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觉忞禅师北游集卷第二
奏对机缘
九月十七日至天津,天使入奏,上命备车马迎师。二十二日午刻进万善殿,驾随到,召师进见,传谕免礼赐坐。师云:「山林野逸,特蒙宠召,夙生何幸,得睹天颜。」
上慰劳毕,乃问师年腊,得法元由,师详叙始末。复云:「老和尚最初开堂何处?」师云:「继席天童。」上云:「同门昆季有几何人?」师云:「十二位。」上云:「老和尚第几?」师云:「忝居第八。」上复问同门名号,师一一宣毕。上问:「老和尚得法弟子几人?」师云:「二十五人。」上问:「得法随侍几位?」师云:「六人。」上传召随侍进见,逐一问名毕,遂传谕:「朕敦请老和尚远来,本为弘扬佛法,况天气严寒,且结冬制,俟春日还山何如?」师良久云:「遵旨。」即谕万善、愍忠、广济三处结冬,仍谕:「上堂日命诸禅者进万善殿里听法。」
次日辰时,上携学士王熙、冯溥、曹本荣、状元孙承恩、徐元文至方丈赐坐,上命学士问:「老和尚来自天童,如何是天童得力句?」师云:「奉皇上诏书,特特到此。」问:「如何是正法眼藏?」师竖拳云:「突出难辨。」又问:「如何是观自在?」师鼓掌云:「还闻么?」复问:「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朱子云:『明,明之也。』如何是明之底道理?」师云:「问取朱文公去。」士皆无语,上發笑。
上问:「老和尚几岁上參见天童先和尚?」师云:「三十一岁。」上云:「初參何人?」师云:「打初行脚,曾见黄檗无念和尚。」上云:「无念和尚谁之法嗣?」师云:「念师于七尖峰大休和尚言句下起疑得悟,实未见休也。」上云:「是甚言句?」师云:「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休云:『黄瓜茄子。』」上云:「老和尚因甚机缘悟道?」师云:「长疑产难因缘,后来有个会处。」学士云:「大慧也从此打失布袋,者公案毕竟作么生?」师云:「明破即不堪。」又问:「女子出定公案,请老和尚下一转语。」师云:「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士云:「婆子请赵州转藏经,只转得半藏,那半藏作么生转?」师云:「学士起身礼拜皇上著。」又问:「發心參禅即是善,如何又说不思善、不思恶?既善恶都不思,当何处著力?」师云:「善恶总从心生,心若不生,善恶何著?」士沈吟,师震威一喝。上云:「才涉思惟,总成意识边事。」师云:「大哉,王言。」
上问:「如何是悟后底事?」师云:「待皇上悟后即知。」学士进云:「悟即不问。」师云:「问即不悟。」上首肯。
上问:「有禅师教人參『念佛底是谁?』作么生參?」师云:「毕竟念佛底是谁?但恁么看。」上提起案头数珠,云:「和尚唤者个作甚么?」师云:「请陛下放下著。」上放下数珠,师云:「是甚么?」上问:「參禅悟后,人还有喜怒哀乐也无?」师云:「逆之则怒,顺之则欢。」上欣然。复云:「大都此事甚难。」师云:「也不难。不见庞公云:『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庞婆云:『易易,百艸头上祖师意。』灵炤云:『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上云:「却是灵炤超过庞公?」师云:「非父不生其子。」
上问:「寿昌无明和尚、云门湛然和尚,曾參见何人?果是真实悟道善知识么?」师云:「二老悟不由师,特印心于曹洞宗人,而知真行卓无可遗议者。」即举:「寿昌偈云:『冒雨冲风去,披星带月归,不知身是苦,唯虑行门亏。』至若湛师则云流天空,事过即忘,尤称无心道人。」上嘉羡不已。
复谕学士:「不须更问公案,但请老和尚开示做工夫。」士问:「做工夫只是多间断。」师云:「间断、不间断不要管,若是怕间断,即加一番隔碍,但遇事来即应,事后即单提正念。如王临宇,秉灵锋宝剑,凛凛神威,一切魔外谁敢近傍?做工夫须是恁么始得。」士问:「做工夫还是看甚么话头?」师云:「话头之说无有定法,但是去不得处便是话头。古人于后学初机无处著力,不得已教他看一无意味话,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之类,著令咬嚼不破,横不得、竖不得。如一座铁壁银山顿在面前,孜孜没没,废寝忘餐;有朝一日撞透银山铁壁,方是得力处。」士云:「如何得到废寝忘餐底田地?」师云:「废寝忘餐非是勉强,如学士有一急切事在心,不知不觉废寝忘餐,盖欲罢自不能耳。」又问:「世情浓厚,如何得轻去?」师云:「道念若重,则世念自轻。譬如秤物,一般头重则尾轻,头轻则尾重矣。」上笑云:「朕向亦曾如此过来,用心真切,则世缘不觉自轻。」士云:「我辈措大家多学文字,未免涉理障,恐难悟入。」师云:「即文字亦须有个悟头,方始超卓。如东坡是五祖戒后身,故下笔清空灵妙,但转过头来却于己事生疏,然亦暂时岐路。」因举:「溈山与寒拾相见机缘,拾云:『休休,他三生曾做国王来,一总忘却了也。』古人多有隔阴之迷,唯皇上果位中人,虽现身为生民主,而念念不忘此事,诚过古人远矣。」
上问:「有个雪峤和尚,闻渠真率不事事,末后示寂甚超脱,老和尚可知其人及曾亲近否?」师云:「先法叔住开先时曾受西堂之职,及示寂云门遗命主其后事。」乃述:「雪老人于丁亥年八月十九日示微疾,次日封钟版,亲书一纸示众云:『小儿曹!生死路上须逍遥,皎月冰霜晓,吃杯茶,坐脱去了。』至二十六日酉时果索茶饮,口唱雪华飞之句,奄然坐逝。然近代如林皋和尚之陞堂告众、若庵和尚之预定逝期,其事详载塔铭,皆忞所撰,则又不止一雪峤老人也。」
上云:「学道须是恁么方好?」师云:「此中亦有淆讹,如真点胸乃一代大知识,临示寂展转痛苦。侍者云:『和尚终日诃佛骂祖,而今却恁般漏逗。』真云:『你作者般见解。』遂起身趺坐而逝。古来尊宿如此不一,侭有人不识修行、不闻佛法,也能预知时至,无疾而终。所以此事贵在眼明,眼若不明,即坐脱立亡未足多也。」上问:「先天童和尚示灭如何?」师云:「示现微疾,临期按行工筑,归方丈,吉祥而逝。」上问:「有个熊开元,曾见老和尚否?」师云:「曾见。」上云:「渠出家參禅有悟处么?」师云:「觉得胸次未能洒然,但人品极是高卓,数为灵嵒分卫供众。」上问:「灵嵒何人?」师云:「法姪弘储汉月藏和尚之嗣。」
是日自辰至午,坐谭十余刻方始回宫。
十月十五日,叙谭余事,別记。
十月二十八日,叙谭余事,別记。
十月二十九日,叙谭余事,別记。
腊月十五日,叙谭余事,別记。
庚子年正月初二日,叙谭余事,別记。
正月初三日,叙谭余事,別记。
正月十一日,叙谭余事,別记。
三月十五日,驾至方丈,上云:「者几日在宫中多看语录,见有上堂、晚參、小參、示众之不同,何也?」师云:「先德丛林,凡遇为国开堂及至节、元旦,皆陞座拈香祝圣,其余三八朔朢垂示俱名上堂。所谓晚參者,古来学者朝參暮请,善知识亦为之暮而陞堂,即上堂之异名也。小參者,所谓家教是也,与示众均名,随宜开导。虽立名不同,要皆时时刻刻以此事提撕学者耳。」
上乃命学士王熙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师云:「有句无句且置,树倒藤枯,毕竟何归何处?」士云:「求老和尚分明开导。」师云:「事不如此。欲求老僧分明开导,即误赚居士了也。」
上随问:「『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如何是不传底事?」师良久,问上云:「陛下会么?」上云:「不会。」师云:「只者不会底是个甚么?是何境界?作何体段?皇上但恁么翻覆自看,看来看去,忽若桶子底脱,自然了办。」上云:「求老和尚更下一语看。」师云:「无毛铁鹞过新罗。」
上又问:「如何做工夫始得与此事相应?」䒢溪进云:「皇上当谢绝诸缘,闭门静坐,饥来吃饭,困来打眠,如大死人相似始得。」师云:「此语在我禅和家即得,皇上日应万几,若一日稍不励精,则诸务丛脞矣。」上云:「毕竟如何用心即得?」师云:「先德有言:『但能于心无事、于事无心,则虚而灵、寂而妙。』皇上但遇大小事务,不妨随时支应,事后返观向来酬应底,毕竟从甚么处起?从甚么处灭?刻刻提撕,念念不舍,自然打成一片,事事无碍。」上云:「恐有间断时如何?」师云:「參禅无別诀,只要生死切。皇上!果生死切时,如孝子器却父母,即欲不哀痛不可得也。」上云:「生死心切,诚如老和尚所说,但见闻觉知昔人所诃,今欲用心參禅,未免落他见闻觉知。」师云:「譬如大火聚,触之即燎人,然道火何曾烧却口?不见古人道:『即此见闻非见闻,无余声色可呈君』,个中若了全无事,体用何妨分不分?」上云:「參禅悟道后还入轮回么?」师云:「唯悟明生死底人正可入他轮回。譬如皇上尊居黄阁,忞与群臣何由得望恩光?皇上唯屈尊就卑,故忞等乃得共天语闻法要。所以八地菩萨当证真之后如梦斯觉,上无佛道可成、下无众生可度,即欲入般涅槃,十方诸佛同声劝请:『善男子!尔虽证此法门,然而众生没在诸苦。我诸佛等不以证此便为究竟,不妨示如幻之法门、觉如梦之众生。』从此起大功行,较前所修日劫相倍焉。」
上复问:「老庄悟处,与佛祖为同?为別?」师云:「此中大有淆讹,佛祖明心见性,老庄所说未免心外有法,所以古人判他为无因,滥同外道。」上云:「孔孟之学又且如何?」师云:「中庸说心性而归之天命,与老庄所见大段皆同。然佛祖随机示现,或为外道、或为天人。远公有言:『诸王君子不知为谁?』如陛下身为帝王,乾乾留心此道,即不可以帝王定陛下品位也。非但帝王,即如来示现成佛,亦是脱珍御服、著敝垢衣,佛亦不住佛位也。」上欢然首肯。
师云:「忞望七之年,耳目昏重,不便常侍天颜,兼之近有执侍僧从天童来,言山中大众望忞不回,俱有散去之意,恐丛林荒废,乞皇上速赐还山。」上云:「趋风日久,得承謦欬,何忍遽令老和尚別去?」语毕潸然。师云:「忞受天恩,兼之皇情眷注,亦何忍远离?但前所奏请皆万不得已。」上云:「老和尚到处利生,京师禅道佛法寂然无闻者百有余年,须得老和尚久久阐扬,始有向往之者。老和尚即不久留,亦须三年。」师云:「忞道德凉俭,曷能副上盛心?皇上以佛心天子征书四出诏求四海知识,此风遍闻,天下亿兆苍生莫不知有參禅学道之事。皇上已为他下了般若种子,即不能当下行持,譬如丈夫食少金刚,要当穿皮而出,况般若正因乎?」上云:「朕亦不敢强留,违老和尚意,毕竟宽住几时,得以时时请益可也。」是日自午至酉方始回宫。
三月十六日,叙谭余事,別记。
三月二十三日,叙谭余事,別记。
三月二十四日,叙谭余事,別记。
四月初一日巳时,上携两学士至方丈,命学士王熙问:「如何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师云:「一字两头垂。」上问:「三教归一,一归何处?」师云:「大家在者里。」学士复问:「善知识既是佛祖儿孙,因甚却要杀佛杀祖?」师云:「有了你没了我,有了我没了你。」上以手指点云:「中庸道:『天命之谓性』,作么生是性?」师云:「不离皇上举手处。」复问:「僧问雪峰古涧寒泉话,与赵州所答为同?为別?」师云:「二俱作家,二俱瞎汉。」师因进云:「忞时常出丑上前,今日拈则公案,亦请皇上下语。」乃举婆子烧庵因缘毕,遂云:「设抱定皇上云,正恁么时如何?作么生下一语,免得婆子趁出烧却庵?」上云:「朕从来不曾留心,焉敢在老和尚面前指东道西?」师云:「乞皇上毕竟下一语。」上又推辞,师云:「皇上既下不得,决须發起勇猛心,著实參究,究到无可究处,忽然㘞地一声,自然七通八达,得大自在。」
时上极为称善,复叙余事,及暮回宫,漏下三鼓,尤命内臣传语抄录婆子机缘,入宫详加体究。
四月初六日,叙谭余事,別记。
四月二十三日,叙谭余事,別记。
四月二十九日,叙谭余事,別记。
五月初七日,叙谭余事,別记。
五月初八日,叙谭余事,別记。
上一日问:「南泉斩猫,意旨如何?」师云:「直逼生蛇立化龙。」上云:「赵州当日顶艸鞋出去,南泉许为救得猫儿。若问老和尚,合作么生下语?」师云:「老冻侬为他闲事长无明作么?」
上一日手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拈起示师曰:「请老和尚下一转语。」师云:「日轮正卓午。」
上一日问:「梁武帝见达磨,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磨云:『廓然无圣。』意旨如何?」师云:「绵包特石。」上云:「帝曰:『对朕者谁?』磨云:『不识。』又作磨生?」师云:「铁里泥团。」上云:「今问老和尚: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师云:「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上云:「对朕者谁𫆏?」师云:「即日恭惟皇上圣躬万福。」
上一日展视雪峤老人真,其自赞有云:「者汉奇怪。」随云:「请老和尚下语。」师云:「卖弄不少。」
上一日慨叹:「场屋中士子多有学寡而成名、才高而淹抑者,如新状元徐元文业师尤侗,极善作文字,仅以乡贡选推官,在九王摄政时,复为按臣參黜,岂非时命大谬之故耶?」师云:「忞闻之:君相能造命士之有才,患皇上不知耳。上既知矣,何难擢之高位?」上曰:「亦有此念。」因命侍臣取其文集来,内有「临去秋波,那一转时艺」,上与师,读至篇末,云:「更请诸公下一转语看。」上忽掩卷,曰:「请老和尚下。」师云:「不是山僧境界。」时升首座在席,上曰:「天岸何如?」升曰:「不风流处也风流。」上为大笑。
弘觉忞禅师北游集卷第二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6 册 No. B180 天童弘觉忞禅师北游集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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