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蘗无念禅师醒昏录卷之四
法语
师谓众曰:汝等既此一会,更无別念,当体全空,有何疑滞?叫著便应,拨著便转,更少何物,不肯自信?你二六时中,无处不是,观音手眼无处不是普贤妙行,头头物物总是佛事。人人各自赤洒洒底,若不自信,由你求得,飞身放光,千般变化,与生死不相干。纵求得有个悟入,犹如石火电光,如清水中添一杓灰尘,自是非他不知,是饮丧命之毒药。汝今更不可外觅,但向无趣,向无巴鼻,无用力处,拼命舍死,实无別法可得,只看日用动作处,是谁主张?汝若会得,自然解脱。
师云。世间无法世出世间。透得这个无法。便知起处落处。这里若不知定也不是慧也不是宗也。不是教也不是。盖为不识本心。所以名为狂妄。故经云。虚妄浮心。多诸巧见。不能成就。从上佛祖不传別法。直指人心。若不识本心。便向外求。于妄心中复生妄境。如邀空花。复结空果。纵经尘劫不能成就。只为汝等根性迟钝。不能顿入。老僧今日不免向人假设方便。教你诸人当發信心。莫生疑障。二六时中回光返照。遇境便看。语默动静。周旋往返。身心莫放。以悟为则。若到这步。更加精进。讨个下落。如是用心。如是返看。看来看去。头头独露。物物全彰。万境不能侵。千魔不能入。悉无缝罅。明暗色空。了无彼此。大地山河日月星辰。三际因缘。十方造化。不滞纤毫。一个疑情。更无別念。若到这里。正是參情结秀。虽然如是。更与一拶。复看个拶的是谁。使他进退无门。上下无路。直教水穷山尽。情忘见绝。豁然嚗地一声。识破娘生面目。大千沙界顿入圆明。事理佛法。朗如杲日劫外。今时应用无方始信得。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喷鼻香。
师曰:生不知来处。谓之生大死;不知去处,谓之死大。此个事最为要紧。所以古人如救头然。你等未出家时。乃知生死要紧。既得出家了,圆顶方袍,却去观山玩水,把生死全然不顾。若是眼里有筋皮下有血的汉子。怎肯这般见解去?诸方參礼知识请个无意味话。纳在胸中。三年五载。孤迥迥的深究己躬。更不回头顾脑一等中下之流。一无所得。禅又不參。教又不看。昼夜打眠。放心自如。却言我是大了当的人。若恁么见解。千佛出世也救你不得。苦哉!苦哉!汝等若要究明生死。须是發大丈夫之志。先要断绝攀缘妄想无明人我贡高我慢谄曲嫉妒佛法杂论。眼见耳闻。尽情抛在东洋大海。不留丝毫打扫胸襟。万缘放下。纤尘不立。只看个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毕竟一归何处。此一则公案。汝等切莫造次。从上古今贤哲。皆从此發明。须是把做一件事始得。却要如冰凌上走。剑刃中行。如万军队里挥刀上阵。莫问输赢猛敌一场。这般用工。方有少分相应。若是佯佯详详。待信不信。待疑不疑。恁么用工。做到弥勒出世。依然一场懡罗。汝等若信得及。日用动静打成一片。若到这般田地。或有善恶境相现前。皆是你五阴魔障。曩劫习气。切莫认他。惟有疑情。昭昭灵灵。推之不去。荡之不散。犹如寒潭秋月。无有纤毫趣向。忽然一声疑团粉碎。大地平沉。露出本地风光。才好诸方。恳求印正。然后山间林下柴乾。水便盘结草庵。待时而至。接物利生。今日与你诸人尽情吐露。你自彻去。但办肯心。必不相赚。珍重!
师曰:汝等不可留心待悟,求神妙处,纵有神妙,亦是妄想。所以学者尽在外觅,只求知见玄妙,不知正是障汝蛊毒,但莫向热闹处求,只那无搭撒无倚,靠无声臭处,正是汝超出生死路头。汝等病在,要明白闻人奇言妙语,便道渠信得及。吾不知汝信的是个甚么?且道信得的在甚么处?当知信之一字犹是假说,但向无巴鼻处參取。又云:既无巴鼻,向何处參取?
师曰:汝等脚跟未得立地,都在靠人言语行持埋没,自己柱杖不得自由。
师曰:佛性个个圆满,无断无常,譬如日月,东起西没,西没东涌,有何断灭?虽然,乾坤皆有坏时,日月光有尽时,惟佛性无尽,故名无尽灯。此无尽灯一盏,亦可百千盏。亦可如室燃灯,纵分千盏,未有一毫加减增夺。佛性亦尔,故曰三世诸佛,一眼放光,佛佛相续,祖祖联芳。
师曰:或有得了一知半见,便以为足。以牛迹当大海,只管放逸,皆是自饮毒药以为甘露,不知有丧命之患。所以楞严经中五十种阴魔,皆是中途成狂,不信有后步工夫,不知有声闻、缘觉大小果位不同,所以小果欲至,佛地最难。何以故?自生满足想故。
师曰:今人出家,住在丛林,一生未梦见在,千百人中只求一个半个识心,达本自行自立,古来罕有。若非生铁铸成,浑钢打就的汉子,谁敢承当此事?求知求解者多,自信自肯者少,故曰学道似牛毛,了道如麟角。
师曰:一切古人所说,皆是真心剖判,无有深妙。学人错会,別生知解。我与么说,他又言:圣人毕竟有妙处,不知平常,是所以不达自心。若达自心,一切圣人同此一宗。若有一毫不同,便是异端。
师曰:诸方參礼知识,将意识中百般能所,尽情吐出,方得自在,佛只为众生种种劳扰不停,便说种种妙法。汝若诸念不生,自然逍遥,众生若安,佛亦安矣。
师曰:阿弥陀佛發四十八愿,若一草一木不成佛者,不取正觉。且道如何得成?若见有天堂地狱,有凡有圣,不可不疑。除是从自己脚跟下踢破玄关,虚空粉碎遍法界,纯是一个极乐,亦无如是见解,始可參学。
师谓居士曰:公在方外许久,访遇高人,亦多请示一言。士曰:虽在方外,未有一毫进入,堪得个调身之术,四方求觅,可知出世者少。师曰:公见得天下无人,则是我相,则与众生多了一层。又曰:但有所学得的,总是虚缘幻相,当从自脚跟下猛然觑破,一切意思见解,不出造化之手。纵做得千年不死,犹是守尸精灵;若肯信不涉,一足稳坐长安。但一切放下,无圣可求,无凡可厌,人是人,物是物,那有许多分別?
师曰:古人常将狮子为喻,何故不言別类?盖以狮子游行,不求伴侣,行动一步,群兽皆绝,野干胆裂。修行之人亦复如是,独行独步,轮刀上阵,不顾后群,杀得人方救得人,是名狮子儿哮吼一声,群兽奔走,谁敢当敌?
师曰:太聪明者,终难说话,百般书籍,一目领过,不得一毫疑生。其实也不明白,只是意想卜度。如此见解,也是不聪明的人。
师曰:自不识心,便向形迹中窥人毁谤圣贤,则是招殃见我。朝朝出来,上下提掇,声如雷震,口业不净,一般穿衣吃饭,何名善知识?汝等又作是念:善知识慈悲柔和,如何口业不净?岂不闻善财童子參无厌足?王将一切作恶众生,或刳其肉,或剥其皮,或剖其肝,或截其舌,或断其足,令其痛声远彻。此是先圣化人境界,爱惜众生,如护眼目,所以大慈难行,反退人心。问:如何是大慈?师曰:手持刀杖,守护正法。
师曰:汝等若言本性不是空的,是何形相?若言是空的,此时对面言语者是甚么?汝等若欲出生死,此处当细观察。
师曰:不肯自信,便是魔说,不与世同,故曰外道。我今立地看你纵修行,百千年木食草衣只与吾一般。又曰:八地菩萨,佛之一字尚不喜闻,何况世间财帛境界而动忧苦。你等实无妙道可学,只这难信二字,是实难信。
师曰:修行人自谓见性成佛。且道见得的在那里将呈吾看。既呈不出。又言见性。专向无智人前。胡猜乱道。惑乱诸人。堕地狱有日在。自不明白。不可教坏人家男女。有等守空寂的外道。而今不觉受殃在。末后只向明白坑里。自是与人言。一切皆空。妄言无道可修。无凡无圣。只个穿衣吃饭。是更无生死可怖。反谤持戒念佛是小乘。见人则夸快乐无穷。到正人面前。一毫不敢开口。直待临终之日忽然忙乱。世情难断。意识不忘。一生善恶境界。随心發现。悔是迟也。
师曰:一生干尽,千古事业,不是寻常口说。问:如何干得千古事业?师曰:尔只今有,甚么事不尽?
师曰:善知识问你,正是点穴下针。汝若无事,自然不妨才问著,便要寻句佛法抵对,被须弥山塞却口。
师曰:參学须要知己莫在公案言句上求明白,我前数十年只在黄瓜茄子公案上求明白,便是向外觅后来听说拿物非手,吃饭非口回头返已方知公案,黄瓜茄子不是外头的。又曰:只教汝別求易,若教汝休歇最难。
一日,龙湖夜坐,有宗师举本来具足,本来无一物,两则因缘示众,有僧对原来具足,又有对原来无一物。
师曰:既是无一物问著,便眼睁睁的心怯怯的,却似有个说不得的物事。一般既是具足,如何开口成滞?恐怕说得不是随语生解,到他人言下讨分晓。若是真到家的人,如月印千江,似空谷应声,使大众耳目,一齐俱见。且问大众:听见么?若听见,又坐在,是非箩里;若不听见,又当面错过。且问大众:如何參究?
师曰:我终日与你说的是西影中现出来的。一个影相,尽大地众生、十方诸佛、历代祖师、蠢动含灵,都共这一个西影,大无边际,那里有踪迹等你看得他见。又曰:须知一切作务应酬,尽是游戏三昧,才得无事,此时清净千万劫清净。
师曰:汝等若自不信,佛也无柰你何。所以佛有三不能:不能度无缘、不能免定业、不能尽众生。问:如何又说大地众生同成佛?师曰:他见得众生是佛;你若不信,还是众生。
师曰:老实的便执著老实的,能巧的便执著能巧的父母未生前,不曾带得有老实巧拙的,都是习成,非是本元。若是天机,岂用思量?变化无穷,谁能测之?今日若办明日事,便被鬼神觑破。
师曰:问无有问答无有答,世人不知只在问答上作活计,如此行持情识,何年而得休歇?且道尽世间问问个甚么尽,世间答答个甚么?若然,会得一切佛法世法自然明白,一切知见自然泯息。又曰:学道人如铁壁石山相似,霹雳无情,方能断物。汝等若信得及,实无深妙处,我也只是个寻常无事的俗人。
师曰:工夫不可疏懒,若疏懒便随世情流转。若谨慎,又是障碍,有疑未尽,切莫自昧。古云:不怕剑戟如星下,只怕藕丝绊杀人。
酬问
问:性是自有的,为甚么不见?要仗师友提醒才见,师曰:性虽是有的,不遇师友说破,决不肯自信。譬如栗谷种子,若遇水火损坏,要逢水土發生,一粒归上,發生无尽。人之本性亦复如是,遇情欲而损坏,遇师友指出,自信真常,世人愚迷,被情识恩爱管束,不得出头。岂不闻古人舍金轮王位,乞化他方,也只是求师友。仲尼鲤死,不妻周流,四方也只求师友。如今学者多,只在求名,不肯求人,纵求得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先圣求得一人,如获珍宝,方有付托。譬如传灯,灯灯相传,命命相续。而今学者东窃西记,以聪明见解,认为得道。醒眼人看来,岂不惭愧?大丈夫出头一番,性命为重,不可泛泛而已。岂不闻船子和尚云:三十余年海上游,水清鱼晏不吞钩。钓竿斫尽重栽竹,不计功程得便休。
僧问:常人日用乐得来,我日用临事之时许多不乐?师云:求得的乐,非真乐也不知,千古圣人尽是为己,若不真为己,终难出头。或遇善知识,将一则公案,或一奇语问你只拔你知见病根。若是个真无事的人,随机应答,无有思量。若是佛法,知见不忘,虽口不言,面上带色却有一物妨碍,此个病根最难消释。
问:用何工夫?师云:莫生妄想。曰:如何是妄想?师曰:求觅工夫。曰:如何得无事去?师曰:莫生厌心,日应万端,未见疲劳,便是真无事的人。
师弟问:如何是善知识?师曰:善者,善达无为所说法语,不从文字中来,通达无量妙义。不用思议知者,混古今事,天地未剖,日月未光,威音那畔境界。无不知之识者,能辨邪正,不被境惑,顶天立地,达佛心宗,广演无上大法,普利群生。大开不二法门,天下独尊。是名善知识。如何是法师?师曰:法师者,证九地果位,八风不能动。说法不属有,无不落文字。汝今错会以讲文字者。便谓是法师。不知正是谤法。何以故?一切学人只在文字上。注解。背自心宗,丧佛命脉。问:弟一生立志不起。望兄提携。或抱公案,或持经咒。师云:抱公案持经咒。要识得那个是我。汝今我尚不知是谁做人。且看父母未生前一著子。是何相貌?忽然觑破,方知天上天下古往今来。恒沙劫事无不明了,才不被天下人瞒,方是出世丈夫。
问:今人不得圆通,未审病在甚么处?师曰:或病在,穷今博古。歌赋诗词,事事要通。言言要妙,不知蔽真智而求外,慧被知解遮障或病在取舍二边。忧厌生死,贪乐涅槃。知教是尘,执吝不舍。不知爱一文,不值一文;或病在断恶修善不知背真宗而向知觉,认识神而作元明。古云:金屑虽贵,落眼成翳。
库头问:如何是日用神通变化?师曰:你二六时中治事待客,上下酬应,何处不是神通变化?
僧问我日用处处搬营,无处不是觉性,灵通忽然气绝,未审灵灵寂寂的东西归于何所?师曰:你即今灵灵寂寂的东西在甚么处?僧无语。师曰:学道人惟有此关,难破此处。若不分明,则属精灵。
僧病中问:弟子寻常,形体坚固,自谓快活,能做得主,无生死可怖,今日忙乱却死得来,则与常人无异。师曰:但看忙乱的是谁?如此省得即无生死,恐怖何来?
问:道可思议否?师曰:道是何物,容汝思议?又曰:虽不可思议,灵变滔滔,千问千酬,都从不思议中来。但落言语意解,便属鬼家活计。
问:或有身住佛地,朝闻正法,不肯信受,不能了悟来生,还得闻否?师曰:要了此时即了,有何欠缺,更待来生。
问:如何是透脱?师曰:用透作么?又曰:透脱者,或因教典、或因触事,或因言句得个悟入,见大地众生无不平等。又要出此窠臼,才得自由。
问:如何忘得情境?师曰:且道情境又是何物?只这个忘字就是病根,此时你问我答,有甚忘得?
客曰:此时说话是一大梦,睡著做梦,是一小梦。师正色曰:此时说话既是大梦,如何是醒时?客无语。师曰:若要求醒,直待驴年。
僧问:你这龙湖僧众个个皆出火宅否?师曰:你将甚么作火宅?谁在火宅内?僧无对。师曰:你正言语时在,已分上作么生出?僧曰:且请和尚作么?出师一喝,僧拟议。师曰:火宅出不得也。问:如何照见五蕴皆空?师曰:将何作五蕴?照个甚么你说看。
居士问:某甲向学之心久矣,而不知何门悟入?师曰:公今二六时中,上下酬应,无非悟门,不必更求悟门。既欲向学,学到无可学处,便是真学问头脑。今时学者把古人看得太高,了重彼轻己,是为小人,只要信得自己是人,方知圣人亦只如此,才不被圣凡所碍,曰:某在家行忠孝,而恐上下不到,常有一愧在心。师曰:古之行孝者,多不自知,若自知我能行孝,恐上下不到,是为造作,非真行孝也。若真行孝,无心可愧,无尔我分,不用做作,上下自然,一团纯和。若要做个名色出来,令人知我行孝,正是忘恩、背义不孝之子。
客曰:过去许多古人毕竟也有个不了事。师曰:莫替古人担忧只要自家。果然了得乾净,命根断绝,自然与一切古人相见,莫要管他了不了。又曰:你开言吐语时,古人在那里。曰:不晓得。师曰:不晓得最亲切。曰:我还不亲切。师曰:你不亲切处问来。客无语。师叹曰:有话须向知音说,不是知音莫乱言。又问:一切人如何得自在去?师曰:我今一目所视个个停停当当。贵者自贵,贱者自贱,寒则穿衣,热则取凉。何处不自在?
问:初入信位菩萨,云何能说种种法?师曰:到是不參学的人,无有一毫知觉,打搅赤𩪸𩪸地,无有參杂能说种种法,故曰一超直入如来地。
问:设有人把世间文字都背得么?师曰:历代祖师谁不背过六祖?不识一字,三藏十二部,无不贯通,只为学者逐文解义。若有一则公案一卷经,不看得粉碎,不名參学事毕。
问:华严十回向云。菩萨布施顶髻肝胆手足。更不言易处。云何只要舍痛处难处。师曰:过去恒沙诸佛、历代祖师,谁不舍了痛处?若不舍此痛处,不名布施。生死牢关,终不断根,须要拼命舍死一番,方得解脱。但自思惟。我意中何事最痛?唯有学道求明白是你心中最痛的,恐怕舍了,便落生死,皆是自生恐怖。世人贪爱情境,便是苦海。你今贪恋佛法知见,亦名苦海。问:既不见不闻,如何进功?师曰:此一关绝,要出生死,问不得別人。一切人到此,都不知趣向此处。若不觑破,难得了脱。
居士曰:此道除是,不闻便罢,若一下看破了,神妙不可测。师曰:也没有你妙处,且将甚么作妙?你说看。士佯笑。师曰:病根难得尽何怕?你如何有个意思在?打搅不得。平淡又曰:我也晓得道是讲不得的,人人是有的,只到临事时分疏不下。师曰:你晓得个甚么?只这个,晓得的,就是你病根。又曰:我求此道,受了许多辛苦,而今才得,谁敢说我的不是。师曰:你既有个是的,莫说许多辛苦,便受百千年辛苦,何曾梦见在?此事也不是你苦中求得的,观你所说,世人都没有道,只你得了道,此是越外生出的知见,极利害,便是这个埋没你一生。又曰:或有一人不信当下是佛,只要念佛苦修,善果圆满,方才得成。此人如何?师曰:此便是成佛的种子,万无一失。曰:或有一人立地就是,一了一切了,更无纤毫疑滞,此人如何?师曰:正在疑。居士忙然,曰:如何是疑?师曰:好个问头,只你不懂。
居士曰:当下须识本体,照察灵明,便得自在。师曰:若当下有个照察,更不自在。虽然照察,得明白也,是相外光,影若是自己,如何用得照察?
学人曰:孔圣人才是真,不容己。师曰:一切人皆不容己,何况孔圣人曰:此是无根之谈,百姓争田争地相打作闹,一忧一喜,且不得他也是不容己。师曰:此正是他真,不容己处。
问:你和李卓老这一起人,又无传授,糊来糊涂的,是那一宗下的人?师曰:若有传授,便是邪法,我也不是五宗门下人,三世诸佛、历代祖师,皆从这一宗而出。
友人问:如何是机锋?师曰:机锋是甚么速!道速!道!友人无语。师曰:你当面错过。
问:道果有耶?果无耶?师曰:说有说无,二俱成谤。曰:如何即得?师曰:无求即得。曰:如何是道之体?师曰:满口道不著。问:四大离散时如何?师竖起拳曰:这个不属四大。
问:古人除却咽喉唇吻道一句来这一句如何道?师曰:我不除却咽喉唇吻,你且道一句看?学人无对。师曰:你被语音塞却口。
问:如何是自性?师曰:不说不说。曰:如何不说?师曰:恐你不信。曰:和尚真实语,谁敢不信?师曰:你若肯信,不觅真实。
问:如何是下学而上达?师曰:即今要达个甚么?速达我看学人。无对。师曰:即今达不出,如何上达?
问:见性成佛,是否?师曰:是。曰:性是无形的,如何得见?师曰:性是有形的,只你不见。曰:请和尚指出,我看师口,我说你不见。
问:阳明先生说无善、无恶是性之体,是否?师曰:是。曰:我也晓得性体是无善无恶的,可是否?师曰:不是。曰:如何他的是我的不是。师曰:他分明对汝道性是无善无恶的,你走在善恶上去了。
问:尧舜干的事业,今人如何干不来?师曰:尧舜当初恁么做,何尝要是与不是?今人且不去干事,只在那分別处?想是与不是。若是丈夫气概,出头一番,撩起便行,管甚好歹。恁么信得及,便与前圣无差別也。
问:狗子有佛性也无?师曰:有。曰:赵州因甚道无?师曰:既无,谁传持到今日?曰:不晓得。师曰:用晓得作么?
问:圣人道无声无臭,是性否?师曰:是。曰:视听言动是性否?师曰:是。曰:这两段是同是別?师曰:你且将一段呈出我看。曰:对和尚的是视听言动。师曰:这是视听言动,你唤甚么作性?学人拟议,师厉声曰:那里有声臭来?问:草木有性否?师曰:有。曰:性在何处?师曰:性在说话。曰:他何曾会说话?师曰:又在说,只你不信。曰:如何他不知痛痒?师曰:痛痒虽有,但无分別。
问:如何是巳發?师曰:古人传得的,今人參究,到得的意识知解,明白得的都是巳發。曰:如何是未發?师曰:未發是圣人的本命元辰,不觉晚年精神疲倦,收拾不住,走透一点消息,被曾子眼明口快。道个唯至今相传,都用意识拟议,将作道传,不知正是夫子败露不甘心处。若是颜子箪瓢陋巷洒洒乐乐,无一点气息,你到何处传说?他今人只管寻觅他乐处,岂不诬谤先圣?纵有一点消息,等你领会得也。是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问: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啣一枝。忽有人问西来意,如何答得。师曰:汝即今未啣枝时人问你答个甚么?且速道一句看。
问:读诵四句偈等功德,无量无边,是那四句?师曰:亲见亲闻,亲知亲觉。复曰:你省得么?曰:省得。师曰:叫你持经,为甚么又被声尘汙染?
问:如何不得自由?师曰:不自由者,病在贪求,贪名高尊,显被顾,惜魔管束,不得自由;贪人恭敬,被恐怖魔管束,不得自由。贪聪明智慧被名言,教典管束,不得自由。汝贪天福,又被十善魔管束,不得自由。汝贪极乐,又被想魔管束,不得自由。汝贪真如,又被真如魔摄,不得自由;汝贪涅槃,又被涅槃魔摄,不得自由。世人愚迷,不知佛是无求人。汝若无求,处处自由世间有求最苦,不知现前受用贤妻孝子富贵尊显,是汝累劫之因,曾供养过。他今生出来,遇缘则受,缘尽则散,这是汝合受用的事。古云: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只好随时度日,遇饥吃饭,遇寒穿衣,只待缘尽脱了,这领臭布衫。天堂收不住,地狱亦无名。这个大受用,谁人肯自信?
僧问:如何是智人无梦。师曰:我这里莫说梦话。僧再问,师大声曰:莫作梦会好。曰:不省。师曰:你若不省,日用千状万态。功业超群,总是一梦耳。又问:初学从何门入?师曰:你从南来?北来?曰:南来。师曰:好个入路。又问:如何出离生死?师速叫一声。僧应诺。师曰:从这里出。曰:和尚说的话,我不晓得。师曰:等你晓得,堪作甚么?曰:何故瞒人?师曰:你梦不醒,反怪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