三佛的,能「除灭四重、五逆及谤方等(经),皆悉清净;以是诸佛本誓愿故,于念念中即得除灭如上诸罪」。经上(大正二〇.六六四上——中)说:
「若有众生欲得除灭四重禁罪,欲得忏悔五逆、十恶,欲得除灭无根谤法极重之罪,当勤诵上(文所说)药王、药上二菩萨呪;亦当敬礼上(文所说须弥灯光明等)十方佛;复当敬礼过去七佛;后当敬礼五十三佛;亦当敬礼贤劫千佛;复当敬礼三十五佛;然后遍礼十方无量一切诸佛。昼夜六时,心想(观想)明利,犹如流水(念念相续),行忏悔法,然后系念念药王、药上二菩萨清净色身。」
五十三佛,是过去佛,由于佛的「本愿」,所以至心敬礼五十三佛的,有除灭罪业的功德。经上说到了出于〈优波离会〉的三十五佛,又有咒语,比〈优波离会〉的传出,显然要迟一些。虽说「忏悔」,实与三十五佛的忏悔法不同。「闻汝等二菩萨名,及闻我等十方佛名,即得除灭百千万劫生死之罪」;「敬礼诸佛因缘功德力故,即得超越无数亿劫生死之罪」;这是闻名、礼拜而能除灭生死罪,与忏悔的意义不切。五十三佛是过去佛,与《三品经》在现在十方佛前忏悔不同。经中广明观二位菩萨的清净身相,一再说临命终时随意往生诸净土,与畺良耶舍(禅师)的另一译籍——《观无量寿经》,性质相同。但中国古德,将三十五佛与五十三佛,综合为同一「忏悔文」,一直流传到现在。此外,还有二十五佛说,如《佛名经》中,佛为舍利弗说的,东方二十五佛名号:「诵念此二十五佛名,日夜六时,忏悔满二十五日,灭四重、八禁等罪。」不知这是依什么经集出的,意义与上二部大同。说到「念佛灭罪」的教典极多,这裡略举重要的而已。
在十方佛前,称名、忆念、礼拜,修忏悔、随喜等,是「信方便易行道」,从对僧伽的忏悔演化而来,是「自力」的广义「念佛」法门。在过去或现在的十方佛前,礼拜、称名、观想等,能却多少劫的生死罪业,都由于佛的「本愿」力,虽须要自己的礼拜、称名、观想,而实含有「他力」——佛力加持的意义。称佛名号,如人的「呼天」、「叫娘」一样,在一般人心中,极容易存有请求援助的意味。念佛的从「自力」而向「他力」發展,举一例就可明白。上面曾引《大智度论》,由于大家称念佛名,免除摩竭鱼王的险难,理由是:鱼王前生是佛弟子,所以听见了「南无佛」的声音就闭口,而免了一船人的被吞没。这一传说,没有「佛力救护」的意义,然对免难的故事来说,理由是不太圆满的,如鱼王前生而不是佛弟子,那称念「南无佛」,不是就无效了吗?这一佛教界的传说,应有「他力」的意义,如高齐那连提耶舍(Narendrayaśas)所译《大悲经》卷三(大正一二.九五七中——下)说:
「过去有大商主,将诸商人入于大海。到彼海已,其船卒为摩竭大鱼欲来吞噬。……商主偏袒右肩,右膝著地住于船上,一心念佛,合掌礼拜,高声唱言:南无诸佛,得大无畏者,大慈悲者,怜愍一切众生者!如是三称。时诸商人,亦复同时合掌礼拜,……如是三称。尔时,彼摩竭鱼闻佛名号、礼拜音声,生大爱敬(心),得不杀心,时摩竭鱼闻即闭口。阿难!尔时商主及诸商人,皆悉安隐,得免鱼难。」
鱼王闻佛名号,起不杀心,商人们免于死亡,这是佛力。《思惟要略法》说得更明确:「念佛者,令无量劫重罪微薄,得至禅定。至心念佛,佛亦念之。如人为王所念,怨家、债主不敢侵近。」人念佛,佛也念人,就凭佛力的庇护而得到平安。这是明确的「他力」说,如以此义来解说念佛而免鱼王之难的故事,不是更合理吗?在「大乘佛法」的开展中,易行方便几乎都「他力」化了。不只是念佛,也念菩萨,如《十住毘婆沙论》,敍述念十方十佛后,接著说:「阿弥陀等佛,及诸大菩萨,称名一心念,亦得不退转。」大菩萨是得无生法忍以上的,大乘经所说大菩萨,多数是他方世界来的;如是这一世界的,也是不可思议、信仰中的菩萨。菩萨未必有僧伽组织,但念菩萨就是念菩萨僧,也可说念未来佛。吴支谦译《八吉祥神呪经》,与竺法护异译的《八阳神呪经》,都附有八大菩萨。失译附「后汉录」的《六菩萨名亦当诵持经》,赵宋法贤译的《八大菩萨经》,都是念菩萨的短篇。
第五章 往生极乐净土
第一节 弥陀净土与三辈往生
菩萨在發心修行的过程中,不退菩提心(bodhi-citta)是最重要的。于菩提心得不退转(avivartika),才能不断进修,成就佛道。如退失了菩提心,那就是退转——退入二乘,或退在五趣生死,那就不能成佛了。可是菩萨道广大难行,容易退失,非怯劣众生所能成办,所以经说「往生净土」的易行道。中国佛教界,说到「净土」,似乎就是西方极乐世界;说到「往生」,就是往生西方——这表示了中国佛教界,对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信仰的普遍、深远。如依「大乘佛法」来说,十方的清净国土,是无量无数的。「往生」,是死此往彼的一般用语,如往生天上、往生地狱。以「往生净土」来说,「十方净土,随愿往生」,所以也并不等于往生西方极乐国土。然往生西方极乐,在大乘经中,有它独到的意义,这才会形成中国净土宗那样的盛况。
十方的净土虽多,然专说净土的经典,并不太多。主要是东方不动——阿閦(Akṣobhya)佛的妙喜(Abhirati)净土,西方阿弥陀(Amitābha)佛的极乐(Sukhāmatī, Sukhāvatī)净土。大乘经中,说到这东、西二佛与二净土的非常多,可说二净土是旗鼓相当。但说东方阿閦佛土的,仅有《阿閦佛国经》一部(二种译本),而说西方阿弥陀佛净土的,有三部经,更多的译本。差別的理由何在?阿閦佛净土是重智证的甚深行,阿弥陀佛净土是重信的易行道;在通俗普及的情况下,念阿弥陀佛往生极乐净土的法门,当然要比阿閦佛净土法门盛行得多了。其实,在中国佛教界,阿閦净土法门,可说已经忘失了。
专明阿弥陀佛净土的经典,汉译的有三部。一、大本《阿弥陀经》,共存五种译本,经考定为:1.《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二卷,(传为吴支谦译,)后汉支娄迦谶(Lokarakṣa)译。2.《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四卷,(传为支娄迦谶译,或作曹魏白延译,)吴支谦译。这二部,是二十四愿的古本。3.《无量寿经》,二卷,(传为曹魏康僧铠译,)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译。4.编入《大宝积经》的〈无量寿如来会〉,二卷,唐菩提流志(Bodhiruci)译。这二部,是四十八愿本。《无量寿经》保存了「五大善」(五戒)及乞丐与国王的譬喻,可说是从二十四愿到四十八愿间的经本。5.《大乘无量寿庄严经》,三卷,赵宋法贤译,是三十六愿本。二、小本《阿弥陀经》,有两种译本:1.《佛说阿弥陀经》,一卷,姚秦鸠摩罗什(Kumārajīva)译。2.《称赞净土佛摄受经》,一卷,唐玄奘译。小本虽不说阿弥陀佛的本愿,也没有说到三辈(九品)往生,然叙述极乐国土的依正庄严,而劝人念佛往生,简要而容易持诵,所以最为流通。三、《佛说观无量寿经》,一卷,宋畺良耶舍(Kālayaśas)译。立十六观,九品往生,是属于观相念佛的。
在十方佛净土中,阿弥陀佛与极乐净土的特胜,是在弥陀净土法门集出时,表示了一项信念:一切佛中的阿弥陀佛,一切佛土中的极乐国土,是最殊胜的。阿弥陀佛初發心时,是世自在王(Lokêśvararāja)门下的出家弟子——法藏(Dharmākara)。法藏菩萨愿求佛道,希望成佛时的国土,在一切佛国土中是最理想的。世自在王如来为他显示了二百一十亿佛国土(唐译作「二十一亿」;宋译作「八十四百千俱胝」)。在这么多的佛国土中,选取最理想的,综合为一,从菩萨大行中,成就圆满庄严的净土。换言之,这不是某一净土所可及的,这是集一切净土庄严的大成,所以「令我为世雄,国土最第一」了。依菩萨大行而庄严佛土,成佛也就胜过一切佛,如初發大心时说:「于八方上下诸无央数佛中最尊。」如来智慧光的殊胜,表示身光明第一,如说「阿弥陀佛光明最尊,第一无比,诸佛光明皆所不及也」;「阿弥陀佛光明姝好,胜于日月之明百千亿万倍。诸佛光明中之极明也!光明中之极好也!光明中之极雄杰也!光明中之快善也!诸佛中之王也」!经中广说诸佛的光明差別,极力赞扬阿弥陀佛为「诸佛中之王」,表示了阿弥陀佛第一的意境。依「佛法」说,诸佛的法身是平等的,而年寿、身光、国土等,是有差別的。依「大乘佛法」说,佛与佛是平等的,但适应众生的示现方便,是可能不同的。这样,阿弥陀佛与极乐净土的最胜第一,虽不是究竟了义说,而适应世间(印度)多神中最高神的世俗心境,在「为人生善」意趣中,引發众生的信向佛道,易行方便是有其特殊作用的!这可以说到佛的名号:阿弥陀(Amitābha),其中 Amita 是「无量」的意思。无数无量,「佛法」是形容涅槃(nirvāṇa)的。与阿弥陀音声相近的阿弥利哆(amṛta),译义为甘露,也是表示涅槃的。涅槃——现实生死的「彼岸」:「佛法」是究竟寂灭;「大乘佛法」是毕竟寂灭中,起不思议的妙用。据大本的古译本,阿弥陀,(在一切无量中,)特重于光明的无量,所以也名阿弥陀婆(Amitābha),也就是无量光佛。如〈往生咒〉作「南无阿弥多婆耶,哆他伽多夜」(南无无量光如来);〈楞严咒〉作「南无阿弥多婆耶,跢他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耶」(南无无量光如来、应、正遍知);〈普贤行愿品〉也说「速见如来无量光」。光明(ābhā)与清净(śubha)的音相近,所以古译经名为《无量清净平等觉经》。这都可以看出,无量光是阿弥陀——无量佛的主要意义。这使我们想起了东、西二大净土:东方阿閦佛土,如旭日东升,象征了菩萨的初發大心,广修六度万行,长劫在生死世间度众生,而归于成佛、入涅槃;是重智的。西方阿弥陀佛土,如落日潜晖,不是消失了,而是佛光辉耀于那边——彼土(彼岸,也就是涅槃异名);重于佛德的摄受,重于信行。这所以极乐世界在西方;佛告阿难(Ānanda):「西向拜,当日所没处,为阿弥陀佛作礼。」十六观中,初观落日,「见日欲没,状如悬鼓」。阿弥陀佛起初是重于无量光的,应有适应崇拜光明善神的世俗意义,但晋竺法护译本以下,都作无量寿(Amitāyus)佛了。生命的永恒,是世间众生所仰望的,所以有「长生成仙」、「永生天国」的宗教。无量光明——慧光普照与慈光的摄受,对一般信众来说,不如无量寿,所以后代都改为「无量寿」了。小本《佛说阿弥陀经》(大正一二.三四七上)说:
「彼佛何故号阿弥陀?舍利弗!彼佛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无所障碍,是故号为阿弥陀。又,舍利弗!彼佛寿命,及其人民,无量无边阿僧祇劫,故名阿弥陀。」
鸠摩罗什的译本,以阿弥陀——无量佛为本,综合了无量光明与无量寿命,还是无量光在先。玄奘译本及现存梵本,以无量寿在先而无量光在后,这是适应世俗所起的转化。
阿弥陀佛因地,發二十四大愿(或三十六愿,或四十八愿),建立清净庄严的佛土。生在这佛国中的,有种种功德,特別是十方世界众生發愿往生阿弥陀佛国的,一定能往生极乐,当然是有条件的,也是有高低的。经有三辈往生说,各本略有出入,如下:
上表所列的,A是汉、吴的古译——二十四愿本;B是晋译,C是唐译,都是四十八愿本;D是赵宋译的三十六愿本。念阿弥陀佛而往生极乐世界的,A、B分上、中、下——三辈人;C、D没有说「三辈」,但显然也有高下的三类差別。依A本说:上辈是出家的,修菩萨道的;中辈是在家的,广修供僧、建寺、起(佛)塔等供养功德,斋戒(五戒及八关斋戒)清净的;下辈也是(在家)斋戒清净的。三辈往生的,都是不贪不嗔、慈心精进的。所以分上、中、下三辈,在乎生前的智慧、福德不同,而戒行清净,却是一致的。B本大致与A本相同,但三辈都是發菩提心的。C本没有说到出家与在家。三类人中,初是發菩提心而广殖众多善根的;中是多少修善根的;后是心住大乘,闻深法而信乐不疑的。依初后来说,中类也应是心住大乘,与B本相同。三类的差別,是广殖善根、不广殖善根、少少殖善根的不同。D本:初是对《阿弥陀经》的受持、读、诵、书写、供养,与「念法」的易行方便相同;中是發菩提心、持戒、饶益有情的;后是行十善的。晚出的经本,出入很大!但总之,三辈的高下,虽与念佛有关,而主要是由于生前的施、戒、慈、慧等德行的不同。小本《阿弥陀经》说「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缘得生彼国」,可说是简化大本所说的金句!对于「念佛」(及极乐国土),A本上辈是「常念至心不断绝」,中辈是「一日一夜不断绝」,下辈是「一心清净昼夜常念……十日十夜不断绝」。中辈一日一夜不断绝,下辈却是十日十夜不断绝,可能是译文的不善巧!B本都是一向专念,而下辈说:「一向专意,乃至十念。」C本三类是:专念;不专念;「以清净心向无量寿如来,乃至十念」,与B本相同。从三辈的次第来说,下辈的「十念乃至一念」,比A本十昼夜说要合理些。D本通泛的说:「昼夜相续」、「忆念」、「昼夜思惟」。事实上,往生净土品位的高下,由于生前的施、戒、慈、慧等功德的不同;而念佛多少能往生阿弥陀佛土,论理是不能限定时间的。如《佛说阿弥陀经》(大正一二.三四七中)说:
「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净土的依正庄严),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念佛而能往生极乐净土,是要「专念」、「系念」的,而时间不一定。「若」是不定词,也许一日(夜),或者二日、三日,能念到「一心不乱」(avikṣiptacitta——心不散乱的意思),就能临终往生。事实上,有的一日、半日就可以,有的一年、十年了,还是不能「心不散乱」。总之,以念得「心不散乱」,为往生西方极乐国土的主要条件;而往生品位的高下,以生前的德行而差別。念(smṛti),是忆念、系念。念为定(samādhi)所依;「心不散乱」,虽还不是达到禅定,但念到心无二用,净念相续,心中唯有阿弥陀佛极乐国土的一念了。念是内心的忆念、系念(可通于称名、观相),并不等于我国佛弟子所想像的口念(因而造了个「念」字)。然口称佛名,内心同时忆念,依称名而导入「心不散乱」,那就是「称名念佛」而可以往生极乐了。大本《阿弥陀经》的专念、忆念,是不限于称名念佛的。小本《阿弥陀经》说「执持名号」,名号的梵语为 nāmadheya,所以是重于「称名念佛」的。不知为什么,玄奘译 nāmadheya 为「思惟」,也许是不满当时提倡的口头散心念佛,而故意改为「思惟」吧!依上来所说,可见「一心念乃至十念」,是内心不散乱的念。王日休编写的《大阿弥陀经》,说下辈「每日十声念佛」,专在称名的数目上著想,那是中国佛教的习俗,与印度的「大乘佛法」不合!
第二节 往生净土的抉择
这裡要论究几个问题。一、往生极乐国土的,有没有声闻(śrāvaka)与缘觉(pratyaka-buddha)——二乘?世亲(Vasubandhu)的《无量寿优波提舍愿生偈》说:「女人及根缺,二乘种不生。」这是依三十六愿本说的,如说:「我得菩提成正觉已,所有众生令生我刹,虽住声闻、缘觉之位,往百千俱胝那由他宝刹之内,遍作佛事,悉皆令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是说:极乐国土中,现住声闻、缘觉位的,到处去作佛事,是一定要成佛的。然四十八愿本中,虽说到没有女人与六根残缺不全的,却明白说:极乐世界的声闻与缘觉,数量是多得难以了知的。在古译二本中,处处说到「诸菩萨阿罗汉」。经说出入不同,是净土思想的先后不同。早期的大乘经,说大乘法而含容二乘,如《般若经》「为诸菩萨摩诃萨众宣示般若波罗蜜多」,又说「或声闻地,或独觉地,或菩萨地,皆于般若波罗蜜多,应常听闻,……如说修行」。《佛说舍利弗悔过经》,是大乘的易行道,而经上说「欲求阿罗汉道者,欲求辟支佛道者,欲求佛道者」,都应日夜六时,向十方佛忏悔、随喜、劝请,而回向众生成佛道。發愿往生极乐净土,是大乘法,却又说极乐国有无量无数阿罗汉。从佛法發展史来说,这是「大乘佛法」初兴,传统的声闻教团强固,所以采取含容二乘的立场——阿罗汉是究竟的,但也应学习大乘,净土中也有阿罗汉。等到大乘佛法兴盛,信众增多,那就要说二乘不究竟,二乘不生净土,再就二乘也要回心成佛了;对于净土中的阿罗汉,要解说为佛、菩萨的示现了。这样,迟出些的四十八愿本,说三辈往生,都是發菩提心的;《阿弥陀经》说「欲生阿弥陀佛国者,是诸人等皆得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合于大乘净土法门發展倾向的。
第二问题是:有罪业的,能不能往生净土?约现生说,从少到老,人那裡会没有过失呢!善业与不善业,一直是不善业强就堕落,善业强就上升,在此消彼长、此长彼消的状况中。古译二本,似乎没有提到这一问题,只是通泛的说五戒、十善,说要有怎样净善功德,依功德而分三辈往生的高下。「佛法」一向说有业障,是障碍佛法进修的,所以四十八愿的晋译本说:「至心信乐,欲生我国,乃至十念,若不生者,不取正觉;唯除五逆、诽谤正法。」唐译本作:「唯除造无间恶业,诽谤正法及诸圣人。」五逆即五无间罪,是「佛法」所称为业障的。「大乘佛法」兴起,说诽谤大乘正法的罪业,极重极重;隋、唐所译经本,每增列诽谤圣者。依四十八愿本说,造五无间罪及诽毁大乘的,即使發心念佛,也为恶业所碍而不能往生。但《观无量寿经》说三品、九生,下品三生都是造有恶业的。下品上生是「作众恶业」而不谤大乘的;下品中生是「毁犯五戒、八戒及具足戒。如此愚人,偷僧祇物,盗现前僧物,不净说法,无有惭愧,以诸恶业而自庄严」;下品下生是「作不善业,五逆、十恶,具诸不善」。这样的恶业重大,也有往生净土的可能。从所犯的罪业来说,是声闻佛教所说的罪业,就是一向不知或不信佛法,或知有佛法而不知有大乘佛法者所作的恶业。所以「命欲终时,遇善知识」,在最迫切的重要关头,知道大乘净土法门,就能至心归向,不堕落而往生极乐。「佛法」不是也说滥杀行人的恶贼鸯掘魔罗(Aṅgulimāla),一闻佛法,就证入圣果吗?如平时知道阿弥陀佛(Amitābho Buddhaḥ),知道往生极乐,以为只要信仰,不分持戒犯戒、作善作恶,依阿弥陀佛的悲愿,都可以往生极乐,那是颠倒解义,自误误人了!
三、念佛能否即生往生?如《称扬诸佛功德经》说:「其有执持斯佛名者,复劝他人令使诵持,增益功德,必当得往生此佛国,求最正觉,立不退转,疾成不久。」执持佛名号的易行法门,主要能忏除罪业,得陀罗尼(dhāraṇī),往生清净佛土,不退转于无上菩提。念佛名号而求生净土,在「大乘佛法」中,可说是十方一切佛所共的。重信心的大乘易行道,经典不少,流通极广,到底为了什么?「大乘佛法」主流,是甚深广大的菩萨道。菩萨發大菩提心,凡是有利于众生的,没有不能施舍的,没有不能忍受的。菩萨行难行大行,而能历劫在生死中利益众生,菩萨实在太伟大了!但由于法门是「甚深难行」,众生的根性又是怯劣的多,所以向往有心,而苦于修行不易。深感自己的业障深重,即使發心修行,也容易退失,这所以有念佛方便的易行道。如《十住毘婆沙论》所说《宝月童子所问经》的十方佛名;还有「阿弥陀等佛,及诸大菩萨,称名一心念,亦得不退转」。这样的「称(十方佛及菩萨)名一心念」,就能得不退转吗?「求阿惟越致(不退转)地者,非但忆念、称名、礼敬而已。复应于诸佛所,忏悔、劝请、随喜、回向」;「能行如是忏悔、劝请、随喜、回向,福德力转增,心亦益柔软,即信佛功德,及菩萨大行」。由此能引發悲心、慈心,进而能修行施、戒等波罗蜜——菩萨的大行难行。龙树(Nāgārjuna)的《十住毘婆沙论》,立难行与易行二道,然所说的易行道,是通于诸佛菩萨的;有二行差別,而终归于菩萨道的正方便,六度等难行大行。无著(Asaṅga)的《摄大乘论》,立四种意趣,解说经说的意趣所在。第「二、別时意趣。谓如说言:若诵多宝如来名者,便于无上正等菩提已得决定。又如说言:由唯發愿,便得往生极乐世界」。世亲(Vasubandhu)解说別时意趣为:「谓此意趣,令嬾惰者,由彼彼因,于彼彼法精勤修习,彼彼善根皆得增长。此中意趣,显诵多宝如来名因是升进因,非唯诵名便于无上正等菩提已得决定。如有说言:由一金钱,得千金钱。岂于一日?意在別时。由一金钱是得千因,故作此说;此亦如是。由唯發愿,便得往生极乐世界,当知亦尔。」这是说:由称名、發愿,能得不退转,能往生极乐国,是说由此为因,展转增长,才能达到,而不是说称名、發愿就已得决定、已能往生。这一解说,与龙树《十住毘婆沙论》所说易行道展转引入六度大行的菩萨道,意趣相合。不过,《十住毘婆沙论》说「佛法有无量门,如世间道,有难有易,陆道步行则苦,水道乘船则乐。菩萨道亦如是,或有勤行精进(的难行),或有以信方便易行,疾至阿惟越致」,分明的说有二道差別。《大智度论》也说:「菩萨有二种:一者、有慈悲心,多为众生;二者、多集诸佛功德。乐多集诸佛功德者,至一乘清净无量寿世界;好多为众生者,至无佛法众处,赞叹三宝之音。」这也分明说菩萨有二类:一是慈悲心多为众生的,多去没有佛法处化导(成佛也就愿意在秽土);一是乐集佛功德的,就如往生极乐见阿弥陀佛的一类。所以,易行道应有通別二类,在通泛的称十方佛(阿弥陀等)名外,更有特殊的易行道,就是念佛發愿往生极乐的法门。《大乘起信论》(大正三二.五八二上、五八三上)也这样说:
「若人虽修行信心,以从先世来多有重罪恶业障故,……有如是等众多障碍,是故应当勇猛精勤,昼夜六时,礼拜诸佛,诚信忏悔、劝请、随喜、回向菩提。」
「众生初学是法,欲求正信,其心怯弱,以住于此娑婆世界,自畏不能常值诸佛,亲承供养,惧谓信心难可成就,意欲退者,当知如来有胜方便摄护信心,谓以专意念佛因缘,随愿得生他方佛土,常见于佛,永离恶道。如修多罗说:若人专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所修善根,回向愿求生彼世界,即得往生,常见佛故,终无有退。」
所引《大乘起信论》文的前一段,为了消除修行过程中的障碍,修礼佛、忏悔、随喜、劝请、回向,合于念佛等能消多少劫罪业的经说。依此而能信心成就、进修六度等,与《十住毘婆沙论》的易行道,完全同一意趣。但在佛前忏悔等,也可为往生极乐国的方便,如〈普贤行愿品〉的十大愿,导归极乐。这是一般大乘经义,通于念一切佛(也通于念阿弥陀佛)。依大乘通义,《大品般若经》说:「十方如恒河沙等世界中众生,闻我(佛)名者,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欲得如是等功德者,当学般若波罗蜜。」《广博严净不退转轮经》说:「若有众生,已闻、今闻、当闻释迦牟尼佛名者,是诸众生,皆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退转。」所说的不退转,是「彼诸众生,种菩提种子,渐次增长,当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而不腐败,不可毁坏。」与《摄大乘论》的別时意趣相合,也就是念佛不退转的一般意义。《大乘起信论》文的后一段,念阿弥陀佛,往生极乐世界,与从易行而引入难行菩萨道不同,是特殊的易行道。阿弥陀佛因地發愿:「令我为世雄,国土最第一,其众殊妙好,道场踰诸刹。」极乐的国土,可以适应「其心怯弱,……惧谓信心难可成就」的众生,因为生到极乐,一定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依此,世亲造《无量寿优波提舍愿生偈》,立五念门,往生极乐而浅深不同。第三「作愿门」,是「一心专念,作愿生彼,修奢摩他寂静三昧行」,那是与定相应的念佛。第二「赞叹门」(是「称如来名,依如来光明想修行」),与第一「礼拜门」,虽没有得定,也一定「心不散乱」(如「赞叹门」已修如来光明想——胜解观了)。第四「观察门」是智慧相应的,从事相观到「第一义谛妙境界」。由于修行不同,往生极乐也浅深不同,《无量寿优波提舍愿生偈》比喻为:「近门」、「大会众门」、「宅门」、「屋门」、「园林游戏地门」。试为比喻如从前帝都的北京,到北京是一样的,而境地大大不同。进了「外城」,就是到了北京,但比城外好不了多少。进了「内城」,只见街市繁盛,到处是官署、官员的住宅。再进入「紫禁城」,才见到皇帝、大臣们在这裡朝仪。帝皇的住处,还在内宫。往生极乐也这样,生极乐国是一样的,而境界不同,所以有三辈等差別。二十四愿古本,在中辈与下辈,有念佛而信心不大坚定的,如临终悔过,那么在「阿弥陀佛国界边,自然七宝城中」,「于七宝水池莲华中化生」;要经五百岁(不知极乐的一岁,等于人间的多少时劫?),才到极乐国见佛。四十八愿本,说信心不大坚定而悔过的,是胎生的;三十六愿本,否定净土有胎生的存在。这是经典在流传中的演变,是不必要会通的。《菩萨处胎经》,称之为「懈慢国」,「欲生阿弥陀佛国者,皆染著懈慢国土,不能前进生阿弥陀佛国;亿千万众(中),时有一人能生阿弥陀佛国」,往生极乐竟是那样的难!这是为一般厌恶秽土、想在净土中享乐的懈慢众生,作当头棒喝。往生极乐国,是殊胜的易行道,不是为了享受安乐,而是修习佛道。在那边修行,不会退落,一定能得不退。如阿弥陀佛,为大众「广说《道智大经》」;「诸菩萨皆悉却坐听经,听经竟,即悉讽诵通(利),重知经道,益明智慧」,不断的上进。《阿弥陀佛经》说:「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其音演畅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圣道分,如是等法。其土众生闻是音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往生极乐国土,是为了精进修菩萨道;净土中没有障碍而容易修行,所以是易行道。如以为往生极乐就永远享福;或以为一生极乐,生死已了;或者想像为往生即是成佛——以往生极乐为目的,而不知从此正好修行;这些误解往生极乐的,还能说是大乘的巧方便吗?
第六章 念佛(及菩萨)三昧
第一节 通三乘的念佛观
「六随念」之一的念佛(buddhânusmṛti),是「佛法」中重信的方便道,在「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中,适应信众崇敬的心理,特別發达起来。如念佛灭罪,念佛往生净土,念佛不退菩提心;经典纷纷传出,念佛功德不断的强化。然念佛法门,不限于信,也不限于持名,本可以引向甚深智证的,这就是修念佛三昧(buddhânusmṛti-samādhi)。所以《观佛三昧海经》说「欲系念者,欲思惟者,欲行禅者,欲得三昧正受者」,都要观佛;念佛是系念佛而得三昧(定)的修行。为了说明念佛三昧,先要说到:学佛法而解脱生死,或修菩萨道而成佛,都不离般若——慧(prajñā)的证悟法性;没有胜义观慧的修证,是决不能成就的。修学位名般若,证果时名菩提(bodhi),这是佛法的心要,但慧是不离禅定的。释尊所开示的正定,主要是四禅。禅定与生理有关,是世间所共的,这是修行者所应该知道的!
初学者修定(依此而进观胜义)的方便,释尊初说不净念(aśubhâ-smṛti)——不净观。出家众首制淫欲,从对治制伏贪欲烦恼来说,不净观是最有力的方便。但世间是缘所起法,有相对性,如不能适当的应用,会引起副作用的,不净观也不例外。经、律一致的说到:释尊赞叹不净观,比丘们依著修行,引起了严重的厌恶自身;结果,有六十位比丘,都自愿的被杀而死。这样,释尊才为比丘们別说安那般那念(ānâpāna-smṛti)——数息观。从一切依缘起来说,修息而不能恰如其分,当然不会厌身自杀,但也会有副作用的。不净观与数息观,古称入道的「二甘露门」;或加(四或六)界差別念(dhātu-prabheda-smṛti)——界分別观,名为「三度门」。其实,由于众生的根机不一,烦恼各有偏重,《杂阿含经》已说到四类:「有比丘,修不净观断贪欲,修慈心断嗔恚,修(身)无常想断我慢,修安那般那念断觉想(寻思)。」《修行道地经》综合为五种对治,如说:「行者情欲炽盛,为说人身不净。……嗔怒而炽多者,为说慈心。……设多愚痴,当观十二因缘。……设多想念(寻思),则为解说出入数息。……设多憍慢,为说此义。」为憍慢者所说的,就是界差別。《达摩多罗禅经》说「安(那)般(那)、不净、界,又附说(慈等)四无量心三昧等」。《修行道地经》所说的五种对治,也就是《瑜伽师地论》的五种净行所缘。鸠摩罗什(Kumārajīva)于西元五世纪初来华,传出的《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一下)说:
「若多婬欲人,不净法门治。若多嗔恚人,慈心法门治。若多愚痴人,思惟观因缘法门治。若多思觉(寻思)人,念息法门治。若多等分人,念佛法门治。」
昙摩蜜多(Dharmamitra 西元四四二卒),刘宋元嘉年(西元四二四)来华,传出的《五门禅经要用法》,也列举《坐禅三昧经》的五门,但说「若心没者,教以念佛」。五门禅与《修行道地经》的差別,是以念佛代界分別,这已进入「大乘佛法」,而还没有忘失「佛法」固有的方便。
不净观引起了副作用,释尊別说数息观,但不净观有对治贪欲的作用,仍为佛弟子所修习,只是別出方便,就是从不净观而转入净观,如八解脱(aṣṭau-vimokṣāḥ)、八胜处(aṣṭāv-abhibhv-āyatanāni)、十遍处(daśa-kṛtsnâyatanāni):
八解脱 │ 八胜处 │十遍处 ─────────┼──────────┼─────── ┌┤内有色想观外色少 │ 内有色想观外色─┤│ │ └┤内有色想观外色多 │ │ │ ┌┤内无色想观外色少 │ 内无色想观外色─┤│ │ └┤内无色想观外色多 │ ┌┤…………………………│地遍处 ││ │水遍处 ││ │火遍处 ││ │风遍处 净解脱身作证──┤│内无色想观外色青──│青遍处 ││内无色想观外色黄──│黄遍处 ││内无色想观外色赤──│赤遍处 └┤内无色想观外色白──│白遍处 空无边处─────┼──────────│空遍处 识无边处─────┼──────────│识遍处 无所有处 │ │ 非想非非想处 │ │ 想受灭身作证 │ │
不净观与净观,都是以色法为所缘境的。八解脱的前二解脱,是不净观;第三净解脱,是净观。八胜处的前四胜处,与八解脱的前二解脱相当,是不净观;后四胜处——观青、黄、赤、白,是净观。后二是无色处,是《阿含经》所说的。不净观,主要是青瘀、脓烂等九想(或作十想),末后是骨鏁。从骸骨不净而转起净观,是从「白骨流光」而转净的,如《达摩多罗禅经》卷下(大正一五.三一六中——下)说:
「于身起净想,不净观对治。不求止贪欲,思惟习厌患,更有净对治,不作厌患想。方便净解脱,智者开慧眼,谓于不净缘,白骨流光出。从是次第起:青色妙宝树,黄、赤若鲜白,枝叶花亦然;上服珠璎珞,种种微妙色;是则名修行,净解方便相。于彼不净身,种种庄严现,……此则净解脱,方便不净观。」
有的修不净观,不著意于离贪欲,只是厌患自身,这就是观不净而自杀的问题所在,所以修净观来对治。从白骨流光,观器世间(青、黄、赤、白)与自身清净庄严,就是净解脱。从不净而转起净观,名为(改)「易观」,如《禅秘要法经》说「不净想成时,慎莫弃身(自杀),当教易观。易观法者,想诸(骨)节间白光流出,其明炽盛,犹如雪山。见此事已,前不净聚,夜叉吸去」;「见此事时,心大惊怖,求易观法。易观法者,先观佛像」。《思惟要略法》也说:「若极厌恶其身,当进(修)白骨观,亦可入初禅。」从不净观而起净观的方便,是白骨流光,依正庄严,或观佛像。这是「佛法」禅观而渐向「大乘佛法」禅观的重要关键。
禅定的五方便,本是「佛法」而流行于西北印度的禅法,「念佛」取代「界差別」而为五门的一门,可见「念佛」在这一地区的盛行,也可见「佛法」与「大乘佛法」的关涉。传于中国的禅法,起初是大瑜伽师僧伽罗叉(Saṃgharakṣa)的禅集——《修行道地(瑜伽行地的古译)经》。西元四〇三——四五五年间,译师们传译了好多部,如:
《坐禅三昧经》 二卷 姚秦鸠摩罗什译
《禅法要解》 二卷 姚秦鸠摩罗什译
《思惟略要法》 一卷 姚秦鸠摩罗什译
《禅秘要法经》 三卷 姚秦鸠摩罗什译?
《达摩多罗禅经》 二卷 东晋佛陀跋陀罗译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 一〇卷 东晋佛陀跋陀罗译
《五门禅经要用法》 一卷 刘宋昙摩蜜多译
《治禅病秘要经》 二卷 刘宋沮渠京声译
这几部,是部派「佛法」禅观而含有「大乘佛法」禅观的成分,或是大乘禅观而通于「佛法」,代表了西元二、三世纪来的西北印度的禅法。鸠摩罗什所译的:一、《坐禅三昧经》:如僧叡〈关中出禅经序〉说:「初四十三偈,是鸠摩罗罗陀(童受)法师所造;后二十偈,是马鸣菩萨之所造也;其中五门,是婆须蜜(世友)、僧伽罗叉(众护)、沤波崛(近护)、僧伽斯那(众军)、勒(脇)比丘、马鸣、(鸠摩罗)罗陀禅要之中,抄集之所出也。……菩萨习禅法中,后更依《持世经》,益十二因缘一卷、要解二卷,別时撰出。」僧叡序的内容,正是《坐禅三昧经》,这是集各家的禅要,而附入「菩萨习禅法」。二、《禅法要解》:是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的禅法;末后的「五神通」,依大乘法说。三、《思惟要略法》:先举五门,特明菩萨求佛道的大乘观法。四、《禅秘要法经》:内容为「如来初为迦𫄨罗难陀说不净门,为禅难提比丘说数息法,为阿祇达说四大观」。这还是不净、数息、界——三度门,但内容繁重(风格与《观佛三昧海经》相近),数息观前有「念佛三昧」,四大观有点杂乱。所说的数息——「一数二随,三数四随」等,与罗什所传的数息不合,这可能是昙摩蜜多失传的《禅秘要》。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是著名的禅师,所译的:一、《达摩多罗禅经》:题名不妥当,应作《修行方便禅经》,为说一切有部的禅法。本是(安般、不净、界)偈颂集,在后附的长行中,观缘起见佛,已通于大乘了。二、《观佛三昧海经》:观佛的相好,取《华严经》意。〈观像品第九〉、〈观七佛品第十〉,通于声闻的念佛观。昙摩蜜多所译《五门禅经要用法》,传为「大禅师佛陀蜜多撰」,佛陀蜜多(Buddhamitra)传说是世亲(Vasubandhu)的师长。然这部禅经,性质是纂集所成的;佛陀蜜多撰的,可能指「观佛」三十事、「慈心观」二十事说的。沮渠京声译的《治禅病秘要经》,是对治禅病的方便。
在这几部禅法中,念佛是以念佛色身为主的,如《观佛三昧海经》说:「得此观者,名佛现前三昧,亦名念佛三昧,亦名观佛色身三昧。」观佛色身相好,可说是「大乘佛法」的特色。但在部派佛教中,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说「佛身无漏」,有念佛色身的可能。《增壹阿含经》卷二(大正二.五五四上——中)说:
1.「比丘正身正意,结跏趺坐,系念在前,无有他想,专精念佛:观如来形,未曾离目;已不离目,便念如来功德。」
2.「如来体者,金刚所成;十力具足,四无所畏,在众勇健。」
3.「如来颜貌,端正无双,视之无厌。戒德成就,犹如金刚,而不可毁,清净无瑕,亦如琉璃;如来三昧……如来慧身……如来身者,解脱成就……如来身者,度知见城,……有解脱者、无解脱者,皆具知之。」
《增壹阿含经》,属于大众部的末派所传。经中所说的念佛:1.是总说佛身与功德;2.是金刚身与十力、四无所畏;3.是佛相端严与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功德法身。这样的念佛,比起「大乘佛法」的念佛色身,还相当的古朴。也就因此,禅法中的念佛,也还有通于声闻的意义。如《达摩多罗禅经》,观缘而入正受(等至),见佛光明普照的境界,有声闻境界、辟支佛境界、菩萨境界、诸佛境界的浅深不同。《五门禅经要用法》:一心念佛,从额上出现佛像,去而复还的远与近;见诸佛从心而出,出而还入的不同;分別是声闻人、是辟支佛人或大乘人。当然,禅法中的念佛色身三昧,是「大乘佛法」的。
各部禅经所说的念佛三昧,多少有些不同,这是广略不一,修行(瑜伽)者的修验与传承不一,然从修行的次第来说,仍有一致性。鸠摩罗什的《思惟要略法》,分为「观佛三昧法」(这实是总名)、「生身观法」、「法身观法」、「十方诸佛观法」。《坐禅三昧经》中,「治等分」的念佛法门,虽广略不同,而内容与次第是一致的。《五门禅经要用法》,将《思惟要略法》的这一部分,全部纂集进去。依此来观察,《禅秘要法经》的「念佛三昧」,《观佛三昧海经》所说,也不外乎这一次第。念佛三昧的修习次第,依《思惟要略法》,先观佛像。佛涅槃以后,不见佛的色身,经上虽说佛有三十二相,但不容易忆念到明明了了的见佛形相。自绘画的、木石等造的佛像流行,有佛的具体形相,可以忆念思惟,念佛观就盛行起来。所以修念佛法门,要先观(佛)像好:「先从肉髻、眉间白毫,下至于足;从足复至肉髻」——三十二相(及八十种好)。如印象明了,然后一心观佛,「闭目思惟,系心在像」。观像而心得安住,能开目闭目、「坐卧行步,常得见佛」。进一步观「生身」:「当因于像,以念生身」。念佛在菩提树下成佛,鹿野苑(Mṛgadāva)转法轮等,「随用一处,系念在缘」。这与观像不同,生身观是观释尊在世的具体活动,所以《坐禅三昧经》作:「初生……出家;勤苦行;菩提树下,……成等正觉……观视道树;初转法轮。」再进而念「法身」:「已于空中见佛生身,当因生身观内法身:十力、四无所畏、大慈大悲、无量善业。如人先念金瓶,后观瓶内摩尼宝珠」。功德法身是不离色身的,与说一切有部等生身以外说佛无漏功德法身,是不同的(没有说法性为法身)。佛像观、生身观、法身观,都是依释尊而起的忆念思惟。再进观「十方诸佛」:这要从东方的一佛、二佛,渐渐增多到无量佛;然后观东南方、南方,一直到现见十方诸佛。从观像到观十方佛,是念佛三昧的次第进修。依《坐禅三昧经》,生身观时,就进念十方佛生身;念佛功德法身后,再念诸佛功德法身。《禅秘要法经》,分为观像佛与真佛。观像佛,从一佛像,增多到铁围山内充满佛像;从坐像到行像、卧像,到释尊入大涅槃。这可见《禅秘要法经》的观像,是通于像佛及生身的,真佛是不离色身而内有金刚(功德法身)。《观佛三昧海经》,篇幅很长。〈观相品第三〉起,〈观四无量心品第五〉止,是观佛相的观像。〈观四威仪品第六〉中,舍卫城(Śrāvastī)度老母;上忉利天(Trayastriṃśa)为母说法;下忉利天见金(佛)像;至旷野(Āḷavī)泽降伏散脂(Saṃjñeya)鬼大将;到那乾诃罗(Nagarahāra)化毒龙,留影;到拘尸那(Kuśinagara)降力士,如来卧(入涅槃)——与「生身观」的性质相同。〈观马五藏相品第七〉,那是因为佛像没有马阴藏相,所以特立这一品。〈本行品第八〉,明一切佛的身相功德,都是依观佛相好而来的。《观佛三昧经》(多采取传说)主题,到此可说已告结束。此下的〈观像品第九〉、〈念七佛品第十〉、〈念十方佛品第十一〉,及〈观佛密行品第十四〉,可说是扼要的重说,便于一般人的实际修持。
像观,先要用眼去审细的观佛形相,如《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一九九上)说:
「人之自信,无过于眼。当观好像,便如真佛(无异)。先从肉髻、眉间白毫,下至于足;从足复至肉髻。如是相相谛取,还于静处。」
《坐禅三昧经》也这样说:「至佛像所,……谛观佛像相好,相相明了。一心取持,还至静处。」谛观佛像相好明了,是用眼来审细观察,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其他禅经虽没有说到,但这是必要的。如《观佛三昧海经》说「观白毫光,暗黑不现,应当入塔,观像眉间,一日至三日」;「若坐不见(佛)眼,当入塔观」;「若不见(佛耳)者,如前入塔,谛观像耳,一日至十四日」;「若不能见胸相分明者,入塔观之」。这样的一再说到入塔观像,那时的佛像,多数是供奉在佛塔中的。先以眼取佛像相好,然后到静处去闭目忆念观像;如不见,也就是不能明见像相,那么再到塔裡去观佛像相。《大宝积经》的〈摩诃迦叶会〉说「若于叠上、墙壁之下,造如来像」;大精进菩萨「持画叠像入于深山。……在画像前,结跏趺坐,正身、正念观于如来」。这都是用眼来谛观佛像的明证;特別在「墙壁之下」造像,是为了适合静坐平视观佛的。谛观像相明了以后,要观佛像了,如《坐禅三昧经》说:「还至静处,心眼观佛像,令意不转,系念在像,不令他念。」「心眼观」,是心如眼那样的观像,是闭目的观念。依《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九〇下)说:
「结加趺坐,系念一处。随前众生系心鼻端,(或)系心额上,(或)系心足指。如是种种随意系念,专置一处,勿令驰散使心动摇。心若动摇,举舌拄颚,闭口闭目,叉手端坐,一日至七日,令身安隐。身安隐已,然后想像。」
依此,在观像前,先要静坐,使身心安隐。如平常静坐而身心安定的,当然不必用这一准备了。说到正观佛像,有逆观与顺观:「逆观者,从足逆观乃至顶髻;顺观者,从顶至足。」《观佛三昧海经》也这样说:「如是(逆观顺观)往返,凡十四遍,谛观一样,极令了了。观一(像)成已,出定、入定,恒见立佛在(修)行者前。」然后观二像、三像等。一直要观到「心眼见佛像(三十二)相光明,如眼所见,无有异也,如是心住」;「是为得观像定」。观(念)佛三昧,要先修像观;像观成就,再进修「生身」、「法身」、「十方佛」。古代的进修次第如此。
念佛三昧的修习,与不净观、地遍处等相同,都是先以眼取相分明,然后闭目(垂帘)忆念观想。起初是先观一相,然后扩大,如从一骨到骨骸处处、从一佛到佛像遍满等。这是胜解作意(adhimokṣa-manasikāra),也就是平常说的假想观。胜解作意的念佛,达到「能见一佛作十方佛,能见十方佛作一佛」;「见一切诸佛来入一佛身中」;「正遍知诸佛心智无有限碍,我今礼一佛即礼一切佛,若思惟一佛即见一切佛」;从脐出一一佛,还入人脐。这是从观念中,达到一切佛即一佛、一佛即一切佛,从自身出佛、佛入自身的境界。这不只是理论化的玄谈,在印度是修胜解观而呈现于自心的。
念佛三昧的修习,是与「易行道」——忏悔等相结合的,如《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九一上)说:
「至心求大乘者,当行忏悔。行忏悔已,次行请佛(说法、住世)。行请佛已,次行随喜。行随喜已,次行回向。行回向已,次行發愿。行發愿已,正身端坐,系念在前,观佛境界令渐广大。」
在观佛像达到「一室内满中佛像」时,就要行忏悔、请佛、随喜、回向、發愿,也就是天台家所说的「五悔法」。其实,以忏悔为中心的「念佛三品」的行法,与念佛观深切相关,在开始,「欲观像者,先入佛塔。以好香泥及诸瓦(?)土,涂地令净。随其力能,烧香、散华,供养佛像。说己过恶,礼佛忏悔。如是伏心经一七日,复至众中,涂扫僧地,除诸粪秽,向僧忏悔,礼众僧足,复经七日」,然后静坐。如观佛不明了,或光色不显,不说是自己的烦恼、散乱、修持不善巧,而认为自己的过去罪业,就诚恳的礼佛、忏悔。《思惟要略法》也说:「若宿罪因缘不见诸佛者,当一日一夜,六时忏悔、随喜、劝请,渐自得见。」《禅秘要法经》说:「昼夜六时,忏悔诸罪。」念佛三昧与「易行道」的「念佛三品」相结合,与重信的「六念」法门,也见到了关系,如《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六(大正一五.六七四中、六七五上)说:
「诸佛心者,是大慈也。」
「一一化佛赞说不杀;赞叹念佛,赞叹念法,赞叹念僧,赞叹念戒,赞叹念施,赞叹念天;赞六和敬,赞慈三昧。如此六念,能生善法;此六念者,是诸佛因。佛心者是六念心,因六和敬而得此法:欲成佛道,当学佛心。」
从观佛身相而观佛心,佛心是以大慈为本的,而慈心又是从「六念」为因而生起的。这样,成佛应学佛心,学佛心应学「六念」,六念是以念佛为先的。所以,「菩萨法者,唯有四法。何等为四?一者、昼夜六时,说罪忏悔;二者、常修念佛,不诳众生;三者、修六和敬,心不恚慢;四者、修行六念,如救头然。」这些,就是重信菩萨所修行的。
上文说过,念佛能灭罪,「称名」以外,主要是观佛相好的念佛三昧。如《禅秘要法经》说「未来众生罪业多者,为除罪故,教使念佛」;「此名观像三昧,亦名念佛定,复名除罪业」;「贪婬多者,先教观佛,令离诸罪,然后方当更教……数息」。鸠摩罗什所传的五门,念佛是治(贪、嗔、痴、寻思)等分的,但末了也说:「是名念佛三昧,除灭等分及余重罪。」在观佛的种种相中,观「白毫」相的功德最大,如《观佛三昧海经》说「能须臾间念佛白毫,令心了了,……除却九十六亿那由他恒河沙微尘数劫生死之罪」;「设复有人但闻白毫,心不惊疑,欢喜信受,此人亦除却八十亿劫生死之罪」。众生的罪业真重,观佛见佛的功德真大!
观佛色身的念佛三昧,成为「大乘佛法」的一大方便。这本从大众部系而来,传入西北印度(及各地),显然的受到部派佛教者所采用,成为五门禅法之一。五门禅是初学禅法者的对治方便,所以《坐禅三昧经》说:「行者(修五门)虽得一心,定力未成,犹为欲界烦恼所乱,当作方便,进学初禅。」「念佛者,令无量劫重罪微薄,得至禅定。」念佛三昧是可通于声闻乘的,如《禅秘要法经》说:「闻佛说此观佛三昧,……成阿罗汉。」《观佛三昧海经》,也有成阿罗汉的记录——「悉于毛端了了得见,见已欢喜,有發无上菩提心者,有發声闻、缘觉心者」。
第二节 大乘的念佛三昧
上文所说的念佛三昧(buddhânusmṛti-samādhi),从佛像观、生身观、功德法身观,到十方佛观,是从释尊的(像与)生身观开始的。部分的声闻瑜伽者(yogin),作为「五门禅」的一门,那只是修禅的方便。所以上文所说的,是在「大乘佛法」流行中,部派佛教采用大乘念佛的意义。如专依「大乘佛法」来说念佛三昧,那就应重于念(过去)现在十方佛,及大菩萨的三昧。
「大乘佛法」中,经典众多,内容真可说广大无边。但扼要的来说,「甚深极甚深,难通达极难通达」的,是智证的「甚深行」;菩萨的悲愿无限,无数亿劫在生死中利益众生,是「难行苦行」;适应一般信增上的,施设的易行道,是方便行。适应不同的菩萨根性,法门的风格也就不同,但佛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究竟寂灭而德相无边,大用无方,却是「大乘佛法」所共通的。重于现在十方佛;多数经典仍说释迦佛,但佛的德相,也多胜过人间的释迦。如《般若经》说:「世尊在师子座上坐,于三千大千国土中其德特尊,光明色像威德巍巍,遍至十方如恒河沙等诸佛国土;譬如须弥山王,光色殊特,众山无能及者。」理想的佛陀观,成为「大乘佛法」的通义,所以甚深、广大的菩萨道,也要说到超越的佛陀观,而不只是信愿增上的大乘行。如大本《阿弥陀经》说:「阿难……西向拜,当日所没处,为阿弥陀佛作礼,以头脑著地言:南无阿弥陀三耶三佛檀!阿难未起,阿弥陀佛便大放光明威神,则遍八方上下诸无央数佛国。……即时,阿难、诸菩萨、阿罗汉等,诸天、帝王人民,悉皆见阿弥陀佛及诸菩萨、阿罗汉,国土七宝(庄严)。」《道行般若经》说:「持释迦文佛威神,一切(大众)悉见阿閦佛,及见诸比丘不可计,皆阿罗汉,诸菩萨亦无央数。」重信的《阿弥陀经》,大众现见西方的阿弥陀(Amitābha)佛、菩萨等及国土的庄严。重智证的《般若经》,大众见到东方的阿閦(Akṣobhya)佛与菩萨等。这二部是西元一世纪传出的圣典,虽用意不同,而都现见了他方世界的现在佛与菩萨。《法华经》中,过去的多宝(Prabhūtaratna)佛塔,涌现在空中。多宝佛的「全身不散」,并出声赞叹:「释迦牟尼佛快说是《法华经》!我为听是经故而来至此。」《华严经.入法界品》中,安住——毘瑟底罗(Veṣṭhila)居士,常供养栴檀佛塔。开塔时,得佛性三昧,见过去以来的一切佛。《法华经》与《华严经》,都说到开塔见过去佛,意味著佛寿无量,不是二乘那样毕竟涅槃的。无论是重信的、重智的,见现在佛或开塔见过去以来的佛,初期大乘经的现见佛陀,是一致的。
「大乘佛法」的念佛见佛,主要是般舟三昧。般舟三昧(pratyutpanna-buddha-saṃmukhâvasthita-samādhi)的意义是「现在佛悉立在前(的)三昧」,是专念现在佛而佛现前的三昧。专明般舟三昧的《般舟三昧经》,汉译的现存四部:一、《般舟三昧经》的三卷本,一六品;二、一卷本,八品:这二部,都题为「后汉支娄迦谶(Lokarakṣa)译」(应与竺佛朔有关)。三、古代失译的《拔陂菩萨经》,一卷。四、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译的《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五卷,一七品。汉光和二年(西元一七九)译出的《般舟三昧经》,受到初期大乘的非常重视,如龙树(Nāgārjuna)的《大智度论》,再三的提到般舟三昧;《十住毘婆沙论》,自〈念佛品第二十〉,到〈助念佛三昧品第二十五〉,就是依《般舟三昧经》而说的。这部经,也有(先后)不同本的糅合情形,如「一心念若一昼夜,若七日七夜,过七日以后,见阿弥陀佛」,与《阿弥陀经》说相近。又说「不得卧出三月,如指相弹顷;三者、经行不得休息,不得坐三月,除其饭食左右」,能疾得般舟三昧:为后世三月修般舟三昧的依据。般舟三昧的修习,如《十住毘婆沙论》卷一二(大正二六.八六上——中)说:
「新發意菩萨,应以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念(生身)佛,如先说。转深入,得中势力,应以(功德)法身念佛。心转深入,得上势力,应以实相念佛而不贪著。」
「未得天眼故,念他方世界佛,则有诸山障碍,是故新發意菩萨,应以十号妙相念佛。……以缘名号,增长禅法,……当知得成般舟三昧。……菩萨成此三昧已,如净明镜,自见面像;如清澄水中,见其身相。初时,随先所念佛,见其色像;见是像已后,若欲见他方诸佛,随所念方,得见诸佛无所障碍。」
论文所说的念佛生身、法身,与五门禅中的念佛相同。修习大乘的念佛三昧,主要是「念诸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庄严其身,比丘亲近,诸天供养,为诸大众恭敬围绕;专心忆念,取诸佛相」。但初学者没有天眼,是不能见他方佛的,也就不容易取相修习,所以初学者念「如来、应、正等觉」等十号,也就与「佛法」六念中的念佛相同。这样,念佛三昧的修习,有念佛(十种)德号、念佛生身、念佛法身、念佛实相——四类,也可说是次第的增进。《大智度论》说到(六念中的)念佛有二:一、念如来等十号;念佛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念佛戒具足、……解脱知见具足;念佛一切知……十八不共法等功德。这与念佛的十号、生身、法身相同。二、般若的实相念佛,「无忆(思惟)故,是为念佛」。而无忆无念的念佛,是色等五阴,三十二相及随形好,戒众、……解脱知见众,十力,四无所畏,四无碍智,十八不共法,大慈大悲,十二因缘法——这一切都无自性,自性无所有,所以「无所念,是为念佛」。佛的生身,以五阴和合为体,所以观五阴无所有。经说「见缘起即见法」,「见法即见我(佛)」,所以观缘起(因缘)。惟有般若的离相无所有,才真能见佛之所以佛的。但实相念佛,是于生身、法身等而无念无思惟的,所以般若的「无所念是为念佛」,与念色身、法身等是不相碍的,如「中本般若」(《大品》)的菩萨般若,已说到「念无量国土诸佛三昧常现在前」了。
修般舟三昧的历程,如《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二(大正一三.八七六上——中)说:
「善男子、善女人等,若欲成就菩萨摩诃萨思惟一切诸佛现前(般舟)三昧,亦复如是。其身常住此世界中暂得闻彼阿弥陀如来、应供、等正觉名号,而能系心相续思惟,次第不乱,分明睹彼阿弥陀佛,是为菩萨思惟具足成就诸佛现前三昧。因此三昧得见佛故,遂请问彼阿弥陀佛言:世尊!诸菩萨等成就何法,而得生此佛刹中耶?尔时,阿弥陀佛语是菩萨言:若人發心求生此者,常当系心正念相续阿弥陀佛,便得生也。」
「时彼菩萨复白阿弥陀佛言:世尊!是中云何念佛世尊,精懃修习,發广大心得生此刹耶?贤护!时彼阿弥陀佛复告彼言:诸善男子!若汝今欲正念佛者,当如是念!今者阿弥陀,如来、应(供)、等正觉、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以上德号)。具有如是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以上色身)。身色光明,如融金聚,具足成就众宝辇轝(以上法身)。放大光明,坐师子座,沙门众中说如斯法;其所说者,谓一切法本来不坏,亦无坏者,……乃至不念彼如来,亦不得彼如来。彼作如是念如来已,如是次第得空三昧(以上实相)。善男子!是名正念诸佛现前三昧也。」
无论在家的、出家的,听说西方阿弥陀佛,就一心念,念到现见阿弥陀佛。见到了阿弥陀佛,就问:怎样才能往生阿弥陀佛国土?应怎样的念佛?经文含有四种念佛,与《十住毘婆沙论》说相合。念十号,是称名忆德的念佛。三十二相等,是念色身佛。「色身光明如融金聚,具足成就众宝辇轝」,是念佛法身。鸠摩罗什(Kumārajīva)的《思惟要略法》说:「当因生身观内法身,十力、四无所畏、大慈大悲、无量善业,如人先念金瓶,后观瓶内摩尼宝珠。所以(法身)尊妙神智无比,无远无近,无难无易,无限世界悉如目前,无有一人在于外者,一切诸法无所不了。」《拔陂菩萨经》也这样说:「紫磨金色身,如净明月水精珠身,譬如众宝所璎珞。」念功德法身,大乘是不离色身的,只是无量功德所庄严,色相光明、清净、广大、无碍,显出佛身的无所不在,佛智的无所不了,不是声闻行者那样离色身而念佛功德法的。所说「一切法本来不坏」等,是念佛实相。在念佛三昧中,能见佛,与佛问答,这种瑜伽行者的修验,是「佛法」到「秘密大乘佛法」所一致的。修行者从三昧起(出定),对于定中境界,进一步观察,如《大智度论》卷二九(大正二五.二七六中——下),依经文说:
「从三昧起,作是念言:佛从何所来?我身亦不去。即时便知诸佛无所从来,我亦无所去。复作是念:三界所有,皆心所作。何以故?随心所念,悉皆得见。以心见佛,以心作佛;心即是佛,心即我身。心不自知,亦不自见。若取心相,悉皆无智;心亦虚诳,皆从无明出。因是心相,即入诸法实相,所谓常空。」
这段经文,为瑜伽行者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说所本。定中见到了佛,听到佛的说法,但修行者并没有到佛国去,佛也没有到这裡来。见佛与听佛说法,都只是自己定心所现的。对于定中见佛、与佛问答,《般舟三昧经》列举了梦喻、不净想喻,正与从水、油、明镜、水精(四喻)所见自身的影子那样。后来,《解深密经》说「我说识所缘,唯识所现故」,也是依三摩地(定)影像说的;并以明镜为喻。无著(Asaṅga)造《摄大乘论》,成立唯识,也以梦等、不净想为喻来说明;并引颂说:「诸瑜伽师于一物,种种胜解各不同,种种所见皆得成,故知所取唯有识。」这可见,念佛德号、色身、法身,于定心中所见的、听到的,都是胜解(adhimokṣa)观想所成就的。《华严经.入法界品》,善财(Sudhana)所參访的解脱(Mukta)长者也说:「一切诸佛,随意即见。彼诸如来不来至此,我不往彼,知一切佛无所从来,我无所至。知一切佛及与我心,皆悉如梦。」从念佛见佛所引發的唯心观,成为「大乘佛法」的重要内容。在了解「以心见佛……心即是佛」后,《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上)进一步说:
「心有想为痴,心无想是泥洹(涅槃)。是法无可乐者,皆念所为,设使念为空耳,设有念者亦了无所有。」
这是从「唯心所现」,趣入空三昧;从有想念,而向离想念的涅槃(以涅槃为趣向,显见为大乘初期的圣典)。定心所现见的,只是观想所成,没有真实性,所以有念是空无所有的。《大智度论》立三种空:一、分破空(天台家称为析法空),二、观空,三、十八空——缘起的无自性空。前二者是方便说,不了义的。《般舟三昧经》自心所见为空,是观空;「一切法不坏」的空,是境空心也空的,与无性空相同。当时还没有中观(Mādhyamika)与瑜伽(Yogācāra)学派,而学派是依行者所重而分化出来的。
般舟三昧是现在(十方)诸佛现前的三昧,不是限定于某一佛的,如《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说:「独处空闲,如是思惟,于一切处,随何方所,即若西方阿弥陀如来、应供、等正觉,是人尔时如所闻已。」《般舟三昧经》也说:「菩萨(随)其所向方,闻现在佛,常念所向方(佛),欲见佛。」般舟三昧所念的,是随所听闻的他方现在佛而發心念佛见佛的。经上特举西方阿弥陀佛名,应该是般舟三昧是在北天竺传出的,而这裡恰好流行念阿弥陀佛、往生西方的法门,所以就以阿弥陀佛为例。初修一定要专念一佛,等三昧成就,佛身现前,再渐见东方、……十方一切佛,展转增多。遍虚空中见无数佛,如「明眼人,夜半视星宿,见星其(甚?)众多」一样。般舟三昧是念十方现在一切佛的法门;念佛法门的广大流行,念他方佛经典的不断传出,表示了「大乘佛法」界的一项重要意义,根本原因是:「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释尊在世,佛弟子见佛、闻法、如说修行。佛涅槃后,虽还是闻法、修行,在一般佛弟子的心目中,到底没有佛那样的应机开示、鞭辟入裡。从释尊入灭到弥勒(Maitreya)成佛,要经一段漫长(而没有佛法)的时期。修学佛法的,如还没有见谛得须陀洹果,虽凭善业而往来人间、天上,但长期不逢佛法,是有误失堕落可能的,这该是佛弟子永恒怀念的重要因素。现在十方有佛,胜解念佛而三昧成就的,能见佛、听闻佛法,还能与佛问答,那真是太理想了!念佛的能往生佛国,可以不离见佛闻法;能满足佛弟子的愿望,是一切念佛法门盛行的原因。如《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一(大正一三.八七四中)说:
「世尊!譬如今时圣者阿难,于世尊前亲闻法已,皆悉受持,如说奉行。彼诸菩萨身居此土,不至彼(佛世)界,而能遍睹诸佛世尊,听闻法已,悉能受持,如说修行,亦复如是。从是已后,一切生处,常不远离诸佛世尊,听闻正法。」
「彼诸菩萨」,是修般舟三昧的菩萨。能见佛、闻法,更能「一切生处常不远离诸佛」。《般舟三昧经》也说:「行是(三昧)比丘已见我,常为随佛不远离。」论中也说「菩萨念佛故,得入佛道中。……念佛三昧,能除种种烦恼及先世罪」;「菩萨常爱乐念佛故,舍身受身,恒得值佛」;「于无上道得不退转报」。念佛能消罪业,生生世世见佛、闻法,得不退转,是一切念佛法门所共同的。往生西方净土,也不外乎这一意义。有些净土行者,厌娑婆而求生净土,不免消极了一点!日本部分净土行者,以为「生净土即成佛」,那真是无稽之谈了!
般舟三昧所见的佛(及菩萨等),是由观想所成的,如《大智度论》说:「般舟三昧,忆想分別,常修常习故见(佛)。」经文以梦中所见、不净想等为譬喻,这是唯心所现,虚妄不实的。那么,所见的佛,与佛问答,听佛说法,都虚妄而不足信吗?那又不然,定心所现的,与错觉、幻想不同,名「定自在所生色」,在世俗谛中是实有的。修般舟三昧成就,「幽冥之处,悉为开辟,无所蔽碍。是菩萨不持天眼彻视,不持天耳彻听,不持神足到其佛刹,不于此间终(往)生彼间,便于此坐(三昧)见之」。般舟三昧能见、能闻他方世界事,却不是天眼等神通力,与《法华经》六根清净说相近。「常修习是三昧故,得见十方真实诸佛。」三昧力有浅深,所见闻的也就有优劣,但约佛与法来说,那是真实的。般舟三昧是自力念佛,现生就能见佛、闻法,其中也有他力的因素,如《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二(大正一三.八七七上)说:
「得见彼(世界)佛,有三因缘。何者为三?一者、缘此(般舟)三昧;二者、彼佛加持;三者、自善根熟。具足如是三因缘故,即得明见彼诸如来。」
于三昧中见佛闻法,不只是般舟三昧力,也有佛的加持力;「自善根熟」,异译作「本功德力」,指过去生中积集的功德、今生「持戒完具」。含有他力因素,「他力」不断的强化起来,那是以后的事了!
梁天监年间,曼陀罗仙(Mandra)译的《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传出念佛的一行三昧,如卷下(大正八.七三一上——中)说:
「佛言: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相。」
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是曼陀罗仙同时人,依据曼陀罗仙传来的原本再译的《文殊所说般若波罗蜜经》,却没有这一段。但唐玄奘所译的《大般若经》(第七)〈曼殊室利分〉,也有这段经文。玄奘所译,译一行三昧为一相庄严三摩地;译「不取相貌」为「善想容仪」。一行三昧(ekâkāra-samādhi)与一(相)庄严三昧(ekavyūha-samādhi),都是《般若经》中百八三昧之一。一行三昧是「不见诸三昧此岸彼岸」,龙树解说为:不见禅定的入相、出相,得相、(失)灭相。一相庄严三昧,是「观诸法皆一(相)」。《文殊说般若经》,释一行三昧为系缘法界(dharma-dhātu)一相,是法界无差別的甚深三昧,而从专心系念一佛入手,见三世诸佛法界无差別相。与般舟三昧同样的,是念佛三昧,而这是与通达甚深法相结合的。所以,般舟三昧的念佛,是由浅而深的;一行三昧是直下见三世(般舟作「十方」)佛,通达诸佛无差別。曼陀罗仙译为「不取相貌」,所以禅宗(四祖)道信以下的禅门,都说忆念佛名入手,而不取佛身相好的。然依玄奘所译,念佛是「善想容仪」,那是观佛相好而通达法界了。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译《千佛因缘经》说「念佛三昧庄严心故,渐渐于空法中心得开解」;「思空义功德力故,即于空中得见百千佛,于诸佛所得念佛三昧」。念佛三昧与空(śūnyatā)慧,是这样的相助相成了。罗什所译《华手经》,立一相三昧与众相三昧。缘念一佛而成就的,是一相三昧;缘念多佛而成就的,是众相三昧。经上又说:一相三昧见一切法等相,众相三昧了达一切法一相无相。等相,是法法平等;无相,也是法法平等;似乎方便不同,而其实都是归于实相的。在「大乘佛法」中,念佛执持名号,固然是适应信行人的易行道,但念佛而修三昧,能从「观相」、「唯心」而深入实相的;易行道本是甚深难行道的方便,诱导行者深入的。法界无差別中,毕竟寂灭而化用无尽,正是「大乘佛法」共同的佛陀观。以上所说的,都是通于现在一切佛的。或以阿弥陀佛为例,那不过是经典流通处恰好流行阿弥陀佛的信仰,也就举例说明,使人容易信受罢了。
第三节 念佛菩萨的观法
经,是劝人(或浅或深)依法修行的。大乘经中,说十方十佛、六方六佛,广说佛名的著实不少,也有专明某佛某菩萨的(全经或其中一品)。这显示了某佛某菩萨的特殊功德,也就有专修某佛某菩萨的法门。在「秘密大乘佛法」中,如毘卢遮那(Vairocana)、阿閦(Akṣobhya)、阿弥陀(Amitābha)等佛,文殊师利(Mañjuśrī)、普贤(Samantabhadra)、观世音(Avalokitêśvara)、地藏(Kṣitigarbha)等菩萨的修持法,大量集出流传。这一风气,「大乘佛法」已经开始了。在西元五世纪上半,就已译出了:
《观无量寿佛经》 一卷 宋畺良耶舍译
《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 一卷 宋畺良耶舍译
《观普贤菩萨行法经》 一卷 宋昙摩蜜多译
《观虚空藏菩萨经》 一卷 宋昙摩蜜多译
《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 一卷 宋沮渠京声译
《观世音观经》 一卷 宋沮渠京声译
《佛说文殊师利般涅槃经》 一卷 西晋聂道真译
畺良耶舍(Kālayaśas)、昙摩蜜多(Dharmamitra)、沮渠京声,都是有名的罽宾(Kaśmīra)与西域的禅师(瑜伽者);与鸠摩罗什(Kumārajīva)及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时代与地区相近,这可以想见当时的罽宾及西域,念佛及菩萨的禅观,是相当兴盛的。沮渠京声所译的《观世音观经》,已经佚失。聂道真所译《佛说文殊师利般涅槃经》,也是「观经」的一类,是西元四世纪初译出的。
这几部「观经」,概略的说明它的内容:一、《观无量寿佛经》,是依《无量寿佛经》所出的观法,十六观。从观想西方落日起,次第观净土庄严,无量寿(Amitāyus)佛、观世音、大势至(Mahāsthāmaprāpta)菩萨的相好庄严,观想净土的依正庄严,死后能往生西方极乐(Sukhāvatī)国土,共十三观。后三观,明九品往生,是《无量寿佛经》「三辈往生」的分別,配合「十六」这一成数而已。《观无量寿佛经》的缘起,是阿阇世王(Ajātaśatru)逼害生母韦提希(Vaidehī),韦提希对佛说:「我宿何罪生此恶子?……唯愿世尊为我广说无忧恼处,我当往生,不乐阎浮提浊恶世也。」这是充满了不满现实的厌离情绪,不是为了容易修菩萨行而求生净土。从此,厌娑婆(Sahā)苦,求生极乐,成为中国一般净土行者的心声。还有,《观无量寿佛经》传出的时代,流行念佛灭除罪业的思想,所以经中一再说到「此(座)想成者,灭除五百亿劫生死之罪」;「作是(菩萨像)观者,除无量亿劫生死之罪」;「下品下生」的,是「五逆十恶」人,由于「称佛名故,于念念中除八十亿劫生死之罪」。「消业往生」,因时代不同,与古本大《阿弥陀经》多少差別了。二、《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法华经》中,有〈普贤菩萨劝發品〉,说到五浊恶世有受持、读、诵、思惟、修习《法华经》的,普贤菩萨会乘六牙白象而来,「而自现身,供养守护,安慰其心。……现其人前而为说法,示教利喜」。依此而成的「观普贤菩萨行法」,先观普贤菩萨,再进而见十方佛、十方净土,见释迦牟尼佛(Śākyamuni)十方分身佛,见多宝(Prabhūtaratna)佛塔。十方佛说六根忏悔;于佛菩萨前,受菩萨戒法。这是以普贤菩萨为出發的「法华观法」。在鸠摩罗什的《思惟要略法》中,已有「观无量寿佛法」、「法华三昧观法」。无量寿佛的观法,钝根先作白骨观,再观从白骨放白光明,于光明中见无量寿佛;利根直从光明观起修。罗什的修学,也在罽宾与西域,比畺良耶舍等要早半世纪,而以不同的佛菩萨(及净土)为主,修不同的观法,已经开始流行了。但罗什所传的大乘佛菩萨观法,还相当的简略,畺良耶舍等所传,完善得多了。三、《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药王(Bhaiṣajyarāja)与药上(Bhaiṣajyasamudgata)二位菩萨,也见于《法华经.药王菩萨本事品》。依此而成立的观法,分別说观二菩萨的身相,所应修及得的功德;药上菩萨开示了过去五十三佛的忏悔法。四、《观虚空藏菩萨经》:姚秦佛陀耶舍(Buddhayaśas)译出的《虚空藏菩萨经》,先后共有四种译本。经中说忏除罪业——国王五根本罪、大臣五根本罪、声闻五根本罪、初学菩萨的八根本罪,并说称名、礼拜、供养虚空藏(Ākāśagarbha)菩萨所得的现世利益。依此而成立的「观虚空藏菩萨法」,就是罪业的忏悔法,如说:「先于功德经中,说虚空藏菩萨摩诃萨名,能除一切恶不善业。」又依《大宝积经》(二四)〈优波离会〉(竺法护所译,名《佛说决定毘尼经》)说:「于深功德经说治罪法,名决定毘尼,有三十五佛。」这样,礼敬称三十五佛名,观虚空藏菩萨,见菩萨的身相而灭除罪业。五、《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弥勒(Maitreya)是继释迦佛,未来成佛的菩萨。说「弥勒菩萨下生成佛」的,有好几部经,都依《阿含经》说,增入释尊付嘱大迦叶(Mahākāśyapa),迦叶待弥勒成佛相见而后入灭的传说。弥勒是释尊唯一的菩萨弟子,入灭后上生兜率陀天(Tuṣita),佛教界有「上升兜率见弥勒」的多种传说。这部经说弥勒菩萨的上生兜率陀天,天宫与菩萨身心的功德庄严。经文所开示的,主要为「不厌生死乐生天者、爱敬无上菩提心者、欲为弥勒作弟子者」,应该「一一思惟兜率陀天上上妙快乐」;「应当系念念佛形像,称弥勒名」。这就能除罪业而往生天上,未来遇见弥勒成佛,闻法得益。这部经的意趣,近于大乘初兴时期,与前四部经有所不同。六、《文殊师利般涅槃经》:说文殊的身世、涅槃时的相好,劝众生「当懃系念,念文殊像,念文殊像法」,见文殊身相的功德。经上也说「作此观者,名为正观,若他观者,名为邪观」,显然是「观经」的一类。以上六部,是释迦牟尼(即毘卢遮那佛)、阿弥陀佛——二佛,弥勒、文殊、普贤、观世音、大势至、药王、药上、虚空藏——八大菩萨的观法。不同佛菩萨的不同修法,正不断的發展起来。
念佛、念菩萨,能净除罪业,得生净土,得陀罗尼,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为「大乘佛法」的重要行门。这一修行,与「易行道」的佛前忏悔,关系极深。易行的「三品法门」,是一般的,昼夜六时的经常修持;而在念佛与菩萨的观想中,是不断的为修行而忏悔。修持中的不断忏悔,是与罪业观有关的,如《观普贤菩萨行法经》说:「诸佛世尊……常在世间,色中上色,我有何罪而不得见?」《宝积经》的〈發胜志乐会〉说:「今为业障之所缠覆,于诸善法不能修行。」〈善住意天子会〉说:禅定中,「自见往昔所行恶业,……深生忧悔,常不离心,于甚深法不能证入」。《谤佛经》说:「求陀罗尼而不能得,何以故?以彼往世恶业障故。」这样,众生之所以不能见佛,不能得陀罗尼,不能修行,不能证入,一切都是过去生中的罪业在障碍了。也就因为这样,在念佛、念菩萨的观行过程中,不断的忏悔,才能不断的向上进修,如《观佛三昧海经》、《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叙说得最为明白。《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也就扼要的说:「净诸业障、报障、烦恼障,速得除灭,于现在身修诸三昧,念念之中见佛色身,终不忘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随意往生他方净国。」《观虚空藏菩萨经》,就是以念佛忏悔为主的观行。早期传出的大乘经,如《小品般若》、二十四愿本的《阿弥陀经》、《阿閦佛国经》等,还没有重视过去生罪业的忏悔。《金刚般若经》已说持经而「先世罪业则为消灭」;《观无量寿佛经》就一再说到:消除多少劫生死之罪,必定当生极乐世界。念佛、念法(持经)、念僧(菩萨),与「三品法门」的忏悔相关联而發展起来。念佛主要是观想念佛,忏悔也就是古德所说的「取相忏」。《法华经.法师功德品》,说六根清净功德是由于「受持是《法华经》,若读,若诵,若解说,若书写」,没有说忏悔。依《法华经》而有的《观普贤菩萨行法经》,说六根忏悔法,得六根清净。所说的忏悔,是念法的忏悔,如说「昼夜六时,礼十方佛,行忏悔法:诵大乘经,读大乘经,思大乘义,念大乘事,恭敬供养持大乘者,视一切人犹如佛想」;「若有忏悔恶不善业,但当读诵大乘经典」。所以忏悔六根,是「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也就是古德所说的「实相忏」。
念佛(菩萨)见佛,称为念佛三昧。依《鸠摩罗什法师大义》卷中(大正四五.一三四中)说:
「见佛三昧有三种:一者,菩萨或得天眼、天耳,或飞到十方佛所,见佛、难问,断诸疑网。二者,虽无神通,常修念阿弥陀等现在诸佛,心住一处,即得见佛,请问所疑。三者,学习念佛,或以(已)离欲,或未离欲,或见佛像,或见生身,或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是三种定,皆名念佛三昧。」
三类见佛人中,一是依禅得五通(pañcābhijñā)的;二是常修念佛,没有神通而能见佛,这应该是离欲得定的;三,初学念佛,或已离欲,或没有离欲,也能见佛。三类都名为「念佛三昧」,而浅深大有差別。依此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所说「云何不失无上菩提之心?云何复当不断烦恼、不离五欲(即「离欲」),得净诸根,灭除诸罪;父母所生清净常眼,不断五欲而能得见诸障外事?……此观功德,除诸障碍,见上妙色,不入三昧,但诵持故,专心修习,心心相次,不离大乘,一日至三七日,得见普贤……」;不入三昧,专心修习,心心相次,这是定前的「一心不乱」的境界;这就能见佛、菩萨,当然这是低层次的。一心诵持到心不散乱,如隋智𫖮的「诵至〈药王品〉,心缘苦行,至是真精进句,……见共(慧)思师,处灵鹫山七宝净土,听佛说法」。《法华经》所说的六根清净,是受持、读、诵等「法师」的功德。父母所生的眼耳,能见闻障(如铁围山等障)外的佛与净土,与智𫖮所得的境地相当。《般舟三昧经》说:「闻西方阿弥陀佛刹,当念彼方佛,不得缺戒。一心念,若一昼夜,若七日七夜,过七日以后,见阿弥陀佛。于觉(醒时)不见,于梦中见之。」这也是「不持天眼彻视,不持天耳彻听」的。《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所说「普贤菩萨复更现前,行住坐卧不离其侧,乃至梦中常为说法」,那是深一层次了。
第七章 护持佛法与利乐众生
第一节 人间的现世利益
佛法在世间,信修者能得现生利乐,来生生人间、天上的利乐,佛法不只是「了生死」而已。现实的人世间,无论是自然界、社会、家庭,以及自己的身心,都有众多不如意的苦患。「佛法」的信念,要得现生利乐,惟有「依法而行」,使自己的身心健全,与人和乐共处,安分守法,向上向善。如有疾病的,释尊自己也是延医服药;医药不一定能治疗全愈,但医药到底是治病的正途。关于经济生活,佛说要「方便具足」——从事合法的职业,获得经济来源;「守护具足」——能合理保存所得,不致损失;「善知识具足」——结交善友,不交懒惰、凶险、虚偽等恶友;「正命具足」——经济的多少出入,作合理的支配。这样,「俗人在家,得现法安现法乐」。一切依法而行,即使遇到不幸或伤亡,那是宿业所限,寄望于未来的善报。如是解脱者,那更无动于心了。大体说,与儒家「尽人事而听天命」的精神相近,不过业由自己所造,不是天命——神意所决定的。现生的安乐,释尊从不教人向神秘的力量去求解决;适应当时社会情况所作的教化,「佛法」是那么理性而没有迷妄的成分!「佛法」真是超越神教的宗教。
「大乘佛法」兴起,极力赞扬称念佛(菩萨)名号,进而观想佛菩萨的庄严,可以忏悔过去的业障,也能改善现生的缺陷。能得无病等利益,「佛法」说是入慈定(maitrī-samāpatti)者的功德。「大乘佛法」中,重智证的《般若经》说:「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无上呪,是无等等呪,是一切呪王。」读、诵《般若经》,能得现世的种种利益,这是通俗化,「念法」而有一般咒术(mantra)的作用。重信的「念佛」(及菩萨)法门,更能适应低级民间信仰,有类似咒术的神秘意义。佛法是更普及了,而「佛出人间」、学佛的意义,不免渐渐的迷糊了!
《八吉祥神呪经》,现存五种译本:一、《佛说八吉祥神呪经》,吴支谦译。二、《佛说八阳神呪经》,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译;「八阳」可能是「八祥」的讹写。三、《佛说八部佛名经》,元魏瞿昙般若流支(Prajñāruci)译。这是流传中的错误,因为经初说「闻如是」,呼佛为「天中天」,这是西晋以前,不知是谁译出的古译。依《大唐内典录》,般若流支的确译有《八佛名经》;宋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也译有《八吉祥经》,但都已佚失了。四、《八吉祥经》,梁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译。五、《八佛名号经》,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译。这部经,说东方世界的八佛名号,称念持诵的功德,除不堕三恶趣、不退菩提等外,重在现生的种种利益。如《佛说八吉祥神呪经》(大正一四.七二下)说:
「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此八佛及国土名,受持奉行、讽诵、广为他人解说其义者,……四天王常拥护之:不为县官所拘录,不为盗贼所中伤,不为天、龙、鬼神所触娆;阅叉(夜叉)、鬼神、蛊道(鬼神)、若人、若非人,皆不能害杀得其便也,除其宿命不请(?)之罪。若有疾病、水、火,(恶)鸟鸣、恶梦,诸魔所娆,恐怖衣毛竖时,常当读是《八吉祥神呪经》呪之,即得除愈。」
经文中并没有咒语,而称经为《八吉祥神呪经》,说「读是《八吉祥神呪经》呪之」,「持是八佛名,呪之即除愈」,可见古代的传译者,对于持八佛名号,读诵八佛名经,看作持咒那样的。为什么持诵八佛名号、读诵八佛名经,能现生逢凶化吉,不为灾祸所侵害呢?这当然是「佛力」。前二部译文,说到「四天王常拥护之」。《八吉祥经》说「八部诸善神,日夜常守护」,这是在「佛力」加被下,受到四天王(统率天龙八部)等善神的拥护。「佛力」与(善)「天力」,取著同一的立场。
同样是东方世界的,一佛或说七佛的功德,是《药师经》。共有四种译本:一、《拔除过罪(业障)生死得度经》,东晋帛尸梨蜜多罗(Śrīmitra)译,编入《佛说灌顶经》卷一二。二、《佛说药师如来本愿经》,隋达摩笈多(Dharmagupta)译。三、《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唐玄奘译。四、《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唐义净译。这四译中,二、三——两种译本是没有咒语的;初译有(短)咒,在全经的末后;义净译有咒而插入中间。经与咒,应该是別行的,在流传中结合在一起,所以在后或在中间不同。经说东方世界的药师琉璃光如来(Bhaiṣajya-guru-vaiḍūrya-prabha),因中發十二大愿,成就净琉璃国土。「大乘佛法」中净土极多,而药师净土的本愿,不只是出世圣善,更注意到残废、疾病与医药,官非与饮食问题,气候的冷热。有人间净土现实感的,弥勒(Maitreya)净土以外,就是药师净土与阿閦佛(Akṣobhya)净土了。但在「佛力」加持思想下,重于佛力救护。「念彼如来本愿功德」,「称名礼赞恭敬供养彼如来者」,能得到:
长寿、富饶、官位、男女——所求皆得。
恶梦、恶相、怪鸟来集、百怪出现——不能为患。
水、火、刀、毒、悬险、恶兽、毒蛇、毒虫——离诸怖畏。
女人临产无有众苦。
延寿——离诸横死。
人众疾疫难、他国侵逼难、自界(国内)叛逆难、星宿变怪难、日月薄蚀难、非时风雨难、过时不雨难——众难解脱。
求长寿等,都是个人的现生福乐。末后「人众疾疫难」等,是有关国家治乱,影响全民的大问题。经上说:这些苦难,都可从对药师佛的称念、礼拜、供养、读、诵中,得到「佛力」的救护。这一类佛力救护说,此外也还有不少经典说到。晋竺法护译的《佛说灭十方冥经》,与《八吉祥神呪经》的性质相同,只要归依、礼敬十方佛,「则无恐惧,不遇患难」。元魏菩提流支(Bodhiruci)的《佛名经》说「现世安隐,远离诸难」;「一切诸恶病不及其身」。唐菩提流志(Bodhiruci)所译《大宝积经.功德宝花敷菩萨会》说十方佛,西方佛名一切法殊胜辩才庄严如来,「受持彼佛名者,毒不能害,刀不能伤,火不能烧,水不能溺」。梁失译的《阿弥陀鼓音声王陀罗尼经》也说:「受持、读、诵彼佛名号,乃至无有水、火、毒药、刀杖之怖,亦复无有夜叉等怖。」北凉昙无谶(Dharmarakṣa)译《无想经》说「顶戴受持诸佛名号,若中兵、毒、水、火、盗贼,无有是处,除其宿业」;「若有众生闻彼佛名,敬信不疑,无诸怖畏,所谓王怖、人怖、鬼怖,无诸疾病,常为……诸佛所念」。以上略举「佛力」救护的部分经说,这样的救护,与一般祈求神助的宗教,意义是完全相同的。
大菩萨的慈悲救护,如《法华经》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本经有三译:晋竺法护译的,名《正法华经》,一〇卷。姚秦鸠摩罗什(Kumārajīva)译的,名《妙法莲华经》,七卷。隋阇那崛多与(达摩)笈多,依据罗什译本,有所增补,次第也有所修改,成为《添品妙法莲华经》,七卷。观世音,或译观自在(Avalokiteśvara),是被称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大菩萨。慈悲救护的内容,经说是:
「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大火不能烧,大水不能没,航海不堕罗刹鬼国,刀杖所不能害,夜叉、罗刹不能害,有罪无罪不受系,过崄道不为怨贼所害。
「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离贪欲,离嗔恚,离愚痴。
「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偈颂说:高处堕落不伤,咒诅、毒药不能害,恶兽、毒蛇、毒虫不能伤,雷电雨雹消散。
在这种种的慈悲救护中,离贪、嗔、痴是内心的清净,求男求女是世间的安乐事外,其他都有关生死存亡的险难的救护,也就是重于「救苦救难」的。其中,「若有百千万亿众生,为求金、银、琉璃、车渠、马瑙、珊瑚、琥珀、真珠等宝,入于大海,假使黑风吹其船舫,飘堕罗刹鬼国,其中若有乃至一人称观世音菩萨名者,是诸人等皆得解脱罗刹之难」一项,在佛教界是有悠久传说的。传说是:商人们航海去采宝,因风而漂流到僧伽罗(Siṃhala),也就是锡兰,现在的斯里兰卡(Śrīlaṅkā)。那时,岛上所住的,是美丽的女罗刹(rākṣasasī)。商人们就分別与罗刹斯成婚,生育儿女。如有新的人漂来,就会将旧的商人吃了。一位商主知道了内幕,知道惟有婆罗(Bālāha)天马从空中经过时,那怕捉住马王的一毛,就能渡海而脱离被杀的命运。于是暗中通知商人们,有人相信的,就依马王的神力而逃出罗刹鬼国。这一传说,极为普遍。如巴利藏中《本生》的「云马本生」,康僧会译的《六度集经》,《说一切有部毘奈耶》,《佛本行集经》,《大唐西域记》,也说马王是释尊的本生。这一传说,是部派佛教所公认的。到「大乘佛法」时代,转化为观自在菩萨神力救难之一,所以在「秘密大乘佛法」中,观自在菩萨示现,有马头(Hayagrīva)观音,为六观音、八大明王之一。传说与锡兰——古代的罗刹鬼国有关,所以观自在菩萨离锡兰不远。如《大唐西域记》说:「秣剌耶山东,有布呾洛迦山,……观自在菩萨往来游舍。……山东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罗国路。」不过,观自在菩萨的圣德,有复杂的内容。如善财(Sudhana)童子參访善知识,观自在菩萨也在南方,也说「若称我名,若见我身,皆得免离一切怖畏」,与《法华经》说相同。但南方的观自在菩萨,与从空而来的正趣(Ananyagāmin)菩萨,又出现于西方极乐世界,就是观自在与大势至(Mahāsthāmaprāpta)两大菩萨了。这是释尊本生而转化为观世音菩萨的,与我曾说过的——观世音与释尊有关,恰好相合。观世音所住的布(补)呾洛迦(Potalaka),与释族过去所住的东方阿湿婆(Aśvaka, Assaka)——马国首邑的布多罗相合。传说与印度东南沿海地区有关,所以观世音菩萨的救苦救难,特別受到航海者、沿海渔民的崇信。那位类似观音救护海难的妈祖,可说是观世音菩萨的中国化了。
关于地藏(Kṣitigarbha)菩萨,一般人重视传说不一的《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所以著重地狱、鬼魂与度亡。然依《地藏十轮经》说:「有能至心称名、念诵、归敬、供养地藏菩萨摩诃萨者,一切皆得。」一切皆得,就是「解脱种种忧苦,及令一切如法所求意愿满足」。解脱种种的苦迫,是:「种种希求,忧苦逼切」;「饥渴所逼」;「乏少种种衣服、宝饰、医药、床敷及诸资具」;「爱乐別离,怨憎合会」;「身心忧苦,众病所恼」;「互相乖违,兴诸鬪诤」;「闭在牢狱,具受众苦」;「鞭挞拷楚,临当被害」;「身心疲倦,气力羸惙」;「诸根不具」;「颠狂心乱,鬼魅所著」;「烦恼炽盛,恼乱身心」;「为火所焚,为水所溺,为风所飘,或于山岩(等)……堕落」;「毒蛇毒虫所螫,或被种种毒药所中」;「恶鬼所持,成诸疟病,……或令狂乱」;「为诸药叉、罗刹、……吸精气鬼,及诸虎、狼、师子、恶兽、蛊毒、厌祷诸恶呪术、怨贼、军阵,……惧失身命」。称念地藏菩萨名号,能解免这种种苦恼;救苦救难,不是与称念观音菩萨的功德相等吗?
依佛、经法、菩萨(大乘僧)的慈悲威力,使一般人能得现生的种种利益,为佛教普及人间的方便。现生利益是一般信者所最关切的,但专从信仰中去求得,会引起副作用,这是现代佛弟子所不能不知道的!人类从蒙昧而日渐开化,宗教就应运而生,这是一切民族所共同的。初民在生活中,一切都充满了神秘感,一切都是自己那样的(有生命的),进步到有神在主持支配这一切。「人类在环境中,感觉外在的力量异常强大。……如自然界的台风、豪雨、地震、海啸,以及大旱、久雨等;还有寒来暑往,日起月落,也非人力所能改变,深刻的影响人类。此外,社会的关系——社会法制、人事牵缠,以及贫富寿夭,都是不能轻易改变的。还有自己的身心,也使自己作不得主。……这种约制我们、影响我们的力量,是宗教的主要来源,引起人类的信顺。……顺从,可以得神的庇祐而安乐,否则会招来祸殃。……顺从虽是宗教的一大特性,而宗教的真实(意趣),却是趣向解脱:是将那拘缚自己、不得不顺从的力量,设法去超脱它,实现自由。」「神教……,对于自然界、社会界,或者自己身心的障碍困难,或祈求神的宽宥,祈求神的庇护、援助;或祈求另一大力者(神),折伏造成障碍苦难的神力。或者以种种物件、种种咒术、种种仪式、种种祭祀,求得一大力者的干涉、保护,或增加自己的力量。或者索性控制那捣乱的力量,或者利用那力量。这一切,无非为了达成解除苦难、打开束缚,而得超脱自由的目的。」在人类知识的發达中,这类低级的宗教行为被超越,而进入高等的宗教,重于社会的和乐、人心的革新净化,但低级宗教会多少留存下来;如耶稣(jesus)也曾赶鬼、治病。到现代,还有生了病,祈祷而不服药的极端分子。在中国,如《荀子》的〈天论〉说:「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礼论〉说:「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儒者利用它而并不否弃它,这才一直演化而流传在民间。在「佛法」,是出家人所不取用的。印度神教虽有「梵我一如」等崇高理念,而低级的迷妄行为,还是流行著。「大乘佛法」的信行者,适应神教而發展起来;求佛、菩萨的护佑,成为一般信者的佛教。自作自受的、自力解脱的佛法真谛,不免被蒙蔽而减失了光辉!
第二节 从人护法到龙天护法
「佛法」是不共世间的,依法修行,能得究竟解脱。佛法的流行人间,如暗夜的明灯一样,佛与佛弟子们,当然是愿望「正法久住」世间的。但人世间充满了矛盾、苦迫、动乱,流行世间的佛法,也不免遭遇困扰,于是佛教界出现了「护法」。说到护法,可分为人的护法、天(鬼神)的护法。佛法久住世间,主要是依赖于人的护持。佛教界,不论南传与北传,都有「五师相承」的传说。如《阿育王传》中,摩诃迦叶(Mahākāśyapa)对阿难(Ānanda)说:「长老阿难!佛以法藏付嘱于我,我今欲入涅槃,以法付汝,汝善守护!」古代的付法护法,是一代大师,护持集成的经律(论)——「法藏」,流传世间,不遗忘也不谬误,保持佛法的正确知见——「法眼」,维护(即「住持」)佛法的纯正性,所以《阿育王传》等付嘱护持的,是「正法」、「法眼」、「法藏」。传说中的华氏城(Pāṭaliputra)第三结集,在目犍连子帝须(Moggaliputta tissa)的领导下,息灭诤执,驱斥滥入僧团的邪见异说,也是护法的实例。不过,佛法中部派分化,都自以为根本、正统,护法也就变得复杂了!切实的说,护持正法,主要是佛弟子自己;佛弟子的诚信三宝,依法修行,才是护持佛法的最佳保证。如魏菩提流支(Bodhiruci)所译《佛说法集经》卷五(大正一七.六三九下)说:
「诸菩萨护持妙(正)法,于诸业中最为殊胜。世尊!菩萨若能修行护持妙法,随顺菩提及诸佛如来。何以故?诸佛如来尊重法故。世尊!云何是护持妙法?所谓菩萨能说诸佛一切甚深修多罗,能读、能诵、思惟、修习,是名菩萨护持妙法。复次,世尊!若菩萨摄受、修行,名为护持妙法。」
《法集经》是大乘经,对于护持正法,可说正确的把握著正确的方针,与「佛法」的见地是吻合的。
印度的婆罗门(brāhmaṇa)文化,是民族的传统的文化(后来称为印度教),与政治关系极深,受到政治(王族)上的尊敬。后起的各种出家沙门(śramaṇa),也受到政界的尊重,政治不顾问沙门团内部的事务,可说是政教分离而又相互尊重的。佛教——释沙门团,称为僧伽(saṃgha),也是「僧事僧决」,不容外人顾问的;这是传教、信教完全自由的地区。但「佛法」在印度文化中,有反传统(否认创造神及真我)的特性,所以多少要受到政教结合的传统的婆罗门教的反对,或严重到破坏摧残。如西元前二世纪中,弗沙密多罗(Puṣyamitra)的破坏佛教。《阿育王传》说:「未来之世,当有三恶王出:一名释拘,二名阎无那,三名钵罗。扰害百姓,破坏佛法。」三恶王,就是赊迦人(Saka)、臾那人(Yavana)、波斯人(Pārasya)从西元前三世纪末起,到西元一世纪,先后侵入西北印度,进而侵入中印度的史实。外来民族的侵扰,当地佛教是不免要受到干扰的。佛弟子想起了阿育王(Aśoka)时代,阿育王信佛而佛法传布四方的事实,而感觉到人王(及大臣)护法的重要,《阿育王传》就是在这一意境下编集出来的。「佛法」与「大乘佛法」,在西北印度相当的發达,赊迦人等多数接受了佛法;佛法又从西北印而传到西域等地区。这些地区,民族复杂,政局多变,佛教深受影响。如姚秦佛陀耶舍(Buddhayaśas)所译的《虚空藏菩萨经》,举国王及大臣所犯的五根本罪,前三罪是:「取兜婆(塔)物及四方僧物,或教人取」;「毁谤正法,……又制他人不令修学」;对出家人,「脱其袈裟,逼令还俗,或加杖捶,或复系缚,或截手足乃至断命,自作、使他,造如此恶」。犯这类重罪的,「失人天乐,堕于恶趣」。又如《地藏十轮经》说:「刹帝利旃荼罗、宰官旃荼罗、居士旃荼罗、长者旃荼罗、(外道)沙门旃荼罗、婆罗门旃荼罗。」旃荼罗(Caṇḍāla),是印度的贱族,这裡是暴恶者。他们所作的「十种恶轮」,都是伤害到僧伽住持的佛法,所以是「定生无间地狱」的。《日藏经》的〈护持正法品〉,也说到刹帝利、婆罗门、毘舍、首陀等,「以不信故,夺他所受」。这几部经,与北印度有关。这一地区,显然没有中印度那样的尊重宗教,而有掠夺僧寺财物、伤害比丘、逼令还俗、妨害自由信仰的情形。「大乘佛法」,推重在家菩萨,而实际上,大乘佛教还是以出家比丘为主流的。如西元三世纪的龙树(Nāgārjuna)、提婆(Āryadeva),四世纪的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大乘佛法」的宏传者,都是「菩萨比丘」身分。这几部经所叙述的,该是西元三——五世纪间的情形吧!出家中犯戒的「非法比丘」,显然相当的多。「护持正法」,当然是尊敬、供养、护持「如法比丘」,而不是护持「非法比丘」的;然没有遗忘「僧事僧决」的立场,僧伽内部事务,不受外力的干涉。所以北凉(西元三九七——四三九)失译的《大方广十轮经》卷四(大正一三.六九七下)说:
「如是恶行诸比丘等,我亦不听刑罚、鞭杖、系闭乃至断命。……若有比丘,于性重罪中若犯一罪者,虽犯重罪,……所受之戒犹有余势。譬如妙香,虽无香质,余分芬馨,不可轻蔑。破戒比丘亦复如是,无戒白衣不应轻慢。」
破戒比丘,应由僧伽自行处理,与在家人无关,这是佛法的原则(政教分离)。但说犯一重戒的比丘,「所受之戒,犹有余势」,近于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的见解:在四根本罪中,犯一罪到三罪,还是比丘。出家比丘的资格,竟降低到只要没有全部(四重罪)违犯,还承认他是比丘。这也许是当地出家众的品质低落,不得已而降低标准吧!这等于「姑息养奸」,会引起副作用的;护法——护持清净比丘,将越来越艰难了!西元四、五世纪,嚈哒侵入西北印度,这一地区的佛教,急剧的衰落了。
人的护法而类似天神护法的,有佛命宾头罗颇罗堕(Piṇḍola-bhāradvāja)阿罗汉——「若(汝)当留住(世),后须弥勒佛出,迺般泥洹去耳」的传说。《阿育王传》也说:见佛而没有涅槃的宾头卢来应供。《舍利弗问经》说:佛嘱摩诃迦叶、宾头卢、君徒钵叹(Kuṇḍadhāna)、罗睺罗(Rāhula)——「四大比丘,住(世)不泥洹,流通我(佛)法」。其后,更發展为十六大阿罗汉住世护法说,如玄奘所译《大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所说法住记》。难提蜜多罗(Nandimitra),是佛灭八百年,锡兰——执师子国(Siṃhala)的阿罗汉。这是由于部派分化,付嘱护持正法眼藏说不能获得佛教界的公认,所以转化为付嘱佛世比丘(大阿罗汉)常住在世间,护持佛法。但这与佛世阿罗汉的游化人间不同,这是随机应现的;「为现佛像、僧像,若空中言(声),若作光明,乃至(于)梦想」中所见的,从神秘现象,使佛弟子坚固信心的。这是部派佛教时代的情形,与「大乘佛法」的菩萨示现、天神护法,性质是非常的接近了。
大乘经早期传出的,如篇幅较长,末后大抵有〈嘱累品〉。佛将所说的经法,付嘱阿难及出现于经中的(修学大乘、宏扬大乘的)菩萨们,要大家好好的受持、护持,使佛法流通久远。如《般若经》、《法华经》、《贤劫经》、《持世经》、《华手经》、《佛藏经》、《维摩诘经》等。不过以天神为当机者的经典,如《思益梵天所问经》、《密迹金刚力士经》、《海龙王经》等,都有了天神护持的咒语。本来,「佛法」容忍印度固有的天与鬼神,但被尊为最高的创造神,在佛法中,也还是流转生死的苦难众生,需要佛法的化度,何况低级的鬼神!《阿含经》中所见到的,是向善的天神们,来礼佛、赞佛,尊敬三宝,请问佛法。佛、法、僧是可尊敬的三宝,向善的天神们,会自动的来护持。如《长部》(三二)《阿咤曩胝经》:毘沙门(Vessavaṇa)等四大天王,及统属的鬼神,愿意护持佛弟子(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不为恶鬼所妨害,而能安乐的修行。这是被称为护经(Paritta)的;佛接受了,嘱比丘们学习,保护平安。天神们愿意护法,为什么要诵习「护经」?如《阿育王传》说:「若付嘱天,法亦不得久住。何以故?诸天放逸故。」诸天虽自愿护法,但长在天处享受福乐,可能会放逸而遗忘的,所以诵「护经」,唤起天神的忆念护持。《大集经.海慧菩萨品》也说:「汝等四王当深护助,无为欲乐而作放逸!吾今出世,为坏放逸、护正法故而说呪。」
护法的大神,是大梵天(Mahābrahman)、帝释(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四大王众天(caturmahārājakāyika-deva)。四王天的天主,东方持国——提头赖咤(Dhṛtarāṣṭra)天王,是犍达婆(gandharva);南方增长——毘楼勒叉(Virūḍhaka)天王,是龙(nāga);西方广目——毘楼博叉(Virūpākṣa)天王,是鸠槃荼(kumbhāṇḍa);北方多闻——毘沙门(Vaiśravaṇa)天王,是夜叉(yakṣa)。四王的眷属,当然也就是犍达婆与夜叉等,更统率著其他的神,如阿修罗(asura)、迦楼罗(garuḍa)、紧那罗(kiṃnara)、摩睺罗迦(mahoraga)、毘舍阇(piśāca)、薜荔多(preta)、富单那(pūtana)等。一切地居的鬼神,都是在帝释(如王)、四大天王(如辅臣)的统率下,成为佛法的护法神群。大乘经中,大梵、帝释、四天王的说咒护持,是一般的,更扩大到菩萨与其他,大抵与印度民间信仰的神及天上的星宿(也是被想像为神的)有关。一、《大集经.虚空目分》,说有菩萨现畜生身,住在四方的山窟中修慈心。南方是蛇、马、羊,西方是猴、鸡、犬,北方是猪、鼠、牛,东方是师子、兔、龙。这十二位兽菩萨,依十二日、十二月、十二年,分別次第的游行,教化众生。如能修法诵咒,「见十二兽,见已,所愿(求的)随意即得」。这与中国所传的十二兽或十二肖说相同,只是以师子代虎而已。后汉支曜译的《成具光明定意经》,有护法十二神:「有神名大护,……神名普济。」东晋帛尸梨蜜多罗(Śrīmitra)初译的《药师经》,名《拔除过罪生死得度经》,末有十二神王——十二药叉大将:「金毘罗,……毘伽罗。」《月藏经》所说的十二辰:「一名弥沙,……十二名弥那。」这些以十二为数的护法神,都可能是印度天文学上,黄道带内十二宫的各式神化。二、光味(殊致阿罗沙)仙人,广说「二十八宿,日、月随行,一切众生日、月、年岁皆悉系属」。佛于《大方等大集经》(九)〈宝幢分〉(大正一三.一四〇上)呵责说:
「众生暗(愚痴)行,著于颠倒,烦恼系缚,随逐如是星宿书籍……同属一星生者,而有贫贱富贵參差,是故我知是不定法。」
论星宿善恶,穷通寿夭,实是愚痴众生的颠倒妄说,是值不得信赖的。经中虽加以呵责,大概为了适应世俗,却又编在经中。〈日藏分〉中,光味仙人说日、月、星宿,推为过去驴唇——佉卢虱咤(Kharoṣṭī)仙人说二十八宿。星宿命运占卜,就这样的成为「大乘佛法」!星宿推算吉凶,本是古代的天文学与民间神秘信仰结合的产物,有些佛弟子认为也是佛弟子所应该知道的。如吴竺律炎共支谦译的《摩登伽经》,二卷;西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译的《舍头谏太子二十八宿经》,一卷,广说宿曜吉凶,与《日藏》、《月藏》的意义相同。天竺三藏若罗严在于阗译出的《时非时经》,一卷,说明十二月中,那些时日是「时」、是「非时」。这些,显然的还是世俗信仰而附入佛法。唐不空(Amoghavajra)所译的《文殊师利菩萨及诸仙所说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二卷,性质相同,却与文殊师利(Mañjuśrī)菩萨拉上了关系。最希奇的,赵宋施护(Dānapāla)译的《十二缘生祥瑞经》,二卷,竟然以「无明、……老死」等十二支,配日月,论吉凶!部分佛弟子,不自觉的沈迷于神秘的低级信仰,牵强附会,「佛法」时代的理性精神,似乎存在的非常有限了!
护法神群,从四大天王、四大比丘以来,都是分別护持四大部洲的一洲。当然,佛法流行的现实人间,从印度、(广义的)西域到震旦——中国,经中是特別重视的。《日藏经》中,佛以四洲的二十大支提(塔)圣人住处(有在于阗的,也有在震旦的),付嘱诸大龙王。由于龙王贪睡,又好淫欲,为了免得误事,所以又付嘱二十八夜叉大将,协助护持。《月藏经》的付嘱更多:一、欲界的空居四天、四大天王、(天仙)二十八宿、七曜、十二童女,分別的以一天、一天王、七宿、三曜、三天童女护持一洲。二、四大天王又分別护持南阎浮提洲的十六大国。又以阎浮提洲的东、南、西、北,分別付嘱四大天王与他的眷属,这是不局限于印度的十六国,而扩大到阎浮提洲全部了。三、波罗奈国:付嘱善发乾闼婆、阿尼罗夜叉、须质多罗阿修罗、德叉迦龙王、大黑天女,及他们的眷属。……。震旦国:付嘱毘首羯磨天子、迦毘罗夜叉、法护夜叉、坚目夜叉、大目夜叉、勇健军夜叉、摩尼跋陀夜叉、贤满夜叉、持威德夜叉、阿荼薄拘夜叉、般支迦夜叉、婆修吉龙王、须摩那果龙王、弗沙毘摩龙王、呵梨帝鬼子母、伊罗婆雌大天女、双瞳目大天女,及他们的眷属。震旦,就是中国,比起其他国家,护法神特別多,这是值得注意的!还有没有被分配的,如娑伽罗等一百八十万大龙王,箭毛等八频婆罗夜叉大将,罗睺罗等六万那由他阿修罗王,歇等六十二百千大天女,凡是「不得分(配)者,应当容忍」,也要在所住处护持佛法。二十八宿,也分別的付嘱各国;七曜与十二辰,也应该「摄护国土、城邑、聚落,养育众生」。《日藏经》与《月藏经》,这样的广列龙王、夜叉等名字,付嘱护法,与梁僧伽婆罗(Saṃghavarman)初译的《孔雀王呪经》,有同样的情形。如说「钩留孙陀夜叉,住弗(衍文)波多利弗国;……常在阿多盘多城」的大力夜叉;「二十八夜叉大军主名,守护十方国土」。还有十二大女鬼,……五大女鬼;八大罗刹女,……七十一大罗刹女;佛世尊龙王,……两小白龙王。辛头河王,……毘摩罗河王(河神);……须弥山王,……摩醯斗山王(山神);……蔼沙多哿摩诃里史大仙人,……阿已里米虏大仙人。这都是罗列夜叉等鬼神,分布各方,能护持佛法的。虽然《孔雀王呪经》属于密典,而罗列鬼神群,从鬼神得到护持,与《日藏经》、《月藏经》的精神相符。这都应该是西元四世纪集成的;论师们正从事于深细严密的论究,而一分通俗的教化者,正加速进行佛法依赖鬼神护持的方向。
佛法要依赖鬼神护持的理由,如《大方等大集经》(一〇)〈虚空目分〉(大正一三.一七二上——中)说:
「我今以此正法,付嘱四大天王、功德天女、四大龙王、诚实语天、四阿修罗王、具天、大自在天、八臂天地神女等。何以故?善男子!或有众生,其性弊恶,有大势力,多造重业,不受是经。是人死已,受恶鬼身、恶龙之身,是恶鬼、龙欲坏佛法,降注恶雨、恶风、……如是恶鬼(龙),复令如来所有弟子:刹利、婆罗门、毘舍、首陀、大臣、长者,悉生恶心。恶心既生,互相残贼,……谁当流布如是经典?是故我今不以是经付嘱菩萨、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及诸国主,以付四王乃至地神,如是天神至心护持。」
「大乘佛法」要依天(鬼)神护法,才能久住世间,这可说是离奇的,然从苦难的现实人间来说,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一倾向,表示了政治与宗教的相关性,也表示了「衣食足而后知礼义」的意义。佛法虽进入大乘时代,而传统「佛法」——声闻乘与大乘,主要还是依出家众来住持宏通的。出家众的经济生活,以及塔寺的兴建,都依赖于在家信众的布施。将来弥勒(Maitreya)出世成佛,当时有轮王的仁慈治世,社会和平繁荣与佛法昌明同时,是佛弟子理想的现实人间。反之,如政治衰乱,佛法也要蒙受损害。佛法在西北印度,扩展到现在的巴基斯坦(Pakistan),及阿富汗(Afghanistan)、俄属中亚细亚的一部分,并通过 Wakhan 山谷,到达西域的于阗等地方。从西元前三世纪后期起,臾那人、波斯(即安息)人、赊迦人,先后进入西北印度。西元一世纪,大月氏——贵霜(Kuṣāṇa)王朝,又统治西北印度,并侵入中印度。到西元四世纪中,嚈哒(Hephtalites)人又侵入北印度。虽说这些民族,渐受佛法的教化,特別是被指为释迦族后裔的赊迦人,都信奉「大乘佛法」,但西北印度及以外的西北地区,在异民族的不断兴起(也就是在不断的动乱苦难)中,佛法也受到了伤害,所以说:「将有三恶王,……由于是之故,正法有弃亡。」在民族复杂、政局动乱过程中,佛教为了适应生存,僧品不免渐渐低落,所以有「乃至(佛灭)千岁,正法衰灭」的预言,也就是「末法」思想的来源。依此去理解上面所引的经文,「恶鬼、龙欲坏佛法,降注恶雨、恶风、尘坌,为诸修行三业比丘而作重病。……吹吐恶气置饮食中,故令食者得大重病」:这是风雨不调,疫病流行。又说恶鬼令一切人「悉生恶心。恶心既生,互相残贼」;弄到「国土城邑空荒无人」:这是不断战争所造成的现象。在这种情形下,人的力量太小了!虽不是没有少数杰出的修行者,但对和合僧伽(代表佛教)的流布佛法,不免有「谁当流布如是经典」的感慨。恰好西元四世纪初,笈多(Gupta)王朝在中印度兴起,梵文学复兴,传统的宗教——印度教也兴盛起来;印度群神的信仰,在民间也增强起来(唯识等论师,也是兴于中印度的)。面对这一情势,佛法要在社会安定繁荣下發展,北方的佛教人士,也就只有付嘱鬼神来护持佛法了。
《日藏经》说「有于恶心诸饿鬼等,常仰食啖一切众生精气血肉以为生活」;「欲夺于菩萨精气,又以恶气而欲嘘之」。恶鬼神会夺人的精气,也会以恶气吹入人体,人是会失心、疾病而死的。反之,如《禅秘要法经》说:「释提桓因在左,护世诸天在右,持天药灌顶,举身盈满。……恒坐安隐,快乐倍常。」《观佛三昧海经》说:「作诸天手持宝瓶想,持药灌想;药入顶时,遍入四体及诸脉中。」这是善天以天精气来滋益人,或作这样的观想了。这种增、损精气的思想,是印度及一般民间宗教所固有的,如中国古人说「天夺其魄」,也是这类神秘信仰的一种表示。「精气」,不知原文是什么,意义是相当广的。如《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二二下)说:
「不令(鬼神)数数恼乱众生,以此方便,令四天下,大地余味而不速灭,精气安住不复损减。以地精气不损减故,众生精气不损减;众生精气不损减故,正法甘露精气不损减;正法甘露精气不损减故,众生心法作善平等增长。以是因缘,令三宝种得不断绝,如是如是法眼久住,闭三恶道,开于善趣及涅槃门。」
经上说到三种精气:地精气、众生精气、正法甘露精气。地精气,从经文的「大地余味」,想到了劫初时大地的地味(pṛthivī-rasa)充满,因众生的贪著而渐渐隐没的传说。地精气是自然物,使五榖花果中,富有营养资益的成分。众生精气,是众生的,特別是人类,使人身心健康、和平安乐的内在因素。正法甘露精气,是佛法的,清净而向善、向涅槃的力量。这三者有相互关系:地精气增减,众生精气增减,正法甘露精气也就增减——佛法的兴盛或衰落。这与上文所引付嘱天神护法的意义,是相通的,如《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二一下)说:
「若彼(恶)天、龙乃至毘舍遮,于阎浮提作于一切鬪诤、触恼、非时风雨、疫病、饥馑、(严)寒(酷)热等事,(善天、龙等)各各随分而遮护之,……寒热等事皆悉休息,令阎浮提所有华果、药草、劫贝、财帛、五榖、甘蔗、蒲萄,及酪蜜等皆得成熟,所有苗稼不令衰坏。」(地精气不减)
「于阎浮提诸处人中,及麞鹿鸟兽,随其所欲,皆无乏少。」(众生精气不减)
「以无乏故,令彼众生修诸善行,修正法行,修真实行,勤修而住,……世尊正法则得久住。」(正法甘露精气不减)
经文上面,是从苦恼衰乱说起的。由于恶神的恼乱,「众生多有种种饥馑、疫病,爱別离苦。众恼逼切,各各迭相怖惧鬪战,心常恐畏。诸王刹利,……于诸众生种种因缘而逼恼之,昼夜杀害、烧煮、割截,五榖、财帛,所欲供具,身心乐事,及诸善行皆悉损减」。这叙述那三种精气的依存关系:如没有善良天神的护持,恶鬼神就会捣乱,引起风雨不调,年岁荒歉,疫病流行。这样,众生就会互相畏惧,不断斗争。特別是国土(武士们)的逼恼一切众生,杀害不已。这样,资生的乐具缺乏,衣食不足,众生也就难于向善修人间善行及向出世涅槃的佛法了。所以惟有付嘱天神等护持世间,遮止恶鬼神的恼乱,才能物资丰盈、人情和乐、佛法昌盛。面对无休止的动乱,民生疾苦,佛法衰落,那些「寂定(禅)为业;善诵其文,未究深义;戒行清洁,特闲禁呪」,倾向于适应民俗的大乘行者,也就热望于天、龙等护持佛法了。这也许能使佛法延续一些时间,但论佛法,不从佛弟子的解行著手;论动乱,不从政治的和平建设去努力:佛法终究是天神所护持不了的。西北印度的佛教,实质上衰落已久,再经过嚈哒的侵入、破坏,也就急剧的衰落下来。当然,依赖于神秘的「念天」法门,还要创开一新的局面,不过对「佛法」来说,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天神等护法,以上是以《大集经》的部类来说明的。《大集经》被称为「五大部」之一,部类不少。初由北凉昙无谶(Dharmarakṣa)译出,名《大方等大集经》,二九卷。「丽藏本」与「宋藏本」,都是六〇卷,这是隋僧就的纂集本。六〇卷本,最不妥当的,如〈日密分〉与〈日藏分〉,是同本异译,竟编成二分。又以古译的《明度校计经》,说是高齐那连提耶舍(Narendrayaśas)所译,编为最后的〈十方菩萨品〉。昙无谶所译的二九卷,应该是:一、〈璎珞品〉,二、〈陀罗尼自在王菩萨品〉,三、〈宝女品〉,四、〈不眴菩萨品〉,五、〈海慧菩萨品〉,六、〈无言菩萨品〉,七、〈不可说菩萨品〉,八、〈虚空藏品〉——以上都称为「品」;九、〈宝幢分〉,一〇、〈虚空目分〉,一一、〈宝髻菩萨品〉,一二、〈日密分〉。从名称与内容来说,〈宝髻菩萨品〉称为品,应编在〈虚空藏品〉的前后。〈日密分〉没有译全,可能是多少遗失了。从〈璎珞品〉以下,佛都是在佛功德威神力所现的大宝坊(宫殿)中说法。〈宝幢分〉以下,住处渐变了,也有次第可寻。如一、〈宝幢分〉:说如来初成正觉,住王舍城(Rājagṛha)。优波提舍(Upatiṣya)——舍利弗(Śāriputra)、拘律多(Kolita)——大目犍连(Mahāmaudgalyāyana)二人,见马星(Aśraka)比丘而出家。二、〈虚空目分〉,说舍利弗与目犍连出家不久。三、〈日密分〉——《日藏经》:在王舍城,「为诸大众说虚空目、安那波那甘露法门、四无量已」;又为了降伏恶龙,升须弥(Sumeru)顶,又「下佉罗坻(Khadiraka)圣人住处」。四、《月藏经》:「佛在佉罗帝山牟尼诸仙所依住处」,时佛「说《日藏经》已」。五、《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佛住「佉罗帝耶山诸牟尼所依住处」,「说《月藏》已」。六、《大集须弥藏经》:佛「在佉罗帝山,依牟尼仙住处」。佛说如来与功德天(吉祥天女 Śrī-mahādevī)过去共同發愿,功德天愿于释尊在秽土成佛时,自己作功德天,「得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七、《虚空孕菩萨经》:佛「住佉罗坻迦山」;「世尊授功德天记莂讫已」。八、《观虚空藏菩萨经》:「佛住佉陀罗山」;「先于功德经中,说虚空藏(孕)菩萨摩诃萨名」。〈宝幢分〉以下的几部经,有次第先后,著重于降魔、降伏恶龙等;天龙等护法,明国王、大臣、初学菩萨的罪业,忏悔,说种种咒语。而《日藏经》以下,都是在佉罗帝山牟尼住处,列举现存汉译经典如下:
一、《大乘大方等日藏经》 一〇卷 隋那连提耶舍再译
(昙无谶初译〈日密分〉,三卷,不全)
二、《大方等大集月藏经》 一〇卷 高齐那提连耶舍译
三、《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 一〇卷 唐玄奘再译
(初译《大方广十轮经》,八卷,失译)
四、《大乘大集须弥藏经》 二卷 高齐那连提耶舍译
五、《虚空藏菩萨经》 一卷 后秦佛陀耶舍译
(异译本有:《虚空藏菩萨神呪经》 一卷 失译
《虚空藏菩萨神呪经》 一卷 刘宋昙摩蜜多译
《虚空孕菩萨经》 二卷 隋阇那崛多译)
六、《观虚空藏菩萨经》 一卷 刘宋昙摩蜜多译
这次第六部经(后一部是修行法),以五位大菩萨为名:日藏(Sūrya-garbha)菩萨、月藏(Candra-garbha)菩萨、地藏(Kṣitigarbha)菩萨、须弥藏(Sumeru-garbha)菩萨、虚空藏(Ākāśagarbha)菩萨。菩萨,大都是依事、依德立名的,这五位菩萨所依的是:须弥山;运行于须弥山腰的,是日与月;日月所照临的,是四大洲的大地;上面是虚空。这五位菩萨的类为一聚,不正是依须弥山、日、月、地、虚空而立名的吗?而且都称为藏,是 garbha ——胎藏(孕)。五位中的虚空藏菩萨,是从西方世界来的。昙无谶所译的《大集经》(八)〈虚空藏品〉,异译有唐不空所译的《大集大虚空藏菩萨所问经》。这位虚空藏菩萨,原语为 Gaganagañja;「安此无尽之藏在虚空中」,「是故名为虚空库藏」,与胎藏不同。而且,Gaganagañja 菩萨是从东方世界来的。来处不同,法门不同,名字不同,这两位虚空藏,是不一样的。日、月、地、须弥、虚空——五位「藏」菩萨,是參照欲界地居天神住处而立名的,是地居天神的佛化。我在〈东方净土發微〉中指出:药师琉璃光佛,是蔚蓝色的天空——「穹苍」;日光遍照与月光遍照二大菩萨,是日、月的光辉;「八大菩萨乘空而来」,是八大行星;十二药叉大将,是黄道带内的十二辰;每一位有七千眷属,总共八万四千,如无数的小星星。「大乘佛法」的佛与菩萨,有取法天界,并有类集与有组织的倾向。(以下没有写出)
校注
《相应部》(二二)《蕴相应》(南传一四.二〇八——二一〇)。《杂阿含经》卷一〇(大正二.六六中——下)。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五中——下)。 《论事》(南传五八.三三七)。 《大乘入楞伽经》卷六(大正一六.六二五下)。《华严经.十地品》也有此义。 《首楞严三昧经》卷下(大正一五.六四四下——六四五上)。《妙法莲华经》卷五(大正九.四二下)。 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三章(一五五——一五六)。 《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六(大正八.五六四上——五六五下)。 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八章(四六五——四七二)。 《大智度论》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妙法莲华经》卷四(大正九.三五中——下)。 《维摩诘所说经》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七上)。 《大宝积经》(三)〈密迹金刚力士会〉(大正一一.五二下——五三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七(大正八.三四二上)。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七(大正一〇.三六四上——中)。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〇六中)。《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五中——下)。 《宝星陀罗尼经》卷四(大正一三.五五五上——中)。 《长部》(一六)《大般涅槃经》(南传七.七八——七九)。 W. Rahula: History of Buddhism in Ceylon, p. 81.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二(大正五〇.二三一下)。《大唐西域记》卷三(大正五一.八八七上)。 《瑜伽师地论》卷一九(大正三〇.三八二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引颂大同。 《十诵律》卷四八(大正二三.三五二上)。 《般舟三昧经》(大正一三.八九九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三(大正八.三八五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1.卷八(大正八.二八〇下)。2.卷九(大正八.二八四下)。3.卷一〇(大正八.二九三中)。4.卷一〇(大正八.二九四下)。 《大智度论》卷五六(大正二五.四六一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九、一〇(大正八.二八〇上——二九七中)。 《大宝积经》(六)〈不动如来会〉(大正一一.一一一下——一一二上)。 《阿閦佛国经》卷下(大正一一.七六四上)。 《妙法莲华经》卷四(大正九.三〇下)。 《妙法莲华经》卷六(大正九.四七下——五〇中)。 《妙法莲华经文句》卷八上(大正三四.一〇七下——一〇八上)。 《无上依经》卷下(大正一六.四七七中)。《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六会——「最胜天王问般若」)卷五七三(大正七.九六三上)。 《大智度论》卷一八(大正二五.一九六上)。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八上)。《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二(大正一三.八七九中)。 《大方等大集经菩萨念佛三昧分》卷九(大正一三.八六四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三(大正八.三一六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七(大正八.四二〇中——下)。 《历代三宝纪》卷一二(大正四九.一〇三上)。 《续高僧传》卷一七(大正五〇.五六三上——中)。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正八.七五〇上、下)。 《妙法莲华经》卷四(大正九.三〇下)。 《杂阿含经》卷四七(大正二.三四四中——三四五上)。《相应部》(二〇)〈譬喻相应〉(南传一三.三九〇——三九三)。 《大智度论》卷二〇(大正二五.二一一中)。《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 《增壹阿含经》(四九)〈放牛品〉(大正二.八〇六上)。《增支部.八集》(南传二一.二——三);又〈一一集〉(南传二二下.三二二——三二三)。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八〇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九下——二九〇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八三(大正二七.四二七上——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六下)。《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九(大正七.一五六上)。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八一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〇(大正八.二九一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七上)。 《十诵律》卷二四(大正二三.一七四中)。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三(大正二三.七五三下——七五四上)。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七(大正二三.七七六上)。 參阅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三三〇)。 《大般涅槃经》卷三八(大正一二.五九〇上)。 《大智度论》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大正八.二八四下)。 《大智度论》卷七(大正二五.一一〇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中)。 《大智度论》卷五八(大正二五.四七二下),又卷三八(大正二五.三四二中)。 《舍利弗悔过经》(大正二四.一〇九〇上——一〇九一中)。 《法镜经》(大正一二.一八下)。《离垢施女经》(大正一二.九五下)。 《菩萨藏经》(大正二四.一〇八九下)。 《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大正一二.一八八下)。 《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大正一二.一八八下)。 静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过程》(一三七——一三八),推论在三品行以前,有忏悔、随喜——二品行的可能。 以上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九章(五七〇——五七六)。 《贤劫经》卷一(大正一四.二中)。 《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大正一五.三五下)。 《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大正一四.六六八下)。 《佛说文殊悔过经》(大正一四.四四二上——中)。 《佛说文殊悔过经》(大正一四.四四一下)。 以上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一三章(一一三四——一一三五)。 《出三藏记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七下)。 《宝行王正论》(大正三二.五〇四中——下)。 《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大正一四.六六八上)。 《文殊师利發愿经》(大正一〇.八七九下)。 以上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一三章(一一三六——一一三八)。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二(汉藏教理院刊本.二三——二四)。 《离垢慧菩萨所问礼佛法经》(大正一四.六九九中——七〇〇上)。 《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三(大正一六.四一四下——四一六上)。《合部金光明经》卷二(大正一六.三六九中——三七〇下)。 《佛说法集名数经》(大正一七.六六〇中)。 A、《佛说舍利弗悔过经》;《金光明最胜王经》。B、《思益梵天所问经》。C、《离垢慧菩萨所问礼佛法经》。D、《佛说法集名数经》。E、《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F、《佛说文殊悔过经》。G、《文殊师利發愿经》。H、《大方广佛华严经》。I、《菩提道次第广论》。 《大宝积经》(二六)〈善臂菩萨会〉(大正一一.五三〇中——下)。 《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大正五四.二二七上——下)。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 《无量寿经优波提舍》(大正二六.二三一中)。 《四分律》卷五二(大正二二.九五七上)。《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卷一二(大正二四.五三中)。 《维摩诘所说经》卷下(大正一四.五五六上、下)。 《佛说文殊悔过经》(大正一四.四四五中)。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 《大智度论》卷三〇(大正二五.二七六下——二七七上)。 《杂阿含经》卷三七(大正二.二七五下)。《增支部.十集》(南传二二下.二七〇——二七一)。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 《大智度论》卷六一(大正二五.四八七下)。 《相应部》(六)〈梵天相应〉(南传一二.二三四——二三七)。经律都有记载。 《长阿含经》(二)《游行经》(大正一.一五中——下)。《长部》(一六)《大般涅槃经》(南传七.七一——七五)。 如来可住一劫余,因阿难不知请求住世,八十岁就入涅槃的传说,意味著佛寿可能很长的。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七上)。《文殊师利發愿经》(大正一〇.八七九上)。《普贤菩萨行愿赞》(大正一〇.八八〇中)。 《佛说舍利弗悔过经》(大正二四.一〇九一上)。 《菩萨藏经》(大正二四.一〇八九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六中)。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二五(大正一〇.一三三上),又卷三一(大正一〇.一六五中)。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七(大正一〇.三〇〇中)。 《思益梵天所问经》卷一(大正一五.三五下)。 《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大正一四.六六八下)。 參阅拙作《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第四章(一九四——二〇二)。 犯,译为罪,但汉译经律而译为「罪」的,梵语有多种不同。 《相应部》(一三)〈现观相应〉(南传一三.二〇一)。 《杂阿含经》卷二六(大正二.一八二下)。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九九(大正二七.五一一上)。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一一五(大正二七.五九九中——下)。 《增支部.六集》(南传二〇.二〇六——二〇七)。 《长阿含经》(二七)《沙门果经》(大正一.一〇九中)。《长部》(二)《沙门果经》(南传六.一二七——一二八)。 《摩诃僧祇律》卷三二(大正二二.四九〇中——下)。 《增壹阿含经》(六)〈清信士品〉(大正二.五六〇上);异译《阿罗汉具德经》(大正二.八三四上)。《增壹阿含经》(四三)〈马血天子品〉(大正二.七六四中)。《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一〇(大正二四.一四七下)。 《阿阇世王问五逆经》(大正一四.七七六中)。 《佛说阿阇世王经》卷下(大正一五.四〇四上——中)。异译《文殊师利普超三昧经》卷下,所说相同(大正一五.四二四中——下)。赵宋法天所译《未曾有正法经》卷六说「业障皆悉灭尽,无余可得」(大正一五.四四六上)。晚期的传译,显然强化了忏悔的力量,已经不再堕地狱了。 《摩诃僧祇律》卷九(大正二二.三〇六上)。《增壹阿含经》(二八)〈声闻品〉(大正二.六四九下——六五〇上)。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一二四(大正二七.六四五下——六四六上)。《阿毘达磨俱舍论》卷一四(大正二九.七五下——七六上)。 《杂阿含经》卷三二(大正二.二三〇下、二三一中——下)。 成佛十二年内,如《四分戒本》说(大正二二.一〇二二下)。依《善见律毘婆沙》卷五,为成佛二十年内(大正二四.七〇八上)。 《中阿含经》(二〇二)《持斋经》(大正一.七七〇中——七七一上)。《增支部.八集》(南传二一.一五〇——一五七)。 《根本萨婆多部律摄》卷一(大正二四.五二九上)。《毘尼母经》卷三(大正二四.八一四中)。 1.《增壹阿含经》(四三)〈马血天子品〉(大正二.七五六下)。2.(二四)〈高幢品〉(大正二.六二五上——中)。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一二四(大正二七.六四七中)。 《增壹阿含经》(二四)〈高幢品〉(大正二.六二五中——下)。 《大智度论》卷一三(大正二五.一五九中——下)。 《受十善戒经》(大正二四.一〇二三下)。 《成实论》卷八(大正三二.三〇三下)。以上,參考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四章(二一六——二二二)。 《大宝积经》(一九)〈郁伽长者会〉(大正一一.四七五下)。《郁迦罗越问菩萨行经》(大正一二.二六下)。 《增壹阿含经》(二四)〈高幢品〉说「诸有恶行,已作、当(来)作。或能以贪欲故所造,……或能今身后身无数身,……我今自忏悔,不自覆藏」(大正二.六二五中)。《大宝积经》(二三)〈摩诃迦叶会〉说「我当忏悔过去、未来一切诸罪,现在不作」(大正一一.五〇六中)。这二部经,说到忏悔未来的罪业,似乎有点过分了!未来还没有造作,怎么能忏悔呢?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五上、八四七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五中——下)。《佛说舍利弗悔过经》(大正二四.一〇九〇上——中)。《菩萨藏经》(大正二四.一〇八七中)。《大乘三聚忏悔经》小异(大正二四.一〇九一下——一〇九二上)。 《大智度论》卷七(大正二五.一〇八下)。 《中阿含经》(一七〇)《鹦鹉经》(大正一.七〇四下——七〇六上);《中部》(一三五)《小业分別经》(南传一一下.二七五——二八一)。《中阿含经》(一七一)《分別大业经》(大正一.七〇六中——七〇八下);《中部》(一三六)《大业分別经》(南传一一下.二八二——二九五)。 《杂阿含经》卷四六(大正二.三三七上——中)。《相应部》(三)〈拘萨罗相应〉(南传一二.一五三——一五五)。 《杂阿含经》卷一九(大正二.一三五上——一三九上)。《相应部》(一九)〈勒叉那相应〉(南传一三.三七七——三八七)。《赤铜鍱部.经分別》(南传一.一七五——一八〇)。 《高僧传》卷一(大正五〇.三二三中——下)。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一一四(大正二七.五九三中)。 《瑜伽师地论》卷七(大正三〇.三一二中)。 《杂阿含经》卷四四(大正二.三二一上——中)。《別译杂阿含经》卷五(大正二.四〇八中——下)。《中阿含经》(九三)《水净梵志经》(大正一.五七五下——五七六上)。《中部》(七)《布喻经》(南传九.五九——六一)。 《大唐西域记》卷四(大正五一.八九一中)。 《方广大庄严经》卷七(大正三.五八一上)。 《別译杂阿含经》卷五(大正二.四〇八下)。 《菩萨藏经》(大正二四.一〇八七中、下)。 《佛说文殊悔过经》(大正一四.四四二上)。 《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大正一四.六六六下)。 1.《大方等大集经》卷三五〈日藏分〉(大正一三.二四三上)。2.《大方等大集经》卷四三〈日藏分〉(大正一三.二八六上)。3.《大方等大集经》卷四八〈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一五下)。 《高僧传》卷一(大正五〇.三二六下)。 《续高僧传》卷二(大正五〇.四三三下——四三四上)。 《佛名经》卷一(大正一四.一八八中),又卷一(大正一四.一八九上)。 《佛名经》卷一(大正一四.一九一中)。 《摩诃止观》卷七下(大正四六.九八上——下)。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正八.七五〇下)。 《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八八中——下),又卷一〇(大正一五.六九四上——下)。《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二中)。《菩萨藏经》(大正二四.一〇八七上)。 《大乘宝月童子问法经》(大正一四.一〇八下、一〇九中)。 《佛说称扬诸佛功德经》卷上(大正一四.八七上、中、下)。 《佛说称扬诸佛功德经》卷上(大正一四.八七下)。 《千佛因缘经》(大正一四.六八中、七〇中)。 《佛说宝网经》(大正一四.八四上)。 《受持七佛名号所生功德经》(大正一四.一〇七中)。 《大宝积经》(三四)〈功德宝花敷菩萨会〉(大正一一.五六五上)。 《佛说大乘大方广佛冠经》卷上(大正一四.一一〇中)。 《观世音菩萨授记经》(大正一二.三五七中)。 《贤劫经》卷七、八(大正一四.五〇中——六三中)。 《佛说佛名经》卷六(大正一四.一四四上);卷三(大正一四.一二九中)。 《佛说决定毘尼经》(大正一二.三八下——三九中)。 犯淫戒的,如当下不覆藏,准予例外的忏悔,但只能以「与学沙弥」身分出家。 《阿毘达磨俱舍论》卷一五(大正二九.七九上——下)。 《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大正一二.四三中)。 《佛说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大正二〇.六六二上、六六四上)。 《佛说佛名经》卷八(大正一四.一五九下——一六一下)。 《大智度论》卷七(大正二五.一〇九上)。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二下)。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所说的大菩萨,从善眼菩萨到睒菩萨,都是释尊「本生」中的菩萨(大正二六.四四下)。 《佛说八吉祥神呪经》(大正一四.七三上)。《佛说八阳神呪经》(大正一四.七四上)。 《六菩萨名亦当诵持经》(大正一四.七五二上——中)。《佛说八大菩萨经》(大正一四.七五一下——七五二上)。 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一一章(七五九——七六二)。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二中——三〇三上)。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〇(大正一〇.八四八上)。《普贤菩萨行愿赞》(大正一〇.八八一上)。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二上)。 A、《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下(大正一二.三〇九下——三一一上);《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三(大正一二.二九一下——二九三上)。B、《佛说无量寿经》卷下(大正一二.二七二中——下)。C、《大宝积经》(五)〈无量寿如来会〉(大正一一.九七下——九八上)。D、《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经》卷上(大正一二.三二三中——下)。 《佛说阿弥陀经》(大正一二.三四七中)。 《佛说大阿弥陀经》卷下(大正一二.三三七中)。 《无量寿优波提舍愿生偈》(大正二六.二三一上)。 《大乘无量寿庄严经》卷上(大正一二.三一九中)。 《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八上)。《大宝积经》(五)〈无量寿如来会〉(大正一一.九三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五分)卷五五六(大正七.八六六上)。 《佛说舍利弗悔过经》(大正二四.一〇九〇上——一〇九一上)。 《佛说阿弥陀经》(大正一二.三四八上)。 《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大正一二.二六八上)。《大宝积经》(五)〈无量寿如来会〉(大正一一.九三下)。 《佛说观无量寿经》(大正一二.三四五下——三四六上)。 《佛说称扬诸佛功德经》卷上(大正一四.九〇下)。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上——中、四二下)。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六(大正二六.四五上、四九中——下)。 《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一上)。 《摄大乘论释》卷五(大正三一.三四六中)。 《十住毘婆沙论》卷五(大正二六.四一中)。 《大智度论》卷三八(大正二五.三四二中)。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二一上)。 《广博严净不退转轮经》卷四(大正九.二七四中——下)。《不退转法轮经》卷三(大正九.二四三下)。 《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一(大正一二.二八〇下)。《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上(大正一二.三〇〇下——三〇一上)。《佛说无量寿经》卷上(大正一二.二六七中)。 《无量寿优波提舍愿生偈》(大正二六.二三三上)。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下(大正一二.三一〇中——下)。《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三(大正一二.二九二上——中)。 《佛说无量寿经》卷下(大正一二.二七八上——中)。《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经》卷下(大正一二.三二五中)。 《菩萨处胎经》卷三(大正一二.一〇二八上)。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上(大正一二.三〇七上)。《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二(大正一二.二八七中)。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上(大正一二.三〇六下)。《佛说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卷二(大正一二.二八七上)。 《佛说阿弥陀经》(大正一二.三四七上)。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一(大正一五.六四七下)。 《杂阿含经》卷二九(大正二.二〇七中——二〇八上)。《相应部》(五四)〈入出息相应〉(南传一六下.一九三——一九六)。各部广律的杀戒,载说到这一因缘。 《杂阿含经》卷二九(大正二.二〇九下——二一〇上)。《增支部.九集》(南传二二上.一一——一二)。 《修行道地经》卷二(大正一五.一九一下——一九二中)。 《瑜伽师地论》卷二六(大正三〇.四二八下)。 《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五下)。 參阅拙作《空之探究》(六八——七一)。 觉音(Buddhaghoṣa)的《清净道论》,为了以十遍处为净观,改后二为光明遍(āloka-kasiṇa)与限定虚空遍(paricchinnākāsa-kasiṇa),这大概是赤铜鍱部(Tāmraśāṭīya)瑜伽行者所修改的。 《禅秘要法经》卷上(大正一五.二四四中——下、二四八下)。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八下)。 參阅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第八章(三九四——四〇六)。 《出三藏记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五上——中)。 《禅秘要法经》卷下(大正一五.二六七下)。 參阅拙作《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第十二章(六二二)。 《婆薮槃豆法师传》(大正五〇.一八九下——一九〇上)。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九二下)。 參阅拙作《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第二章(九一——九四)。 《达摩多罗禅经》卷下(大正一五.三二四上——中)。 《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五下——三二六上)。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下)。《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六上——二七七中)。 《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七上——下)。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五上——二五六中)。 《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七上)。 《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六上)。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二(大正一五.六五五中、六五六中)、卷三(大正一五.六五六中)、卷四(大正一五.六六五中)。 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十一章(八六二)。 《大宝积经》(二三)〈摩诃迦叶会〉(大正一一.五一二中、五一三中——下)。 《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六上)。《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五上)。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五下)。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九一上)。 《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六上)。《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 《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七上)。《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三〇上)。《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一〇(大正一五.六九五上)。 《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六上)。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九(大正一五.六九〇下)。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下)。《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七下)。《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二上)。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七(大正一五.六八二中——下)。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五上、二五六下、二五八中)。 《坐禅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五.二七七中)。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二(大正一五.六五五中)。 《坐禅三昧经》卷下(大正一五.二七七中)。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上)。《五门禅经要用法》(大正一五.三二七上)。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六下)。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三(大正一五.六六一上)、卷二(大正一五.六五四下)。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下——二一八上)。 《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卷下(大正一二.三一六中——下)。 《道行般若经》卷九(大正八.四六九上)。 《妙法莲华经》卷四(大正九.三三中——下)。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五〇(大正九.七一七中——下)。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上)。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九(大正二六.六八下)。 《大智度论》卷二一(大正二五.二一九中——二二一中)。 《大智度论》卷八七(大正二五.六六七中)。 《中部》(二八)《象迹喻大经》(南传九.三四〇)。《中阿含经》三〇《象迹喻经》(大正一.四六七上)。《小部.如是语经.三集》(南传二三.三四三)。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大正八.二一七上)。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中)。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中)。 《拔陂菩萨经》(大正一三.九二二中)。 《解深密经》卷三(大正一六.六九八中)。 《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七中)。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六(大正九.六九五上)。 《大智度论》卷一二(大正二五.一四七下——一四八上)。 《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一(大正一三.八七五中)。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中)。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六中)。 《般舟三昧经》(大正一三.九〇〇下)。《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八中)。 《大智度论》卷七(大正二五.一〇九上),又卷二九(大正二五.二七六上)。《十住毘婆沙论》卷一二(大正二六.八七下)。 《大智度论》卷三三(大正二五.三〇六上)。 《般舟三昧经》(大正一三.八九九上)。《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上)。《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卷一(大正一三.八七五下——八七六上)。 《十住毘婆沙论》卷一二(大正二六.八六中)。 《般舟三昧经》(大正一三.八九九中)。《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下)。《拔陂菩萨经》(大正一三.九二二下)。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五七五(第七)〈曼殊室利分〉(大正七.九七二上)。 《大智度论》卷四七(大正二五.四〇一中)。 《佛说千佛因缘经》(大正一四.七〇下、七一中)。 《佛说华手经》卷一〇(大正一六.二〇三下——二〇四中)。 以上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十一章(八三九——八六八)。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〇下——三四六中)。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一中)。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三上——中、三四六上)。 《妙法莲华经》卷七(大正九.六一上——下)。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八九下——三九四中)。 《思惟要略法》(大正一五.二九九下——三〇〇下)。 《佛说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大正二〇.六六〇下——六六六上)。 《虚空藏菩萨经》(大正一三.六五一下——六五六上)。 《观虚空藏菩萨经》(大正一三.六七七中——六七八上)。 《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大正一四.四一八中——四二〇下)。 《佛说文殊师利般涅槃经》(大正一四.四八〇中——四八一中)。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二下)。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〇下)。 《大宝积经》(二五)〈發胜志乐会〉(大正一一.五一九下)。 《大宝积经》(三六)〈善住意天子会〉(大正一一.五九〇中)。 《谤佛经》(大正一七.八七六下)。 《佛说观药王药上二菩萨经》(大正二〇.六六一中)。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正八.七五〇下)。 《佛说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三上)等。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〇中、三九三上)。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三中)。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八九下)。 《续高僧传》卷一七(大正五〇.五六四中)。 《般舟三昧经》卷上(大正一三.九〇五上)。 《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大正九.三九〇下)。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二〇(大正二二.一三四上)。《铜鍱律.大品》(南传三.四八七——四八九)。 《杂阿含经》卷四(大正二.二三上——中)。 《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二九(大正七.一五六上)。 《佛说八部佛名经》(大正一四.七四中)。 《大唐内典录》卷四(大正五五.二五九上、二六九下)。 《佛说八吉祥神呪经》(大正一四.七二下、七三上)。《佛说八阳神呪经》(大正一四.七三下)。 《八吉祥经》(大正一四.七五下)。 《佛说灌顶经》卷一二(大正二一.五三二中——五三六中)。 如《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大正一四.四〇六下——四〇七下)。 《佛说灭十方冥经》(大正一四.一〇五下)。 《佛说佛名经》卷一(大正一四.一一四下、一一七上)。 《大宝积经》(三四)〈功德宝花敷菩萨会〉(大正一一.五六五中)。 《阿弥陀鼓音声王陀罗尼经》(大正一二.三五三上)。 《大方等无想经》卷四(大正一二.一〇九八中、一〇九八下)。 《妙法莲华经》卷七(大正九.五六下——五八上)。 《妙法莲华经》卷七(大正九.五六下)。 《小部.本生》(南传三〇.二一一——二一六)。《六度集经》卷六(大正三.三三中——下)。《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四七、四八(大正二三.八八七中——八八九中)。《佛本行集经》卷四九(大正三.八七九上——八八二中)。《大唐西域记》卷一一(大正五一.九三三上——九三四上)。 《大唐西域记》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二上)。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八(大正一〇.三六七上——中)。 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一三章(一一二七——一一二八)。 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八章(四八三——四八九)。 《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卷一(大正一三.七二四中——七二五中)。 拙作《我之宗教观》(《妙云集》下编六《我之宗教观》五——一三)。 《阿育王传》卷四(大正五〇.一一四中)。《阿育王经》卷七(大正五〇.一五三上)。《付法藏因缘传》卷二(大正五〇.三〇一上)。 《岛史》(南传六〇.五五——五六)。《大王统史》(南传六〇.一九七)。 《阿育王传》卷三(大正五〇.一一一中)。《阿育王经》卷五(大正五〇.一四九上——中)。 《阿育王传》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下)。 《虚空藏菩萨经》(大正一三.六五一下、六五二上)。 《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卷四(大正一三.七四〇中——七四五上)。《大方广十轮经》卷四(大正一三.六九六下——六九九下)。 《大方等大集经》(一四)〈日藏分〉(大正一三.二三五下)。 《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卷四(大正一三.七四一中——下)。 《佛说三摩竭经》(大正二.八四五上)。 《阿育王传》卷二(大正五〇.一〇五中)。《阿育王经》卷三(大正五〇.一三九下)。《杂阿含经》卷二三(大正二.一六九中——一七〇上)。 《舍利弗问经》(大正二四.九〇二上)。參阅《佛说弥勒下生经》(大正一四.四二二中)。 《舍利弗问经》(大正二四.九〇二上——中)。 《妙法莲华经》,以〈嘱累品〉为止。以下各品,为次第续集。 《阿育王传》卷六(大正五〇.一二六中)。 《大方等大集经》(五)〈海慧菩萨品〉(大正一三.七三中)。《佛说海意菩萨所问净印法门经》卷一七(大正一三.五一九中)。 《大方等大集经》(一〇)〈虚空目分〉(大正一三.一六七中——一六八中)。 《成具光明定意经》(大正一五.四五八上)。 《佛说灌顶(拔除过罪生死得度)经》卷一二(大正二一.五三六上)。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七三上)。 《大方等大集经》(九)〈宝幢分〉(大正一三.一三八下——一四〇上)。 《宝星陀罗尼经》卷四(大正一三.五五六中)。 《大方等大集经》(一四)〈日藏分〉(大正一三.二七四下——二八二中)。 《十诵律》卷五七(大正二三.四一九下——四二〇上)。 參阅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九章(五四〇)。 《大方等大集经》(一四)〈日藏分〉(大正一三.二九三中——二九五中)。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四一下——三四二中)。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四二中、三四六中——三五一上)。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六四中——三六八下)。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六八下——三六九下)。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七一上——三七三上)。 《孔雀王呪经》卷上(大正一九.四五〇上——四五一下)。 《孔雀王呪经》卷下(大正一九.四五二上——中)。 《孔雀王呪经》卷下(大正一九.四五二下——四五五上)。 《孔雀王呪经》卷下(大正一九.四五六下——四五七下)。 《佛使比丘迦旃延说法没尽偈百二十章》(大正四九.一一中)。 《大方等大集经》(一四)〈日藏分〉(大正一三.二六七下、三一五上)。 《禅秘要法经》卷中(大正一五.二五一下)。 《佛说观佛三昧海经》卷四(大正一五.六六四下)。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三二一中)。 以上,參阅拙作〈北印度之教难〉(《妙云集》下编《佛教史地考论》二八五——三二二)。 《大方等大集经》(一四)〈日藏分〉(大正一三.二三三上、二八九上)。 《大方等大集经》(一五)〈月藏分〉(大正一三.二九八上)。 《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卷一(大正一三.七二一上)。 《大方等大集经》(一六)〈须弥藏分〉(大正一三.三八一下、三八五中——下)。 《虚空孕菩萨经》卷上(大正一三.六六七下)。 《观虚空藏菩萨经》(大正一三.六七七中)。 如《虚空藏菩萨经》(大正一三.六四七下)。 《大方等大集经》(八)〈虚空藏品〉(大正一三.一一一上)。《大集大虚空藏菩萨所问经》卷四(大正一三.六三〇上)。 〈东方净土發微〉(《妙云集》下编《净土与禅》一三九——一四四)。【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26 册 No. 26 华雨集(二)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编辑说明】本资料库由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依《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所编辑
【原始资料】印顺文教基金会提供
【其他事项】详细说明请參阅【中华电子佛典协会资料库版权宣告】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