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毘舍离七百结集

佛灭以后佛教界的第二件大事是毘舍离的七百结集这一次结集起于耶舍迦乾陀子他在跋耆族的毘舍离见到了「十事非法」主要是跋耆族比丘以铜钵向信众乞取金钱耶舍认为不合佛制在信众面前指证乞求金钱的非法这可引起了跋耆比丘的反感将耶舍驱摈出去耶舍到西方去到处指斥跋耆比丘的十事非法邀集同志准备到东方来公论跋耆比丘知道了当然也多方去宣传争取同情后由西方来的七百位比丘在毘舍离集会采取代表制由东西双方各推出代表四人进行论决结果跋耆比丘的十事被判为非法

七百结集的论定「十事非法」为现存各部律的一致传说可见当时的佛教虽有学团分化的情形还没有發展到宗派对立的阶段据《僧祇律》说事为「佛涅槃后」《五分律》《四分律》作「佛泥洹后百岁」意思是佛灭后一世纪佛教一向以佛灭纪年总是说佛灭一百年二百年等《善见律》解说为恰好第一百年就未免误会了《有部律》说「佛涅槃后一百一十年」那是近于《异部宗轮论》说看作阿育王时代的事但这是不对的七百结集应早在阿育王以前应解说为在佛灭一百年以内(參阅拙作〈佛灭纪年抉择谈〉)

属于上座系统的律典——《铜鍱律》《五分律》《四分律》《十诵律》所说大致相同今依之而论述《大众律》与《根本说一切有部律》虽同样的判决十事为非法而叙述的人事颇有些出入这留到末后去说明

七百结集是东方与西方比丘间的异议所以先从东西方说起佛时以东方摩竭陀国的王舍城西方憍萨罗国的舍卫城为两大重镇相去四十五由旬(一由旬约合三十里)佛陀晚年多住舍卫城因而游化东方的提婆达多向佛「索众」引起了破僧事件(參阅拙作〈论提婆达多之破僧〉)一直追随佛陀的阿难由于多住西方也与久住东方的大迦叶存有多少歧见(參阅拙作〈阿难过在何处〉〈论王舍城五百结集〉)这一情势佛灭后逐渐嬗变在东方摩竭陀的首都由王舍城移到恒河南岸的华氏城与恒河北岸相距五由旬的毘舍离遥遥相望七百结集时代东方佛教的重心以毘舍离为首而跋耆族比丘为东方系的主流在西方舍卫城衰退了佛教向西扩展摩偷罗的佛教逐渐隆盛起来成为西方佛教重镇摩偷罗距离舍卫城约四十由旬东西的距离更远了佛在世时摩偷罗的佛法并不發达传说「末土罗城有五种过失一者土地不平二者处饶荆棘三者瓦石充满四者人民独食五者多诸女人所以(释尊)不入此城」(《根有书药事》一〇)这是一片荒瘠的边地但已预记了此地佛教的未来隆盛《增支部》(五二二〇)也有摩偷罗五失的传说摩偷罗城外有优楼漫荼山(或作乌卢门荼山牟论陀山)初由那咤婆咤弟兄在这裡建寺负有盛名(《阿育王传》《根有律药事》九等)该寺的建设是阿难弟子商那和修的时代还有优尸罗山阿吁恒河山都为后来西方大德的道场

佛灭以后比丘们虽多少有不同的意见但大家依法修行也以律持身和合共住并无强烈的宗派对立以阿难来说佛灭以后大迦叶(《杂阿含经》四一一一四四《相应部》一六一一)优波离(《四分律》五七等)虽对之总是有点不调和也不成大问题王舍城结集以来大体上大家尊重僧伽的意思尊敬大迦叶说到律推重优波离说到法推重阿难成为一般公认的摄导僧伽的大德从传记上看来王舍城中心的佛法——阿难与优波离的弟子渐向西方宏化而建树了西方佛教重心摩偷罗的佛教如阿难的弟子商那和修再传弟子优波笈多(见《阿育王传》等)优波离的弟子陀娑婆罗(《大众律》三三)四传弟子目犍连子帝须(《善见律》)都是以摩偷罗为住处而向外开展的阿难自身经常以王舍城华氏城毘舍离为游化区他的晚年特重于东方所以阿难入灭他的遗体——舍利有分为两半为华氏城与毘舍离所供养的传说(《阿育王传》《根有律杂事》四〇《西域记》法显《佛国记》)这表示了阿难晚年的弘法得到了恒河两岸的一致尊敬阿难晚年的化导对东方佛教无疑会给予深远的影响

七百结集中的西方比丘引起问题的是耶舍伽乾陀子有部传说为阿难弟子(《善见律》的译名不统一极易引起误会)从他所争取的同道所代表的佛教来说是属于西方系的支持耶舍的同道论地点有波利耶比丘阿槃提比丘嚫那比丘最有力的支持者是摩偷罗的三菩陀萨寒若的离婆多波利耶比丘《铜鍱律》说六十人《五分律》说共九十人《十诵律》也说波罗离子比丘六十人在当时被称为「波夷那波梨二国比丘共诤」(《四分律》)在这次争议中波利耶比丘首先支持耶舍这可见波利耶比丘的重要性了传说当时波利邑比丘都是头陀行者或粪扫衣者常乞食者在经律中早在佛世波利邑比丘即以头陀苦行著称(《杂阿含经》三三九三七《铜鍱律小品迦稀那衣犍度》)到那时还保持重头陀苦行的风格《铜鍱律》及《五分律》曾说佛在毘兰若(属拘萨罗)三月食马麦贩马人是从波利耶来的(《五分律》)波利耶比丘从沙祇到舍卫城来(《五分律》二二有估客从波利到拘萨罗来(《五分律》二〇)这可以推见波利耶比丘是从西方来的考《西域记》(四)有波利夜呾啰在摩偷罗西五百里应为今 Alwar 地区阿槃提的首府优善那即今 Ujjain嚫那译义为「南」在早期经律中有南山南路南山在王舍城以南Sona River 上流地区南路即达嚫那总是与阿槃提一起说到而又说在阿槃提以后所以应为阿槃提以南法显《佛国记》说到达嚫的大伽蓝与玄奘所传(《西域记》)的南憍萨罗相合当时佛法向西南的开展已有了重大成就摩偷罗本为佛教「中国」的边缘阿槃提为边地而现在已能起而与东方——「中国」相争衡西南佛教的隆盛明白的表现出来

主持公论而要取得胜利在以上座为重的当时非有声望卓著的大德是不能成功的所以耶舍到摩偷罗的阿吁恒河山恳求三菩陀舍那婆斯相助这就是阿难弟子商那和修向西方宏法劝發那咤弟兄建立寺院的大德还有离婆多「多闻通达阿含持法持律持母」(《铜鍱律》)「得慈心三昧有大眷属」(《五分律》)「梨婆多大法师难问阿毘昙」(《十诵律》)这是一位博通三藏声望卓著有众多弟子的大法师《十诵律》说梨婆多在萨寒若《铜鍱律》说在萨寒若会到了他《五分律》说在拘舍弥《四分律》说求离婆多于婆呵河边又约会共从婆呵河出發虽然传说不同其实地域相近依《增支部》(六四六一〇二四八五)所说萨寒若属支提国支提与拘睒弥为邻拘舍弥在今 Allahabad 西南三十一哩的 Kosam支提在拘舍弥以西现有 Bewt应即《四分律》说的婆呵河萨寒若应在该河流入阎浮那河处附近因为离婆多从此沿河而下毘舍离毘舍离的跋耆比丘也曾由水道来见离婆多离婆多游化的中心区在拘舍弥附近的萨寒若论地点在东西方的中间约学行风格也与西方系不完全相同离婆多代表了中间(偏西)系所以为东西双方所极力争取的大德在这次会议中有左右教界而起著决定性的作用拘舍弥一带与阿难阐那有深切关系离婆多本来不愿意參与此一论诤所以听说耶舍他们要来找他他就预先离开了那裡(《铜鍱律》《四分律》)然而非获得离婆多的有力支持不可能取得胜利所以耶舍与三菩陀不远千里而一程一程的追踪而来依《铜鍱律》离婆多初在须离虽未能确指所在但一定在摩偷罗与僧伽赊之间因为佛在毘兰若(属拘萨罗近雪山)三月安居后也是经须离而到僧伽赊伽那慰阇的离婆多先走一步到了僧伽赊耶舍追踪而来可是又迟了一步离婆多已去伽那慰阇了僧伽赊是佛从天而下处在今 Etawah 洲的 Sankisa伽那慰阇即奘译的羯若鞠阇——曲女城在今 Kanauj离婆多的行踪是向东偏南走以后又经过优昙婆罗阿伽楼罗耶舍一直追踪到萨寒若才见到了离婆多离婆多为耶舍的至诚所感动才答应帮助他于是集合了波利耶比丘阿槃提比丘嚫那比丘还有摩偷罗比丘离婆多的学众总有七百比丘沿恒河东下以盛大的阵容来到毘舍离

毘舍离比丘是跋耆族译义为金刚跋耆族分布的地区极广由毘舍离向北一直到波波以南的负弥城还是跋耆族如《中阿含经》(三六)《地动经》说「金刚国城名曰地」地即负弥的义译属于跋耆由毘舍离「东北行五百余里至弗栗恃国」(《西域记》)弗栗恃为跋耆梵语的对译弗栗恃「周四千余里」西北去尼泊尔千四五百里从该国的「东西长南北狭」而论约从今 Purnes 北部向东到 Goalpara 一带位于锡金不丹以南古称央掘多罗(北央伽)可见跋耆族的区域极广这次论争被称为「波夷那波梨二国比丘共诤」(《四分律》)考《五分律》有波旬国即波夷那的音译佛涅槃前受纯陀最后的供养是波波国但在白法祖译的《佛般泥洹经》(上)东晋失译的《般泥洹经》(上)都作波旬国可见波夷那为波旬的异名(经律中每有同一地点有不同名称)波波——波夷那与拘尸那相邻都是摩罗族译义为力士当时的论争波夷那比丘起著领导作用这可以想见由于佛在拘尸那入灭引起该一地区佛教的隆盛虽东方佛教的中心区在毘舍离而波夷那比丘却是东方的中坚

这一次论争跋耆波夷那比丘向外争取僧伽的同情支持所持的理由著重于地域文化如《铜鍱律小品七百结集犍度》说「诸佛皆出东方国土波夷那比丘是如法说者波利耶比丘是非法说者」《四分律》作「波夷那波梨二国比丘共诤世尊出在波夷那国善哉大德当助波夷那比丘《十诵律》作「诸佛皆出东方长老上座莫与毘耶离中国比丘鬪诤这意思说释尊出于东方所以一向是边地的波利耶(阿槃提嚫那)比丘不能正确理解佛的精神佛的意趣论佛法应以东方比丘的意见为正应该支持东方波夷那比丘释尊并无地域观念平等的对待十方比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从文化的传统影响来说释迦族——东方的圣者应多少受到释迦——东方文化特性的陶冶以这点来说释迦族及东方人民应该更易于理解更正确的契合佛的真精神这样东方比丘宣示的理由也就不无意义了但当时的东方比丘是否与释迦族有关释尊诞生于释迦族的迦毘罗卫约当时的政治关系说附属于憍萨罗不妨说佛出憍萨罗这是无疑的事实所以以「佛出东方」为理由已多少感到希奇而如《四分律》所说「世尊出在波夷那」更使我们惊异了释迦族与跋耆波夷那有何关系而东方比丘以此为理由而争取比丘僧的同情呢

考究起来释族与跋耆等东方民族有著密切关系佛在王舍城乞食为一婆罗门所诃拒「住领群特慎勿近我门(《杂阿含经》一〇二)《別译杂阿含经》(一三二六八)与「领群特」相当的为「旃陀罗」可见佛被婆罗门看作卑贱的阶级了巴利文典与此相当的为《小部》的《经集》(一七)「领群特」或「旃陀罗」一词Vasalaka即毘舍离人正统的婆罗门对东方的毘舍离人确乎是一向轻视的佛出迦毘罗卫而被称为毘舍离人一定是容貌语言等相同(或近似)也就是同一民族的分支这才会被称为毘舍离人可称为毘舍离人那更可称为波夷那人(与迦毘罗卫更近)了在跋耆与波夷那人看来佛是出在他们这一族系的

《长阿含经》的《种德经》(一五二二)《究罗檀头经》(一五二三)有六族奉佛的传说六族为释迦俱利冥宁跋耆末罗酥摩释迦为佛的本族俱利即《西域记》(六)蓝摩国的民族俱利与释迦族最为密切传为释迦的近支首府天臂城《杂阿含经》(一〇八)即作「释氏天现聚落」与释族互通婚嫁(释族素不与异族结婚(《五分律》二一)如佛母摩耶夫人耶输陀罗都是拘利族冥宁《长阿含经》(一一)《阿㝹夷经》说到「冥宁国阿㝹夷土」《四分律》(四)作「弥尼搜国阿奴夷界」《五分律》(三)作「弥那邑阿㝹林」冥宁的原语似为 Mina阿㝹夷即释尊出家时打發车匿还宫的地方在罗摩东南境(《西域记》)近拘尸那在巴利经律中与冥宁相当的Malla(摩罗)自此以东就是拘尸那与波波等摩罗族但六族中冥宁与末罗(即摩罗)并列从音声区域来说都可推断冥宁为摩罗的音转摩罗族的分支跋耆为摩罗东南的大族已如上说酥摩为七国中的数弥(异译速摩苏摩等)巴利语 Sovīra梵语苏尾啰即喜马拉耶山区民族一般认为即今尼泊尔一带《长阿含经》特地说到这六族信佛都是恒河以北到喜马拉耶山区民族意味这六族的特別信奉七百结集中的东方比丘也就是这六族比丘的教团

释尊被称为「释迦牟尼」意义为释迦族的圣者而佛的堂弟多闻第一的阿难竟被尊称为「毘提诃牟尼」——毘提诃族的圣者(《相应部》一六一〇《杂阿含经》四〇一一四三《小部譬喻经独觉譬喻》)毘提诃为东方的古王朝有悠久的传统《奥义书》与业力说都在毘提诃王朝發达起来毘提诃的首府弥𫄨罗在恒河北岸毘舍离「西北减二百里」(《西域记》)毘提诃王朝解体恒河南岸的摩竭陀国尸修那伽王朝兴起据《普曜经》(一)《大方广庄严经》(一)摩竭陀王族也是毘提诃族而北岸的毘提诃族散为跋耆摩罗拘利释迦等族阿难晚年游化于东方受到恒河两岸(摩竭陀跋耆等)民族的崇奉被称为「毘提诃牟尼」即毘提诃族的圣者确认跋耆等东方民族与释族有密切关系(參阅拙作〈佛教之兴起与东方印度〉)那么释尊被称为毘舍离人波夷那人阿难被称为毘提诃的圣者也就觉得确实如此了

东方比丘以民族文化为理由以佛教的正宗自居实与佛世的释族比丘中心运动相近阐陀说「佛是我家佛法亦是我家法」「汝等不应教我我应教汝等」这岂非与「诸佛皆出东方长老上座莫与毘耶离中国比丘鬪诤」的意境一致吗释族比丘自提婆达多「索众」变质为破僧而失败阿难受到大迦叶学团的压制释族又以毘琉璃王的征服而受惨重的损害不免一时衰落而造成重律的(或苦行的)上座佛教的隆盛但经阿难晚年长期在东方宏化逐渐促成东方民族也可说泛释族佛教的兴盛与团结七百结集中的东方比丘继承了这一传统阿难从佛二十五年深受释迦族圣者(释迦牟尼)宗风的陶冶如尊重大众的(佛自己不以统摄者自居阿难答雨势大臣的疑问最足以表达此意)正法中心的律重根本的男女平等的阐扬法义的少欲知足而非头陀苦行的慈悲心重而广为人间化导的这次诤议中的「十事」——「器中盐净两指净近聚落净住处净后听可净常法净不搅乳净阇楼伽酒净无缕边坐具净金银净」(此依《铜鍱律》诸部律小有出入)除金银戒外尽是些衣食住等琐细规制跋耆比丘的容许这十事实只是继承阿难所传如来的遗命「小小戒可舍」的学风而已

西方的上座们经验丰富懂得论诤的胜负关捩所在如对于离婆多的争取千里追踪真做到仁至义尽又如七百比丘到了毘舍离三菩陀与离婆多首先访问当时东方的第一上座一切去(或译乐欲)首先交换意见而取得一切去的支持再看东方系比丘显然是差多了他们也知道离婆多的重要远道去拜访但重在争取离婆多的上首弟子(这一著最是坏事)想以弟子们来左右离婆多的意见这不但以「佛出东方」为号召对离婆多来说并无民族的共同感而争取他的弟子更刺伤了离婆多结果离婆多驱逐了少数弟子而自己作了西方的忠实同道还有一位名沙蓝的长老本是东方系的据说他在独自考虑中受了天神的启示而认定东方为非法非律沙蓝改变了主意东方比丘们并不知道还推选他做代表这怎能不失败呢又如一切去长老也不曾能推重他取得他的支持总之东方系但知人数众多想以多数来决定一切但这样的人多口杂是不适宜于讨论的于是双方推选代表取决多数一切去沙蓝离婆多都赞同西方的主张而东方不能不失败了尊重僧伽的公决东方也不能不接受十事为非法(《僧祇律》也这样说)但这是东方系最后的失败大众的力量越来越强不久终于不受上座的节制而独立成部了

七百结集的争议起因于「乞求金银」(《僧祇律》只此一事)在《波罗提木叉》——《戒经》中并没有「乞求金银戒」(学处)这是值得注意的事这不是说比丘可以乞求金银而是说可乞求与不可乞求是次要问题主要是比丘们可否受取金银也就是可否持有(私有)金银等货币对于这点想略为论列

在《戒经》中与金银有关的属于尼萨耆波逸提的有三戒(学处)属于波逸提的一戒(捉取他人遗落的金宝)属于尼萨耆波逸提的三戒是不得受取金银不得出纳求利不得贩卖贩卖即一般的商业出纳求利是贸易金银(如现在的买卖黄金美钞股票以求利润)抵押存放生息这可见比丘是容许持有金钱的否则也就不会有贩卖出纳求利了现在专门来说不得受取金银的实在情形

统观各部广律对于金银钱等(货币)有「净受」与「不净受」的二类不净受是不如法的受取犯尼萨耆波逸提这是说不如法受取的金钱应该舍(尼萨耆)去不如法受取的过失应该向僧众忏悔(波逸提)对于不净受的金钱应该「舍」是怎样的舍呢中南部旧传的《僧祇律》《五分律》《铜鍱律》是比较严厉的依《五分律》(五)凡受取而不净的「应僧(四人以上)中舍不得(舍)与一三人」舍给大众大众也还是不要委派一位比丘把金钱拿去丢在河裡坑裡这似乎相当的严厉而事实却并不如此被委派的比丘不必丢弃也不用向僧众请示(请示那就行不通)可以自己作主(论理这是非法的)「使净人以贸僧所(须)衣食之物来与僧僧得受若分者唯犯罪人不得受分」净人买了东西来大众心照不宣就共同受用了我想这也许是金钱的得来不易说丢弃未免不合实际才有这表面上丢弃而暗地裡受用的现象戒律流于形式虚偽这是最不足取法的了《僧祇律》(一〇)与《五分律》原则上相近似乎真实些《僧祇律》没有作形式的丢弃而是「僧中舍已不得还彼比丘僧亦不得分若多者应入无尽藏中」无尽藏是寺院的公有经济机构对外存放而收取利息多的舍入无尽藏少的用作四方僧卧具等《僧祇律》是严格的更近于古制的

流传于北方的《有部律》《四分律》对于不净受的金钱处理的态度是宽容的多了依《四分律》(八)不净受的金银钱等也是要舍的但并非舍给僧众而是对一位守(护僧)园人或归依佛法的优婆塞说「此是我所不应汝当知之这就是舍既然是守园人或优婆塞是明白这一「作法」的意义的所以「若彼人取还与比丘者比丘当为彼人物故受勅净人使掌之」这是说比丘已经舍了守园人或优婆塞(为比丘作净人的)会还给比丘的那时就不要以为这是自己的要作为是对方所有的金钱叫他管理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就什么时候向净人索取物品这样的「净施」一番不净受来的金银就可以想作別人的而等于持有了也就是不净的成为净了有部《十诵律》(七)《萨婆多毘尼毘婆沙》(五)态度更宽容些先将金银等分为「重宝」与轻物铁钱铜钱木钱如不净而受了犯突吉罗这是不必舍的可见低值的铁钱铜钱是可以(自己)持畜的了金银(琉璃玛瑙)等重宝重价的货币是应该舍的但又分多与少数目太小那就「少应弃」丢了就是舍如多呢与《四分律》一样舍给「同心(知心知己)净人」而事实上仍旧属于自己所受总之《五分律》等是舍给大众不再为本人所有而《四分律》等是舍给知心的净人实际上还是属于本人

上面所说是对于「不净受」的处置办法但怎样是「不净受」怎样才是「净受呢」如有布施金银钱而「比丘自捉金银及钱若使人捉若發心受」(《五分律》)就是不净受《四分律》说五种取手拿也好用衣服拿也好要施者把钱放在衣角(在中国当然是衣袋了)裡也好放在地上也好叫净人拿也好总之如自己想受取这些金钱看作自己所有的那就是「不净受」犯尼萨耆波逸提这应该是佛制的本意原始的出家特性是舍离夫妇等家庭关系及舍弃私有的财物而过著乞化的生活名为比丘所以佛制除生活的必需品而外比丘不得受取金银等(珍宝)货币不得受取当然不必说「乞求」了「不得捉取」中国习俗以为两手不能拿钱早就误解了然而这一原则在实施起来是非常困难的我们的生活必需饮食最简单当天乞食为生就得了就是乞不到饿一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其余的衣医药旅费到临时乞化有时会發生困难的而且有的信众施衣施药所施的金钱(这可能信众的事务繁忙对僧众来说也可以买得更适合些)难道就不要吗这就产生佛教特有的「净人」制每一比丘应求一「执事」的净人这或是寺内的「守园人」或是归依的优婆塞(现在泰国都是少年)请他發心代为管理如得到净人的答应那就好办了如《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二一)「若有他施衣价欲须便受受已即作彼人物心而持畜之除了有部的特別方便外一般是比丘不能作自己物想不能自己拿也不能叫净人拿走只能作为別人的东西而对净人说「知是看是」叫净人看到金钱叫净人知道净人是懂得代为拿去而不要明说的这样才是净受不犯

可是问题又来了如还没有净人或者净人不在场那怎么办呢据《善见律》(一五)看来那只有留著等待净人或佛教的信众了但如时间不早又没有人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切仰赖净人到处有净人跟著这在古代印度也就不可能完全做到《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二一)据一般来说也是「应使人持不应自捉」但另有一套非常方便的办法比丘自己把金银受过来「受已持物对一苾刍作如是语具寿(即长老)存念我苾刍某甲得此不净物我当持此不净之物换取净财如是三说随情受用勿致疑心换句话说不妨自己先拿了只是向別的比丘申明这就是净受北方的有部对于铁钱铜钱是不犯舍堕(犯突吉罗)是可以持有的即使是金银也可以自己捉取自己保存只要不作私人所有想向別的比丘申明就称为净有了这种制度北方有部比丘大概都是自取自持有部比丘来我国的最多中国僧众没有净人制很少手不捉金银大概是深受一切有部的影响吧蕅益大师也觉得「怀素所集羯磨亦复采取此法此在末世诚为易行方便断宜遵奉矣(《重治毗尼事义集要》)

有部律师我国的四分律师——怀素蕅益虽推重这一自己拿自己持有的办法认为清净但从佛制「不得自手捉」的明文来说总不免感到有点问题有部的化区净人制并不普遍这才不能不有通变办法其实净人制也是问题多多净人受取的金钱略分二类完全由净人保藏由净人拿来放在比丘房裡这都有时会發生困难的如放在比丘的房裡「若比丘多有金银钱(而)失去」(《僧祇律》一〇)或是被人偷去也许是藏在那裡而自己忘记了比丘平时不能手摸钱不见了也不能翻箱倒笼去找的找到了是犯尼萨耆波逸提的这因为原则上不能说是自己的钱呀想作自己的钱而去找就犯了如放在净人那裡呢到要衣要钵时可以去向净人求索(衣钵不是索钱)如净人不买给比丘呢可以明白的向他求索三次再不给可以一声不响的到净人面前去三次再不给呢如再去求索求到了犯尼萨耆波逸提因为原则上这不是比丘的钱呀所以如三索三默而还是不给或请別的长老去说或向布施的施主去说让施主知道了去索回这一制度除了比丘真能心无系著否则是纠纷不了即使不起纠纷也会气愤不过增长烦恼论理金钱不是比丘私有的所以没有法律上的保障比丘也不许强索不免助长了净人吞没金钱的风气

原则上比丘私人不应该持有金钱而在人事日繁货币越来越重要的社会中事实上又非持有不可没有钱有钱都是够麻烦的律制的根本意趣是不得私有当然也不得乞求但在实际情况中不得私有已经过「净施」而成为可以持有不得乞求当然也要演化为清净的乞求了跋耆比丘的乞求金银是这样的逢到六斋日信众们来寺院礼佛听法拿放满了水的钵放在多人集坐的地方「指钵水言此中吉祥可与衣钵革屣药值」这是公开的乞求为众的乞求将布施所得的金银均平的分给比丘们这是在东方经济的日渐繁荣货币流通越来越重要的情况下适应环境而有的新的作法无尽藏的制度也是起源于毘舍离的西方的上座们忘记了比丘不得受畜金银的根本意趣自己早已从「净施」而成为可以受畜看作如法如律对于不太习惯的公开乞求心裡大不满意这是当时东西方争执的主要问题

在《波罗提木叉》中没有不得乞求金银戒而是不得受畜金钱当时的西方比丘虽引用这「不得受取金银」学处(戒)而其实是引用《摩尼珠聚落主经》(《杂阿含经》三二九一一《相应部》四二一〇)在某次王臣间的闲谈中摩尼珠聚落主以为释子是不应乞求金银的佛知道了就告诉比丘们「汝等从今日须木索木须草索草须车索车须作人索作人慎勿为己受取金银种种宝物这一经文还是著重在不应「受取」因为可以受取(如衣钵等)也就可以乞求了受取与乞求在佛的律制来说毫无差別西方比丘容许「净施」的受取而坚决反对清净(水净)的乞求从《摩尼珠聚落主经》来说可能是适应西方社会的一般要求但忽略了适应于东方民族间的佛教情况总之不得乞求金银是律无明文规定规定的是「不得受取金银」东方以为既可以受取就可以乞求西方却容许受取而不许乞求「如法如律」原是不大容易明白的我一向不曾好好的研究它也就说不出究竟来近十年来的中国佛教似乎越来越重律了希望有人能作深入的研究因为这是僧制的一大问题

大众部的《僧祇律》但说乞求金银一事对东西方的争议经过非常简略大众部是东方的学派所以不愿多说吧七百结集的大德除耶舍(又作耶输陀)而外有优波离的弟子陀娑婆罗(这实在是优波离的二位弟子而被误传为一留待別考)这就是《铜鍱律》所传的陀写拘《僧祇律》是东方系的所以对持律耶舍——七百结集的發起者表示非常的轻视曾讥讽「耶舍制五波罗夷」说他不明戒律(《僧祇律》三〇)

从摩偷罗传出的有部旧律——《十诵律》对七百结集的记述大体与上座系各律相同但發展于迦湿弥罗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四〇)所说大有出入据《杂事》说从佛世的大迦摄波(即大迦叶)传阿难奢搦迦(同时还有末田地那)邬波笈多地底迦黑色善见「如是等诸大龙象皆已迁化大师圆寂佛日既沉世无依怙如是渐次至一百一十年后」有七百结集奢搦迦就是三菩陀舍那婆斯邬波笈多就是优婆毱多从大迦叶到优婆毱多是根据《阿育王传》的五师相承奢搦迦就是三菩陀为七百结集中的重要大德邬波笈多与阿育王同时这样怎会又传地底迦等三代才是佛灭一百一十年呢这是晚期的七世付法说《杂事》把它编于七百结集以前实在错误之极不足采信


校注

[A1] 民国五四年撰
[A2]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CBETA, T22, no. 1421, p. 192, a27)
[A3]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卷10(CBETA, T24, no. 1448, p. 43, b6-8)
[A4] 嚫【CB】𫎪【印顺】
[A5]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6)
[A6] 嚫【CB】𫎪【印顺】
[A7] 嚫【CB】𫎪【印顺】
[A8] 嚫【CB】𫎪【印顺】
[A9]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CBETA, T22, no. 1421, p. 193, a23)
[A10] 《十诵律》卷60「尔时长老三菩伽思惟是梨婆多大法师或能难问我阿毘昙我或不疾解我今当先问梨婆多毘耶离比丘十事」(CBETA, T23, no. 1435, p. 451, b18-20)
[A11] 嚫【CB】𫎪【印顺】
[A12] 《中阿含经》卷9〈4 未曾有法品〉(CBETA, T01, no. 26, p. 477, b24)
[A13] 《大唐西域记》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09, c29)
[A14] 《大唐西域记》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10, a2)
[A15] 《大唐西域记》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10, a2)
[A16]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6)
[A17] 《四分律》卷54(CBETA, T22, no. 1428, p. 970, b18-20)
[A18] 《十诵律》卷60(CBETA, T23, no. 1435, p. 452, b24-26)
[A19] 嚫【CB】𫎪【印顺】
[A20] 《杂阿含经》卷4(CBETA, T02, no. 99, p. 28, b24)
[A21] 《杂阿含经》卷5(CBETA, T02, no. 99, p. 33, b28)
[A22] 《长阿含经》卷11(CBETA, T01, no. 1, p. 66, a10)
[A23] 《四分律》卷4(CBETA, T22, no. 1428, p. 590, b13)
[A24]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CBETA, T22, no. 1421, p. 16, c21)
[A25] 《大唐西域记》卷7(CBETA, T51, no. 2087, p. 909, b7)
[A26] 《善见律毘婆沙》卷13〈舍利弗品〉(CBETA, T24, no. 1462, p. 769, c12-13)
[A27] 《善见律毘婆沙》卷13〈舍利弗品〉(CBETA, T24, no. 1462, p. 769, c9-10)
[A28] 《十诵律》卷60(CBETA, T23, no. 1435, p. 452, b24-26)
[A29]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a8)
[A30]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a22-24)
[A31] 《摩诃僧祇律》卷10(CBETA, T22, no. 1425, p. 311, c2-4)
[A32] 《四分律》卷8(CBETA, T22, no. 1428, p. 619, b28-29)
[A33] 《四分律》卷8(CBETA, T22, no. 1428, p. 619, b29-c1)
[A34] 《十诵律》卷7(CBETA, T23, no. 1435, p. 52, a15)
[A35]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5(CBETA, T22, no. 1421, p. 37, b4-5)
[A36]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14-16)
[A37]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20-21)
[A38]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21(CBETA, T23, no. 1442, p. 741, b25-28)
[A39] 《重治毗尼事义集要》卷5(CBETA, X40, no. 719, p. 387, a20 // Z 1:63, p. 210, c5 // R63, p. 420, a5)
[A40] 《四分律开宗记》卷3(CBETA, X42, no. 735, p. 409, c3 // Z 1:66, p. 411, c12 // R66, p. 822, a12)
[A41] 《摩诃僧祇律》卷10(CBETA, T22, no. 1425, p. 312, a17-18)
[A42] 《弥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30「指钵水言此中吉祥可与衣钵革屣药直」(CBETA, T22, no. 1421, p. 192, b6-7)
[A43] 《杂阿含经》卷32(CBETA, T02, no. 99, p. 228, c11-13)
[A44] 《摩诃僧祇律》卷30(CBETA, T22, no. 1425, p. 469, b11-12)
[A45]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卷40(CBETA, T24, no. 1451, p. 411, c1-3)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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