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欲为道
一
「秘密大乘」中的无上瑜伽(anuttara-yoga),内容非常丰富,而最具代表性的,是与印度教中性力派(Śākta)相同,男女和合的秘密。如编入《世界佛学名著译丛》(九十七册)的,《印度思想与宗教》(四〇.一〇四——一〇五)说:
(唐玄奘所见的)「佛教在北方和南方的多数地区之中,已经衰落不堪了。这种衰落,由于和叫做性力崇拜的那些魔术,和色情形式的秘密主义的不幸结合而加速了。」
「印度宗教有一独特的方面,虽然不易讨论,但是引人注意,我指的是对于生殖力量的崇拜。……常见的是女神的崇拜,存在于许多国家之中。这种崇拜在巴比伦和小亚细亚很突出,在埃及虽然不很突出但仍显著存在。……在多数国家之中,这些神祇和仪式,都是历史上的陈迹,随著文化的發展而消灭了。……只有在印度,以及在受了印度影响的西藏,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流行到现代,不以为耻!……这些习俗,主要盛行于孟加拉和阿萨姆的性力崇拜中间(这就是从前盛行无上瑜伽的地区),但某些毘瑟纽教派也容许放肆行为。两者都受到大多数有身分印度教徒的指责,但是两者都有受过教育有能力的辩护者。」
以上所引,出于李荣熙所译,英人 Charles N. E. Eliot 所著《印度教与佛教史纲》。从女神崇拜而引起的「猥亵仪式」、「放肆行为」,有的在文化發展中消灭了,而流行于印度的性力派,从印度传入西藏的无上瑜伽,却在文化發展中,与某些理论相结合而流传下来,并信为「与神合一」、「即身成佛」的神圣行为。或说是猥亵可耻的,或说是神圣无上的,千百年传来的神秘性行为,我不想作是非的论断,只从我理解到的略加叙述。
二
女神崇拜与神秘性力的宗教,是人类文明初启,原始神秘信仰的遗留,当然已随著文化發展而有所演变。原始女权的氏族社会,是「民知母而不知有父」的。一个个的新生命,从女人生育而来,女人成为氏族中心,女人当然也就是氏族的领袖。如我国古代夏族传下的史迹,明显的表示了这一事实。夏代,已进入男人中心——父家长的时代,但君主还称为后,如后禹、后启、后羿等。在甲骨文中,「后」是女人生育儿女的象形。称领袖为「后」,表示了女权时代的名称;在《国语》中,还留有「后帝」的名词。原始社会是政教不分的,人间社会的后帝,也就是神秘信仰(氏族祖先)的神。女神,在夏民族中是女娲:「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鼇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九州,积芦灰以止淫水」(《淮南子.览冥》);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这是在天地大破坏后,重建天地的女神。《山海经》说:「女娲一日而七十化。」在汉代石刻中,女娲与伏羲(传说是兄妹),是龙蛇形而互相交尾的。这是我国古代史传下来的女神(也就是氏族领袖)。从石刻的交尾形,意解出女性生殖器的神秘,新生命从这裡源源不断而来。这一神秘(古人以为神秘)感,在文化發展中,演化为深玄的道学,如《老子》说: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玄牝,朱熹解说为:「玄,妙也。牝,有所受而生物者也。」(《朱子全书.老子》)说得非常正确,只是意义含蓄了些。牝,本来是匕(平声),是女性的阴器(后来有人造了一个与匕同音的「屄」)。在动物中,古来母牛写作牝,母马写作𮩲,母鹿写作麀等,但后来通写作牝。人类,起初写作𡚧,后来写作妣,成为母、祖母等的代名。所以,玄牝是深秘微妙的女阴,形容生生不已的大道。牝是中虚而生生不已的,所以说谷神。《大戴礼.易本命》说:「丘陵为牡,谿谷为牝。」谷是谿谷,中虚而不尽的流水出来,与牝是象形的同义词。谷神是神妙的谷,是永恒(不死)的,就是深玄莫测的牝。《老子》的「虚静」、「守雌」,都依此而引申出来;玄牝是宇宙根源(天地根)的大道。人类进步到成立家庭,夫妇匹配,已是男性中心的时代,玄理也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了。文化一天天發展,而原始女阴、女神的神秘敬畏,还在人心中潜流下来。直到现代,一贯道所崇奉的「无极圣母」、「无生老母」,还不是原始女神信仰的变形。
原始人类对女阴的神秘感,在男家长时代,演化为男人(男与女)取得神秘欲乐的场所。这类秘密宗教的理想是:印度教的性力派,是神人合一;秘密大乘的无上瑜伽,是即身成佛;我国道家的房中术,是得道登仙。西元一世纪,班固所作的《汉书.艺文志.方伎篇》,房中术共有八家,可见起初以黄老思想治国的西汉,房中术是非常盛行的。房中术,不只是一般的性交,而是別有方术的。我国的道家思想,根本表现在老、庄中。《老子》说到:玄牝为天地之根;「根深柢固,长生久视之道」。《庄子》说到「坐忘」、「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分明是共世间的(禅)定境。战国末年,方士道盛行,可说是道教的先声。道教,除符箓治病等外,高级的是:求长生不老的仙药;冶炼金银等丹药,服食而求长生。对自己身体的修治,如汉初(西元二世纪初)的张良,「导引不食榖」(《史记.留侯世家》)而求仙,导引是行气(运气)术。东汉桓帝时,安世高来华,译出《安般守意经》。安般(ānâpāna)是出入息,以呼吸修习止观而得定慧的法门。那时的道家,修「吐纳」(即出入息)也是很流行的。东汉张衡的《乐府》说:「素女为我师,天老教轩皇(黄帝)。」王充的《论衡》说:「素女对黄帝,陈五女之法。」在道家的传说中,素女(仙女)教黄帝修男女交合的房中术,黄帝这才得道而登天的。道家「陈五女之法」;在无上瑜伽中,可以多到九人。徐陵《答周处士书》说:「优游俯仰,极素女之经文;升降盈虚,尽轩皇之图箓。」素女房中术的「升、降、盈、虚」,不正是无上瑜伽的「提、降、收、放」吗?神秘的男女交合,一定要修风(呼吸);运气通脉,在交合时,能对精液「提、降、收、放」自在才得。我国方士们这一修炼,存在于后来称为「天师道」而起源于汉末三张的「太平道」或「五斗米道」中。西元五世纪初,元魏的道士寇谦之,传出《云中音诵新科之诫》;该书编入《正统道藏.洞神部.戒律类》,名《老君音诵诫经》。《魏书.释老志》引文说:
「吾(太上老君自称)此经诫,自天地开辟以来,不传于世。今运数既出,汝宣吾新科,清整道教,除去三张偽法、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大道清虚,岂有斯事?专以礼度为首,而加之以服食闭炼。」
三张,是张(道)陵、张衡、张鲁。东汉末年,道流非常兴盛。如(黄巾贼)张角的「太平道」、张修的「五斗米道」,都与张鲁通声气。张鲁是张陵的孙子,继承张陵的符箓,治病驱鬼。信道教的,每年缴纳五斗米,称为「天租米」,这就是寇谦之所说的「三张偽法、租米钱税」。所说的「男女合气之术」,就是房中术。据《老君音诵诫经》,说当时是「淫风大行,损辱道教」的。寇谦之要革除三张偽法,成立新的天师道,主张「以礼度为首,而加之以服食闭炼」。礼度是礼仪法度,奉行儒家的礼法。「服食闭炼」,那就是导引(服气)、辟榖、冶炼丹药的长生术了。从上来所引述,可见神秘的男女术,在天师道中是非常流行的。道教徒从来没有否弃这一方术,只是更隐密些,在唐代(道教)南宗的《悟真篇》中,也还在说「种在彼家」呢!
三
释迦牟尼(Śākyamuni)在印度创始的「佛法」,以解脱为究竟目的。对男女问题,在家弟子,应过著国法与社会伦理所容许的夫妇正常生活;出家弟子,修「离欲梵(清净)行」,严持「不得非梵行(淫欲)」的戒行。在家与出家,都可以从修行而得解脱,那为什么在家的有夫妇生活,而出家的要受持「不得非梵行」戒呢?这点,留在本篇的末后去解说。
「食色性也」,在生死流转中的人类,确是有此本能与需要的。所以在(不完善的)人性倾向下,發展中的佛法,渐有类似印度的性力派(Śākta)、中国道家的房中术出现。先是潜在流行,或作神秘与暗昧的表示,到西元四、五世纪,才渐渐的公然流行。这裡,先举「一经」、「一论」、「一事实」、「一传说」来说明。
「一经」:《不可思议解脱经》,就是编入《华严经》的〈入法界品〉。〈入法界品〉的传出很早,龙树(Nāgārjuna)的《大智度论》已一再引用,约在西元二世纪末集出。〈入法界品〉叙述善财(Sudhana)童子參访善知识的历程;在善知识中,有一位婆须蜜多(Vasumitra),是最美丽的女菩萨。婆须蜜多的功德庄严,可说是以色相度众生的,如唐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十八)〈入法界品〉说:
「若天见我,我为天女,形貌光明殊胜无比;如是乃至人非人等而见我者,我即为现人非人女,随其乐欲,皆令得见。若有众生欲意所缠,来诣我所,我为说法,彼闻法已,则离贪欲。」
「若有众生暂见于我,则离贪欲,……暂与我语,……若有众生暂执我手,则离贪欲。」
「若有众生暂升我(床)座,……暂观于我,……见我频申,……见我目瞬,……抱持于我,……若有众生唼我唇吻,则离贪欲。」
「凡有众生亲近于我,一切皆得住离贪际,入菩萨一切智地,现前无碍解脱。」
依经文说,这是大菩萨化度众生的一门方便。婆须蜜多是天(神),也是人(及非人),是神人合一的女菩萨。她为男性众生说法,使他们离贪欲;他不只说法,也以执手、拥抱、接吻等行为,而使男性离贪欲的。依佛法的传说:不同类的众生,有不同类的「淫事」,如「二二交会」的、「相抱」的、「执手」的、「相顾而笑」的、「眼相顾视」的,都能满足「淫事」而「热恼便息」(《瑜伽师地论》卷五)。一般众生满足了淫欲——「热恼便息」,但不久又有淫欲热恼的需求。婆须蜜多可不同了,从顾视、执手、抱持、唼吻等的行动中,能使众生永离贪欲。这显然是「以欲离欲」的法门;与后起「秘密大乘」的无上瑜伽(anuttara-yoga),虽还没有完全一致,但到底传达了从淫欲中离欲的消息。特別值得一提的,婆须蜜多是「险难」地方人,险难的梵语为 Durga ——突伽,正是印度教中自在天——湿婆(Śīva)天后乌摩(Umā)的別名。突伽,早已存在于印度神教中,后来从湿婆派中分出的性力派,就是以突伽为主神的。还有,婆须蜜多的婆须,或译作婆薮,是印度一部分天神的通称。婆薮天,婆薮天女,婆薮大仙,都见于「秘密大乘」的教典。婆薮是天(神),蜜多译为「友」,所以婆须蜜多,可解说为天神的女友。突伽与婆须蜜多,出现于〈入法界品〉以欲离欲的法门中,决不是偶然的,与后起的性力派及无上瑜伽,有一脉相通的一定关系。圆融无碍的〈入法界品〉,融摄了这一秘密法门,然在一般学佛人的心目中,多少有是非不分、邪正莫辨的感觉。
「一论」:《大乘阿毘达磨集论》,西元四世纪中,无著(Asaṅga)菩萨所造的。在《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七)〈决择分〉中〈论议品〉,论到「秘密决择」,引经说:
「又契经言:菩萨摩诃萨成就五法,名梵行者成就第一清净梵行。何等为五?一者、常求以欲离欲;二者、舍断欲法;三者、欲贪已生,即便坚执;四者、怖治欲法;五者、二二数会。」
「二二数会」,原文误作「三二数贪」,依《大乘阿毘达磨杂集论》(卷十六)改正。经上所说的「五法」,如依文解说,那是:一、求从淫欲中离欲的法门;二、不取一般的断欲法门;三、如欲贪生起了,要一直坚持下去;四、厌恶对治贪欲的法门;五、男女一再的交合。「佛法」本是修「离欲梵行」的,而所引经说恰好相反,不用断欲,反而称为「第一清净梵行」。这类不合佛法正道的语言,如「逆害于父母,王及二多闻,诛国及随行,是人说清净」等(《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七),应怎样去解说?无著在《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六)中,又称之为转变秘密(rariṇāmanâbhisaṃdhi)。意思说:语句隐密,不能依通常的文义去解说,要转变为反面的別解,才不致于误会。如「二二数会」,《大乘阿毘达磨杂集论》(卷十六)解说为:「于染净因果差別四真谛中,以世出世二道,及奢摩他(止)毘钵舍那(观)二道,数数证会故。」无著、世亲(Vasubandhu)的时代,「以欲离欲」的法门已开始流行,这就是无上瑜伽男女和合的密法。这一秘密法门,早期的偶然流露,在正常的佛法中,还不能被容忍,所以无著作了这样的抉择——秘密的不了义说。唐不空(Amoghavajra)在西元七四六年来华,译出《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广本」中一再说到「莲华、金刚杵相合,此说即为最上乐」等。不空是知道的,所以在《大乐金刚不空真实三昧耶经般若理趣释》(卷下)中说:「想十六大菩萨,以自金刚(男根)与彼莲华(女根),二体和合,成为定慧;是故瑜伽广品中,密意说二根交会,五尘成大佛事。」不空不说男女的实体和合,而说观想男女和合,修成定慧相应。说「二根交会」是「密意说」,与无著说部分相同。其实,不空的时代,印度的无上瑜伽,男女和合的即身成佛法门,已相当兴盛了。不空这样的解说,也许是觉得不合中国的伦理观念,怕引起障碍而故意这样说的吧!
「一事实」:中国佛教史上,昙无谶(Dharmarakṣa)是一位卓越的大译师。他所译的《大般涅槃经》(卷七、卷二)说「佛法有我,即是佛性」;「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后期「大乘佛法」的重要论题,是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我(ātman)、佛性(buddha-dhātu, buddha-garbha),在昙无谶的译典中,有了充分的说明。他译出《大般涅槃经》四十卷外,还译了《大方等大集经》、《大方等大云经》、《金光明经》、《菩萨地持经》(《瑜伽师地论.菩萨地》的古译)、《优婆塞戒经》等,「后期大乘」在中国的开展,昙无谶是有贡献的。昙无谶的译经,是在姑臧,得到北凉沮渠蒙逊的护持而译出的。译经的年代,依可见的记载,从北凉玄始三年(西元四一四)起,十五年(四二六)止。永和一年(四三三),昙无谶四十九岁就死了。
昙无谶是中天竺(或说是罽宾)人。在佛教的记录中,昙无谶是一位「明解呪术,所向皆验,西域号为大呪师」(《出三藏记集》卷十四、《高僧传》卷二)。《出三藏记集》说到:昙无谶随国王入山,国王口渴,昙无谶持咒,使枯石流出水来;故意说这是「大王惠泽所感」,国王当然非常欢喜,也就尊宠昙无谶。但时间久了,国王对他的待遇也薄了。于是昙无谶打算「咒龙入瓮,令天下大旱」,然后放龙下雨,以便再得国王的优待。事情被洩露了,国王要杀他,才逃到西域来(《高僧传》部分相同)。昙无谶为了取得国王的优待——丰厚的供养,不惜天下大旱,害苦无数的人民。从佛法在人间的立场来说,昙无谶的心态与行为,是多么卑鄙与邪恶!「大咒师」的无比神验,与纯正的佛法是不相干的!其实,昙无谶的邪僻行为,还多著呢,如《魏书》(卷九十九)〈列传〉(八十七)〈沮渠蒙逊〉传说:
「始罽宾沙门曰昙无谶,东入鄯善,自云能使鬼、治病、使妇人多子。与鄯善王妹曼头陀林私通,發觉,亡奔凉州。蒙逊宠之,号曰圣人。昙无谶以男女交接之术,教授妇人。蒙逊诸女、子妇,皆从受法。」
《北史》卷九十七,所说相同。昙无谶的使鬼(即「役使鬼神」)、治病,是一般咒师的行为,他的专长是「男女交接之术」,能使妇女生子的。「男女交接之术」,就是「二二交会」,无上瑜伽的男女和合。不过昙无谶修到怎样程度,是不得而知的。希奇的是,沮渠蒙逊的女儿、儿媳妇,都跟他学习。《北史》(卷九十七)〈列传〉(八十一)〈僭偽附庸〉中说:「蒙逊性淫忌,忍于杀戮;闺庭之中,略无风纪。」淫乱,猜忌,残酷,是蒙逊的性格。「沮渠氏本胡人,其先为凶奴官,号沮渠,因氏焉。」(《通志.氏族略》)淫乱,残酷,闺庭中没有礼法,确是文化低而粗犷的胡人模样。「闺庭之中略无风纪」,正是女儿、媳妇都从昙无谶学习「男女交接之术」的情形。蒙逊「性淫忌」,虽没有文证,怕也是从昙无谶学习的。学而有效,这才「蒙逊宠之,号曰圣人」了。没有来凉州以前,也就因为这样,昙无谶与王妹曼头陀林私通了。鄯善王不信这一套,大概要处分他,这才逃到凉州来。「私通」这一名词,多少出于社会伦理观念,如在文化低落、习惯于神秘信仰的地区,那王妹的行为,正是供养上师修行呢!昙无谶是被杀死的,被杀的原因,依佛教《高僧传》等说:魏太武帝知道昙无谶的神术,一再派人来,要求沮渠蒙逊让昙无谶去北魏。蒙逊怕昙无谶的咒术帮助了北魏,而魏的势力,又不敢得罪太武帝。昙无谶自知处境困难,以去西域求经名义而去,蒙逊派人把他杀了。然《北史》却这么说:「太武帝闻诸行人,言昙无谶术,乃召之。蒙逊不遣,遂發露其事,拷讯杀之。」蒙逊的确是淫乱、猜忌、忍于杀戮的。不愿昙无谶去,又不敢留他,来个彼此都得不到:揭發昙无谶的秽乱宫庭,拷打审问,把他杀了。昙无谶的使鬼、治病术,男女交接术,正是「秘密大乘」的风范。
「一传说」:罽宾——迦湿弥罗灭法的传说,传说不一,但这应是有事实的。魏延兴二年(西元四七二),吉迦夜(Kiṅkara)编译的《付法藏因缘传》(卷六)说:
「有比丘名曰师子,于罽宾国大作佛事。时彼国王名弥罗掘,邪见炽盛,心无敬信,于罽宾国毁坏塔寺,杀害众僧。即以利剑,用斩师子头,头中无血,唯乳流出。相付法人,于是便绝。」
师子(Siṃha)比丘的被杀,依《佛祖统纪》(卷五),还別有原因,原因是:「师子尊者在罽宾弘化,声闻遐迩。外道摩目多、部(或作「都」)落遮二人,素学幻术,乃盗为僧形,潜入王宫,淫犯妃后。且曰:不成,则归罪释子。既而事败,王大怒,……即毁寺害僧,……遂斩师(子)首」。《佛祖历代通载》(卷五),也有相同的记载。这样,师子比丘的被杀,罽宾佛教的大破坏,是由于外道的假冒释子,入宫淫乱而引起的。然迦尔诃那钵提多(Kalhaṇa Paṇḍita)纂辑的《罽宾诸王史》说:那拉(Nara)一世,曾兴建一所伽蓝。住在这所伽蓝的一位佛教行者,以魔力诱拐王后,引起那拉一世的愤怒,将这所伽蓝及所属的数千伽蓝,一律焚毁。所说的王名不同,而由于淫犯妃后,却是一致的。《佛祖统纪》的外道偽作释子,怕是佛教徒在传说中的文饰吧!入宫淫乱,不是一般的「私通」,而是「幻术」、「以魔力诱拐」。幻术、魔力,是宗教的,是神秘的「男女交接之术」;在印度教中是性力派,佛教是秘密大乘的无上瑜伽。依玄奘所传,迦湿弥罗的佛教,受到二次破坏:一、《大唐西域记》(卷二)说:迦腻色迦王(Kaniṣka)没后,土著讫利多(Krīta)人取得政权,破坏佛法。后来得呬摩呾罗(Hematāla)国王力量的帮助,佛法才复兴起来。二、(西元五世纪后期)嚈哒的大族王——摩醯逻矩罗(或译作寐吱曷罗俱、弥罗崛、婆睺罗拘婆),侵入印度,印度北部的佛教,受到了最严重的摧残,如《付法藏因缘传》(卷六)、《大唐西域记》(卷三)、《莲华面经》(卷下)等说。传说的「入宫淫乱妃后」、「魔力诱拐王后」,因神秘淫乱而引起的罽宾法灭,是在摩醯逻矩罗王大破坏以前的,如隋阇那崛多(Jñānagupta)所译《大威德陀罗尼经》(卷十七)说:
「彼等比丘所至家处,摄前语言,后以方便令作己事。于彼舍中共语言已,即便停住,示现身疮。于俗人所种种诳惑,种种教示:彼应与我,如来付嘱汝,病者所须。彼即报言:汝明日来,如己家无异。……我住于此十年勤求,犹尚不能得是诸法,如汝今者,于一夜中已得是法。」
「常来俗家,摄受白衣,道(遂?)相染爱,舍离戒行。……如是因缘,灭此法教。……时城中王既闻此事,即大嗔忿,捉彼所有三千比丘,一时断命。」
「如是因缘,灭此法教」的事实,不只是一佛教行者、二外道,而是多数比丘。经文没有明说罽宾,但经上接著说:部分比丘,渡河到多刹尸罗(Takṣaśīla)城,这可见是罽宾了。经中再说到边地的婆睺罗舒婆王来,比丘们多逃走了,北方的寺院,都被放火烧毁。在大族王破坏以前,罽宾的佛教堕落不堪,遭受国王的杀害破坏,经文隐约,实际是与男女有关的。但不是私通,而是公开的说:「彼应与我,如来付嘱汝。」要女人奉献身体,因为这是佛说的。在信仰佛教的热情下,既然是佛说的,是无边功德的大供养,就与他好合了。这就是「以方便令作己(私)事」;「如己家无异」,就是俨同夫妻。还说这是我勤求十年后得来的佛法,「如汝今者,于一夜中已得是法」。一夜就学会的佛法,就是无上瑜伽的双身法、欢喜法。后来元顺帝的太子也说:「西番僧教我佛经,我一夕便晓。」(元权衡《庚申外史》卷下)一夜就学会的秘法,在初期流行时,会受到正统佛法的抗拒,也是社会所不能容忍的,罽宾佛法所以受到严重的破坏。罽宾本是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in)的重镇;受到破坏而又恢复起来,僧徒的品格低落。他们受持《根本说一切有部律》,竟然说:没有全部毁犯四根本戒而忏悔的,还算是苾刍(依常规,犯一种根本戒,就不是比丘而要逐出僧团的)。所以受到世亲(Vasubandhu)的严厉呵责——「此言凶勃」;「若如是人犹有苾刍性,应自归礼如是类苾刍」(《阿毘达磨俱舍论》卷十五)!近代秘密行者陈健民,在所著《禅海灯塔》(十章)中说:
「此时宜离乡別井,远走生疏地带,佯为疯子,向礼教不重之边地,如西康、西藏一带,可得许多机会。既不会遭官家之刑罚,亦不受士大夫阶级之批评。此时已早有神通,康、藏一带妇女,自知前来以身供养,工夫因此必大长进。」
依陈氏的意思,參禅到家了,还要进一层,就是在男女和合上下工夫。他不愿受礼教——社会文明的约束,赞同不重礼教的边地。其实,康、藏地区,受千百年来秘密欲乐宗教信仰的熏习,加上政教合一,女人才会自动来奉献身体。否则,文化落后的边地,不一定能让秘密行者称心如意!一切不必说,罽宾佛教受到「幻术」、「魔力」、「一夜已得是法」的影响,遭到破坏,是佛教史上的惨痛事件,纯正的佛弟子应多多为佛教著想!(下缺)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28 册 No. 28 华雨集(四)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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