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达摩传来而發展成的禅宗在中国佛教史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的光辉的一页然有关达摩禅的原义發展经过也就是从印度禅而成为中国禅的演化历程过去禅者的传述显得疏略而不够充分一般所知道的禅宗现在仅有临济宗与曹洞宗(闽南偶有云门宗的名目)临济义玄(西元八六六卒)洞山本寂(八六九卒)是九世纪的大禅师一般所知的禅宗史籍主要是依据《宝林传》(撰于八〇一)而成的《景德传灯录》(一〇〇四上呈)《传法正宗记》(一〇六一上呈)等一般传说的禅史与禅宗都是会昌法难(八四五)前后形成的中国禅宗然从印度来的初祖达摩(五〇〇顷在北魏传禅)到被推尊为六祖的曹溪慧能(七一三卒)到慧能下第三传的百丈怀海(八一四卒)药山惟俨(八二八卒)天皇道悟(八〇七卒)约有三百五十年正是达摩禅的不断發展逐渐适应而成为中国禅的时代这是中印文化融合的禅或者称誉为东方文化的精髓是值得大家来重视与研究的

达摩到会昌法难(三百五十年)的禅宗实况一向依据洪州道一门下的传说荷泽神会门下的传说如《圆觉经大疏钞》等虽多少保存而没有受到重视传说久了也就成为唯一的信史到近代禅宗史的研究进入一新的阶段主要是由于新资料的發现一九一二年日本《卍字续藏》出版刊布了《中华传心地师资承袭图》(甲编十五套)《曹溪大师別传》(乙编十九套)这是曹溪门下荷泽宗的传说同时炖煌石窟所藏的唐代写本也大量被發现了一九〇七年斯坦因取去的大部分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一九〇八年伯希和所取去的藏于巴黎国民图书馆一九一四年我国政府也搜集剩余藏于北平图书馆日本人也有少数的收藏在这些写本中存有不少的会昌法难以前的禅门文献因而引入禅史新的研究阶段

炖煌写本中有关禅史(历祖传记)的属于(五祖)弘忍门下北宗的如《传法宝纪》这是北宗(大致为法如)弟子杜胐于七一三年顷所撰的又有净觉(约七二〇顷)撰的《楞伽师资记》净觉为弘忍再传玄赜的弟子属于荷泽宗的如《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独孤沛撰现存本为神会晚年(七六〇顷)的改定本《炖煌出土神会录》日本石井光雄藏本(一九三二年影印公布)实为《南阳和上问答杂征义》的不同传本石井本末后有六代祖师的传记为荷泽神会所传属于保唐宗的有《历代法宝记》约撰于七七五顷这部书记述了弘忍门下资州智诜系的传承保唐宗的创立者无住自承为曹溪慧能的再传这些北宗荷泽宗保唐宗的灯史如加上荷泽宗所传的《曹溪大师別传》《禅门师资承袭图》《圆觉经大疏钞》(卷三)參考《全唐文》所有有关的碑记与洪州宗所传的《宝林传》(《碛沙藏》民国十二年影印)作综合的比较研究那么从达摩到慧能门下分弘的情况相信可得到更符合事实的禅史

有关禅者法语的主要有代表北宗神秀的有《大乘无生方便门》的各种本子传说为神秀所造的《观心论》代表荷泽宗的有刘澄所集的《南阳和上问答杂征义》(胡适校对各本刊行题为《神会和尚语录》)《南阳和上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代表保唐宗的有《历代法宝记》这是一部灯史保留了智诜下净众宗的法语保唐无住的众多开示而《传法宝纪》《楞伽师资记》《六祖慧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三书提贡了最可宝贵的资料《传法宝纪》与《楞伽师资记》都是早期的北宗灯史却發现了南宗顿禅的根据《楞伽师资记》的慧可传下保存了「略说修道明心要法直登佛果」是传说为弘忍所说的《修心要论》(或题作《最上乘论》)的蓝本这是达摩「二入」说中「理入」的阐明代表了楞伽禅的宗要在道信传下保存了《大乘入道安心要方便》对于道信的禅风及东山门下(南宗北宗等)的不同传布提贡了同源异流的最好參考研究《施法坛经》可以肯定荷泽门下的「坛经传宗」本是根据「南方宗旨」本的而「南方宗旨」本已对「曹溪原本」有过多少添糅从荷泽禅学(如《坛语》及《神会语录》等所说)与南方宗旨的不同可以推见曹溪禅的「直显心性」所以分化为荷泽系的「寂知指体无念为宗」及洪州系的「触类是道而任心」的意义此外代表江东牛头宗的有《绝观论》与《无心论》炖煌新發见的与旧来(洪州石头门下)所传的怀让行思道一希迁的语录百丈怀海的《广语》越州慧海的《顿悟入道要门论》黄蘗希运的《传心法要》等早期禅书作综合的研究那对禅门的方便设化因时因地而演化的趋势就有相当的线索可以探求从印度禅到中华禅的演化历程这些八九世纪的禅书为我们提贡了充分的研究资料

                             

依据八九世纪的禅门文献从事禅史的研究中国与日本学者都已有了不少的贡献我不是达摩曹溪儿孙也素无揣摩公案空谈禅理的兴趣前年《中央日报》有《坛经》为神会所造或代表慧能的诤辩才引起我对禅史的注意读了胡适的《神会和尚遗集》及《胡适文存》《胡适手稿》中有关禅宗史的部分日本学者的作品仅见到宇井伯寿的《中国禅宗史研究》三卷关口真大的《达摩大师之研究》《达摩论之研究》《中国禅学思想史》柳田圣山的《中国初期禅宗史书之研究》对新资料的搜集处理对我的研究帮助很大但觉得有关达摩到会昌年间也就是从印度禅到中华禅的演化历程(也许我的所见不多)似乎还需要好好的研究

禅史应包含两大部分禅者的事迹与传承禅法的方便施化与演变关于前一部分首先应该承认禅者是重视师承的古代禅者的共同信念自己的体悟(禅)是从佛传来的重视传承的法脉不绝所以除中国的递代相承从佛到达摩的传承也受到重视达摩禅越發达传承法统的叙列也越迫切印度方面的传承达摩门下早已忘了那时大抵引用〈禅经序〉《付法藏因缘传》〈萨婆多部记〉而提出印度时代的法统本来只要的确是达摩传来的确是佛法就得了如我父亲的名字祖父曾祖高祖我都知道但已上可忘了要考据也无从考起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还不是列祖列宗延续下来的但禅者不能这样做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非要列举祖统不可那只有參考古典——引用上列三书的传承或不免误会(如以达摩多罗为菩提达摩)或者發现有问题就不得不凭借想像编造法统祖统或者看作禅宗的重要部分似乎祖统一有问题禅宗就有被推翻的可能其实禅宗的存在与發展不是凭这些祖统说而發扬起来的如《宝林传》的撰造当然曾给洪州门下以有力的支持然《宝林传》还没有编成西天二十八祖说还没有成为定论(如道一门下还有引用五十余祖说的)江西禅法的盛行已跃居禅法的主流了祖统说的逐渐形成是由于达摩禅的盛行为了满足一般要求及禅者传承的确实性而成的正如为了族谱世系的光荣帝王总是要上承古代帝王或圣贤的有突厥血统的唐代皇室也要仰攀李老子为他们的祖宗祖统的传说可能与事实有距离但与禅法传承的实际无关

中国方面达摩传慧可见于《续高僧传》是没有问题的慧可到弘忍的传承现存的最早记录——《唐中岳沙门释法如行状》已是七世纪末的作品弘忍以下付法是「密付」受法是「密受」当时是没有第三人知道的优越的禅者谁也会流露出独得心法的自信禅门的不同传承由此而传说开来到底谁是主流谁是旁流要由禅者及其门下的努力(不是专凭宣传而是凭禅者的自行化他)众望所归而被公认出来这就是历史的事实

达摩以来禅师们的事起初都是传说由弟子或后人记录出来传说是不免异说的传说者的意境(或派別)不同传说时就有所补充或有所修正与减削传说的多样性加上传说者联想而来的附会或为了宗教目的而成立新说(也大抵是逐渐形成的)传说更复杂了从传说到记录古代的抄写不易流传不易后作者不一定抄录前人或故意改变前人的传说古代禅者的传记是通过了传说的部分学者忽视传说(记录)的多样性所以或将现有的作品作直线的叙述虽作者的区域远隔或先后相近仍假定后作者是參考前人的或过分重视《高僧传》的价值古代禅者事迹的研究应该是求得一项更近于事实的传说而已

                             

禅法的方便施设与演变这应该是禅史的重要部分佛法(禅)是什么经中曾有一比喻有人在旷野中發见了「古道」依古道行去發见了城邑古王宫殿于是回来劝国王迁都古王宫殿在那「丰乐安隐人民炽盛」这是说佛法是自觉体验的那个事实佛是發见了体悟了到达了究竟的解脱自在为了普利大众所以方便摄化使別人也能到达解脱的境地从佛(祖)的自觉境地来说是一切知识语言文字所无能为力的正如發见的古王宫殿怎么向人去说即使別人承认那是事实也并不等于亲身经历的故王宫观要证实还得自己去一趟在这点上佛法(禅)不但不是考据所能考据的也不是理论所能说明的说禅理谈禅味都一样的不相干然佛法不止是自心体验(宗)怎么说也说不了的还是说了表示了(教)佛法已成为现实(时空中)人间的佛法指虽不是月亮但确能引人去注意月亮發见月亮所以自心体验的内容侭管「说似一物即不中」却不妨表示出来语言文字(正说的反诘的无义味话)也好默不作声也好比手画脚也好都是用为引人入胜的敲门砖体悟是属于自证的是「不由它教」「不立文字」与「心传」的从引导的方便来说(「不立宗主不开户牖」「一法不立」也还是接引学人的方便)存在于人间成为一时代一地区一宗一派的禅风这是可寻可考可以看出禅在發展中的历史事实

引人入胜的不同方便其实是有一定原则的所以经中形容为「古仙人道」「一乘道」「一门」「不二门」如想从屋裡出去从门从窗都可以打破墙壁揭开瓦面挖通地道也可以而要透过空隙才能出去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法则方便的多样性并不表示自心体验内容的不同如不理解自觉与方便的相对性就有以今疑古的如禅者發展到「不立文字」「单传心印」阶段达观颖竟设想为达摩禅(的方便)就是这样因而不顾史实否认了四卷《楞伽》的传授也有以古疑今的如重视达摩的《楞伽经》二入四行听说慧能劝人持《金刚经》就以为有了革命或以为慧能顿禅是別有来源的禅宗史的研究必须弄清楚超时空的自心体验现实时空(历史)中的方便演化才能恰当处理禅宗的历史事实

从达摩「理入」的体悟同一「真性」到慧能的「自性」(原本应为「法性」「佛性」)南方宗旨的「性在作用」达摩门下是一贯的「如来(藏)禅」如来藏是说来浅易意在深彻所以如来藏的体验者浅深不一浅些的类似外道的神我见(慧忠国师评南方宗旨的话)深彻的是无分別智证的「绝诸戏论」(经说「无分別无影像处」)从前黄蘗希运说「马大师下有八十八人坐道场得马师正眼者止三二人」(《传灯录》卷九曹溪禅的究竟深处得者实在并不太多慧能引向简易直捷简易直捷是容易通俗普及的南方宗旨也就这样的兴盛起来了禅者重自心体验凭一句「教外別传」「师心不师古」对如来经教的本义自己体验的内容也就越来越晦昧不明了

                             

会昌以下的中国禅宗是达摩禅的中国化主要是老庄化玄学化慧能的简易直指当前一念本来解脱自在(「无住」)为达摩禅的中国化开辟了通路完成这一倾向的是洪州特別是石头门下达摩门下的不重律制不重经教(不重他力)是禅者的一般倾向「即心即佛」「无修无证」是大乘经的常谈荷泽下的「无住之知」洪州下的「作用见性」也还是印度禅者的方便达摩禅一直保持其印度禅的特性而终于中国化主要是通过了融摄了牛头禅学

老庄的「道以虚无为本」(玄学者如此说)魏晋来深入人心晋室南移玄学也就以江东为重心中国佛教的勃兴得力于《般若》空义与当时的玄学早已保持某种关系佛法流行于中国多少适应中国文化原是应该的也是免不了的所以中国佛教除印度传来有严密的理论与制度的如戒律毘昙(真谛与玄奘的)唯识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的不过禅在中国中国化得最彻底而已牛头禅的标帜是「道本虚空」「无心为道」被称为「东夏之达摩」的牛头初祖法融为江东的般若传统——「本来无」从摄山而茅山从茅山而牛头山日渐光大的禅门牛头禅与江东玄学非常的接近牛头宗的兴起是与「即心是佛」「心净成佛」印度传来(达摩下)的东山宗相对抗的曹溪慧能门下就有受其影响而唱出「即心是佛」「无心为道」的折中论调「无情成佛」与「无情说法」也逐渐侵入曹溪门下曹溪下的(青原)石头一系与牛头的关系最深当初是被看作同一(泯绝无寄)宗风的曹溪禅在江南(会昌以后江南几乎全属石头法系)融摄了牛头牛头禅不见了曹溪禅融摄了牛头也就融摄老庄而成为——绝对诃毁(分別)知识不用造作也就是专重自利轻视利他事行的中国禅宗

                             

达摩禅到(四祖)道信而隆盛起来经道信弘忍慧能的先后弘扬禅宗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道信弘忍慧能都有卓越的方便但这是继往开来递嬗演化而来的禅门的隆盛引起了对立与分化如牛头与东山的对立南宗与北宗的对立洪州与荷泽的对立在發展与分化的过程中又统一于江南的曹溪流派这就是「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

本书所著眼的是从印度禅演化为中华禅印度传来的达摩禅从达摩到慧能方便虽不断演化而实质为一贯的如来(藏)禅慧能门下發展在江南的逐渐的面目一新成为中国禅那是受到牛头禅(也就是老庄化)的影响在中国禅宗史中牛头禅有其不容忽视的特殊意义我不是禅史或佛教与中国文化关系的专究者不想作充分具体的阐明本书仅揭出其重要关键奉献于研究禅宗史的学者

第一章 菩提达摩之禅

第一节 达摩传与达摩论

菩提达摩为中国禅宗公认的东土初祖达摩到中国来对当时的中国佛教并没有立即引起大影响然正像播下一颗种子一样一天天茁壮繁衍起来终于荫蔽了一切我们不能用后代禅者的眼光去想像达摩却决不能轻视达摩达摩禅所代表的真正意义以及对中国佛教的深远影响应该是研究中国佛教理解中国禅宗的重大课题

达摩及其传说

菩提达摩的传记随禅法的發展而先后(及派別)的传说不同这是宗教界常见的现象不足为奇有关菩提达摩的早期传记有杨衒之(西元五四七顷作)的《洛阳伽蓝记》(简称《伽蓝记》)卷一(大正五一一〇〇〇中)昙林(约五八五卒)的《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及序》(大正八五一二八四下——一二八五中)道宣(六六七卒)《续高僧传》(此下或简称《续僧传》)卷一六〈菩提达摩传〉(大正五〇五五一中——下)《续僧传》的〈达摩传〉主要是根据前二书的略增加一些其他的传说而成

菩提达摩简称达摩在后代禅者的传说中也有不同的名字神会(七六二卒)的《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此下简称《南宗定是非论》)也是称为菩提达摩的神会引〈禅经序〉来证明菩提达摩的传承如《神会和尚遗集》(此下简称《神会集》依民国五十七年新印本)(二九四——二九五)所说神会是以〈禅经序〉的达摩多罗为菩提达摩的因为这样在传说中或称为菩提达摩或称为达摩多罗七七四顷作的《历代法宝记》就综合而称为菩提达摩多罗这是传说中的混乱糅合并非到中国来传禅的菩提达摩有这些不同的名字菩提达摩与达摩多罗被传说为同一人达摩多罗或译为达磨多罗菩提达摩也就被写为菩提达磨了Dharma古来音译为达摩(或昙摩)译为达磨是始于宋元嘉(四三〇前后)年间译出的《杂阿毘昙心论》《杂阿毘昙心论》是达磨(即昙摩)多罗——法救论师造的昙磨多罗论师与达摩多罗禅师也有被误作同一人的如梁僧祐(五一八卒)《出三藏记集》卷一二〈萨婆多部记目录序〉所载(北方)长安齐公寺所传仍作昙摩多罗(禅师)而僧祐(南方)「旧记」所传五十三人中就写作达磨多罗了(大正五五八九上——九〇上)神会(在北方)还写作达摩多罗与菩提达摩而神会下別系与东方有关的(七八一撰)《曹溪別传》就写作达磨多罗洪州(马大师)门下(八〇一)所撰与江东有关的《双峰山曹侯溪宝林传》(此下简称《宝林传》)就写为菩提达磨了从此菩提达摩被改写为菩提达磨成为后代禅门的定论达摩而改写为达磨可说是以新译来改正旧译然从传写的变化来看表示了南方禅的兴盛胜过了北方南方传说的成为禅门定论

达摩的故乡《伽蓝记》作「西域沙门菩提达摩者波斯国胡人也」昙林序作「西域南天竺国人是大婆罗门国王第三子」胡与婆罗门——梵在隋唐的佛教内部有严格的区別但在一般人每习惯的称天竺为胡所以「西域胡人」「西域天竺婆罗门种」不一定是不同的在中国史书中地名相近而被译为波斯的不止一处波斯——古代安息国地方这是一般最熟悉的《伽蓝记》卷五嚈哒与赊弥间有名为波斯的小国(大正五一一〇一九下)在南海中也有译为波斯的国家费瑯〈南海中之波斯〉考定南海中而名为波斯的有二一为今缅甸的 Pathin一为今苏门答腊东北岸的 Pasé(见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续编》)译为波斯的地方是不止一处的我们也不知南天竺有没有与波斯音相当的据常情而论昙林为达摩弟子比杨衒之的传闻得来应该要正确些《续僧传》以来都是以达摩为南天竺人从达摩所传的禅法来说南天竺也是更适合的

达摩的生卒年代传记不明《续僧传》有不同的传说如〈达摩传〉说「游化为务不测所终」而〈慧可传〉却说「达摩灭化洛滨」〈慧可传〉所说应是道宣所得的新资料《续僧传》卷一六〈慧可传〉(大正五〇五五二上)

「达摩灭化洛滨可亦埋形河涘而昔怀嘉誉传檄邦畿使夫道俗来仪请从师范后以天平之初北就新邺盛开秘苑」

慧可是达摩弟子在达摩入灭后曾在河涘(黄河边)弘化天平年间才到新邺去当时迁都邺城(故城在今河南临漳县西)是天平元年(五三四)所以从达摩入灭到慧可去邺都应有数年的距离达摩入灭大约在五三〇年顷达摩曾赞叹永宁大寺大寺是建于熙平元年(五一六)永熙三年(五三四)为雷火所毁的当时达摩「自云一百五十岁」如传说属实那达摩可能达一百五十多岁的高寿

达摩从海道来中国由南而北这是一致的传说昙林序泛说「远涉山海游化汉魏」汉与魏就是当时的南方与北魏《续僧传》却说得更具体「初达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随其所止诲以禅教」最初到达中国时代还是刘宋(四二〇——四七八)登陆的地方——南越为今海南岛的对岸地方达摩在四七八年以前早就到了中国末了才过江到北魏那在江南一带达摩应有一长期的逗留

达摩在北魏「游化嵩洛」嵩山少林寺是魏文帝(四九六)为佛陀禅师造的传说达摩也曾在少林寺住达摩在北魏传禅的情形如昙林序说「亡心(寂默)之士莫不归心(取相)存见之流乃生讥谤」一开始达摩禅就显得不平凡能深得达摩宗旨的当时「唯有道育慧可」二沙门道育与慧可亲近达摩的时间不会太久如序说「幸逢法师事之数载法师感其精诚诲以真道」《续僧传》作「寻亲事之经四五载感其精诚诲以真法」然〈慧可传〉说「奉以为师毕命承旨从学六载精究一乘」大抵经过了五六年才得达摩真法的传授这主要是达摩弟子昙林的传说北宗杜朏(七一三顷作)《传法宝纪》说

「师事六年志取通悟密以方便开發顿令其心直入法界然四五年间研寻文照以楞伽经授可曰吾观汉地化道者唯与此经相应」

杜朏依旧有的资料而解说为慧可亲近达摩六年然后得法悟入未悟以前达摩就以《楞伽经》来化道所以说「四五年间研寻文照」「四五年精究明彻」杜朏是这样的会通了四五载与六年的异说也会通了传授《楞伽》与离言顿入的传说早期的传说就是这样面壁九年之类那是后起的传说了

菩提达摩的传说因达摩禅的發达而增多起来有的是传说有的是附会也有是任意的编造只略述以说明传说的意义可看作源于黄梅(可能更早些)的传说有三1.《传法宝纪》说达摩六度被毒最后是受毒而示现入灭的2.《传法宝纪》说宋云从西域回来葱岭见到了达摩达摩的门人开棺一看原来是空的3.《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慧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此下简称《坛经》)说梁武帝见达摩问造寺度僧有无功德这三项传说中前后二项可能有多少事实依据的宋云去西域是神龟元年(五一八)正光元年(五二〇)回来那时达摩正在北魏传禅所以宋云在葱岭见到达摩是不符事实的这只是《续僧传》「游化为务不测于终」的新构想达摩死了(其实是回去了)又在別处见到这是中国道教化了的神话

荷泽宗所传的1.六度被毒指明是菩提留支与光统三藏的陷害2.宋云见达摩手裡提一只鞋子开棺只见一只鞋于是有「只履西归」的动听故事《历代法宝记》(七七四顷作)等传说(依神会门下所说)是依《传法宝纪》而有进一步的传说3.见梁武帝问答有没有功德4.达摩示灭葬在熊耳山梁武帝造碑5.《历代法宝记》说达摩在来中国之前先派了二位弟子——佛陀耶舍来秦地但受到摈逐佛陀等到庐山见到远公译了一部《禅门经》这是影射佛陀跋陀罗的事神会以为菩提达摩就是〈禅经序〉中的达摩多罗达摩多罗与佛大先同门佛陀跋陀罗是佛大先弟子这才有达摩派佛陀来的传说然佛陀跋陀罗(四〇九——四二九)来中国在四一〇年顷约五十岁那时达摩即使以一百五十岁高寿来计算也不过三十岁佛陀跋陀罗怎么会是达摩的弟子呢这只是为了证明禅法的传承而附会的故事

洪州宗的《宝林传》(八〇一作)对上来的传说除佛陀耶舍来化外一概都继承下来《宝林传》以为达摩是梁大同二年(五三六)也就是魏太和十九年示寂的当时梁昭明太子作祭文遥祭达摩太和十九年(四九五)根本不是大同二年而昭明太子早在中大通三年(五三一)四月去世了祭文当然是偽造的又说过了三年梁武帝听说宋云回来见到了达摩这才为达摩造碑不知宋云回国早在正光元年(五二〇)这些不是传说不是附会而是任意的偽造到了《祖堂集》(九五二)又增多了梁武帝与达摩——「廓然无圣」的问答对当时(十世纪)的禅师来说这是一则好公案然将这则公案作为达摩与武帝的问答那又不免是托古造新了

达摩论

杜朏《传法宝纪》说

「今人间或有文字称达摩论者盖是当时学人随自得语以为真论书而宝之亦多谬也若夫超悟相承者既得之于心则无所容声矣何言语文字措其间哉」

杜朏大概是法如的弟子他虽不是曹溪门下却是一位「离其经论」「息其言语」「密传心印」「顿令其心直入法界」的禅者当时流行的《达摩论》杜朏以为这是达摩的学人凭自己所能理解而写下来的不能代表达摩的心传这是不错的古人的记录总是凭自己所能理解的记录下来多少会有出入的然达摩禅「借教悟宗」(杜朏是离教明宗的)是不能不以语言来教导的学者多少记录下来到底也知道当时所说的部分与大概比之晚唐禅者的任意创作——「廓然无圣」之类还是确实得多

道宣已见到昙林所记的「二入四行」〈达摩传〉引述了以后又说「摩以此法开化魏土识心之士崇奉归悟录其言诰卷流于世」与杜朏同时的净觉(七二〇顷作)《楞伽师资记》也引述了「大乘入道四行」然后(大正八五一二八五中)

「此四行是达摩禅师亲说余则弟子昙林记师言行集成一卷名曰达摩论也菩提师又为坐禅众释楞伽要义一卷有十二三纸亦名达摩论也此两本论文文理圆净天下流通自外更有人偽造达摩论三卷文繁理散不堪行用」

净觉所说的(大乘入道)四行是达摩亲说的昙林记达摩的言行就是二入四行前的那段叙述这部《达摩论》即使不能代表达摩的「心传」也还是有事实根据的《楞伽师资记》《续僧传》(简略些)《景德传灯录》(此下简称《传灯录》)等都有引述如《楞伽师资记》所引(大正八五一二八四下——一二八五中)

「略辨大乘入道四行    弟子昙林序」

「法师者西域南天竺国是大婆罗门国王第三(之)子神慧疎朗闻皆晓悟(原作「晤」)志存摩诃衍道故舍素从缁绍隆圣种冥心虚寂通鉴世事内外俱明德超世表悲悔边国正教陵替遂能远涉山海游化汉魏亡心寂默之士莫不归信取相存见之流乃生讥谤于时唯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门年虽后生俊(原作「携」)志高远幸逢法师事之数载虔恭咨善蒙师意法师感其精诚诲以真道如是安心如是發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此是大乘安心之法令无错谬如是安心者壁观如是發行者四行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如是方便者遣其(《续僧传》作「教令」)不著此略(叙)所由意在后文」

「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

「理入者谓借教悟宗深信凡圣(此二字准別本应删)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更不随于言(《续僧传》作「他」)教此即与真理冥符(原作「状」误)无有分別寂然无(为)名之理入」

「行入者所谓四行其余诸行悉入此行中何等为四行一者报怨行二者随缘行三者无所求行四者称法行」

「云何报怨行修道行人若受苦时当自念言我从往昔无数劫中弃本逐末流浪诸有多起怨憎违害无限今虽无犯是我宿殃恶业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见与甘心忍受都无怨诉经云逢苦不忧何以故识达本故此心生时与理相应体怨进道是故说言报怨行」

「第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苦乐齐受皆从缘生若得胜报荣誉等事是我过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是故说言随缘行」

「第三无所求行者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原作「及」)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于诸有息想无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

「第四称法行者性净之理目(原作「因」)之为法此理众相斯空无染无著无此无彼经云法无众生离众生垢故法无有我离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应当称法而行法体无悭于身命财(原误作「则」)行檀舍施心无悋惜达解三空不倚不著但为去垢摄化众生而不取相此为自利复能利他亦能庄严菩提之道檀度既尔五亦然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昙林是达摩弟子但不是专心禅慧的禅师依「经录」所说从北魏正光六年(五二五)起到东魏武定元年(五四三)止昙林一直在參预佛陀扇多菩提流支瞿昙般若流支的译场担任「笔受」的工作他是重视经教的法师据《续僧传》卷一六〈慧可传〉说在周武毁佛法时(五七四——五七七)昙林与慧可「共护经像」昙林为贼斫去了一臂(人称「无臂林」)慧可曾护侍他慧可与昙林是同学是有深厚友谊的昙林在邺都「讲胜鬘并制文义」(以上见大正五〇五五二中)嘉祥的《胜鬘宝窟》也曾引用林公说《胜鬘经》与《楞伽经》法义相近也是四卷《楞伽经》的译者——求那跋陀罗所译的昙林与慧可的年龄相近达摩为道育慧可传授「大乘安心之法」由昙林记述下来是非常适合的

达摩所传授的具体而明确「入道」是趣入菩提道道是道路方法大乘道不外乎二入理入是悟理行入是修行入道先要「见道」——悟入谛理佛法不只是悟了悟是属于见(理)的还要本著悟入的见地从实际生活中实际事行上去融冶销除无始来的积习这叫「修道」修到究竟圆满名为「无学道」《楞伽经》说「顿现无所有清净境界」是顿入的见道「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是渐非顿」是修道经说与「理入」「行入」的意趣相合理入是「借教悟宗」宗是《楞伽经》说的「自宗通」是自觉圣智的自证但这要依「教」去悟入的什么是「借教」「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这是如来藏(性)说依此如来藏教说的深切信解發起「舍妄归真」的意乐从「凝住壁观」去下手「壁观」从来异说纷纭《传灯录》卷三附注说「为二祖说法祇教曰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大正五一二一九下)「壁观」可能就是「心如墙壁」的意思《黄檗禅师宛陵录》(大正四八三八六下)

「心如顽石头都无缝罅一切法透汝心不入兀然无著如此始有少分相应」

百丈也说「心如木石无所辨別兀兀如愚如聋相似稍有亲分」(大正五一二五〇上—中)这都是「壁观」的意义是凝心安心住心的譬喻从依言教的闻而思到不依言教的思而修「与真理冥符无有分別寂然无为」就是如智不二的般若现证理入是见道是成圣依大乘法说就是(分证)成佛然而悟了还要行入——發行前三行是「顺物」称法行是「方便」这都是从实际的事行去进修而不是从心性去解说的前三行是对「怨憎会」「爱別离」「求不得」苦的进修修道者是人是生活在人间的无论是个人是佛教都要著重人与人的和谐所以佛的律制特別重视「息世讥嫌」悟道者不是处身旷野「静观万物皆自得」——自得其乐就好了人是生活在人间的要本著自悟的境地无怨憎不憍侈不贪著而做到自他无碍皆大欢喜这是「防护讥嫌」的「顺物」也就是不违世俗恒顺众生从克己中去利他的称法行是「方便」——以「无所得为方便」而行六度行菩萨大行而无所行摄化众生而不取众生相「三轮体空」从利他中销融自己的妄想习气这样的处世修行才能真的自利利他才能庄严无上菩提达摩从印度来所传的教授精要简明充分显出了印度大乘法门的真面目中国的禅者禀承达摩的禅法而专重「理入」终于形成了偏重理悟的中国禅宗据昙林说这一教授达摩是以此开示道育慧可的这一教授宗与教「深信含生同一真性」是《楞伽经》所说的前三行所引的经文都出于《阿含经》及《法句》称法行所引的「经云」是《维摩诘经》「三空」是三轮体空是《般若经》义《维摩诘经》及《般若经》都是江南佛教所特別重视的达摩传《楞伽》的如来(藏)禅而引用《般若》与《维摩诘经》可能与达摩的曾在江南留住有关

《楞伽师资记》说还有一部十二三帋的《释楞伽要义》现已佚失从前传入日本的有《大乘楞伽正宗决》一卷也许就是这一部当时还有被认为偽造的三卷本《达摩论》内容不明现在被传说为达摩造而流传下来的也还不少其中如《破相论》一名《观心论》《绝观论》《信心铭》这都可证明为別人造的现存的《悟性论》《血脉论》等为后代禅者所造没有标明造论者的名字这才被误传为达摩论了达摩在中国的名望越大附会为达摩造的越多道藏有《达摩大师住世留形内心妙用诀》一卷达摩被传说为长生不死的仙人了世俗流传有《达磨易筋经》《达磨一掌金》达摩竟被传说为武侠占卜之流了这真是盛名之累

第二节 达摩与楞伽经

楞伽禅的传承

达摩来中国传法开示道育与慧可的教授如昙林所记在达摩传法中附有《楞伽经》的传授如《续僧传》卷一六〈慧可传〉(大正五〇五五二中)

「初达摩禅师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观汉地惟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

达摩传授四卷《楞伽》的意义也许学者们看法不同而当时有四卷《楞伽》的传授是不容怀疑的事实如《达摩论》的「借教悟宗」宗与教对举就是出于《楞伽经》的〈慧可传〉又说「那满等师常赍四卷楞伽以为心要随说随行」那是慧可的弟子满是那师的弟子(达摩第三传与道宣同时)这一传承都是依《楞伽》而随说随行的

再依后代禅者所熟知的禅师来说达摩禅到了(四祖)道信开始一新的机运然道信所传的禅法还是依《楞伽经》的如所制「入道安心要方便」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大正八五一二八六下)(五祖)弘忍在廊壁上想「画楞伽变」(《坛经》)《楞伽师资记》说弘忍有十大弟子其中「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张说所作〈荆州玉泉寺大通禅师碑铭(并序)也说神秀「持奉楞伽递为心要」(《全唐文》卷二三一)弘忍的另一弟子玄赜叙述达摩以来的师承法要作《楞伽人法志》玄赜弟子净觉依《楞伽人法志》而作《楞伽师资记》达摩禅的传承是被看作楞伽禅之传承的所以早期的灯史如《传法宝纪》《楞伽师资记》在序言中都引证了《楞伽经》文弘忍弟子曹溪慧能的法门实际上也还是《楞伽》的如来禅慧能的再传弟子道一更明白的(大正五一二四六上)

「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躬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

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就是《达摩论》所说「深信含生同一真性」而「佛语心为宗」也是继承道信的「诸佛心第一」所以达摩禅的师资相承要确认这一《楞伽》禅的传统然后对时地推移不同适应而展开的新姿态才能有一完整的通贯的认识

达摩与求那跋陀

《楞伽经》共有三译宋元嘉二十年(四四三)求那跋陀罗译名《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魏延昌二年(五一三)菩提留支译名《入楞伽经》十卷唐久视元年(七〇〇)实叉难陀译名《大乘入楞伽经》七卷达摩到北魏传禅时十卷本《楞伽》已经译出达摩不用当时当地译出的十卷《楞伽》而用江南译出的四卷本这当然由于达摩从南方来与江南的四卷《楞伽》有关系了从西竺来的大德起初都是不通华文华语的如要弘传经法由自己传译出来否则只能泛传大要了达摩从天竺来却传授译为华文的四卷《楞伽》这是非长期在中国通晓华文不可的这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续僧传》说达摩「初达宋境南越」达摩早在宋代已到了中国那么四卷《楞伽》的传授也就不觉得奇突了

求那跋陀罗义译为功德贤《高僧传》卷三有传(大正五〇三四四上——三四五上)传中每简称为「跋陀」跋陀是中天竺人也是从南方海道来的元嘉十二年(四三五)来中国泰始四年(四六八)去世春秋七十五在僧传中跋陀是一位译经三藏西来的大德都是以传法为重的为了传法所以要传译也有适应时众的需要而传译的如佛陀跋陀罗本是禅师但到了江南成为《华严经》等大量经律的传译者一般来说所传译的与自己所宗的是有关系的跋陀三藏所译的依《出三藏记集》卷二共十三部七十三卷(《开元释教录》作五十二部一百三十四卷)重要的有

  •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    一卷

  •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         四卷

  • 央掘魔罗经            四卷

  • 大法鼓经             二卷

  • 相续解脱地波罗蜜了义经      一卷

  • 第一义五相略集          一卷

  • 杂阿含经            五十卷

  • 众事分阿毘昙论         十二卷

前四部是如来藏法门《相续解脱地波罗蜜了义经》《第一义五相略集》是《解深密经》的初译后二部是声闻经论中最根本的从所译的教典而说跋陀是以如来藏唯心大乘为主以声闻经论为助的这一风格与流支真谛玄奘相同但跋陀的时代早些跋陀是南天竺的如来藏说而流支真谛玄奘重于北方的阿赖耶说在佛教思想史上这是大有区別的

跋陀三藏在中国三十多年(四三五——四六八)如果达摩五三〇顷去世而寿长一百五十多岁的话那跋陀在华的时代达摩为五十五岁到八十八岁达摩「初达宋境」以四卷《楞伽》印心达摩是有晤见跋陀并承受《楞伽》法门之可能的在达摩禅的传承中弘忍门下就有这一传说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四下)

「魏朝三藏法师菩提达摩承求那跋陀罗三藏后」

达摩继承跋陀是本于「古禅训」的「求那跋陀罗禅师以楞伽传灯起自南天竺国名曰南宗次传菩提达摩禅师」道宣的达摩「初达宋境」也暗示了这一消息但在中国禅宗的传承中跋陀三藏的地位被遗忘了这因为传说达摩禅是「以心印心」「不立文字」如杜朏《传法宝纪》说

「达摩之后师资开道皆善以方便取证于心密以方便开發顿令其心直入法界」

杜胐以为达摩门下的师资开道是「方便开發」不用文字的对传说中的《楞伽》传授解说为「以楞伽授可曰吾观汉地化道者唯以此经相应学徒有未了者迺手传数遍云作未来因也」《楞伽经》在达摩禅中只是初方便不是所传的法门《楞伽经》不受重视《楞伽经》译主——跋陀的地位当然被忽略了就现有资料来说杜胐没有说达摩是继承谁的却开始引用了〈禅经序〉的传承说高唱顿禅的神会进一步的以菩提达摩与〈禅经序〉的达摩多罗相结合到了《宝林传》才修正编定为西天二十八祖说达摩是直承天竺的跋陀的地位完全被遗忘了

直到宋初法眼宗的永明延寿(九〇四——九七五)对求那跋陀与达摩还承认其关系如《宗镜录》卷一〇〇(大正四八九五三上)

「跋陀三藏云理心者心非理外理非心外心即是理理即是心心理平等名之为理理照能明名之为心觉心理平等名之为佛心」

跋陀就是《楞伽》译主「理心」说与《楞伽师资记》求那跋陀罗三藏说相合(大正八五一二八四中)又《宗镜录》卷九八(大正四八九四二上——中)

「伏陀禅师云借教明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凡圣一路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为理入」

这是昙林所记的达摩为道育慧可开示的教授但《宗镜录》作「伏陀禅师」说古读重唇音伏陀与跋陀相同据延寿所传(应古有此说)达摩所说原是出于伏陀禅师的教诲这是古代的传说达摩与跋陀三藏有传授的关系四卷《楞伽》印心是跋陀三藏的传授

楞伽与如来藏说

《楞伽》法门的传弘禅师们重在「自觉圣智」与「宗通」如《传法宝纪》说

「修多罗说菩萨摩诃萨独一静处自觉观察不由于他离见妄想上上升进入如来地是名自觉圣智」

「修多罗所谓宗通者谓缘自得胜进远离言说文字妄想趣无漏界自觉地自相远离一切虚妄觉相降伏一切外道众魔缘自觉趣光明晖發是名宗通相」

依《楞伽经》法身与化身说不同法佛是「自觉圣所缘境界建立施作」化佛是「说施戒忍分別观察建立」(大正一六四八六上)这二类就是宗通与说通宗通是自证的说通是言说的这本是「教法」与「证法」——一切佛法的通义而《楞伽经》著重于二类的区別对机的差別而重视宗通的自证如《楞伽经》(大正一六)

「言说別施行真实离名字分別应初业修行示真实真实自悟处觉想所觉离此为佛子说愚者广分別」(大正一六四八四下——四八五上)

「我谓二种通宗通及言说者授童蒙宗为修行者」(大正一六五〇三上——中)

教说——名相安立是初学的启蒙的自证离文字的宗通是真实的为修行者的禅者著重于宗的趣入为后代「宗门」「教下」说所本《楞伽经》的宗与教本有二类不同一是三乘共的一是大乘不共的所以「宗通」与「自觉圣智」是二乘所共的不能证明为大乘(不要说最上乘)的不过中国禅者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修证有小乘与大乘或三乘与一乘的区別区別在那就大乘法说如宗密所举的「息妄修心」「泯绝无寄」「直显心性」区別都在见地上依印度大乘法说有「唯识见」(依他起「非实有全无许灭解脱故」近于「息妄修心」)「中观见」(主要为「极无所住」近于「泯绝无寄」也有说「理成如幻」的)还有「藏性见」即「究竟显实」或「直显心性」宗以「楞伽印心」达摩所传的禅法本质是「如来藏」法门「如来禅」就是「如来藏禅」

如来藏法门弘通于(由)东(而)南印度阿赖耶缘起说弘通于(由)西(而)北印度各別的發展而又结合起来的是(《胜鬘经》开端)《楞伽经》的「如来藏藏识心」但中国禅者并不注意《楞伽经》的赖耶缘起说而重视圣智自觉的如来藏性《楞伽经》卷一有关于如来藏的问答(大正一六四八九上——中)

「大慧菩萨摩诃萨白佛言世尊世尊修多罗说如来藏自性清净转三十二相入于一切众生身中如大价宝垢衣所缠如来藏常住不变亦复如是而阴界入垢衣所缠贪欲恚痴不实妄想尘劳所汙一切诸佛之所演说云何世尊同外道说我言有如来藏耶世尊外道亦说有常作者离于求那周遍不灭世尊彼说有我」

「佛告大慧我说如来藏不同外道所说之我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大慧为离外道见故当依无我如来之藏」

又《楞伽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下)

「大慧菩萨摩诃萨复白佛言世尊惟愿世尊更为我说阴界入生灭彼无有我谁生谁灭愚夫者依于生灭不觉苦尽不识涅槃」

「佛告大慧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离我我所不觉彼故三缘和合方便而生外道不觉计著作者为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此如来藏藏识一切声闻缘觉心想所见虽自性净客尘覆故犹见不净非诸如来大慧如来者现前境界犹如掌中视阿摩勒果」

《楞伽经》的性质是对佛法的各种问题给予明确的抉择如上所说第一则「如来之藏」过去已在经中说过了听起来与外道(《奥义书》等)所说的「我」差不多外道的「我」(Ātman也是常住的周遍的离相(「求那」是德相)的是作者——生死流转中的造作者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的藏是胎藏自性清净具足(三十二)相好的如来在一切众生身中本来具足如胎藏一样为妄想客尘所覆而本性清净如摩尼珠在秽处一样众生身中的如来藏岂非与外道的「我」一样吗佛的意思是方便的说为如来藏那是为了要摄化执我的外道如不这么说而说无我就不能诱导他来归向佛法其实如来藏是约「离妄想无所有境界」而方便说的所以应知是「无我」的「如来之藏」

第二则大慧的(为众生起)疑问是众生是(五)阴(六)界(六)入的和合这一切是无我的生灭无常的《阿含经》(中观者唯识者)以来都这样说如一切是无常的无我的那怎么能成立生死相续一切是无常无我那也不可能有苦尽而证得涅槃的常乐对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所引起的疑难在佛教小乘大乘中极为普遍对听闻「无常无我」而不能成立流转与还灭的根机佛就说如来藏如来藏「能遍兴造一切趣生」就依之而有生死「离无常过(如来藏是常住的)离于我论(如来藏是无我的)自性无垢毕竟清净」所以离却妄想尘劳就能解脱常乐这就是依之而有涅槃如来藏是二乘智慧所不能见(十住菩萨也还见而不能了了)而唯是如来所圆证的

如来藏或名如来界(或译为如来性)或名佛性自性清净心等此「界」为生死流转与涅槃还灭的根本依古人的解说不必相同然如来藏说的特征是明白可见的兹略引数经如下

《大方等如来藏经》「一切众生贪欲恚痴诸烦恼中有如来智如来眼如来身结跏趺坐俨然不动善男子一切众生虽在诸趣烦恼身中有如来藏常无染汙德相备足如我无异」(大正一六四五七中——下)

《无上依经》卷上「一切众生有阴界入胜相种类内外所现无始时节相续流来法尔所得至明妙善是如来界无量无边诸烦恼㲉之所隐蔽随生死流漂没六道无始轮转我说名众生界」(大正一六四六九中——下)

《大法鼓经》卷下「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无量相好庄严照明以彼性故一切众生得般涅槃诸烦恼藏覆如来性性不明净若离一切烦恼云覆如来之性净如满月」(大正九二九七中)

《不增不减经》「即此法身(如来藏別名)过于恒沙无边烦恼所缠从无始世来随顺世间波浪漂流往来生死名为众生」(大正一六四六七中)

《大般涅槃经》卷七「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如是我义从本已来常为无量烦恼所覆是故众生不能得见」(大正一二四〇七中)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三五〈宝王如来性起品〉「如来智慧无相智慧无碍智慧具足在于众生身中但愚痴众生颠倒想覆不知不见」(大正九六二四上)

达摩开示道育慧可说「深信一切含生同一真性但由客尘妄覆不能显了」确为如来藏的教授如来藏说在经中浅深不一通俗些的如如来相好庄严在众生身中本来具足与神我说是非常近似的这比之无著系的唯识所现说龙树系的一切皆空说确是容易为一般人(特別是有神我信仰的)所信受的从前南印度毘地耶奈伽罗地方《如来藏经》的偈颂连童女们都会讽咏呢(寺本婉雅译《印度佛教史》一三九)

第三节 达摩门下的传弘

达摩禅的传承者

昙林所记道育慧可二沙门受达摩真法的教诲昙林也是达摩弟子但他是一位讲师所以一向没有列入达摩禅的系统道育的传记不明慧可(一作僧可)的事《续僧传》卷一六〈慧可传〉(大正五〇五五一下——五五二下)有初录与补充的二部初传说慧可是虎牢(今河南成臯县西北)人「外览坟索内通藏典」是一位博通世学及佛法的学者到了「年登四十」在嵩洛会到了达摩(一般传说在嵩山少林寺)于是「奉以为师毕命承旨从学六年精究一乘」慧可是名学者去从不谈学问的达摩学所以「一时令望咸共非之」等到达摩入灭慧可开始弘法五三四年国家迁都邺城慧可也到邺都去裡有一位道恒禅师「徒侣千计」大抵是佛陀或勒那摩提的门下道恒对慧可所传的「情事无寄」的达摩禅指为「魔语」与官府勾结迫害慧可几乎死去从此慧可的风格变了如说

「可乃从容顺俗时惠清猷乍托吟谣或因情事澄汰(或作「伏」)恒抱写割(或作「剖」)烦芜」

文义隐约不明也许传说中的慧可道宣「为贤者讳」而不便明说大概是慧可经这一番波折知道大法不易弘通所以改取「顺俗」和光的态度有时以吟谣(似诗非诗似偈非偈而可吟唱的)来表达清新的禅境或者「因情事」而汰除旧有的怀抱——「写割」或「写剖」的意义不是写得烦芜就是写得简略而不易明白道宣对慧可的境遇非常同情特別是「卒无荣嗣」没有光大法门的传承者慧可晚年的「顺俗」生活《历代法宝记》说他「佯狂」《宝林传》说「后而变行复异寻常或为人所(役)使」(《中华大藏经》一辑三二八四三下)

道宣得到了新资料补充说慧可与向居士的书偈问答在武周灭法时慧可与(昙)林法师「共护经像」昙林失臂说到慧可也失一臂(为贼所斫)但慧可能「以法御心不觉痛苦」慧可有弟子那禅师那有弟子慧满满与道宣同时那师与满师都是以《楞伽经》为心要的这是修正了「末绪卒无荣嗣」的前说道宣到末后又得到可师门下的资料载于卷二五(附编)〈法冲传〉有关达摩门下的事情道宣也知道得不多一而再的补充并不等于完全了论理道宣所传不能看作唯一的资料

慧可的年龄《历代法宝记》说一百零七岁《宝林传》也说一百零七岁而计算不同错误百出如依《续僧传》四十岁遇见达摩六年精究达摩入灭后数年慧可才去邺城迁都邺城为五三四年那时慧可应在五十岁以上周武灭法为五七四——五七七慧可与昙林护持经像那时年在九十以上了禅者多数是长寿的

慧可与达摩一样在禅法的开展中传说也發达起来《传法宝纪》说慧可为了求法不惜身命自「断其左臂颜色无异」达摩这才方便开示当下直入法界与《传法宝纪》同时的《楞伽师资记》说「吾本發心时截一臂从初夜雪中立不觉雪过于膝以求无上道」(大正八五一二八六上)这是从昙林序的「感其精诚」及慧可失臂而来的不同传说表现了求法不惜身命的大乘精神神会的《南宗定是非论》更说慧可本名神光因受达摩的赞可而改名(《神会集》一六一)这可能与佛陀三藏弟子慧光相糅合了本名神光立雪断臂求法为后代禅者所信用又《传法宝纪》说慧可在邺都时受人毒害但毒不能害有关慧可被迫害及「顺俗」事件《历代法宝记》说流支与光统的徒党要陷害慧可于是「入司空山隐可大师后佯狂」最后还是被诬告说慧可是「妖」才为城(应作「成」)安县令所杀害(大正五一一八一中)《宝林传》也大致相同

达摩的弟子《续僧传》依昙林所记仅道育与慧可二人到(七七四顷作)《历代法宝记》多了一位「尼总持」并有「得我髓者慧可得我骨者道育得我肉者尼总持」的传说(大正五一一八一上)尼总持的传说不知有什么根据三弟子的传说(八一七)传入日本的《内证佛法血脉谱》(八四一前)宗密《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此下简称《师资承袭图》)(九五二)《祖堂集》都承袭《历代法宝记》的传说惟(八〇一)《宝林传》在三人外加「得吾血者偏头副」而成四弟子说「偏头副」大概是引用《续僧传》卷一六〈僧副传〉的僧副在北方从达摩禅师出家建武年间(四九四——四九七)来江南普通五年(五二四)就死了僧副那时在北方所见的达摩禅师是否就是菩提达摩这不过是《宝林传》编者的意见而已关于弟子们悟入的内容宗密《师资承袭图》作尼总持「断烦恼得菩提」——「得肉」道育「迷即烦恼悟即菩提」——「得骨」慧可「本无烦恼元是菩提」——「得髓」(续一一〇四三四(卍新续六三三二中))(「续」是《卍字续藏》但本文所依为最近中国佛教会影印本)到了《传灯录》(一〇〇四)才有四人得法的内容除了改「得血」为「得皮」外慧可以「礼拜后依位而立」为「得髓」(大正五一二一九下)宋代天台学者引用宗密的「本无烦恼元是菩提」——慧可的得髓说几乎被天童寺禅师所控告那是传说者所意想不到的事了

慧可门下的分化

「持奉楞伽将为决妙」的慧可弟子并不太多《宝林传》卷八(《中华大藏经》一辑三二八四四下)

「可大师下除第三祖自有一支而有七人第一者𡸣山神定第二者宝月禅师第三者花闲居士第四者大士化公第五者向居士第六者弟子和公第七者廖居士」

七弟子的根源四人出于《续僧传慧可传》神定与宝月见于《神会语录》「(三祖)璨大师与宝月禅师及定公同往罗浮山」定公就是𡸣(应是「𡷗」字误写)山神定《历代法宝记》说「有𡸣禅师月禅师定禅师岩禅师来璨大师所」𡸣禅师与定禅师似乎是「𡸣山神定」的一传为二是宝月禅师弟子神定与宝月与僧璨同住𡷗公山同往罗浮山就此而传说为慧可弟子其实是无可证实的〈慧可传〉有五人慧可弟子那禅师《宝林传》却遗忘了向居士与慧可是「道味相师致书通好未及造谈聊伸此意想为答之」这是仰慕慧可特表示自己的见地来请益也没有一般师资的直接关系其他三人如《续僧传》(大正五〇五五二中)

「时复有化公彦(或作「廖」)公和禅师等各通冠玄奥吐言清逈托事寄怀闻诸口实而人世非远碑记罕闻微言不传清德谁序深可痛矣」

在〈慧可传〉中附带的说到了当时的三位本传与附见的同时而没有一定的关系这是《高僧传》的一般体例化公彦公和禅师都是出家大德虽有传说而没有碑记可考也没有言句流传下来道宣附载于〈慧可传〉裡可以说是慧可的弟子彦公而传为廖居士那是更错误了近人因栖霞慧布曾与慧可晤谈也就列入慧可门下更不合理《宝林传》的花闲居士也是无可稽考的所以依《续僧传慧可传》而论慧可的弟子是那禅师最多加上向居士

道宣晚年从法冲得来的资料慧可门下的法系如卷二五(附编)〈法冲传〉(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达摩禅师后有慧可慧育二人育师受道心行口未曾说可禅师后粲禅师慧禅师盛禅师那老师端禅师长藏师真法师玉法师——已上并口说玄理不出文记」

「可师后善老师(出抄四卷)丰禅师(出疏五卷)明禅师(出疏五卷)胡明师(出疏五卷)」

「远承可师后大聪师(出疏五卷)道荫师(抄四卷)冲法师(疏五卷)岸法师(疏五卷)宠法师(疏八卷)大明师(疏十卷)」

「那老师后实禅师慧禅师旷法师弘智师(名住京师西明寺身亡法绝)明禅师后伽法师宝瑜师宝迎师道莹师——并次第传灯于今扬化」

道宣晚年达摩门下已三四传了「可禅师后」是慧可的弟子共十二人「远承可师后」是慧可的再传或传承不明「那老师」的弟子中遗忘了慧满禅师「旷法师」就是慧满在会善寺遇到的「法友」——昙旷

慧可是以《楞伽》为心要的「借教悟宗」的在门下的弘传中现出了不同的倾向「口说玄理不出文记」的禅师著作疏释的经师这二流的分化是极明显的事实《续僧传》说慧可「专附玄理」什么是玄理从魏晋以来庄学盛行称为玄学而玄理玄风等名词也成为一般用语佛教中也有玄章玄义玄论玄谈等著作裡的玄理当然不是老庄之学而是「钩玄發微」直示大义的简明深奥的玄理不是经师那样的依文作注或广辨事相佛法中如空有真妄性相(中国人每称之为「事理」)迷悟生死与涅槃烦恼与菩提众生与如来法性心性等深义著重这些的就是玄理《续僧传》称慧可「专附玄理」并举偈为例(大正五〇五五二中)

「说此真法皆如实与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词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別何须更觅彼无余」

慧可承达摩的《楞伽》法门「专附玄理」而展开楞伽禅的化导道宣从法冲所得来的消息虽是「借教悟宗」的却已表现了禅宗的特色如〈法冲传〉(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其经本是宋求那跋陀罗三藏翻慧观法师笔受故其文理克谐行质相贯专唯念慧不在话言于后达摩禅师传之南北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后行中原慧可禅师创得纲纽魏境文学多不齿之领宗得意者时能启悟」

慧可的宗风如此那专重讲说广作文疏的楞伽师无论是否为慧可门下精神上早已漂流于达摩禅的门外了传「每可说法竟曰此(楞伽)经四世之后变成名相一何可悲」该就是广造文疏的一流了

早期的达摩禅风对于经教的态度是「借教悟宗」「借教悟宗」要对经教有超脱的手眼宋译《楞伽经》卷一「一切修多罗所说诸法为令愚夫發欢喜故非实圣智在于言说是故当依于义莫著言说」(大正一六四八九上)这是「依义不依语」原是大乘经的共说但学者每为名相所拘缚达摩禅是灵活的应用了教法如说

慧可「可乃奋其奇辩呈其心要故得言满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览未始经心」(大正五〇五五二上)

慧满「诸佛说心令知心相是虚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违佛意又增论议殊乖大理」(大正五〇五五二下)

慧冲「义者道理也言说已况舒在纸麁中之麁矣」(大正五〇六六六中)

不著文字不在话言活用教法以诱导学者「领宗得意」对于经教显有重宗略教的倾向

还有达摩禅对于生活的态度是著重精苦的头陀行如说

「那(禅师)自出俗手不执笔及俗书惟一衣一盋一坐一食以可常行兼奉头陀故其所住不參邑落」(大正五〇五五二下)

「慧满专务无著一衣一食住无再宿到寺则破柴造履常行乞食」(大正五〇五五二下)

「法冲一生游道为务曾无栖泊仆射于志宁曰此法师乃法界头陀僧也」(大正五〇六六六下)

慧可的「兼奉头陀」应该是达摩的遗风吧头陀行是出家人中生活最精苦的一流住在阿兰若(无著无事)处所以不住聚落(佛教有无事此丘聚落比丘二类)在印度出家人中(外道中有佛教中也有)有称为「遍行」的他们经常的往来游化没有定住的地方对自行来说当然专精极了但没有定期安住对摄化学众来说是不方便的这也许是早期的达摩禅不容易發扬的原因之一(摄受学众印度都属于集团生活的律行比丘)

道宣所见的达摩禅

道宣是《续僧传》的作者著名的律师《续僧传》以贞观十九年(六四五)为止所以从道宣的论述中多少可以窥见唐初达摩禅的实况道宣在〈习禅〉篇末曾对禅有所「论」列(大正五〇五九五下——五九七中)大概的说道宣以佛陀的再传弟子僧稠勒那摩提的弟子僧实为一流菩提达摩又为一流而说「观彼二宗即乘之二轨也」道宣是以达摩禅为空宗的在比较批判中认为「如斯习定非智不禅则衡岭台崖扇其风矣」道宣是推崇天台教观的就一般定学来说「(慧)思(智)远振于清风(僧)稠(僧)实标于华望贻厥后寄其源可寻」竟没有说到达摩这是道宣的立场道宣怎样理解达摩禅呢如说

「有菩提达摩者神化居宗阐导江洛大乘壁观功业最高在世学流归仰如市然而诵语难穷厉精盖少审其慕(应脱一字)则遣荡之志存焉观其立言则罪福之宗两舍」

「稠怀念处清范可崇摩法虚宗玄旨幽赜可崇则情事易显幽赜则理性难通」

唐初达摩禅就有了崇高的声望「归仰如市」显然已非常發达的了现有《金刚三昧经》一卷北凉失译《出三藏记集》卷三〈新集安公凉土失译异经录〉有这一部经名但现存经本的内容说到「本觉」「如来藏」「庵摩罗」「如来禅」「九识」所以一般都论断为后代的偽作(道信已引用此经)经中说到「二入者一谓理入二谓行入理入者深信众生不异真性不一不共但以客尘所翳障」等(大正九三六九下)完全从达摩的「二入」脱化出来这可见达摩禅对当时佛教的影响后代禅门的某些特质都在形成的过程中

学达摩禅的那么多而「诵语难穷厉精盖少」这是道宣的批评「诵语难穷」是说禅者的语句说来说去都得不到头绪究竟禅者的语句就是那样的正如《禅源诸诠集都序》所说「览诸家禅述多是随问反质旋立旋破无斯纶绪不见始终」(大正四八三九九下)语句是这样的莫测高深而真正专精励行的并不多该多数是口头禅吧据道宣的了解达摩禅的意旨是志在遣荡罪福两舍与一切法不立的虚(空)宗相近这是表面的看法而其实不是的如宗密说「一类道士儒生闲僧泛參禅理者皆说此(「泯绝无寄」)言便为宗极不知此宗不但以此言为法」(大正四八四〇二下)

道宣又将僧稠与达摩——二宗此较一下僧稠以「四念处」教人行为是「清范可崇」的达摩是「虚宗」理旨是极深玄的然而「清范可崇」也许浅些但情事都显了可见而理致深奥的却难以通达道宣承认「摩法虚宗」是深彻的但幽深而不易通达学者难以专精大有深不如浅的意思

道宣所叙论的当时禅者的现象不完全是但主要是达摩门下的禅者他曾批评说

「世有定学妄传风教同缠俗染混轻仪迹即色明空既谈之于心口体乱为静固形之于有累神用没于词令定相腐于唇吻」

「排小舍大独建一家摄济住持居然乖僻」

「复有相迷同好聚结山门持犯蒙然动挂刑网运斤运刃无避种生炊爨饮啖宁惭宿触」

这是不重僧伽律仪而形同世俗的现象「即色明空」「体乱为静」只在词令口舌上说得动听而在实际生活中完全不合律制「排小舍大独建一家」这是既非小乘又不是大乘而是自立规矩这对于住持佛法摄济学众当然要流于乖僻了这些人不明「持犯」所以到处都违犯律制如用刀用斧坏生掘地又对于炊煮饮食犯宿食犯触(龌龊)都不知惭愧律宗大师的道宣对这些实在感慨已极但是这正是中国禅宗丛林制度的雏形有的重视百丈制丛林清规有重视弘忍时代的团体生活不知这类适应中国山林的新制度早已开始尝试百丈清规只是比较成功的一派而已

还有不重经教自称顿悟的现象如说

「顷世定士多削义门随闻道听即而依学未曾思择扈背了经每缘极旨多亏时望」

「或有立性刚猛志尚下流善友莫寻正经罕读瞥闻一句即谓司南昌言五住久倾十地已满法性早见佛智已明」

不赞了义经不思择法义只是道听涂说的自以为高妙禅者如不重教那惟有依人修学如遇到的似是而非那又凭什么去决定呢「五住久倾」等四句就是顿悟「五住烦恼」出于《楞伽经》及《胜鬘经》智者《妙法莲华经玄义》卷十之上(大正三三八〇一中)

「北地禅师明二种大乘教一有相大乘二无相大乘有相者如华严璎珞大品等说阶级十地功德行相也无相者如楞伽思益真法无诠次一切众生即涅槃相」

北地禅师以《楞伽经》《思益经》为无相大乘禅师依《楞伽》《思益》立「真法无诠次」的顿入「众生即涅槃」是合于达摩门下之禅法的禅师们不重律制不重经教不重法义在道宣看来这是极不理想的所以慨叹的说

「相命禅宗未闲禅字如斯般辈其量甚多致使讲徒例轻此类故世谚曰无知之叟义指禅师」

禅师们(不重经法自然)不懂禅字是什么意思由来已久宗密还在批评说「今时有但目真性为禅者是不达理行之旨又不辨华竺之音也」(大正四八三九九上)不是引用道宣的话来讥刺禅师是从道宣的论述中窥见当时禅者的实际形态与后来發扬光大的禅宗有著共同的倾向道宣是以印度佛法为本的重经重律自然不满于这种禅风但禅宗却在这种倾向下發展起来

达摩禅「借教悟宗」重教的流衍为名相分別的楞伽经师重宗的又形成不重律制不重经教的禅者护持达摩深旨的慧可门下那禅师粲禅师等以《楞伽经》为心要随说随行而助以严格的精苦的头陀行道宣时一颗光芒四射的彗星在黄梅升起达摩禅开始了新的一页


校注

[A1] 那么【CB】那末【印顺】
[A2] 迹【CB】迹【印顺】
[A3] 迹【CB】迹【印顺】
[A4] 迹【CB】迹【印顺】
[A5] 裡【CB】里【印顺】
[A6] 脚【CB】脚【印顺】
[A7] 裡【CB】里【印顺】
[A8] 隙【CB】𨻶【印顺】
[A9] 苏门答腊【CB】苏门答剌【印顺】
[A10] 夫【CB】其【印顺】(cf.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2, a7-12))
[A11] 秘【CB】秘【印顺】
[A12] 《续高僧传》卷16「达摩灭化洛滨可亦埋形河涘而昔怀嘉誉传檄邦畿使夫道俗来仪请从师范可乃奋其奇辩呈其心要故得言满天下意非建立玄籍遐览未始经心后以天平之初北就新邺盛开秘苑」(CBETA, T50, no. 2060, p. 552, a7-12)北=比【宋】【元】【明】【宫】新=观【元】【明】
[A13] 裡【CB】里【印顺】
[A14] 葱岭【CB】葱岭【印顺】
[A15] 葱岭【CB】葱岭【印顺】
[A16] 不【CB】莫【印顺】(cf.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1, c25-26))
[A17] 于【CB】所【印顺】
[A18]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1, c25-26)
[A19] 裡【CB】里【印顺】
[A20] 有十二三纸【CB】[-]【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b15-20))
[A21]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b15-20)
[A22] 启【CB】启【印顺】
[A23] 五【CB】度【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b6-15))
[A24]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b6-15)
[A25] [-]【CB】经【印顺】(cf.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2, b17-18))
[A26]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2, b17-18)
[A27] [-]【CB】经【印顺】(cf. 《胜鬘宝窟》卷1(CBETA, T37, no. 1744, p. 1, c2))
[A28] 禀【CB】禀【印顺】
[A29] 那么【CB】那末【印顺】
[A30] 迺【CB】廼【印顺】
[A31] 大正一六【CB】[-]【印顺】
[A32] 说【CB】通【印顺】(cf. 《大正藏》版本为「言」今依《高丽藏》修订为「说」《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3〈一切佛语心品〉(CBETA, T16, no. 670, p. 503, a28-b1))
[A33]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3〈一切佛语心品〉(CBETA, T16, no. 670, p. 503, a28-b1)
[A34] 大正一六【CB】[-]【印顺】
[A35] 启【CB】启【印顺】
[A36] 裡【CB】里【印顺】
[A37] Ātman【CB】atman【印顺】
[A38] 恒【CB】恒【印顺】(cf. 《佛说不增不减经》卷1(CBETA, T16, no. 668, p. 467, b6-8))
[A39] 漂【CB】飘【印顺】
[A40] 《佛说不增不减经》卷1(CBETA, T16, no. 668, p. 467, b6-8)
[A41] 讽咏【CB】讽咏【印顺】
[A42] 迹【CB】迹【印顺】
[A43] 分【CB】份【印顺】
[A44] 裡【CB】里【印顺】
[A45] 恒【CB】恒【印顺】(cf.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2, a23-24))
[A46] 《续高僧传》卷16(CBETA, T50, no. 2060, p. 552, a23-24)
[A47] [-]【CB】后【印顺】(cf. 《历代法宝记》卷1(CBETA, T51, no. 2075, p. 181, b6-7))
[A48] 后【CB】[-]【印顺】
[A49] 《历代法宝记》卷1(CBETA, T51, no. 2075, p. 181, b6-7)
[A50] (卍新续六三三二中)【CB】[-]【印顺】
[A51] 裡【CB】里【印顺】
[A52] 裡【CB】里【印顺】
[A53] 钩【CB】鈎【印顺】
[A54] 启【CB】启【印顺】
[A55] 麁【CB】麤【印顺】(cf. 《续高僧传》卷25(CBETA, T50, no. 2060, p. 666, b27-28))
[A56] 况【CB】况【印顺】
[A57] [-]【CB】之【印顺】
[A58] 麁【CB】麤【印顺】
[A59] 麁【CB】麤【印顺】
[A60] 《续高僧传》卷25(CBETA, T50, no. 2060, p. 666, b27-28)
[A61] 裡【CB】里【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中国禅宗史(卷1)
关闭
中国禅宗史(卷1)
关闭
返回首页
章节列表
分卷列表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