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双峰与东山法门

第一节 达摩禅的新时代

西元三一七年以来中国的政局经二百七十多年的南北对立才为隋文帝(五八九)所统一炀帝末年天下重陷于分崩离析但迅速为李唐所统一大唐的大统一出现了中国史上的黄金时代禅宗也在这个时代呈现了异样的光辉

达摩禅在北朝只是禅的一流不太重要的一流但一到唐初达摩禅进入一崭新的时代(四祖)道信住蕲州黄梅(今湖北黄梅县)西北三十多里的破头山(也名双峰山)会下有五百多人《续僧传》卷二〇(附编)说「自入山来三十余载诸州学道无远不至」(大正五〇六〇六中)接著(五祖)弘忍住黄梅县北二十五里的凭墓山凭墓山在破头山东所以也叫东山受学的多到七百多人盛况空前如《传法宝纪》说弘忍「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屦凑门日增其倍十(此上疑脱一字)余年间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达摩禅在黄梅的勃兴五十多年来(六二〇顷——六七四)成为当代中国的禅法中心这当然应归功于道信弘忍的深悟而环境与门庭施设也有不容忽视的重要性

时地适宜于达摩禅的开展

本来是不限于达摩所传的重于内心的持行为修道主要内容的就是禅(慧)从事禅的修持而求有所体验无论进修的程度如何总是受到尊崇的在南北对立的时代梁武帝也有一番提倡但江东佛法为清谈玄学的风尚所熏染一时还扭不过来如《续僧传》卷二〇(大正五〇五九六上)

「梁祖广辟定门搜提寓内有心学者统集杨都校量深浅自为部类又于钟阳上下双建定林使夫息心之侣栖闲综业于时佛化虽隆多游辩慧徒有扬举之名终亏直心之实」

重于务实笃行的北方禅法受到重视受到王室的崇敬文成帝复兴佛法(四五二)匡赞复兴的昙曜是禅师昙曜建议于京(平城)西武州塞开辟石窟五所(即今大同云冈)为了建福也是为了禅居献文帝(四六六——四七〇)对禅的崇敬更深竟放弃帝位(禅位)而专心于禅孝文帝太和十九年(四九五)为佛陀三藏造少林寺嵩洛一带成为北方禅学的重镇佛陀的再传弟子僧稠勒那摩提的弟子僧实都受到帝王的征召与供养北朝重视禅师上有王室的崇敬下有民间的仰信传说为佛教僧众的典范如《续僧传》卷一六〈僧稠传〉(大正五〇五五四中)

北齐文宣「帝曰佛法大宗静心为本诸法师等徒传法化犹接嚣烦未曰阐扬可并除废稠谏曰诸法师皆禅业之初宗趣理之弘教归信之渐發蒙斯人」

《伽蓝记》卷二(大正五一一〇〇五中——下)

「崇真寺比丘惠凝死一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名放免惠凝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丘同阅」

「一比丘云是宝明寺智圣坐禅苦行得升天堂」

「有一比丘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槃亦升天堂」

「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槃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云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丘中第一麁行今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阎罗王勅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北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

「有一比丘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象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体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

「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

「太后闻之访皆实有之自此以后京邑比丘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从上两则可看出北朝王室与民间传说——重禅轻教(宣讲经论)的情形隋唐统一奠都在长安(洛阳为东都)军政大抵是继承北朝的传统皇室对佛教的观念也大致相近复兴佛教的隋文帝对禅师特別尊重如《续僧传》卷二〇(大正五〇五九七上)

「隋祖创业偏重定门下诏述之具广如传京邑西南置禅定寺四海征引百司供给来仪名德咸悉暮年有终世者无非坐化具以闻奏帝倍归依」

被推为华严宗初祖的杜顺(法顺)唐太宗曾引入内禁为王族懿戚所归敬到则天与中宗睿宗对弘忍门下大弟子多数礼召入京王室的崇敬宰官与民间也当然崇敬这样的佛教环境禅法是最适宜于开展的了

达摩禅在北朝重禅的环境中障碍重重并不容易开展到唐代却勃然而兴这应该重视「禅法南行」的事实北方是重于事相重于实行的然北方的实行重于有相的即使是禅观也都系心为止托境成观所以达摩禅在北方「取相存见之流乃生讥谤」听说「情事无寄谓是魔语」「得意」的领会原是南方所长的但南朝佛教受魏晋以来的清谈影响只会娓娓谈玄而笃行的精神不足这是达摩初来在南方没有法缘的原因了隋唐结束了南北对立的局面南北文化特性也在大统一下调和起来虚玄而缺乏笃行精神的南方因政局的变化都市的「义学」衰落而山林重行的佛教兴起(參看下一章)在这一情况下达摩禅由北而南也就时地相宜而获得了有利的开展说到南方北方就是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当时是中原)南方佛教以江东为重心江东为今江苏安徽的江南及浙江的大部分江东的核心是杨都——当时的政治中心(今南京)南方佛教与政治一样以江东为重心(这裡的南朝传统最强)沿长江而上上游的重心是荆州达摩禅向南移动传说因周武帝灭法(五七四)慧可到了舒州的𡷗公山(今安徽潜山县西北离湖北的黄梅不远)道信的禅法就是从这裡学来的道信到长江以南在今江西省住了近二十年然后渡江在黄梅的破头山住下来裡是长江中游离江不远顺流东下是江东上行到荆州从这裡渡江而南是庐山再向南是衡岳岭南向北上到襄阳南阳洛阳进入北方的中枢在这时地相宜的环境下道信与弘忍五十多年的为法努力达摩禅终于一跃而成为中国禅法的主流

黄梅的门庭施设

世界是名相的世界人类是共住的人间在现实人间来弘阐禅法是不能忽视于此的道信的「营宇立象」弘忍的「念佛净心」黄梅树立起新的家风对达摩禅的兴盛是大有关系的如《传法宝纪》说

「天竺达摩褰裳导迷息其言语离其经论是故慧可僧璨(疑脱一字)理得真行无轨动无彰记法匠潜运学徒默修」

「至夫道信虽择地开居营宇立(原误作「玄」)象存没有旌榜有闻」

达摩以来慧可那禅师满禅师等都是随缘而住独往独来的头陀行近于云水的生活自己既来去不定学者也就不容易摄受道信到了双峰就改变了从上以来的旧传统「择地开居营宇立象」就是选择地方开创道场造寺院立佛像后来弘忍也在凭墓山立寺道信与弘忍安定的在黄梅五十多年接受天下学众这更符合了释迦佛正法住世的大原则从团体生活轨范中陶贤铸圣「择地开居营宇立象」对黄梅禅法的隆昌是有重要意义的禅者开始独立的發展为未来创立禅寺(丛林)的先声

还有弘忍的「念佛净心」如《传法宝纪》说

「及忍大通之世则法门大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弘忍弟子潞州法如大通是玉泉神秀在弘忍以前禅法是「法匠潜运学徒默修」的这是审察来人的根性决不轻易的传授这是禅者尤其是高深禅门的风格即使聚众数百在深山潜修或在都市裡掩室潜修一般佛弟子社会人士始终是隔著一层不知底细只能投以景慕的神奇的眼光但到了弘忍在西元七世纪的下半个世纪将禅的初方便开放了不问根机怎么样本著「有教无类」的精神一齐都教他修习——念佛净心的禅门禅法的普遍而公开的传授引起了「东山法门」的兴盛弘忍的东山法门被称誉为「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法门大根机不择」正是东山法门大盛的重要因素

「念佛净心」是本于道信的道信是「心心念佛」弘忍才以「念佛名」为方便成为公开的普遍的禅门新方便从「念佛名」以引入「净心」终于念佛成佛这对弘忍门下以及未来「南能北秀」的禅风对立都有重大的意义「念佛名」与「令净心」的新方便虽引起了部分禅者的形式化然对促成东山法门的隆盛来说到底是重要的一著

道信「营宇立象」弘忍「念佛名令净心」黄梅树立了新的禅风达摩禅也就进入了新的时代大放光芒

第二节 道信与入道方便

禅宗四祖道信在中国禅宗史上是值得重视的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达摩禅进入南方而推向一新境界的正是道信他的事禅学应给以特別的注意

道信传

道信一生的事最早见于道宣《续僧传》卷二〇(附编)〈道信传〉(大正五〇六〇六中)其次为《传法宝纪》《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一下——一八二上)《神会语录》(石井本)大同《传灯录》卷三(大正五一二二二中——下)道信卒于永徽二年(六五一)闰九月「春秋七十二」所以是生于陈太建十二年(五八〇)的他的事可分为三阶段

道信俗姓司马原籍是河内(今河南省沁阳县)后迁移到蕲州的广济县来七岁(五八六)就出了家师长的戒行不净道信没有随师长而放逸反而「密怀斋检」——秘密的(不为师长所知)受持斋戒真是一位器识不凡的沙弥五年(或说六年)后到舒州𡷗公山(今安徽省潜山县西北)从三祖僧璨(古每写为「粲」)学禅法十年(或说「九年」六年与九年或说五年与十年都共经十五年)在道信二十一岁顷(六〇〇)僧璨去了罗浮山道信就过著独自的修学生活道信在𡷗公山学禅《续僧传》这样说

「又有二僧莫知何来入舒州𡷗公山静修禅业(道信)闻而往赴便蒙授法」

据《传法宝纪》𡷗公山的「二僧」就是僧璨与「同学定禅师」(𡷗山神定)道宣泛说「二僧」没有明说所以近代学者有人怀疑僧璨传道信——这一事实僧璨传道信为弘忍门下所公认的弘忍在世时(六〇二——六七五)一定已有所传这才能成立历代相承的法统道宣没有明说那只是传述者(道宣从传说得来不是从道信得来)的不详细禅法是不可能没有传受的道宣可以不知道传述者可以不知道道信可不会也不知道道信的弟子弘忍知道了而传说为僧璨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弘忍(六〇二——六七五)与道宣(五九六——六六七)是同时人弘忍的传说不是一百年后数百年后起的新说如没有反证以证明他的错误是没有理由怀疑的

道宣《续僧传》卷二五〈法冲传〉提到了「可禅师后粲禅师」卷一一〈辩义传〉(大正五〇五一〇中)又说到

仁寿「四年春末(辩义)又奉勅于庐州独山梁静寺起塔处既高敞而恨水少僧众汲难本有一泉乃是僧粲禅师烧香求水因即奔注至粲亡后泉涸积年及将拟置一夜之间枯泉还涌」

庐州独山在𡷗公山东与𡷗公山相连所以论地点这位独山僧粲禅师与传说的𡷗公山粲禅师显然是同一人〈辩义传〉说仁寿四年(六〇四)时粲禅师已经死了道信与僧璨分离在六〇〇年顷传说僧璨去罗浮三年(可能为一二年)回来就死了所以论时代也是相近而没有矛盾的𡷗公山的粲禅师在道宣的《续僧传》中虽〈道信传〉没有明文却存在于不同传说的〈辩义传〉中所以弘忍门下所传道信从僧璨得法应该是可信的

大业(六〇五——六一七)年间道信才为政府所允许出家「配住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县)寺」逢盗贼围城七十余日道信劝大家念摩诃般若这才贼众退散道信想到衡岳去路过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县)就在庐山大林寺住下来一住十年道信在黄梅双峰山「三十余年」(《续僧传》《历代法宝记》)大约是四十岁时去黄梅的所以从二十一岁(六〇〇)到四十岁(六一九)——二十年间为道信到南方游学的阶段

《续僧传》说「国访贤良许度出家因此附名住吉州寺」《传法宝纪》说「至大业度人配住吉州寺」隋代出家要得国家的准许每年定期举行考选(一般是试经得度或由僧众推举)有一定的限额合格的准予出家配住寺院(僧籍)得到出家者应有的优待——免税免役否则称为私度政府是可以勒令返俗的道信许度配住吉州寺在六〇一——六〇九年间这一定是僧璨去后道信就离开𡷗公山渡过长江在吉州一带游学这才会「许度出家」而配住在吉州寺

道信在吉州有教大众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而退贼的传说这一传说暗示了一项重要的史实那就是道信在江南游学受到了「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的深切影响「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与两晋的玄学相表流通极盛经典的译出以鸠摩罗什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简称《大品般若》)二十七卷《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十卷最为流行经梁武帝的提倡陈代(五五七——五八八)三论宗盛行般若法门风行于长江上下游(天台宗祖)南岳慧思四十岁(五五八)时在光州(今河南省潢川县)發愿造「金字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全部并作《立誓愿文》(大正四六七八六中——七九二中)弟子天台智𫖮也重视般若经论及《中论》(般若的观法)说到「般若波罗蜜」法门不但著重「一切法无自性空空故不生不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的悟证更著重听闻受持书写供养为他演说是以闻思为方便而趣入修证的般若波罗蜜的读诵受持引入修证更有现生的种种功德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八(大正八二八〇上——下)

「于是般若波罗蜜若听受持亲近为他说正忆念不离萨婆若心诸天子是人魔若魔民不能得其便人非人不能得其便终不横死若在空舍若在旷野若人住处终不怖畏我等(诸天)常当守护得如是今世功德」

「摩诃般若波罗蜜」有共世间的今世后世功德所以《般若经》在印度有最深彻而又最普及的特色成为大乘佛教勃兴中的主要圣典《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九载有「外道异学梵志」及「恶魔化作四种兵」来娆乱的事实因「诵念般若波罗蜜」而外道与魔军退散(大正八二八七上——下)道信劝吉州城大众诵「念般若」而得「群贼退散」的效果正说明了道信游学南方而对「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有了深切的信解尊重

吉州城平定后道信想到南岳去经过江州「为江州道俗留止庐山大林寺又经十年」在道信三十岁左右已受到佛教界的尊敬了大林寺是智锴创建的《续僧传》卷一七有〈智锴传〉(大正五〇五七〇中)智锴本是三论宗兴皇朗的门人开皇十五年(五九五)又从天台智𫖮修习禅法智锴「守志大林二十余载足不下山」大业六年(六一〇)卒道信来住大林寺(六一〇顷)在智锴将死或去世不久智锴「修习禅法特有念力」为智𫖮所器重智锴创建与领导的大林寺当然有天台禅观的学风道信住大林寺十年对该寺的天台禅观是不会没有影响的总之从六〇〇到六一九年顷道信游学南方近二十年与南朝佛教——三论宗天台宗的法门相关涉这对道信所传禅门的理解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续僧传》说

「蕲州道俗请度江北黄梅县众造寺(似为大众愿为造寺的意思)依然()山行遂见双峰有好泉石即住终志自入山来三十余载诸州学者无远不至」

道信住黄梅双峰山三十余年约为六二〇——六五一年为道信弘宣禅法的阶段《传法宝纪》说「武德七年住蕲州双峰山居三十年宣明大法」武德七年说为《传灯录》等所信用然从武德七年(六二四)到永徽二年(六五一)去世仅二十八年与「居三十年」说不合所以今取「三十余年说」为正道信在双峰定住下来于是「择地开居营宇立象」接引四方的学众弘宣禅法道俗五百多人显然已成为当代的禅学大宗弟子而可考见的弘忍而外《续僧传》载有荆州法显荆州玄爽衡岳善伏《历代法宝记》说到「命弟子元一造塔」又传说唐太宗曾四次敕召道信入京道信都辞老不去如确有其事的话那道信的三十余年不下山及不奉敕召可能为受到智锴(二十余年不下山不受隋帝的敕召)风格所影响了

道信临去世时有两件事值得一提预先嘱弟子造塔等到塔造成了就去世全身不散供养在塔中一直传到近代预先造塔与色身不散也是后来的传承者——弘忍与慧能所共同的形成一宗特有的家风《续僧传》说「众人曰和尚可不付嘱耶生来付嘱不少」《传法宝纪》说「门人知将化毕遂谈究锋起争希法嗣及问将传付信喟然久之弘忍差可耳」一说付嘱不少一说付嘱弘忍这一传说的歧异存有对「付嘱」的不同意见留到第五章——曹溪慧能的付法传衣中去说明

道信禅门的纲领

达摩以来的诸大禅师大都「不出文记」留传下来的或是门人的记录或集录也有別人所作而误传的道信在双峰弘禅也传有这样的作品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六下)

「信禅师再敞禅门宇内流布有菩萨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为有缘根熟者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净觉撰《楞伽师资记》约为七二〇顷离道信的去世(六五一)不过七十年净觉的《楞伽师资记》是根据玄赜的《楞伽人法志》的玄赜是道信的再传弘忍的弟子在传承的关系上时间上都相当亲切不可与晚唐以来的新传说并论道宣(六六七去世为道信去世后十六年)所作《续僧传》卷二〇(附编)说「善伏又上荆襄蕲部见信禅师示以入道方便」(大正五〇六〇三上)道信以「入道方便」——「入道安心要方便」教人道宣已经知道了天台学者荆溪湛然(七一一——七八二)在《止观辅行传弘决》卷二之下(大正四六一八四下)也说

「信禅师元用此(文殊说般若)经以为心要后人承用情见不同致使江表京河禅宗乖互」

道信以《文殊说般若经》为心要也与神秀所说相合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九〇上——中)

「则天大圣皇后问神秀禅师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禀蕲州东山法门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

《楞伽师资记》所传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代表了道信的禅门是确实的难得的珍贵资料道信当时弘开的禅门在上面所引的文句中就显出了道信禅法的三大特色

戒与禅合一弘忍门下的开法传禅都与戒有关(第四章再详为论列)慧能「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兼授无相戒」是戒禅一致的如炖煌本《坛经》(大正四八三四〇下)

「菩萨戒经云戒(原误作「我」依经文校正)本源(原误作「愿」)自性清净识心见性自成佛道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神秀「五方便」的「离相门」在正授禅法以前先發愿请师受三归问五能忏悔受菩萨戒完全是受菩萨戒的次第正授菩萨戒如《大乘无生方便门》(大正八五一二七三中)

「菩萨戒是持心戒以佛性为戒性()心瞥起即违佛性是破菩萨戒护持心不起即顺佛性是菩萨戒」

神秀所传的「以佛性为戒」与「一念净心顿超佛地」的禅门也达到一致的境地开法传禅而与戒相关不只是南能北秀弘忍门下的宣什宗净众宗也是如此尤其是宣什的「传香」(《坛经》的惠昕本等也有传「五分法身香」的开示)显然是菩萨戒的内容依《楞伽师资记》所说道信有「菩萨戒法」又有「入道安心要方便门」道信的「菩萨戒法」虽没有传下来内容不明但道信的禅门有戒有禅是确实的弘忍门下的禅风禅与菩萨戒相合原来是禀承道信(七世纪前半)的门风这点极关重要不明白这一点柳田圣山(撰《初期禅宗史书之研究》)才重视八世纪的「江阳禅律互传」而想像《坛经》的「无相戒」为牛头六祖所说不知道这正是道信以来的禅风

达摩禅与头陀行相结合头陀行本为辟支佛行是出家人的而且是人间比丘——过著集体生活者所不取的头陀行的禅不容易广大的弘通道信使禅与菩萨戒行相联合才能为道俗所共修说到菩萨戒南朝非常的流行梁武帝与隋炀帝(那时是晋王)都曾受菩萨戒智𫖮作《菩萨戒义疏》说传戒仪式当时有六本「一梵网本地持本高昌本璎珞本新撰本制旨本」(大正四〇五六八上)地持本高昌本璎珞本流传于北地新撰本(南方新撰也用梵网十重戒)及(梁武帝审定的)制旨本是南朝所通行的智𫖮取传为鸠摩罗什所驿的梵网本道信的《菩萨戒法》虽没有明文可考然从南能北秀的戒法以自性清净佛性为菩萨戒体而论可以想见为梵网戒本道信的戒禅合一是受到了南方极可能是天台学的影响

《楞伽》与《般若》合一近代学者每以为达摩以四卷《楞伽经》印心慧能改以《金刚经》印心因而有人说禅有古禅与今禅的分別楞伽禅与般若禅的分別达摩与慧能的对立看法是不对的依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可以彻底消除这一类误会达摩以四卷《楞伽经》印心当然是确实的达摩门下曾有「楞伽师」(胡适称之为「楞伽宗」)的系统然据《续僧传》所说「摩法虚宗玄旨幽赜」(大正五〇五九六下)「达摩禅师传之南北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大正五〇六六六中)达摩禅从南朝而到北方与般若法门原有风格上的共同到了道信游学南方更深受南方般若学的影响在吉州时早已教人诵念「摩诃般若波罗蜜」了等到在双峰开法就将《楞伽经》的「诸佛心第一」与《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融合起来制为《入道安心要方便门》而成为《楞伽》与《般若》统一了的禅门

般若法门的「一切皆空」天台学者说得好或见其为空或即空而见不空或见即空即不空非空非不空换言之《般若经》所说的空有一类根性是于空而悟解为不空的这就是在一切不可得的寂灭中直觉为不可思议的真性(或心性)大乘佛教从性空而移入真常妙有就是在这一意趣下演进的达摩以《楞伽》印心而有《般若》虚宗的风格道信的《楞伽》与《般若》相融合都是悟解般若为即空的妙有而不觉得与《楞伽》如来藏性有任何差別的

道信游学南方深受「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的薰陶终于引用《文殊说般若经》为「安心方便」《文殊说般若经》共有三译道信所用的是梁曼陀罗仙(五〇三——)所译的名《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二卷这部属于般若部的经典含有明显的如来藏说如《经》(大正八七二六下七二九下)

「文殊师利言众生界相如诸佛界又问众生界者是有量耶答曰众生界量如佛界量」

「如来界及我界即不二相」

「如来界」「佛界」是「如来藏」「佛性」的別名「众生界」(菩萨界)「如来界」平等不二为《无上依经》《法界无差別论》等如来藏说经论的主题《文殊说般若经》已从如来性空众生性空(般若本义)而进入「法界不二」说与《楞伽经》的如来藏说一致《楞伽》与《文殊般若》的关系还有两点可说《文殊说般若经》译出以后传为真谛所译的《大乘起信论》已引用了「一行三昧」《大乘起信论》一向被认为与《楞伽经》有关是依《楞伽经》而造的《起信论》的引用「一行三昧」就是《楞伽经》与《文殊说般若经》的融合在达摩系统中慧可弟子和禅师和禅师弟子玄景玄景弟子玄觉玄觉与道宣道信同时《续僧传》卷一七「玄觉纯讲大乘于文殊般若偏为意得(得意)」(大正五〇五六九下)玄觉为达摩门下重视《文殊般若》的又一人道信的时代《楞伽》与《文殊般若》早有融合的倾向道信这才依《楞伽经》及《文殊说般若经》成立「入道安心要方便」的禅门可以说「楞伽经诸佛心第一」是达摩禅的旧传承「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为适应时机的新综合在禅者的悟境这两部经是没有不同的(方便不同)但「摩诃般若波罗蜜」在达摩禅的传承中越来越重要了

念佛与成佛合一「念佛」是大乘经的重要法门在中国自庐山慧远结社念佛以来称念阿弥陀佛成为最平易通俗的佛教达摩禅凝住壁观圣凡一如原与念佛的方便不同道信引用了一行三昧一行三昧是念佛三昧之一「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息一切妄念而专于念佛心心相续念佛心就是佛道信的「入道安心方便」是这样的方便依念佛而成佛双峰禅门才能极深而又能普及从弘忍门下的念佛禅中可以充分的明白出来

一行三昧

梁曼陀罗仙所译的《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下有「一行三昧」道信引入「楞伽禅」制立卓越的安心方便这对于「东山法门」的大發展及将来南能与北秀的对立都有深远而重要的关系经上所说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所引的是这样(大正八七三一上——下)

「复有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修是三昧者亦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文殊师利言世尊云何名一行三昧佛言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若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

「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无量无边亦与无量诸佛功德无二不思议佛法等无分別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悉具无量功德无量辩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相」

「如般若波罗蜜所说行能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成佛)是《般若经》的根本法门此外佛又提出能速成佛道的「一行三昧」「一行三昧」的实质是「法界一相系缘法界」以「法界无差別相」为系念而成就的三昧想成就「一行三昧」经中举二类方便先要听闻——听闻受持如说修行般若波罗蜜这是般若(闻思修)正方便「不取相貌(如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系心一佛专称佛名」这是念佛的胜方便念佛成就见十方无量诸佛「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相」说到这应该知道大乘法门的二大流以《般若经》为主的念佛是实相念佛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一〇(大正八五八四中)

「以诸法实相而观如来」

《维摩诘经》卷下「如自观身实相观佛亦然」(大正一四五五四下)《阿閦佛国经》说「如仁者上向见空观阿閦佛及诸弟子等并其佛刹当如是」(大正一一七六〇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所说「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大正八七四九上)也是同一意义以《华严经》为主的念佛是唯心念佛如《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三〈入法界品〉「解脱长者章」(大正一〇三三九下——三四〇上)

「然彼如来不来至此我身亦不往诣于彼知一切佛及以我心悉皆如梦我如是知如是忆念所见诸佛皆由自心」

念佛是念佛(无边)相好的等到三昧成就诸佛现前于是体会到我没有到佛国去佛也没有到这裡来诸佛现前都是唯心所现的与阿弥陀佛有关的念佛也是这样如《佛说般舟三昧经》(大正一三八九九中——下)

「意所作耳(唯心所现)我所念即见心作佛心自见心是佛心佛心是我身心见佛心不自知心心不自见心心有想是痴心无想是涅槃」

《观无量寿佛经》(大正一二三四三上)也说

「诸佛如来法界身遍入一切众生心想中是故汝等想佛时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是心作佛是心是佛诸佛正遍知从心想生是故应当一心系念谛观彼佛」

念佛而悟入唯心所现于是乎「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的法门展开了后代禅者常说的「即心即佛」不是禅者创说而是大乘经中与念佛有关的三昧明白上来的念佛说可知《文殊说般若经》是在般若无相法门中应用了唯心念佛而归于「法界无差別相」的法门但还是随顺般若所以称名而「不取相貌」道信以「一行三昧」与楞伽法门相结合制立「入道安心要方便」显出了法门的特色

《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在中国佛教界早已受到重视智者于开皇十四年(五九四)在玉泉寺说《摩诃止观》广明大乘的四种三昧「常坐」的就是「一行三昧」更早些传说为真谛(五五三)译的《大乘起信论》也引用了「一行三昧」(大正三二五八二上——中)

「若修止者一切诸想随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来无相念念不生念念不灭亦不得随心外念境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驰散即当摄来住于正念是正念者当知唯心无外境界久习淳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渐渐猛利随顺得入真如三昧」

「复次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唐译作「一相三昧」)

《起信论》的真如三昧可说是天台「体真止」但修行方便是唯心观次第——先以心遣境再以心除心《起信论》以为真如三昧成就了能知「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法界无差別」就名为「一行三昧」没有说到念佛的方便这是著重「一法界相系缘法界」就是「一行三昧」之所以名为「一行三昧」的实质「一行三昧」为佛教界所重视道信就融摄于达摩传来的禅法中

入道安心要方便

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全文为《楞伽师资记》所引录文段很长约三千五六百字达摩明「入道」的「二入」「安心者壁观」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是承此而立名的但已是专明「理入」了全文可分为三部分从开始到「略举安心不可具尽其中善巧出自方寸」《大正藏》本共三十六行约六百字先引《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而明安心(安心是住心宅心的意思)的善巧方便文义都简要精密为安心方便的主体部分从「略为后生疑者假为一问」起共四十三行约七百零字先假设问题然后以「信曰」来解答问题为

  • 1.「法身若此(无相)者何故复有相好之身现世说法」

  • 2.「何者是禅师」

  • 3.「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净」

  • 4.「临(终)时作若为观行」「用向西方不」

问答部分是集录「信曰」的解答问题显然为门下所集录的在问答中著重于根机的浅深不等并明佛弟子的正见从「又古时智敏禅师训曰」起文段最长内容浅深不一可说是道信门下不同传行的杂录部分

试作进一步的分解第一「主体部分」实为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门」的主要内容首先引述了《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如上面「一行三昧」所引)然后制立方便(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上)

「夫身心方寸举足下足常在道场施为举动皆是菩提」

「普贤观经云一切业障海皆由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是名第一忏」

「拚(原文误作「并」)除三毒心攀缘心觉观心念佛心心相续忽然澄寂更无所缘念大品经云无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无所念即念佛心名无所念离心无別有佛离佛无別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识无形佛无形佛无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

「常忆念佛攀缘不起则泯然无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忆佛心谢即不须征——即看此等心即是如来真实法性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性亦名诸法实性实际亦名净土亦名菩提金刚三昧本觉等亦名涅槃界般若等名虽无量皆同一体」

「亦无能观所观之意如是等心要令清净常现在前一切诸缘不能干乱何以故一切诸事皆是如来一法身故住是心中诸结烦恼自然除灭于一尘中具无量世界无量世界集一毛端于其本事如故不相妨碍花严经云有一经卷在微尘中见三千大千世界事」

「略举安心不可具尽其中善巧出自方寸」

这一部分是「入道安心要方便」的主要方便首先揭示了根本意趣一切都不外乎方寸一切唯是自心「道场」是成佛的依处「菩提」是佛之所以为佛的「觉」「举足下足」「施为举动」——一切语默动静行来出入见闻觉知资生事业那一样不是菩提那一处不是成佛的道场这虽是大乘经的常谈却正表示了禅宗的特色

说到安心方便先要忏悔业障实相忏是第一忏悔也就是《坛经》的「自性忏」还要拚除(扫除的意思)贪嗔痴心攀缘心觉观(新译「寻思」)心内心清净了才能契入「一行三昧」的念佛

念佛的初方便没有说到只说「念佛心心相续」念到「忽然澄寂」就是「无所念」连念佛心也落谢不起那时的澄寂或说「泯然无相平等不二」或说「泯然清净」——「净心」以念佛来说「无所念者是名念佛」是《大品般若经》所说的因为心识是无形的佛也是无相的(从「一行三昧」的「不取相貌」而来)所以「泯然无相」是真念佛这样的「泯然无相平等不二」心就是佛佛就是心而到达即心即佛的体悟这一安心方便是在「如来藏心」的传统中融合了《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的实相念佛《观无量寿经》等的唯心念佛而制立的以念佛为方便而念佛是无(所)念无念心是「如来真实法身」这可说无念即是佛了《般若》与《楞伽》的融合达摩禅将更适应于南方人心

澄寂清净的心就是经上所说的法身佛性般若涅槃等历举种种名词而说就是一体(三论天台根据龙树论都这样说)这说明了这一悟入的内容是一切经一切法门的根本与共同问题文中说到了「金刚三昧」与「本觉」可见道信已见到了參考过达摩「二入」法门的《金刚三昧经》了这部经也说到「本觉」《金刚三昧经》与《大乘起信论》在古代禅宗的發展中是有重要影响的

达到了这一「澄寂」——「泯然无相」境地是没有能观所观的只要保持净心使净心常常现前就得在泯然无相的净心中一切事是无相一切是清净同一法界无差別所以一切境缘都不能干乱净心一切烦恼自然除灭了自然契入不思议解脱的无碍法界文中引《维摩诘经》的「本事如故不相妨碍」及《华严经》的「在微尘中见三千大千世界事」「以无所得得无所碍」禅者的悟境更进入不思议解脱的境地这也是后代禅者的共同倾向

末了说安心方便是说不完的这只是略举一端任何安心方便都要行者善巧的应用这如失眠一样一紧张一著急什么安眠方法(除服药)都失效了安心法门也是一样所以佛开无边的安心法门经中又说为「顺道法爱生」禅者说为「没有定法与人」这所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运用之妙在乎一心」

第二「问答部分」有一项问答极其重要(大正八五一二八七中)

「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净」

「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

「或可谛看心即得明净心如明镜或可一年心更明净或可三五年心更明净」

「或可因人为说即得悟解」

「或可永不须说得解」

「学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別今略出根缘不同为人师者善须识別」

裡面包含相关的问题是「心得明净」「悟解法相」心怎么会明净有的不念佛也不捉心(摄心止)也不看(观)心不用什么方法只是「任运」任运是不加功用任其自然的运行古人称为「蓦直去」这样心就会自然明净但有的要审谛的「看心」心才会明镜般的清净这样上面所说主要的安心方便是念佛的看心的一类而非一切都是这样了说到「悟解法相」就是悟理有的因善知识的开示启發得到悟解如一般的「言下得入」但有的不用別人说自己也能悟入这当然是少数因不同的根机有不同的进修情况入道安心的方便是不可一概而论的

第三「杂录部分」有禅观进修的不同方便段落不大分明但大致可分为三段第一段从「又古时智敏禅师」起「不得造次辄说慎之慎之」这一段先引智敏禅师及经说总列五事然后广明第五「守一不移」的修法先引智敏禅师等(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上)

「古时智敏禅师训曰学道之法必须解行相扶先知心之根源及诸体用见理分明无惑然后功业可成一解千从一迷万惑(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此非虚言)」

「无量寿经云诸佛法身入一切众生心想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当知佛即是心心外更无別佛也)」

引古说与经说只是证明「心」在学道中的根本性重要性为成立五事作依据《无量寿经》实为《观无量寿经》古代的智敏禅师不见于史传但「智敏禅师训曰」内容与《宗镜录》所引相同但这是天台智者(正名「智𫖮」)所说如《宗镜录》卷一〇〇(大正四八九五二中——下)

「智者大师与陈宣帝书云夫学道之法必须先识根源求道由心又须识心之体性分明无惑功业可成一了千明一迷万惑」

智者与传为智敏所说虽文字小有出入但决定为同本近代炖煌出土的有《证(或作「澄」)心论》一卷编写在《菩提达摩禅师观门法》及传为弘忍所说的《修心要论》中间禅者虽不知《证心论》是谁所作的但看作古说是早在弘忍以前的《证心论》也有《宗境录》引用的智者所说而且《证心论》还说

「是故将书言说」

「请上圣王伏愿善思本心一义无为同登正觉」

这与「智者大师与陈宣帝书」的传说极为吻合道信游学南方住庐山大林寺十年引用前辈智者禅师(五三一——五九七)的话是不足惊异的智者正名为「智𫖮」智敏禅师大致为智𫖮禅师的误写𫖮字旁的「页」草书是与「文」相近的

引用智敏(𫖮)及《观无量寿经》说可见道信的禅法「佛即是心心外无別佛」成立了「念佛」与「念心」的同一性「念佛」是引用「一行三昧」的新方便「念心」——「观心」或「守心」(如列举五事)没有说到「念佛」正是《楞伽》的旧传统「念心」是

「略而言之凡有五种一者知心体体性清净体与佛同二者知心用用生法宝起作恒寂万法(原作「惑」)皆如三者常觉不停觉心在前觉法无相四者常观身空寂内外通同入身于法界之中未曾有碍五者守一不移动静常住能令学者明见佛性早入定门」

略举五事都是与「心」有关的为道信门下「观心」的五类方便「所说五事并是大乘正理皆依经文所陈非是理外妄说」「五事」有统括大乘经义的意趣是道信所成立的吧列举五事后接著说

「诸经观法备有多种传(原作「傅」)大师所说独举守一不移」

「传大师所说」或解说为「傅大士所说」论文义这不是道信自说是再传弟子的传闻传闻道信特重「守一不移」与传说慧可弘忍的「守本真心」禅风相合「五事」中的「知心体」「知心用」为神秀五方便的前二门所本

道信特重「守一不移」修法是这样的(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上——中)

「先当修身审观以身为本常观自身空净如影可见不可得如眼见物时眼中无有物如镜照面像镜中无一物如此观察知是为观空寂」

「守一不移者以此空净眼住意看一物无问昼夜时专精常不动其心欲驰散急手还摄来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

这一「守一不移」的方便是先修身(四大五阴和合的总名)的观身空净了无一物可得(如影如镜像一样)六根对境而不著物「是为观空寂」然后「以此空净(空就是净)眼住意看一物」「终日看不已」只是摄心成定到达身空心寂的境地依文段次第是先「看净」(观空)的了无一物可得然后摄空净心成止终于得定(得定就發慧)著重于空净应与道信的融摄般若有关文体杂入大量的偈颂与前后文体都不合这是后人——「看净」然后「看心」的一流的禅观次第

第二段从「若初学坐禅时」起到「不得懈怠努力努力」止次第方便为(大正八五一二八八下——一二八九上)

「真观身心四大五阴从本以来无所有究竟寂灭从本以来清净解脱不问昼夜行住坐卧常作此观依此行者无不得入无生正理」

「复次若心缘异境觉起时即观起处毕竟不起此心缘生时不从十方来去亦无所常观攀缘觉观妄识思想杂念乱心不起即得麁住若得住心更无缘虑即随分寂定即得随分息诸烦恼」

这一方便观一切法本来空寂悟入无生与般若法门最为亲切在本空的观心中如「心缘异境」那就返观这一念心毕竟不生(观心)上一方便从观身空净到摄心在定这一方便是从观法本空到依观成定

第三段从「初学坐禅看心」起到「即用神明推策」止是「初学者前方便」裡面有「舍身法」意义不太明了(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上)

「凡舍身之法先定空空心使心境寂净铸想玄寂令心不移心性寂定即断攀缘窈窈冥冥凝净心虚则几泊恬乎泯然气尽住清净法身不受后有若起心失念不免受生也此是前定心境法应如是此是作法」

「舍身法者即假想身横看心境明地即用神明推策」

「舍身法」虽不大明确但决不是舍命可能为遗弃小我(身为四大五阴和合的总名)的修法「铸想玄寂」「凝净心虚」是构想一虚无杳冥的境界而安心「泯然气尽住清净法身」是修到出入息不起(约定境说是四禅)而身超象外真我独存初修时从「假想身横看」下手是假想自己从身中超出「东山法门」有这类修法但「出神」只是初学方便而已「是作法」今附弘忍的禅法一则于下以便參考如《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一二九〇上)

「坐时平面端身正坐宽放身心尽空际远看一字」

「证后坐时状若旷野泽中逈处独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顾远看无有边畔坐时满世界宽放身心住佛境界清净法身无有边畔其状亦如是」

依入道安心要方便而论道信的禅法受过天台禅观的影响是不容否认的然「坐禅」等术语为经论以来的习用语倒未必是从天台家得来的道信虽參学南方受般若及天台的影响但充分表显了独立的精神道信不取天台教法的判別连三止三观以及圆顿次第不定的禅观名目都没有引用却在《楞伽》禅的传统上结合了《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而制立「念佛心是佛」——「净心是佛」的禅门道信也还是「借教悟宗」依教明禅的如依《楞伽》及《文殊说般若》而制立方便及「五事」「皆依经文所陈」至于「教外別传」还要等弘忍门下出来唱导呢

第三节 弘忍东山法门

弘忍传

继承道信法统的公认弘忍为五祖现存的弘忍传记最早的是《传法宝纪》《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中——下)其次是《神会语录》(石井本)与《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二中——下)还有宋代撰述的《宋高僧传》(此下简称《宋僧传》)卷八〈弘忍传〉(大正五〇七五四上——中)《传灯录》卷三(大正五一二二二下——二二三上)

弘忍俗姓周黄梅(今湖北省黄梅县)人原籍浔阳(今江西省九江县)去世的时间有咸亨五年(六七四)说上元二年(六七五)说相差一年现在且取上元二年说弘忍生年七十四岁所以是生于隋仁寿二年(六〇二)的弘忍比道信只小了二十三岁

《传法宝纪》说弘忍「年十二事信禅师」《楞伽师资记》说「七岁奉事道信禅师」(《宋僧传》用此说)弘忍七岁(六〇八)道信二十九岁那时正在吉州自己出家也还不久呢弘忍十二岁(六一三)道信三十四岁正在庐山大林寺住原籍浔阳的弘忍这时候来从道信出家是更有可能的弘忍一直追随道信承受双峰的禅法道信去世(六五一)弘忍又在双峰山东十里的凭墓山建立寺院接引四方的学众弘忍的在山弘化与道信一样的足不下山也有不应高宗征召的传说临终前也预先造塔死后也色身不散一直留传下来

东山法门

「东山」从弘忍所住的凭墓山得名道信(六一九顷——六五一)弘忍(六五二——六七五)同在黄梅弘化禅门大大的兴隆起来尤其是弘忍的时代如《传法宝纪》说

「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屦凑门日增其倍(二)十余年间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

弘忍在东山的名望掩盖了双峰净觉《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李知非〈略序〉说「蕲州东山道信禅师远近咸称东山法门」其实「东山法门」一词起于弘忍的时代弘忍「东山法门」形成中国的禅学主流在佛教界有崇高的威望如(七二〇顷作)《楞伽师资记》说「则天曰若论修道更不过东山法门」(大正八五一二九〇中)李华(卒于大历初——七六六顷)撰〈杨州龙兴寺经律院和尚碑〉说「天台止观是一切经义东山法门是一切佛乘」(《全唐文》卷三二〇)这当然由于弘忍的善巧化导及「法门大根机不择」的普遍传授所致「东山法门」也称「东山宗」弘忍时代的禅门隆盛引起了独树一宗独得如来正法的信念法统的承传被重视了(六八九作)《唐中岳沙门释法如禅师行状》(简称《法如行状》)(《金石续编》卷六)

「南天竺三藏法师菩提达摩绍隆此宗入魏传可可传粲粲传信信传忍」

张说(七〇八顷作)〈荆州玉泉寺大通禅师碑铭并序〉(简称〈大通禅师碑〉)(《全唐文》卷二三一)

「自菩提达摩天竺东来以法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继明重相承五光」

达摩以来五代相承为中原的弘忍门下所公认那时慧能还在岭南弘化呢五代的法统相承决定是东山的成说教外別传——不立文字的顿入法界的以心传心的达摩禅也被明确的提出来

《法如行状》「天竺相承本无文字入此门者唯意相传斯人不可以名部分別有宗明矣」

「今唯以一法能令圣凡同入决定众皆屈申臂顷便得本心师以一印之法密印于众意世界不现则是法界此法如空中月影出现应度者心」

〈大通禅师碑〉「名相入焉妙本乖言说出焉真宗隐故如来有意传妙道力持至德万劫而遥付法印一念而顿授佛身」

《传法宝纪》「若非得无上乘传乎心地其孰能入真境界哉」

「师资开道皆善以方便取证于心若夫超悟相承者既得之于心则无所容声矣何言语文字措其间哉」

「密以方便开發(其方便开發皆师资密用故无所形言)顿令其心直入法界」

「大师知堪入道乃方便开示即时其心入法界」

「天竺达摩褰裳导迷息其言语离其经论」

弘忍于六七五年去世法如于垂拱二年(六八六)开法永昌元年(六八九)去世接著神秀开法卒于神龙二年(七〇六)在这七八世纪间弘忍门下(北方)的禅法充分表现出「不立文字」「顿入」「传心」的禅宗特色自弘忍的普遍传授以来「东山法门」的优越性被佛教界發现了东山成为当时的修道中心门下人才济济达摩禅——「东山法门」独拔于一切的优越性被重视(强化)而表现出来「息其言语离其经论」「天竺相承本无文字」是「不立文字」「別有宗明矣」正是「教外別传」的自觉「直入法界」「屈申臂顷便得本心」是「顿入」(顿悟)「意传妙道」「唯意相传」「传乎心地」就是「以心传心」这是有事实根据的在「东山法门」的优越感中被特別重视而揭示出来事实是禅法原是应机的不随便传授的但禅师们也有一般的开导方便(或授以初学方便)如认为法器成熟可以入道的才授以深法佛与禅师们都是有此方便与深法的达摩禅也不会例外「二入四行」「入道安心要方便」(主体部分)的开示当时虽意在超悟但一落文句不免(事实所不免的)与一般的教授相近这是一达摩禅「借教悟宗」与经教是不相违的但「专唯念慧不在话言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领宗得意者时有悟入」不著名相而意在超悟原是达摩禅的特色这是二弘忍的「东山法门」继承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重视达摩禅的「领宗得意」所以当时传禅的情形如《传法宝纪》所说

「及忍大通之世则法门大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递为秘重曾不昌言傥非其人莫窥其奥」

当时不择根机的普遍传授是「念佛名令净心」正是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的法门但还是一般的如学者而觉得有所领会就秘密的向师长呈白自己的见地请求印证师长如认为他契当于正理就进一步的「与法」这一传授是师资间秘密进行而不向外人说的这一「与法」就表示为「不立文字」「顿入」「意传」达摩禅的真意所在「东山法门」的深法传授被形容为「(弘忍)祖师默辩先机即授其道开佛密意顿入一乘」「密以方便开發顿令其心直入法界」以这样的「意传」「顿入」为达摩禅的真实是东山门下一部分学者所肯认的事实

修心要论

炖煌本《导凡趣圣悟解脱宗(或作「凡趣圣道悟解真宗」)修心要论》一卷有好几个本子伯希和本三五五九号题「蕲州忍和上」《续藏》与《大正藏》本题为《最上乘论》也作「第五祖弘忍大师述」这部论是被传说为与弘忍有关的《宗镜录》(卷九七)「五祖忍大师云欲知法要心是十二部经之根本」(大正四八九四〇上)正与论文相合但《楞伽师资记》(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中)

「忍大师萧然静(原作「净」)坐不出文记口说玄理默授于人在人间有禅法一本云是忍禅师说者谬言也」

净觉(是弘忍再传)不承认忍禅师说也许就是这部论近人發现《楞伽师资记》慧可所说部分与这部论的一部分相近兹更比对如下

《楞伽师资记》
《修心要论》
「略说修道明心要法直登佛果」
「十地经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覆障众生不见若逢智风飘荡五阴重云灭尽佛性圆照焕然明净」
「十地论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所覆」
「亦如瓶内灯光不能照外亦如世间云雾八方俱起日光岂得明净日光不坏只为云雾障覆一切众生清净性亦复如是只为攀缘妄念诸见烦恼重云覆障圣道不能显了若妄念不生默然静坐大涅槃日自然明净」
「如瓶内灯光不能照外又以朗日为喻譬如世间云雾八方俱起天下阴暗日岂烂也何故无光答曰日光不坏只为云雾所以映一切众生清净之心亦复如是只为攀缘妄念诸见重云所覆但能颙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日自然显现」
「学人依文字语言为道者如风中灯不能破暗焰焰谢灭若静坐无事如密室中灯则能破暗照物分明」
「无明心中学得者终是无用若能了然不失正念无为心中学得者此是真学」
「若了心源清净一切愿足一切行满一切皆辨不受后有」
「若了心源者一切心义穷一切愿足一切行满皆办不受后有」
「若精诚不内發三世中纵值恒沙诸佛无所为是知众生识心自度佛不度众生佛若能度众生过去逢无量恒沙诸佛何故我等不成佛只是精诚不内發口说得心不得终不免逐业受形」
「经云众生若精诚不内發者于三界中纵值恒沙诸佛无所能为经云众生识心自度佛不能度众生若佛度众生者过去诸佛恒沙无量何故我等不成佛也只为精诚不内發是故沈没苦海」

《楞伽师资记》中传为慧可所说部分一定是先出的为《修心要论》所依据如《修心要论》就是「略说修道明心要法」的简称在传为慧可所说中全文是次第连贯的(上引文略删数句)而在《修心要论》中虽先后的次第相合却分散的编在各处又如对论文字语言为道与静坐举灯喻来说明出于《大智度论》(大正二五一八〇下)而《修心要论》却改为「无明心中学」「无为心中学」多一层禅语的色彩传为慧可所说的「略说修道明心要法」实是达摩「理入」说——「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尘妄覆不能显了」的说明理入的「凝住壁观」「坚住不移」就是「颙(或作「凝」)然守心」及《修心要论》的「守本真心」了《修心要论》及附记中说

「上来集此论者直以信心依文取义作如是说实非了了证知」

「导凡趣圣心决初菩提达摩以此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大师弘忍弘忍传法如法如传弟子道秀等是道信有杜正伦作碑文此文忍师弟子取所闻(而)传」

全文明明不是弘忍说的也不会是慧可从「忍师弟子取所闻传」而论传为慧可所说的倒可能是弘忍所说再由弘忍后人扩充改编而成这部《修心要论》代表东山门下观心的一流

《修心要论》的主题

「夫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別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胜念十方诸佛」

修道要自识本来清净的心性(与「智敏禅师训曰学道之法先知心之根源」相合)劝人「努力会是守本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自然与佛平等不二」论中极力赞叹「守本真心」说

「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全文的重点就是「守一」「守本真心」「守本净心」《修心要论》及其前身——「略说修道明心要法」没有说「念佛」「看净」在「东山法门」中代表《楞伽》旧传而著重于「观心」的「略说修道明心要法」曾说到「若了心源清净解斯举一千从」这与《入道安心要方便》所引智敏禅师说「先知心之根源一解千从一迷万惑」相合《入道安心要方便》引智敏禅师说《观无量寿经》说略举「五事」「传大师独举守一不移」「守一不移」就是「守本真心」的依据《修心要论》的「观心」说近于「杂录部分」的第二段说《修心要论》的初学观心方便「依无量寿观经端坐正身闭目合口心(前)平观(或作「视」)随意远近作一日想守之」与传为神秀所说的「若初心人攀缘多且向心中看一字」相近论中有一段观心方便所说极分明说到「惩(应作「征」)意看心」最足以代表「看心」派的修法如说

「会是信心具足志(原作「至」)愿成就缓缓静心更重教汝好自闲静身心一切无所攀缘端坐正身令气息调征其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好好如如稳看熟视(或作「看」)则了(原误作「乃」)见此识流动犹如水流阳燄业业(或作「晔晔」)不住既(见)此识时唯是不内不外缓缓稳看熟视即反覆销融虚凝湛住其此流动之识䬃然自灭灭此识者乃是灭十地菩萨众中障惑此识灭已其心虚凝澹泊皎洁吾更不能说其形状」

从道信到弘忍而树立起来的东山法门大海一样的兼收并蓄决不是但以「守本真心」为法门的应从《入道安心要方便》——「主体部分」到「杂录部分」「略说修道明心要法」到《修心要论》更应从东山门下的不同禅门去理会出来在禅门方便上(大禅师能以多种方便教人)可以看出旧传与新说的融合而又各有所重「楞伽诸佛心」与「文殊说般若一行三昧」相统一成立「念佛心是佛」「即心是佛」「心净成佛」成为双峰与东山法门的标帜在方便上著重于《文殊说般若经》的是「念佛」的「看净」(空无一物)的著重于《楞伽经》的是「看心」的从「略说修道明心要法」到《修心要论》代表《楞伽》旧传的特质这可说是弘忍所传也不妨说慧可说的「看心」「看净」二大流还不能包括慧能的禅门慧能是专重「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的一流这一切第四章再为叙述

弘忍的十大弟子

弘忍的东山法门弟子遍大江南北有十大弟子的传说十弟子的传说不一裡面可看出「一代一人」与「多头弘化」说的对立在现存文记中十弟子的传说以《楞伽师资记》为最早(大正八五一二八九下)

「时荆州神秀禅师伏膺高亲受付嘱玄赜以咸亨元年至双峰山恭承教诲敢奉驱驰」

「如吾一生教人无数好者并亡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我与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必多利益资州智诜白松山刘主簿兼有文性华(原作「莘」)州慧藏随州玄约忆不见之嵩山老安深有道行潞州法如韶州慧能扬州高丽僧智德此并堪为人师但一方人物越州义方仍便讲说又语玄赜曰汝之兼行善自保爱吾涅槃后汝与神秀当以佛日再晖心灯重照」

《楞伽师资记》的作者净觉是玄赜的弟子《楞伽师资记》大体是继承玄赜所作的《楞伽人法志》的在这段文中首先提出了神秀与玄赜二人那时神秀早是「两京法主三帝门师」在京洛一带事实上成为五祖的付嘱者也就是被推为六祖了与神秀同门的玄赜在神秀去世(七〇六)后景龙二年(七〇八)被召入京不愿接受这一事实所以提出二人末了又嘱玄赜与神秀「当以佛日再晖心灯重照」也就是玄赜自认为与神秀同负禅门付嘱的重任十弟子说应为当时「分头弘化」者的一般传说《楞伽人法志》说「传吾道者只可十耳」可是从神秀到义方已满十人而玄赜却不在十人之内虽说「传吾道者只可十耳」而实际共十一人玄赜是「恭承教诲敢奉驱驰」「汝之兼行善自保爱」玄赜是不愿与十人并列的这是十弟子说与亲承付嘱说间的矛盾

属于曹溪系统的《历代法宝记》也一再的提到十弟子(大正五一一八二上——中一八三下)

「吾一生教人无数除慧能余有十尔神秀师智诜师智德师玄赜(原作「迹」)师老安师法如师慧藏师玄约师刘主(原作「王」)簿虽不离吾左右汝各一方师也」

「忍(原作「忽」)大师当在黄梅凭茂山日广开法门接引群品当此之时学道者千万余人(其中亲事不离忍大师左右者唯有十人)并是升堂入室智诜神秀玄赜(原作「迹」)义方智德慧藏法如老安玄约刘主簿等并尽是当官()领袖盖国名僧忽有新州人俗姓卢名慧能默唤付法及与所传信袈裟」

《历代法宝记》第一说的文句显然是參考《楞伽人法志》及《楞伽师资记》的除了慧能虽说「余有十人」而实际却仅有九人没有越州义方从《楞伽师资记》去看从神秀到智德(九人)总结说「此并堪为人师但一方人物」又插入义方说他「仍便讲说」也不像禅师除却义方加上玄赜在内不正是「传吾道者只可十耳」吗原始的十弟子说神秀玄赜慧能都是应该在内的《楞伽师资记》的作者高推玄赜这才加入义方而使玄赜隐然的在十人以外然而这样就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相矛盾了《历代法宝记》的第二说直说十人并是登堂入室而衣法却付与慧能这是「一代一人」与「分头并弘」说的结合

十弟子说北方玄赜系隐然以玄赜为十人以外的曹溪门下当然慧能在十人以外了这一传说宗密所传的又有些变化但始终是十人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续一四二七七(卍新续九五三二中))

「(忍)大师广开教法学徒千万于中久在左右陞堂入室者即荆州神秀潞州法如襄州通资州智诜越州义方华州慧藏蕲州显扬州觉嵩山老安并是一方领袖阖国名僧后有岭南新州卢行者遂授密语付以法衣其神秀等十人虽证悟未彻大师许云各堪为一方之师」

宗密所说显然是參考《历代法宝记》(第二说)虽说「神秀等十人」而只列举了九人没有玄赜玄约智德刘主簿却另外增入襄州通蕲州显杨州觉——三人宗密又在所作《师资承袭图》中以慧能继五祖而居中位右方列襄州通潞州法如北方神秀越州义方——四人左方列业州法资州侁(诜)江宁(原作「江州宁」)持老安杨州觉——五人这是除去了华州慧藏而《圆觉经疏钞》的荆州显也被除去新加入江宁持(即牛头四祖法持)宗密的传说是以慧能为正统的虽说「神秀等十人」「各堪为一方之师」而实际仅有九人这与《历代法宝记》的第一说有慧能在内一共十人的古意相合宗密所传的人名与古说不同或是依据后代师资相承而自成一系者来说至于弘忍所说的「传吾道者只可十耳」原意应该是荆州神秀潞州法如安州玄赜资州智诜华州慧藏隋州玄约嵩山老安杨州(高丽僧)智德白松山刘主簿韶州慧能——分头并弘者的传说


校注

[A1] 裡【CB】里【印顺】
[A2] 麁【CB】麤【印顺】(cf. 《洛阳伽蓝记》卷2(CBETA, T51, no. 2092, p. 1005, b12-18))
[A3] 勅【CB】𠡠【印顺】
[A4] 《洛阳伽蓝记》卷2(CBETA, T51, no. 2092, p. 1005, b12-18)
[A5] 裡【CB】里【印顺】
[A6] 强【CB】强【印顺】
[A7] 裡【CB】里【印顺】
[A8] 裡【CB】里【印顺】
[A9] 裡【CB】里【印顺】
[A10] 迹【CB】迹【印顺】
[A11] 迹【CB】迹【印顺】
[A12] 启【CB】启【印顺】
[A13] 潜【CB】默【印顺】
[A14] 默【CB】潜【印顺】
[A15] 裡【CB】里【印顺】
[A16] 启【CB】启【印顺】
[A17] 启【CB】启【印顺】
[A18] 迹【CB】迹【印顺】
[A19] 迹【CB】迹【印顺】
[A20] 迹【CB】迹【印顺】
[A21] 勅【CB】𠡠【印顺】(cf. 《续高僧传》卷11(CBETA, T50, no. 2060, p. 510, c18-24))
[A22] 《续高僧传》卷11(CBETA, T50, no. 2060, p. 510, c18-24)
[A23] 裡【CB】里【印顺】
[A24] 七八六【CB】七六六【印顺】
[A25] 峰【CB】峰【印顺】
[A26] 敕【CB】勅【印顺】
[A27] 敕【CB】勅【印顺】
[A28] 敕【CB】勅【印顺】
[A29] 《续高僧传》卷20「释善伏一名等照姓蒋常州义兴人生即白首性知远离五岁于安国寺兄才法师边出家布衣蔬食日诵经卷目睹七行一闻不忘贞观三年窦刺史闻其聪敏追充州学因尔日听俗讲夕思佛义博士责之对曰岂不闻乎行有余力所以博观如不见信请问前闻乃试之一无所滞重为联类佛教两用疎通于是学馆倾首何斯人之若斯也后逃隐出家志乐佛法欲罢不能忽逢山水淹留忘返斯因宿习非近学也至苏州流水寺璧法师所听四经三论又往越州敏法师所周流经教颇涉幽求至天台超禅师所示以西方净土观行因尔广行交桂广循诸州遇综会诸名僧咨疑请决又上荆襄蕲部见信禅师示以入道方便」(CBETA, T50, no. 2060, p. 602, c22-p. 603, a8)
[A30] 五〇【CB】五一【印顺】(cf. 《续高僧传》卷20(CBETA, T50, no. 2060, p. 602, c22-p. 603, a8))
[A31] 禀【CB】禀【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90, a29-b3))
[A32]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90, a29-b3)
[A33] 蜜【CB】密【印顺】(cf. 《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卷1(CBETA, T48, no. 2007, p. 337, a9-10))
[A34] 《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卷1「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受无相戒」(CBETA, T48, no. 2007, p. 337, a9-10)
[A35] 禀【CB】禀【印顺】
[A36] 未来现在【CB】现在未来【印顺】(cf. 《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2(CBETA, T08, no. 232, p. 731, b1-9))
[A37] 恒【CB】恒【印顺】
[A38] 《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2(CBETA, T08, no. 232, p. 731, b1-9)
[A39] 恒【CB】恒【印顺】
[A40] 裡【CB】里【印顺】
[A41] 裡【CB】里【印顺】
[A42] 略【CB】畧【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7, a27-28))
[A43]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7, a27-28)
[A44] 裡【CB】里【印顺】
[A45] 启【CB】启【印顺】
[A46]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8, c9-10)
[A47] 为【CB】名【印顺】
[A48] 至【CB】止【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a1-6))
[A49] 麁【CB】麄【印顺】
[A50]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a1-6)
[A51] 裡【CB】里【印顺】
[A52] 波罗蜜多【CB】密多罗【印顺】
[A53] 启【CB】启【印顺】
[A54] 迹【CB】迹【印顺】
[A55] 强【CB】强【印顺】
[A56] 启【CB】启【印顺】
[A57]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5, c21-25)
[A58] 裡【CB】里【印顺】
[A59] 轨【CB】远【印顺】(cf.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c2-4))
[A60] 驱驰【CB】驰驱【印顺】
[A61] 《楞伽师资记》卷1(CBETA, T85, no. 2837, p. 1289, c2-4)
[A62] 驱驰【CB】驰驱【印顺】
[A63] (卍新续九五三二中)【CB】[-]【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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