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来藏佛性之抉择
第一节 楞伽经的如来藏说
《楞伽经》共有三译,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在宋元嘉年间(约西元四四〇顷)初译,名《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在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论书裡,还没有引用这部经,所以这部经的集成,约在西元四世纪末。
一、如来藏与我:《楞伽经》与瑜伽(Yoga)学派,有非常亲密的关系,如有些差別,那就是会通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说。瑜伽学者约清净真如(tathatā)无差別,解说经中的如来藏;《楞伽经》也这样说,但有更进一步的说明如来藏的本义。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上——中)说:
「世尊修多罗说:如来藏自性清净,转三十二相,入于一切众生身中。如大价宝,垢衣所缠,如来之藏常住不变,亦复如是,而阴界入垢衣所缠,贪欲恚痴不实妄想尘劳所污。……云何世尊同外道说我,言有如来藏耶?世尊!外道亦说有常作者,离于求那,周遍不灭」。
「大慧!我说如来藏,不同外道所说之我。大慧!有时说空、无相、无愿、如、实际、法性、法身、涅槃……如是等句说如来藏已,如来应供等正觉,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说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如来藏门。……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令离不实我见妄想,入三解脱门境界,悕望疾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如来应供等正觉,作如是说如来之藏。……为离外道见故,当依无我如来之藏」!
《如来藏经》等所说:众生身心中的如来藏,是自性清净(prakṛti-viśuddha)的,常住(dhruva)的,这与外道所说的我(ātman),有什么差別?外道所说的我,不也是常住,周遍不灭,离于求那(guṇa)吗?「离于求那」,魏译本作「不依诸缘,自然而有」,所以我是作者,不是依缘而有的。这样的我,与如来藏不是相同吗?经上为什么要说如来藏呢?《楞伽经》解说为:如来藏是如(tathatā)、实际(bhūtakoṭi)、法性(dharma-dhātu)等异名,是「离妄想无所有境界」。经中常见的真如、法界等,为什么又要称为如来藏呢?这是为了「断愚夫畏无我句」,「开引计我诸外道」的方便。在生死流转与解脱中,外道都是主张有「我」的。对生死说,我是作者;解脱,我就离生死而常乐。佛说无我(nirātman),是外道,也是一般人所不容易信受的。没有我,谁在作业,谁在受报呢?没有我,解脱不等于什么都没有吗?佛说的无我与涅槃(nirvāṇa),是外道与一般愚夫的怖畏处。不得已,只好将真如说为如来藏,说得近于外道的神我。如信受如来藏说,更进一步理解其内容,就知道与神我不同,实在是「离妄想无所有」的真如。不起我见、法见,从三解脱门(trīṇi-vimokṣa-mukhāni)向佛道。如来藏是诱化外道的方便,所以是「无我如来之藏」。
《楞伽经》说与瑜伽学相近,而说得更为分明!「无我如来之藏」,与《大涅槃经》的「我者,即是如来藏义」,方便是不相同的。《宝性论》「本颂」说:为了使众生远离五种过失,第五过失是「计身有神我」,所以说众生有佛性(buddha-garbha),也有为了诱化外道执我见而说有佛性(如来藏別名)的意义。但《释论》说:「以取虚妄过,不知实功德,是故不得生,自他平等慈」。《佛性论》解说为:「由闻佛说佛性故,知虚妄过失,真实功德,则于众生中起大悲心;无有彼此,故除我执」。这是以自他平等的大我,离虚妄的小我。《显扬圣教论》说:「当知此平等心性,即是大我阿世耶,及广大阿世耶」,与《宝性论释》同一意义。这固然是本于真如无差別义,但对应机说教——「断愚夫畏无我句」,「开引计我诸外道」的教意,《楞伽经》显然更胜一著!
二、如来藏与藏识: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为依止(āśraya),阿赖耶识(ālayāvijñāna)为依止,本为不同的二种思想系。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论中,虽以真如(tathatā)解说如来藏,也没有与阿赖耶识联合起来。将二者联合而说明其关系的,是《楞伽经》,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说:
「大慧!善不善者,谓八识。何等为八?谓如来藏名识藏心、意、意识,及五识身」。
八识,是瑜伽学者的创说。识藏,就是藏识——阿赖耶识。约特殊的意义,第八阿赖耶识名心(citta),第七识名意(mano),前六识名识(vijñāna)。经上说「八识」,又说「如来藏名识藏(心)」,这是将如来藏与阿赖耶合为第八识了。魏译本虽只说「阿梨耶识」,而下文说:「阿梨耶识名如来藏」,也表示了「如来藏名识藏」的意义。《楞伽经》以真如为如来藏,与阿赖耶的含义,当然是并不完全一致的,但到底结合为第八识了。如来藏与阿赖耶的合为第八识,应该是依于心性本净(prakṛti-pariśuddha-citta),客尘烦恼所覆(āgantuka-kleśa-āvṛta)而来,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下)说:
「此如来藏识藏,一切声闻、缘觉心想所见,虽自性净,客尘所覆故犹见不净」。
「我于此义,以神力建立,令胜鬘夫人及利智满足诸菩萨等,宣扬演说如来藏及识藏名,与七识俱生,(令)声闻(不)计著,见人法无我故。胜鬘夫人承佛威神说如来境界,非声闻、缘觉及外道境界,如来藏识藏唯佛及余利智依义菩萨智慧境界」。
《楞伽经》是依《胜鬘经》而作进一步的说明。《胜鬘经》有没有说到阿赖耶识,是另一问题,而「自性清净如来藏,而客尘烦恼、上烦恼所染,(是)不思议如来境界」,确是《胜鬘经》所说的。依如来藏说,为客尘烦恼所覆(或「所染」);依阿赖耶说,是杂染种子(或「熏习」)所积集。在《楞伽经》中,这二者也统一起来。原来,阿赖耶——藏,是窟、宅那样的藏。《摄大乘论》中,玄奘译义为「摄藏」、「执藏」。摄藏,魏佛陀扇多(Buddhaśāmti)译作「依」;陈译作「隐藏」;隋译作「依住」。玄奘所译《解深密经》说:「亦名阿赖耶识,何以故?由此识于身,摄受藏隐同安危义故」;「摄受藏隐」,《深密解脱经》作:「以彼身中住著故」。阿赖耶有隐藏、依住的意义,如依住在窟宅中,也就是隐藏在窟宅中。所以《楞伽经》中,显现境界,起七识等,当然是阿赖耶识的作用,而自性清净,为虚偽恶习所熏染,生(杂染的根本)无明住地(或作「习地」),为如来藏而转名为阿赖耶识的关键。《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说:
「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外道不觉,计著作者。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魏译本的文句小异,如说:(上略)「诸外道等妄计我故,不能如实见如来藏。以诸外道无始世来,虚妄执著种种戏论诸熏习故。大慧!阿梨耶识者,名如来藏,而与无明、七识共俱。如大海波,常不断绝,身俱生故,离无常过,离于我过,自性清净」。依经所说:称为阿赖耶识,是由于如来藏为无始虚偽恶习——虚妄执著种种戏论所熏习。所受的熏习,瑜伽学名为「遍计所执种子」,或说阿赖耶是「过患之聚」。《楞伽经》虽采用种子(bīja)、熏习(vāsanā)说,而阿赖耶显然就是:自性清净而为烦恼所覆染。依《大乘庄严经论》来解说:如来藏与阿赖耶识,有同一义,那是心真如(tathatā-citta)是自性清净的。也有差別义,阿赖耶识虽不离真如自性清净,却是覆障真如的,杂染过患、烦恼熏习的总聚。宋译或译阿赖耶识为「覆彼真识」,深得《楞伽》的经意!所以,阿赖耶识一名,是不清净的。如修到一切妄执不起,断尽无始以来的戏论熏习,就转舍阿赖耶识的名字,唯是离垢清净的如来藏了。转舍如来藏中藏识的名字,如《经》上说:
宋译:「修行者作解脱想,不离不转名如来藏识藏,七识流转不灭。所以者何?彼因攀缘诸识生故」。
「欲求胜进者,当净如来藏及识藏名。大慧!若无识藏名如来藏者,则无生灭」。
唐译:「得解脱想,而实未舍未转如来藏中藏识之名。若无藏识,七识则灭,何以故?因彼及所缘而得生故」。
「欲得胜法,应净如来藏藏识之名。大慧!若无如来藏名藏识者,则无生灭」。
魏译:「生解脱相,以不转灭虚妄相故,大慧!如来藏识不在阿梨耶识中,是故七种识有生有灭,如来藏识不生不灭。何以故?彼七种识依诸境界念观而生」。
「欲证胜法,如来藏阿梨耶识者,应当修行令清净故。大慧!若如来藏阿梨耶识名为无者,离阿梨耶识,无生无灭」。
宋、唐二译,文义相同,魏译的文句,有点不同。但魏译说:没有阿赖耶识名,如来藏不生不灭,七识的生灭流转也就灭而不起,与宋、唐译还是一致的。《楞伽经》说八识,起初是以藏识心与转识——七识对论的,如说:「譬如海水变,种种波浪转,七识亦如是,心俱和合生,谓彼藏识处,种种诸识转」。藏识与七转识的关系,举泥团与微尘为譬喻,说明转识可灭,而不是藏识的「自真相识灭,但业相灭」。这显然以真如为藏识的自真相,所以说「藏识不灭」。在宋译第四卷中,说「如来藏名藏识」,以如来藏(藏识)与七识对论,如说:「甚深如来藏,而与七识俱」。所以转舍阿赖耶识,只是除去覆障真相的虚偽恶习所熏,净除阿赖耶识的名称而已。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统一,可说是《楞伽经》的特色!《楞伽经》所说的阿赖耶识,特重心真如,而有被解说为「真心」的可能!
如来藏为生死涅槃依:《胜鬘经》明确提到了如来藏为一切法依,如《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说:
「世尊!有如来藏故说生死,是名善说」。
「如来藏离有为相,如来藏常住不变,是故如来藏是依、是持、是建立,世尊!不离、不断、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世尊!断、脱、异、外有为法,依、持、建立者,是如来藏」。
「世尊!若无如来藏者,不得厌苦、乐求涅槃。何以故?于此六识及心法智,此七法刹那不住,不种众苦,不得厌苦、乐求涅槃」。
在所引的经文中,首先说,有如来藏,所以能有生死流转,这是善巧的说法。其次,成立两类依止:如来藏是常住不变异的无为法,所以为不离、不断、不脱、不异的不思议佛法的依持,也就依此而有佛涅槃。同时,为断、脱、异、外的有为法的依持,也就是依此而有生死。结论说:如没有如来藏,生死流转不能成立,因为六识等七法,是刹那不住的生灭法,是不种(受)众苦的。没有如来藏,也不能厌生死苦,發生对涅槃解脱的乐求。如来藏为生死、涅槃依,表示出如来藏学的特色!
继承《胜鬘经》,融摄瑜伽学,《楞伽经》作了进一步的说明。《胜鬘经》没有说到阿赖耶识,《楞伽经》却合如来藏与阿赖耶(藏)识为第八识。《胜鬘经》说:「六识及心法智」,唐译作「六识及以所知」。所知(jñeya),古人每译为「智」与「应知」的。「六识及心法智」,《楞伽经》是称为意、意识等七识的。在八种识中,为什么「如来藏名藏识」可以为一切法依止,而不是前七识呢?《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上——中)说:
「大慧菩萨复白佛言:世尊!惟愿世尊更为我说!阴界入生灭,彼无有我,谁生谁灭?愚夫者依于生灭,不觉苦尽,不识涅槃」。
「佛告大慧: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离我我所。……为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
上面说过,为了外道的怖畏无我(nirātman),妄执有我(ātman),所以说如来藏;如来藏不是神我,却有神我的色采。佛说「诸法无我」,是一般人所不易信受的,所以部派佛教中,也有成立「我」的学派。《楞伽经》中,大慧(Mahāmati)菩萨代表了一般的心理,请佛解说。佛说生死流转,在生死流转中的,只是五阴、六界、六入(处),并没有我。在一般人看来,如没有我,那谁在生,谁在灭?也就是谁在生死?这是以「无我」为不能成立生死的。还有,如《经》说:「譬如破瓶不作瓶事,亦如焦种不作芽事。如是大慧!若阴界入性,已灭、今灭、当灭,自心妄想见,无因故,彼无次第生」。灭(nirodha),被解说为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前一刹那灭,第二刹那就「无因」而不可能生起了。这是说:生灭无常是不能成立生死流转的,如经说:「其余诸识有生有灭,意意识等念念有七」;「七识不流转,不受苦乐」,与《胜鬘经》的「此七法,刹那不住,不种众苦」说相合。瑜伽学说:刹那不住的有为生灭,可以成立生死的流转,受苦乐的异熟(vipāka),所以以依他起自性(para-tantra-svabhāva),阿赖耶识(ālaya)为所依。但《楞伽经》虽肯认「无我」,却同意一般的观点,所以要在诸行生灭法外,立常住不变,不生不灭的如来藏(藏识)为依止。这样,「离无常过,离于我论」的如来藏,为一切法依,是最善巧的说法。
如来藏为生死依,《宝性论》依《陀罗尼自在王经》,这样说:「地依于水住,水复依于风,风依于虚空,空不依地等。如是阴界(六)根,住烦恼业中;诸烦恼业等,依不善思惟;不善思惟行,住清净心中;自性清净心,不住彼诸法。……如虚空净心,常明无转变,为虚妄分別,客尘烦恼染」。依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而有生死,正如依虚空而有风、水、地一样,虽为风、水、地所依,而虚空明净,常住不变。《楞伽经》所说的如来藏为依,也是这样,不过融合了瑜伽唯识说,所以无始以来的恶习所熏,与七识俱生,生死相续,流转于五趣、四生的,依于名为阿赖耶(藏)识的如来藏,如一切依于虚空那样。《楞伽经》说:「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五)趣(四)生」;所说的因(hetu),是「为依、为住、为建立」的意义。依(niśraya),持(ādhāra),建立(pratiṣṭhā),不是种子生现行那样,是「依止因」。如大种造色,约「生、依、立、持、养」说,依、持、建立,就是这类的因——能作因(kāraṇa-hetu)。「如来之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近于外道的神我说。这是「开引计我外道」的方便,如来藏只是真如的异名。如来藏是善不善因,为生死依止,决不是如来藏——真如能生起善恶,流转生死,只是善恶、生死依如来藏而成立,如云雾依于虚空一样。云雾依于虚空,虚空自性还是那样的明净,虽然似乎虚空晦昧而失去明净,其实是不见而不是虚空有任何变化。所以《经》上接著说:「离无常过,离于我论,自性无垢,毕竟清净」。为了化导没有常住法就不能成立生死流转的凡夫见,所以说如来藏为因为依。如中国佛教所传的《楞严经》,及《起信论》所说,「真如熏无明」,「无明熏真如」等,在印度后期大乘佛教中,似乎没有这样的见解。
依如来而有涅槃,也是「为依为持为建立」。《楞伽经》融合瑜伽学,所以立习气,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说:
「大慧!刹那者,名识藏如来藏,意俱生识习气刹那,无漏习气非刹那,非凡愚所觉。计著刹那论故,不觉一切法刹那(与)非刹那,以断见坏无为法」。
如来藏名藏识中,生七识的习气,是刹那(kṣaṇa),是有为生灭法;另有无漏习气,是非刹那,也就是不生灭的无为法。这裡,显然与瑜伽学不同。瑜伽学以为:无漏习气也是刹那生灭的,所以佛果的四智菩提,也还是有为生灭的。《楞伽经》批评说:「若得无间有刹那者,圣应非圣」!宋译的得「无间」,就是「无间等」(abhisamaya),为「现观」或「现证」的异译。这是圣智的证得,如智证而是刹那生灭,那圣者也不成其为圣者了!无漏智等功德,《楞伽经》是无为不生灭的。魏译《入楞伽经》卷八(大正一六.五五九下)说:
「言刹尼迦者,名之为空。阿梨耶识名如来藏,无共意转识熏习故,名之为空;具足无漏熏习法故,名为不空」。
魏译本略有差別。《楞伽经》所说的刹尼迦——刹那,是与如来藏相离的,所以是空(śūnyatā)的;无漏习气是(非刹那)不空(aśūnya)的。空是有为生灭的,不空是无为不生灭的。空与不空,显然是引用了《胜鬘经》说:「空如来藏,若离、若脱、若异,一切烦恼藏。世尊!不空如来藏,过于恒沙,不离、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依于如来藏的烦恼等有为法,是空的;依于如来藏,与如来藏不离不异的,无量无边的不思议佛法,是不空的。如来藏是真如的异名,是一切法无差別性,无漏功德不是从真如生的,而是与真如不离不异的无漏习气所显的。经修习离障而现起,与真如相应而永不失坏的。《楞伽经》依无漏习气说,而归宗于如来藏学。也就因此,《楞伽经》与瑜伽学相同,说五种种性。立无种性(a-gotra),无种性是一阐提(icchantika)人,但舍一切善根的一阐提,「以如来神力故,或时善根生」。所以「为初治地而说种性」差別,其实都是可以成佛的。
第二节 涅槃经续译部分的佛性说
昙无谶(Dharmarakṣa)所译的《大般涅槃经》,初译十卷,与法显所译《大般泥洹经》,是同本异译。以下的三十卷,是昙无谶再到西域去,访求得来而再译的。续译部分,共八品:〈现病品〉,〈圣行品〉,〈梵行品〉(此下应有〈天行品〉,指如《杂华经》说),〈婴儿行品〉,以上明「五行」;〈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明「十德」;〈师子吼菩萨品〉;〈迦叶菩萨品〉;〈憍陈如品〉。《大般涅槃经》的中心论题,是「如来常住不变」,涅槃有「常乐我净」四德,「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大般涅槃(mahā-parinirvāṇa)是无量功德所成就,常住不变而无尽的利益众生。如来(tathāgata)也不是生在王宫,在拘尸那(Kuśinagara)入灭,这是如来常住大涅槃中所有的示现。《涅槃经》初分十卷,明确的揭示了如来藏义,如《大般涅槃经》说:
1.「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
2.「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以佛性故,众生身中即有十力、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3.「佛性如是不可思议,(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亦不可思议」。
如来藏就是我(ātman),我就是佛性(buddha-dhātu, buddha-garbha, tathāgata-dhātu),众生身中具有如来的十力、三十二相等功德,与初期的如来藏说——《如来藏经》,《央掘魔罗经》,《法鼓经》等,主体是完全一致的。这一富有神我色采的如来藏——佛性说,大乘佛教界,有给以净化的倾向。如《宝性论》主,约三义解说如来藏;瑜伽(yoga)学者,以真如(tathatā)无差別义解说如来藏;《涅槃经》的后三十卷,也有独到的解说。净化如来藏——佛性所有的共同倾向,就是淡化了众生有真我的色采。《涅槃经》后续的三十卷,也不是同时集出的。如〈现病品〉等五品、〈师子吼菩萨品〉、〈迦叶菩萨品〉,在佛性的解说上,也是对前说加以多少不同的解说。在续出部分集出(或译出)时,对于初出部分,也可能多少修正补充的。如「三德秘藏」,法显译本是没有的。迦叶菩萨的启问,法显译本也简略得多。《大般涅槃经》续译部分,思想极为博杂,不是这裡所能充分讨论的,这裡只略论续译部分,是怎样的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
如来藏,我,佛性,是异名而同一意义。在后三十卷中,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不再提到如来藏一词了!〈师子吼菩萨品〉说:五百梵志难佛说无我:「若无我者,持戒者谁?破戒者谁」?佛说:「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佛性者岂非我耶」,梵志们「闻说佛性即是我故,即發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佛然后告诉他们:「佛性者实非我也;为众生故,说名为我」。佛性(如来藏)无我而说之为我,只是适应印度神教,诱引计我外道的方便,与《楞伽经》的见解一致。〈迦叶菩萨品〉中,佛说五阴无常无我,外道弟子都心生恐怖,不信受佛的教说。但佛「为诸大众说有常乐我净之法」,外道弟子们就舍外道而信佛了。佛说常乐我净,自有如来涅槃不空的意义,但说常乐我净,确有适应世俗神教的意趣。
如来藏(佛性)说,总是说在众生身(相续)中,在众生蕴界处中,有如来藏,具三十二相。现在,修正而给以新的解说,如《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说:
「一切众生定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是故我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切众生真实未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不是说众生现在身内,有如来那样的三十二相好。「若诸众生(身)内有佛性者,一切众生应有佛身,如我今也」。这样,众生身中有如来藏,具足三十二相,是密意的方便说了!无我而说有我,依《涅槃经》续译部分,无疑是适应当时神教学的方便。那么,如来常乐我净的我,真意何在呢?如《大般涅槃经》说:
1.「有大我故,名大涅槃。涅槃无我,大自在故,名为大我。云何名为大自在耶?有八自在,则名为我」。
2.「如来法身无边无碍,不生不灭,得八自在,是名为我」。
3.「诸佛……不复受二十五有,故名出世,以出世故名为我」。
4.「以是常故,名之为我」。
5.「无我法中有真我」。
依初二则说,涅槃是无我的,但如来常住大般涅槃,得八种自在(如经说),所以名为大我。我是「自在」的意义,所以佛名大我,表示了佛的大自在。大涅槃是出离二十五有世间生死的,所以 3.说:「以出世故名为我」。4.说「以是常故,名之为我」,也是约出离无常生死而说的。5.则所说「无我法中有真我」,是〈迦叶菩萨品〉的赞偈。赞叹的偈颂,有文学意味,在法义上,是不能作为准量的!
续译部分,可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明「五行」、「十德」的,是〈现病品〉……〈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这五品,是以大乘空义来说明一切。如〈梵行品〉明十一空:内空(adhyātma-śūnyatā),外空(bahirdhā-śūnyatā),内外空(adhyātma-bahirdhā-śūnyata),有为空(saṃskṛta-śūnyatā),无为空(asaṃskṛta-śūnyatā),无始(终)空(anavarāgra-śūnyatā),性空(prakṛti-śūnyatā),无所有空(abhāva-śūnyatā),第一义空(paramârtha-śūnyatā),空空(śūnyatā-śūnyatā),大空(mahā-śūnyatā)。「诸佛世尊从六波罗蜜,三十七品,十一空,来至大涅槃」。《经》中也说到了:「如来常修十八空义」。如《经》上说:
1.「涅槃之性,实非有也,诸佛世尊因世间故,说言是有」。
2.「如是涅槃亦得名有,而是涅槃实非是有,诸佛如来随世俗故,说涅槃有。……随世俗故,说言诸佛有大涅槃」。
3.「若见佛性,则不复见一切法(有)性。以修如是空三昧故,不见法(有)性,以不见故,则见佛性。……菩萨摩诃萨修大涅槃,于一切法悉无所见,若有见者,不见佛性。……菩萨不但因见(空?)三昧而见空也,般若波罗蜜亦空,……如来亦空,大般涅槃亦空:是故菩萨见一切法皆悉是空」。
4.「众生佛性亦复如是,假众缘故,则便可见。假众缘故,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若待众缘然后成者,即是无性;以无性故,能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一切诸法本性自空」,依缘而有,是无自性(Asvabhāva)的空的。不只是杂染生死法,般若(Prajñā),如来,大般涅槃也是空的。一切空,所以无上菩提与大般涅槃,都是随俗的假名安立。一切本性空,不是什么都没有,这是一切如实相,所以大般涅槃可说有常乐我净。依此来说,佛性不外乎依空(性)、如(tathatā)而说的,如《大般涅槃经》卷一四(大正一二.四四五中——下、四四七下)说:
「佛性无生无灭,无去无来,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非因所作,非无因作,非作非作者,非相非无相,非有名非无名,非名非色,非长非短,非阴界入之所摄持,是故名常。……佛性无为,是故为常。虚空者,即是佛性」。
「虚空非生非出,非作非造,非有为法。如来亦尔。……如如来性,佛性亦尔」。
佛性,是虚空那样的,是无为——非有为法,常住——非变异法。《经》说:菩萨知佛性六义:常,净,实,善,当见,真;佛性的定义,与「空性」相同。「若见佛性,则不复见一切法性」,正是般若体证的「绝无戏论」的「空性」。《经》上说:「佛性者即是如来」;「佛性义者,名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其实,「佛亦不说佛(如来)及佛性、涅槃无差別相,惟说常恒不变无差別耳」。约空真如性常住无差別义,所以说佛性即如来,佛性即无上菩提。说空性为佛性,当然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但说众生有佛性,决不是瓶中有物那样,芽中有树那样,「佛性亦复如是,无有住处,以善方便故得可见」。所以一阐提(icchantika)人不断佛性,也可说「一阐提中无有佛性」。
「第二部分」是〈师子吼菩萨品〉,共六卷,以佛性(及涅槃)为主题,而予以充分的论究。上面五品所说的:「若见佛性,则不见一切法性」;说常乐我净,而不说「不空」;泛说生死、涅槃一切法性空,是深受《般若经》影响的。〈师子吼菩萨品〉,又回到了〈初分〉空与不空的立场,但是依十二因缘——十二(支)缘起(dvādaśâṅga-pratītya-samutpāda),中道(madhyamārga),第一义空——胜义空(paramârtha-śūnyatā),而展开佛性的论究,无疑的受到了龙树(Nāgārjuna)《中论》的影响。当然,这是引用论师说以庄严自己,思想不必与《中论》一致的。〈师子吼菩萨品〉首先提出了:什么是佛性?为什么名为佛性?为什么又名为常乐我净?为什么有的不见,有的不了了见,有的了了见佛性?对前二问题的主要解答,如《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三中——五二四中)说:
「善男子!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所言空者,不见空与不空。智者见空及与不空,常与无常,苦之与乐,我与无我。空者一切生死,不空者谓大涅槃;乃至无我者即是生死,我者谓大涅槃。见一切空不见不空,不名中道;乃至见一切无我不见我者,不名中道。中道者名为佛性,以是义故,佛性常恒无有变易,无明覆故,令诸众生不能得见。声闻缘觉见一切空不见不空,乃至见一切无我不见于我,以是义故,不得第一义空;不得第一义空故,不行中道;无中道故,不见佛性」——上答第一问。
「善男子!佛性者,即是一切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中道种子」。
「无常无断,乃名中道。无常无断,即是观照十二因缘智,如是观智是名佛性」。
「善男子!是观十二因缘智慧,即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种子,以是义故,十二因缘名为佛性。善男子!譬如胡瓜名为热病,何以故?能为热病作因缘故;十二因缘亦复如是」。
「善男子!佛性者,有因,有因因,有果,有果果。有因者,即十二因缘;因因者,即是智慧;有果者,即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果果者,即是无上大般涅槃」。
「十二因缘,不出(生?)不灭、不常不断、非一非二、不来不去、非因非果。善男子!是因非果,如佛性;是果非因,如大涅槃;是因是果,如十二因缘所生之法;非因非果,名为佛性。(佛性)非因果故,常恒无变。以是义故,我经中说:十二因缘,其义甚深!……是故我于诸经中说:若有人见十二缘者,即是见法;见法者,即是见佛。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诸佛以此为性」。
「善男子!观十二缘智,凡有四种……上上智观者,见了了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道。以是义故,十二因缘名为佛性,佛性者即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中道,中道者即名为佛,佛者名为涅槃」——以上答第二问。
佛性是什么?「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第一义空,出于《杂阿含经》,也见于本经的〈梵行品〉。经上说:眼等六处,生无所从来,灭去也无所至;有业报而没有作者。依世俗施设,十二因缘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也就是因缘的集与灭,生死与涅槃:这就是《阿含经》所说的缘起中道。所以,本经所说的第一义空,是十二因缘胜义空。《大智度论》说:「般若波罗蜜分为二分,成就者名为菩提,未成就者名为空」。「十八空即是智慧」。要知道,十一空或十八空,是观法本性空——空观(或「空三昧」);在观行中,观因缘等本性空,到了现见(证)空性,空观就成为般若——智慧,所以说「第一义空名为智慧(实相般若)」。经上接著说:「所言空者,不见空与不空;智者,见空及与不空……。」这是解说上文所(言)说的第一义空与智(慧)。这两句,似乎是很费解的!依上文来说,第一义空的空,梵语是空性(śūnyatā),空性是绝无戏论的无诤论处,不但不空(aśūnya)不可得,空(śūnyatā)也不可得,所以说:菩萨「行不可得空,空亦不可得」。说到体见空性的智(慧),《般若经》就传有二说:一、于一切法都无所见;二、无所见而无所不见。本经与第二说相合。十二因缘第一义空,在离一切戏论执著的体见中,见缘起生死边的空、无常、苦、无我,也见缘灭涅槃边的不空、常、乐、我,所以说:「智者,见空及与不空」;「空者,一切生死;不空者,大般涅槃」。这是智慧所见的缘起中道,「中道名为佛性」;二乘见空、无常、苦、无我,不见不空、常、乐、我,见一边而不行中道,也就不能见佛性了。
为什么名为佛性?佛性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anuttara-samyak-saṃbodhi)的种子。种子是比喻因缘,与瑜伽学者的种子说不同。依此而能成佛,所以名为佛性,与佛种性(gotra)的意义相近。「观十二因缘智慧,即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种子」,可见这是以第一义空智为佛性的。第一义空智,依十二因缘的观照而来,所以又说「十二因缘名为佛性」。到这裡,可以称为佛性的,有三:一、十二因缘;二、十二因缘空——中道;三、观十二因缘智。十二因缘被名为佛性,是因中说果,经举胡瓜名为热病来喻说。十二因缘为佛性所依,也就名为佛性了。到了这裡,经上举出了佛性的因果说,如:
┌十二因缘………………………………………………………因 │观十二因缘智慧………………………………………………因因 佛性┤十二因缘不生不灭不常不断非一非二不来不去……………非因非果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果 └大般涅槃………………………………………………………果果
佛性这一名词,虽然通于三事,但从上列的分解中,可见佛性是「十二因缘,不出(生?)不灭,不常不断,非一非二,不来不去」,就是《中论》所说的八不缘起,也就是本经所说的:「佛性者即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中道」(古人称之为正因佛性)。依上表所列,十二因缘是佛性所依因,因中说果,所以名为佛性。观十二因缘智,是依十二因缘,能证见因缘八不的「了因」,名为佛性,其实是佛性的因因。佛性是成佛的种性又体性,所以佛性的果,是无上菩提。依无上菩提的觉证,得离障的涅槃寂灭,所以涅槃是佛性的果果。而十二因缘八不——中道第一义空(性),是非因非果的,常恒不变的:这才是佛性的真实义。第一义空为佛性,与瑜伽学以一切法空性为如来藏,大意相近,不过本经重在第一义空的中道。接著,有四句分別:「是因非果如佛性」,应该是观十二因缘智慧(因因),「是果非因如大涅槃」(果果);「是因是果,如十二因缘所生法」,就是十二「缘所生」(paṭicca-samuppanna)法;「非因非果名为佛性」,即八不因缘中道。在四句分別中,「是因非果」,如佛性;「非因非果」,也名为佛性。在文句上,未免不够善巧!嘉祥《中论疏》说:「罗睺罗(跋陀罗)法师是龙树同时人,释八不,乃作常乐我净四德明之」。《止观辅行传弘决》与《三论玄疏文义要》,都说罗睺罗跋陀罗(Rāhulabhadra)法师作《中论注》。梁真谛(Paramârtha)曾译出《中论》一卷,嘉祥等传说,大抵由此而来。罗睺罗法师以常乐我净释八不,与〈师子吼菩萨品〉的思想,应该是很接近的。《中论》的八不中道,依《阿含经》的缘起中道而来:〈师子吼菩萨品〉依第一义空,而展开空、不空的中道说,可说是龙树一切皆空的中道说,进入后期大乘的一般倾向。〈师子吼菩萨品〉说,也还是源于《阿含经》的,所以说:「我经中说:十二因缘其义甚深」。十二因缘义甚深,是《阿含经》多处所说到的。本经又说:「我于诸经中说:见十二因缘者即是见法,见法者即见佛。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诸佛以此为性」。所引的经说,是《中阿含》的《象迹喻经》。然上座部(Sthavira)所传,只说「见缘起便见法,若见法便见因缘」,没有说「见法即见佛」。大乘经所引,都有「见法即见佛」一句,可能源出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所传的。本经依此而加以解说,「佛者即是佛性」,因为佛是依此十二因缘空中道为体性的。这样,以十二因缘空——中道为佛性,是源本于《阿含》,经龙树学演进而来的。
依上来所说,佛性可以有二种意义:一、是无上菩提的种子——因性;二、是佛的体性。所以佛性的原语,极可能是 buddha-dhātu,可以译为「佛界」,「佛性」。dhātu——界的意义很多,有「因」义,也有「体性」义。依据这一佛性的含义,所以除了说到过的十二因缘,观十二因缘智慧,八不因缘——中道第一义空以外,又说到一乘(ekayāna),首楞严三昧(śūraṃgama-samādhi),十力(daśabala),四无所畏(catvāri-vaiśāradyāni),大悲(mahākaruṇā),三念处(trīṇi-smṛty-upasthānāni)。我(ātman),大慈(mahā-maitrī),大悲(mahākaruṇā),大喜(mahā-mudita),大舍(mahā-upekṣa),大信心(mahā-śraddhā),一子地(eka-putra-bhūmi),第四力(caturtha-bala),十二因缘,四无碍智(catasra-pratisaṃvida),顶三昧(mūrdha-samādhi):这一切都名为佛性。这些被名为佛性的,有的是佛的果德,是佛的体性;有的是菩萨行,菩萨地,是佛的因性。菩萨行与佛功德,众生是没有的,但「一切众生必定当得」,约未来当有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惟有十二因缘,本经用「缘起(因缘)无为」说,所以,「十二因缘常,佛性亦尔」。「佛性者名十二因缘,何以故?以因缘故,如来常住」。名为佛性的十二因缘,常住不变,这与未来必定当得的不同,所以说:「一切众生定有如是十二因缘,是故说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这样,约十二因缘说,佛性是众生「定有」的。约菩萨行、佛功德说,佛性是众生「当有」的。约第一义空——中道说,佛性是「一切众生同共有之」的,但与世俗所想像的不同,所以经中破「因中有性」,「因中无性」。经上说:
1.「众生佛性,不破不坏,不牵不捉,不系不缚,如众生中所有虚空」。
2.佛性「云何为有?一切众生悉皆有故。云何为无?从善方便而得见故。云何非有非无?虚空性故」。
3.「佛性者,非阴界入(非离阴界入);非本无今有,非已有还无;从善因缘,众生得见」。
4.「佛性者,非内非外,虽非内外,然非失坏,故名众生悉有佛性」。
5.「以正因故,故令众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何等正因?所谓佛性」。
6.「众生佛性,不一不二;诸佛平等,(佛性)犹如虚空,一切众生同共有之」。
正因佛性是「一切众生所同有的」,当然可说「悉有」。但佛性如虚空,不一不异,非内非外,常住而非三世所摄的,所以可说有,也可说无,可说非有非无的。一切众生同有正因佛性,然对于成佛,《大般涅槃经》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五中——下)说:
「善男子!汝言众生悉有佛性,应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磁石者,善哉!善哉!以有佛性因缘力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若言不须修圣道者,是义不然!善男子!……众生佛性亦复如是,不能吸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中道第一义空——正因佛性,虽然可说一切众生所同有的;也由于佛性,众生都可以成佛。但成佛,还要修行圣道。因为因缘第一义空性,常住不变,并不能吸引众生去成就佛道。否则,一切众生同有佛性,有佛无佛,法性常住,一切众生都早该成佛了!总之,〈师子吼菩萨品〉所说佛性,菩萨行与佛功德,是「当有」的;正因佛性是「当见」的,「悉有」的,与《胜鬘经》所说如来藏,能使众生厌苦而求涅槃说不同。从第一义空性(也就是「无性」)的见地,对一般所说,众生本有如来藏、我、佛性说,给以批判的修正。
天台学者,依《涅槃经》立三因佛性:正因佛性,了因佛性,缘因佛性,也许比《涅槃经》说得更好!如依《涅槃经》本文,所说略有些不同。〈师子吼菩萨品〉中,一再的说到不同的二因:或是生因与了因,或是正因与缘因,或是正因与了因。如综合起来,有生因,了因,正因,缘因——四名不同。《经》上说:
1.「佛性……是常,可见,了因非作(与「生」义同)因」。
2.「正道能为一切众生佛性而作了因,不作生因,犹如明灯照了于物」。
3.「缘因者,即是了因」。
正因佛性,是十住菩萨与佛所能证见的,但要从缘显了。正因佛性是常住的,所以不是生因所生,而是了因所了的。从缘显了,所以「缘因者即是了因」。正道是八(支)正道(āryâṣṭâṅga-mārga),部派中有「道支无为」说。本经也说无漏圣道是「平等无二,无有方处此彼之异」。〈梵行品〉也说:「道与菩提,及以涅槃,悉名为常」。圣道是常,所以是佛性的了因。约佛的因性说,佛性有正因与了因(了因就是缘因)。如约佛的体性说,所说就不同了。《经》上曾有一问答:「若佛与佛性无差別者,一切众生何用修道?佛言:善男子!如汝所问,是义不然。佛与佛性虽无差別,然诸众生悉未具足」。这是说:约第一义空——中道说,佛与佛性是无二无別的;然佛性是众生成佛的正因,比起圆满究竟的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到底不可同日而语,要有了因与生因,如《大般涅槃经》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〇上)说:
「复有生因,谓六波罗蜜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复有了因,谓佛性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复有了因,谓六波罗蜜佛性」。
「复有生因,谓首楞严三昧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复有了因,谓八正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复有生因,所谓信心六波罗蜜」。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佛果,是中道第一义空而为无量无边功德所成就的。所以修六波罗蜜,首楞严三昧,对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生因。佛性与八正道,是常住的,所以对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了因而不是生因。正因佛性是常住的,不是生因所生的,所以修六波罗蜜(观智在内),显了佛性,只能说是了因。信心对于六波罗蜜,当然是生因了。依此可见,〈师子吼菩萨品〉的智果,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但是了因所了,也是生因所生。经文所说的,没有天台学者所说的那么圆妙!
第三部分是〈迦叶菩萨品〉,共六卷。对众生有佛性,如贫家宝藏,力士额珠等比喻,凡《涅槃经》上来所曾说过的,几乎都作了新的解说。解说的方针是:如来应机而不定说法;又举「随他意语」,「随自他意语」,「如来随自意语」,以会通佛性的不同解说。在会通的解说中,著重于因缘说,表现出本品的特色。佛性,有佛的因性,佛的体性——二义。如来的佛性,如《经》上说:
1.「如来十力、四无所畏,大慈大悲,三念处,首楞严等八万亿诸三昧门,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五智印等,……如是等法,是佛佛性」。
2.「善男子!如来已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有佛性,一切佛法,常无变易,以是义故,无有三世,犹如虚空。善男子!虚空无故,非内非外,佛性常故,非内非外,故说佛性犹如虚空。善男子!如世间中无罣碍处名为虚空,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已于一切佛法无有罣碍,故言佛性犹如虚空」。
佛性是佛的体性,含摄了一切如来功德。在佛位中,「佛性常故,非三世摄」,到了究竟圆满,不再有任何变易,也就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可说。在佛果以前,后身菩萨——十住等佛性,与佛的佛性,差別是这样的:
佛─────常乐我净真实善…………了了见
十住────常 净真实善…………少分见
九住────常 净真实善……………可见
六至八住── 净真实善……………可见
初至五住── 净真实善不善………可见
论到众生佛性,《大般涅槃经》卷三七(大正一二.五八一上)说:
「非佛性者,所谓一切墙壁瓦石无情之物;离如是等无情之物,是名佛性」。
佛性与众生,有不可离的关系,惟有众生,才能趣向,显了成就佛性。虽然众生并不等于佛性,而可以这样说:「众生即佛性,佛性即众生,直以时异,有净不净」。〈师子吼菩萨品〉所说,众生佛性「正因者,谓诸众生」,也是这个意思。众生佛性的净不净,与《不增不减经》所说:法身(dharma-kāya)在烦恼中,名为众生;修菩提行,名为菩萨;离障究竟清净,名为如来:有相近的意义。《宝性论》也约如来界(tathāgata-dhātu)——如来性,说不净、净不净、净三位。众生佛性,本品提出的中道说,也就是可以说有、说无、说亦有亦无、非有非无的。如《经》说:
1.「众生佛性,非有非无。所以者何?佛性虽有,非如虚空。……佛性虽无,不同兔角。……是故佛性非有非无,亦有亦无。云何名有?一切(众生)悉有,是诸众生不断不灭,犹如灯焰,乃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名有。云何名无?一切众生现在未有一切佛法,常乐我净,是故名无。有无合故,即是中道,是故佛说众生佛性非有非无。……是故如来于是经中说如是言:一切众生定有佛性,是名为著;若无佛性,是名虚妄:智者应说众生佛性亦有亦无」。
2.「善男子!若有人言:一切众生定有佛性,常乐我净,不作不生,烦恼因缘故不可见,当知是人谤佛法僧。若有说言:一切众生都无佛性,犹如兔角,从方便生,本无今有,已有还无,当知是人谤佛法僧。若有说言:众生佛性,非有如虚空,非无如兔角,……是故得言亦有亦无。有故破兔角,无故破虚空,如是说者,不谤三宝」。
「众生定有佛性」,如一般所说的,一切众生有如来藏,如佛那样的具足智慧庄严,是本品所不能同意的!但也可以说众生有佛性,如《经》上说:
1.「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是名随自意说。一切众生不断不灭,乃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名随自意说」。
2.「云何名有(佛性)?一切悉有,是诸众生不断不灭,犹如灯焰,乃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名有」。
3.「一切无明烦恼等结,悉是佛性。何以故?佛性因故。从无明行及诸烦恼,得善五阴,是名佛性。从善五阴,乃至获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不是众生身中有了什么,如无漏种子,称性功德等等,而是从众生无始以来,因缘不断不灭的延续去了解。即使是烦恼,烦恼也能感得人天善报——「善五阴」。依善五阴,可以亲近善友,听闻正法,一直到圆满佛性。众生在十二因缘河中,生死流转,始终是不断不灭的相似相续。犹如灯燄,前后有不即不离,不一不异的关系。没有无明、行等,就没有生死众生;没有众生就没有佛,没有生死又那裡有涅槃!所以,不但是善法,烦恼等也是佛性,是佛性所因依的。依据这一见地,《大般涅槃经》卷三六(大正一二.五七九中、五八〇下)说:
「如是微妙大涅槃中,从一阐提上至诸佛,虽有异名,然亦不离于佛性水。善男子!是七众生,若善法,若不善法;若方便道,若解脱道,若次第道,若因若果,悉是佛性,是名如来随自意语」。
「未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一切善、不善、无记,尽名佛性」。
《涅槃经》续译部分,对「如来常住」,「常乐我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等根本论题,都给以善巧的解说。前五品多用《般若经》意;〈师子吼菩萨品〉,參考了《中论》的八不说;〈迦叶菩萨品〉依因缘说。众生有如来藏的本有论,到这裡,淡化得简直不见了。反而明白的指责:「若有人言:一切众生定有佛性,常乐我净,不作不生,烦恼因缘故不可见,当知是人谤佛法僧」。古人说:《涅槃经》「扶律谈常」,扶律与声闻律制有关。《涅槃经》也广引经说,主要是《阿含经》,而给以独到的解说。续译部分,多用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a)的「名相」,尤其是〈迦叶菩萨品〉;「三世有」义也引用了,这是涅槃学者所不大注意的!如来藏说,《胜鬘经》等与「心性本净」——「自性清净心」(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合流,终于与阿赖耶识(ālayavijñāna)相结合。《涅槃经》的佛性说,重视《阿含经》的因缘说,參用《般若》、《中论》等思想来解说,所以与倾向唯心的如来藏说,在思想上,踏著不同的途径而前进。《涅槃经》不说「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也不说「一法具一切法」,「一行具一切行」,大概宣说如来常住,久已成佛,所以天台学看作与《法华经》同为圆教。「圆机对教,无教不圆」,具有圆融手眼的作家,要说这部经是圆教,那当然就是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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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楞伽经》卷三(大正一六.五二九中)。 《大般涅槃经》卷七(大正一二.四〇七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一(大正三一.八一六上——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大正三一.八四〇下)。 《佛性论》卷一(大正三一.七八七中)。 《显扬圣教论》卷一七(大正三一.五六二中)。 《入楞伽经》卷八(大正一六.五五九下)。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 《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三中)。《摄大乘论》卷上(大正三一.九七中)。《摄大乘论》卷上(大正三一.一一四上)。《摄大乘论释论》卷一(大正三一.二七三中)。 《解深密经》卷一(大正一六.六九二中)。《深密解脱经》卷一(大正一六.六六九上)。 《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五五六中——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上)。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九下)。《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五五六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四中)。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上——中)。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下)。《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五五七上)。《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二〇上)。 《大宝积经》卷一一九〈胜鬘夫人会〉(大正一一.六七七下)。《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引文(大正三一.八四〇上)。 《大宝积经》卷一一九〈胜鬘夫人会〉(大正一一.六七七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中、五一二中)。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一(大正三一.八一四上——中)。 《大乘阿毘达磨杂集论》卷一(大正三一.六九六上)。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一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七中——下)。 《出三藏记集》卷一四(大正五五.一〇三中)。又卷九(大正五五.六〇上)。 《大般涅槃经》:1.卷七(大正一二.四〇七中)。2.卷九(大正一二.四一九上)。3.卷八(大正一二.四一〇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大正一二.三七九下——三八〇上)。《大般泥洹经》卷二(大正一二.八六三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五上)。 《大般涅槃经》卷三九(大正一二.五九一中)。卷三〇(大正一二.五四四下)外道信受出家,意趣相同。 《大般涅槃经》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一中)。 《大般涅槃经》:1.卷二三(大正一二.五〇二下)。2.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六下)。3.卷一三(大正一二.四四一上)。4.卷三九(大正一二.五九六上)。5.卷三八(大正一二.五九〇上)。 《大般涅槃经》卷一六(大正一二.四六一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一八(大正一二.四六八中)。 《大般涅槃经》卷二二(大正一二.四九四下)。 《大般涅槃经》:1.卷一八(大正一二.四六八下)。2.卷二一(大正一二.七四七中——下)。3.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二一中)。4.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一九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五(大正一二.五一三上)。 《大般涅槃经》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二一中)。 《大般涅槃经》卷一四(大正一二.四四九上)。 《大般涅槃经》卷一七(大正一二.四六三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五(大正一二.五一三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一九中)。 《杂阿含经》卷一三(大正二.九二下)。《大般涅槃经》卷一六(大正一二.四六一下)。 《大智度论》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一九上)。又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五下)。 《大智度论》卷三七(大正二五.三三五上)。 菩萨慧眼都无所见,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〇四(大正七.二一下)。菩萨慧眼非见非不见,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初分〉)卷八(大正五.四三中)。 《中观论疏》卷三(大正四二.四〇下)。 《止观辅行传弘决》卷一之一(大正四六.一四九下)。《三论玄疏文义要》卷二(大正七〇.二二九下)。 《历代三宝纪》卷一一(大正四九.九九上)。 《中阿含经》卷七《象迹喻经》(大正一.四六七上)。《中部》(二八)《象迹喻经》(南传九.三三九)。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下——五二五下)。 《大般涅槃经》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六下——五五七上)。 《大般涅槃经》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三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七上)。 《大般涅槃经》1.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一中)。2.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六上)。3.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六中)。4.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〇中)。5.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二上)。6.卷二九(大正一二.五三九上)。 《大般涅槃经》1.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九上)。2.卷二九(大正一二.五三九中)。3.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一中)。 《大般涅槃经》卷二九(大正一二.五三九中)。 《大般涅槃经》卷一七(大正一二.四六五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 《大般涅槃经》:1.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上)。2.卷三七(大正一二.五八一上)。 《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上——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八(大正一二.五三〇下)。 《不增不减经》(大正一六.四六七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三一(大正三一.八三二上——中)。 《大般涅槃经》:1.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2.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 《大般涅槃经》:1.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三下)。2.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3.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39 册 No. 37 如来藏之研究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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