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来藏与「真常唯心论」

第一节 般若学者的佛性说

西元四世纪后半起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瑜伽派(Yogācāra)兴起不但论义精严门下人才济济出家众也相当严净这时期重在如来(tathāgata)本具的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说在重信仰与修持(念佛)的学流中流行不衰如来藏说与瑜伽学有了相互的影响开展不同的新猷理论倾向于真常的唯心(cittamātratā事行倾向于念佛(buddhânusmṛti当然「初期大乘」经与龙树(Nāgārjuna)的「一切皆空」说也在流行佛护(Buddhapālita)与清辨(Bhāvaviveka, Bhavya)的兴起使后期龙树学大盛「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论义的多采多姿非常兴盛而在适应印度的时代文化下重信仰重修持的倾向由真常的如来藏心说推进佛法到另一阶段——「秘密大乘佛法」这需要分別的来叙述

如来藏与我(ātman瑜伽学者是以真如(tathatā法界(dharma-dhātu)来解说的这是无著与世亲论的见解多少融会了如来藏说但世亲的弟子陈那(Diṅnāga译作「大域龙」依(下本)《般若经》造《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圆集要义论》却这样(大正二五九一三上)

「若有菩萨有此无相分別散乱止息师说彼世俗蕴」

《大般若经初分》(上本十万颂)说「实有菩萨」等一段经文无著论解说为「遣除十种分別」「实有菩萨」句是对治「无相散动分別」的世亲解说为「显示菩萨实有空体」以为菩萨以实有空性(śūnyatā)为体的陈那的解说不同如《释论》说「谓令了知有此蕴故除遣无相分別散乱如是所说意者世尊悲愍新發意菩萨等是故为说世俗诸蕴(为菩萨有)使令了知为除断见止彼无相分別非说实性」这是说说有世俗五蕴假施设的菩萨是为了遣除初学者的断见陈那这一系重于论理接近《瑜伽师地论》义所以不取无著世亲调和真常大我的意见

如来藏我是《大般涅槃经》说的从如来常住说到如来藏我我是「常乐我净」——四德之一是如来大般涅槃(mahā-parinirvāṇa)的果德如来常住所以说众生本有如来藏我「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如来藏佛性(buddha-dhātu约义不同而体性是一《楞伽经》(世亲同时或略迟集出的)近于瑜伽学而倾向唯心说也觉得「如来藏我」太近于印度神学的「我」了所以特加以解释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上——中)

「世尊修多罗说如来藏自性清净转三十二相入于一切众生身中云何世尊同外道说我言有如来藏耶」

「大慧我说如来藏不同外道所说之我大慧有时说空无相无愿实际法性法身涅槃如是等句说如来藏已如来应供等正觉为断愚夫畏无我句故说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如来藏门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令离不实我见妄想为离外道(我)见(妄想)故当依无我如来之藏」

《楞伽经》以为如来藏是约真如空性等说的与无著世亲论相同《大般涅槃经》说为声闻说无我(nirātman使离我见然后开示大般涅槃的大我如来藏我是比无我深一层次的《楞伽经》意不同愚夫外道都是执有自我的「畏无我句」的如说无我众生不容易信受为了摄引外道所以说如来藏(我)如外道们因此而信受佛法渐渐了解真如空性等「离妄想无所有境界」就能远「离不实(的)我见妄想」说如来藏与「佛法」说无我一样不过不是直说无我而是适应神学方便诱导「计我外道」称真如为如来藏故意说得神我一样说如来藏的意趣如此所以结论说「当依无我如来之藏」如真能了解如来藏教的意趣佛教也不会步入「佛梵一如」了

《大般涅槃经》中天竺的昙无谶(Dharmarakṣa北凉玄始十年(西元四二一)初译起初只是「前分十二卷」后又回西域去寻访在于阗得到经本共译成四十卷前分十二卷与法显智猛所得的《泥洹经》同本法显与智猛都是在(中天竺)华氏城(Pāṭaliputra)老婆罗门家得来的「前分十二卷」是现行本的前十卷五品这部分从如来常住大般涅槃说到众生本有如来藏我「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与《不增不减经》《央掘魔罗经》等所说主题完全相同富有神我色彩的如来藏我与佛法传统不合所以佛教界如瑜伽学者等都起来给以解说也就是淡化众生有我的色彩《大般涅槃经》的后三十卷思想与「前分」不同如来藏说起于南印度《大般涅槃经》传入中印度也还只是前分十卷流传到北方后续三十卷是从于阗得来的这可能是北印西域的佛弟子为了解说他修正他而集出来的在后续部分中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佛性即是我」不再提到如来藏了这是值得注意的佛性的原语为 buddha-dhātu也可能是 buddha-garbha(佛藏)tathāgata-dhātu(如来界)的异译意义都是相通的对众生身中具足三十二相的如来藏我——佛性给以修正的解说如《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

「一切众生定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是故我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切众生真实未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这是「佛性当有」说一切众生决定要成佛所以说众生将来都有佛的体性不是说众生位上已经有了所以说「佛性是我」是为了摄化外道如梵志们「闻说佛性即是我故即發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佛然后告诉他们「佛性者实非我也为众生故说名为我」又有外道听说无常无我都不能信受佛的教说但佛「为诸大众说有常乐我净之法」大家就舍外道而信佛了总之依《大般涅槃经》的后续部分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如来藏我)只是诱化外道的方便而已与《楞伽经》的意见相同如来藏我佛性说依佛法正义只是通俗的方便说但中国佛学者似乎很少理解到

续译的三十卷可分四部分从〈现病品〉到〈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品〉——五品明「五行」「十德」以十一空或十八空来说明一切可说是依《般若经》义来说明佛性涅槃的关于佛性如《经》上

「若见佛性则不复见一切法性以修如是空三昧故不见法性以不见故则见佛性」

「众生佛性亦复如是假众缘故则便可见假众缘故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若待众缘然后成者则是无性以无性故能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不见法性则见佛性」佛性是「绝无戏论」的空性一切都是依待众缘而成的所以是无性(Asvabhāva)的空的般若(Prajñā如来大般涅槃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anuttara-samyak-saṃbodhi都是无自性空的所以依待众缘——修行而能得能成能见随顺世俗而说是有的佛性是常住无为的「不说佛(如来)及佛性涅槃无差別相惟说常恒不变无差別耳」经依缘起无性空说佛性当然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了不过众生有佛性不是芽中有树那样而是说以善巧方便修习(空三昧)离一切戏论不见一切法就可以见佛性了

〈师子吼菩萨品〉本品依十二因缘(缘起)dvādaśâṅga-pratītya-samutpāda第一义空(paramârtha-śūnyatā中道(madhyamā-pratipad而展开佛性的广泛论究如《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中)

「观十二缘智凡有四种下智观者不见佛性以不见故得声闻道中智观者不见佛性以不见故得缘觉道上智观者见不了了不了了故住十住地(十地)上上智观者见了了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是义故十二因缘名为佛性佛性者即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中道(见)中道者即名为佛佛者名为涅槃」

缘起即空的中道是龙树《中论》所说的回诤论》也说「诸说空缘起中道为一义」观缘起得道是一切圣者所共的只是声闻(śrāvaka)与缘觉(pratyaka-buddha)——二乘圣者第一义空不彻底所以不见佛性也就是不见中道究竟彻见缘起即空即中的就是佛十二因缘的真相「十二因缘不出(生)不灭不常不断非一非二(异)不来不去非因非果非因非果名为佛性」这是參考了龙树的「八不中道」的缘起缘起是佛出世也如此不出世也如此常住而超越因果的所以加「非因非果」句八不中道的缘起就是佛性二乘不见中道所以不见佛性如《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三中)

「佛性者名第一义空第一义空名为智慧所言空者不见空与不空智者见空及与不空常与无常苦之与乐我与无我空(无常无我)者一切生死不空(常我)者谓大涅槃中道者名为佛性」

这段文字应略加解说第一义空是缘起胜义空空为什么名为智慧如《大智度论》说「般若波罗蜜分为二分成就者名为菩提未成就者名为空」「十八空即是智慧」空是空观(空三昧)观因缘本性空如到了现见空性空观即转成菩提(bodhi观慧与菩提都是般若——智慧所以「第一义空名为智慧」怎么不见空与不空空是毕竟空(atyanta-śūnyatā般若是绝无戏论的于一切法都无所得所以空也不可得然般若无所见而无所不见所以见空无常无我也见不空无常等是一切生死不空是大般涅槃二乘但见空无常无我所以不见中道佛性佛见空等又见不空等所以说见中道见佛性即空的中道缘起曾參考龙树论是非常明显的然龙树所说的缘起中道是三乘所共的中道是不落二边如落在一边怎能成圣呢但〈师子吼菩萨品〉是不共大乘法二乘但见一边不见中道佛菩萨是双见二边的中道所说空与不空用意在会通《涅槃经》「前分」「空者无二十五有(生死)不空者谓真实善色常乐我净(大般涅槃)」

佛性一般解说为成佛的可能性依〈师子吼菩萨品〉说「佛性」一词有不同意义如说「佛性者即是一切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中道种子无常无断即是观照十二因缘智如是观智是名佛性」「观十二因缘智慧即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种子以是义故十二因缘名为佛性」「观十二因缘智见了了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道以是义故十二因缘名为佛性」观十二因缘(第一义空)智能成无上菩提是无上菩提的种子(因)所以观智名为佛性观智是观中道的十二因缘智所以十二因缘也名为佛性了观智与十二因缘都名为佛性其实(八不的)十二因缘是非因非果的不过为观智所依缘也就随顺世俗说十二因缘为佛性这二类——观智与十二因缘的名为佛性是约「因」说的又如说「佛者即是佛性何以故一切诸佛以此为性」裡所说的佛性约「本性」说其实无上菩提与大般涅槃都是佛的「果」性依此而论众生有没有佛性呢「一切众生定有如是(即空中道的)十二因缘是故说言一切众生定有佛性」约十二因缘说一切众生是「定有」佛性的佛性——佛的果德「一切众生定当得故是故说言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在众生位这是当来一定可得的所以是「当有」佛性以中道缘起(或称「正因佛性」)来说即空的缘起中道是超越的虚空般的平等无碍可以作不同说明「云何为有一切众生悉皆有故云何为无从善方便而得见故云何非有非无虚空性故」所以一切众生「定有」佛性犹如虚空要观即空的缘起中道才能体见的决不能推想为因中有果那样

〈迦叶菩萨品〉继承上一品的思想而著重因缘说关于众生有佛性「前分」所说的「贫家宝藏」「力士额珠」等譬喻几乎都作了新的解说分佛性为二类「佛(的)佛性」「众生(的)佛性」「佛佛性」是圆满一切功德佛性究竟圆满不再有任何变易也就不落时间所以说「如来佛性非过去非现在非未来」「众生佛性」是众生位中「一切善不善无记尽名佛性」这一见地是非常特出的如《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中——下)

「一切无明烦恼等结悉是佛性何以故佛性因故从无明行及诸烦恼得善五阴是名佛性从善五阴乃至获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是不断不常的缘起说众生在十二因缘河中生死流转一切不断不灭的相似相续如灯燄(流水)一样前后有不即不离的关系如没有无明烦恼就没有生死众生也没有善的五阴不能展转增胜到圆满无上菩提所以不但善法是佛(因)性不善法也是佛性一切是佛所因依的一般所说的生死河其实也就是「佛性水」这样十二因缘流中的众生「众生即佛性佛性即众生直以时异有净不净」本品专依因缘说佛性可说简要精当了这样众生有无佛性的说明也都可以通了如《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

「佛性非有非无亦有亦无云何名有一切(众生)悉有是诸众生不断不灭犹如灯燄乃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名有云何名无一切众生现在未有一切佛法常乐我净是故名无有无合故即是中道是故佛说众生佛性非有非无」

说众生有佛性无佛性亦有亦无佛性非有非无佛性如合理的了解那是都可以这么说的否则就不免大错了「若有人言一切众生定有佛性常乐我净不作不生烦恼因缘故不可见当知是人谤佛法僧」文句虽依佛性说但显然是指通俗而神化的一切众生有如来藏具足如来功德的本有论者在「佛法」缘起论的立场如来藏我本有说不免是毁谤三宝了

〈憍陈如品〉遮破外道的种种异见说如来常乐我(续译部分我约得八自在说)净使外道改宗信佛全品没有说到佛性的含义总之续译部分是以《般若经》空义龙树的缘起中道说缘起说净化「前分」如来藏——佛性的真我色采这是如来藏思想流行中受到北方「初期大乘」学者的分別抉择修正

第二节 融唯识而成的「真常唯心论」

兴起于南印度的真实常住的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为依说起于北方的虚妄无常的阿赖耶识(ālayavijñāna)为依说二者是恰好对立的传入中印度(北方人称之为「东方」)因接触而有了折衷与贯通如来藏本来不一定说是「心」的后来也就名为「如来藏心」心在梵文中有二citta音译为质多是「心意识」的心依契经的习惯用法是一般心理作用的通称特有的意义是「心是种族义滋长是心业」「集起故名心」表示种种(知识经验业力)积集滋长的心理作用这是一般的也是「虚妄唯识论者」所说的汗栗驮(hṛd)或干栗驮耶(hṛdaya是心脏的心(肉团心)树木的心一般树木中心总是比较致密坚实些所以解说为坚实引申为「心髓」「心要」等肉团心在古人的理解中是个体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一切心理作用是依此而有的所以名为汗栗驮(心)有偈说「若远行独行无身寐于窟」质多心是没有形质的却潜藏在洞窟窟就是心脏这样汗栗驮心与质多心在古人的理解中是不同的却不是无关的关于心(质多)《增支部》这样说「心极光净而(为)客随烦恼杂染」心是极光净(pabhassara)的使心成杂染的是随烦恼(upakkilesa随烦恼是客有外铄而非心自性的意义后来形成「心性本净(cittaprakṛti-viśuddhi客尘所染」的成语心性是否本净成为「部派佛教」间重要的论辩项目「初期大乘」的《般若经》等也说心性本净但约心的空性(śūnyatā)说不但心本净一切法也是本净的《大智度论》说「毕竟空即是毕竟清净以人畏空故言清净」本性净与本性空(prakṛti-śūnyatā)同一意义所以不能意解为心本性是怎样清净庄严的

佛教界流传的「心性本净」说瑜伽派(Yogācāra)怎样解说呢《瑜伽师地论》(〈摄决择分〉)卷五四(大正三〇五九五下)

「又复诸识自性非染由世尊说一切心性本清净故所以者何非心自性毕竟不净能生过失犹如贪等一切烦恼亦不独为烦恼因缘如色受等所以者何以必无有独于识性而起染爱如于色等」

心识的本性不是烦恼那样的不清净如于识而起染爱那是与烦恼俱起的关系论心识的自性可说是本净的这样的会通经说不同于「心性本净」的学派是心识本性无记(avyākṛta)说继承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a)等的思想但在《辩中边论》也依心空性来解说了《辩中边论相品》论说空性末了说「非染非不染非净非不净心性本净故为客尘所染」世亲(Vasubandhu)解说为「云何非染非不染以心性本净故云何非净非不净由客尘所染故」本净而又为客尘所染是多么难以理解呀无著(Asaṅga)的《大乘庄严经论》说「非净非不净佛说名为如」如(tathatā)是空性心性的异名实际上是离言而不可说的说非净非不净非染非不染本性清净而为客尘所染都只是方便安立关于心性本净《大乘庄严经论》卷六(大正三一六二二下——六二三上)

「譬如清水浊秽除还本清自心净亦尔唯离客尘故」

「已说心性净而为客尘染不离心真如別有心性净」

经上说的「自心净」约心的真如(citta-tathatā)说并非说虚妄分別(vitatha-vikalpa)的心识是本净的《论》上解说为「此中应知说心真如名之为心即说此心为自性清净」「心性净」大乘经每译为「自性清净心」——自性清净的心「心真如」梵本作「法性心」(dharmatā-citta所以论义的抉择是大乘经的「自性清净心」说瑜伽学者约真如说自性清净心说如来藏心还是质多心虚妄分別心与真如心有不离的关系也就是与如来藏不相离了真如是可以称为心的那么对妄心说「真心」当然是可以的后魏瞿昙般若流支(Prajñāruci)所译《唯识论》说「一者相应心二者不相应心相应心者所谓一切烦恼结使受想行等诸心相应不相应心者所谓第一义谛常住不变自性清净心」也不能说不对的不过真常的清净心后代瑜伽学者大都避而不谈以免有「似我真如」的嫌疑

如来藏我是一切众生中具足如来功德相好庄严的在传布中与自性清净心相结合由于清净的如来藏在众生身中为烦恼所覆与心性清净而为客尘所染有相同的意义如来藏的本义是「真我」在「无我」的佛法传统总不免神化的嫌疑说如来藏是自性清净心——「真心」那如来藏更可以流行了所以《央掘魔罗经》解说为声闻说偈中的「意」说「此偈意者谓如来藏义若自性清净意是如来藏胜一切法一切法是如来藏所作」《不增不减经》说「我依此清净真如法界为众生故说为不可思议法自性清净心」这是说依清净真如法界(dharma-dhātu说如来藏依如来藏相应的不思议佛法——清净功德说为自性清净心依真如法界说可通于瑜伽学如来藏与自性清净心相结合更说到刹那(kṣaṇa)生灭识的如《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

「若无如来藏者不得厌苦乐求涅槃何以故于此六识及心法智此七法刹那不住不种众苦不得厌苦乐求涅槃」

「如来藏者自性清净藏此自性清净如来藏而客尘烦恼上烦恼所染自性清净心而有染者难可了知」

《胜鬘经》以如来藏为自性清净藏(prakṛti-pariśuddha-garbha自性清净藏就是自性清净心如来藏有空(śūnya)义有不空(aśūnya)义而经说「如来藏智是如来空智」——「如来藏者即是如来空性之智」以如来藏为空性智(śūnyatā-jñāna对《华严经》所说「如来智慧无相智慧无碍智慧具足在于众生身中但愚痴众生颠倒想覆不知不见」解说上是更为适当的如来藏依真如空性而说与瑜伽学相同但与本有的如来智慧功德等相应还是不同的「七法刹那不住」经说是六识与心法智(或作「所知法」)刹那刹那生灭不住不能成立受生死苦求得涅槃生死与涅槃非有常住的如来藏为依不可如来藏通过自性清净心与生灭的妄识开始了关联的说明

真常清净(如来藏)心虚妄生灭(阿赖耶)心是对立的但渐渐联合如《楞伽经》所说「如来藏藏识心」我以为《阿毘达磨大乘经》有重要的中介地位无著的《摄大乘论》是依《阿毘达磨大乘经》的〈摄大乘品〉而造的这部经并没有译出当然不能充分明了如「十相殊胜」《摄大乘论》的组织次第是依这部经的《摄论》的成立大乘唯识大体是依这部经的《论》中引用的少数经文意义是非常特出的如《摄大乘论所知依分》引用《阿毘达磨大乘经》二偈如《摄大乘论本》(大正三一一三三中)

「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

「由摄藏诸法一切种子识故名阿赖耶胜者我开示」

第二偈明一切种子阿赖耶识《论》中解说了「摄藏」的意义第一偈的界(dhātu当然可以解说为种子但《论》文却没有加以解说《究竟一乘宝性论》引用了这一偈以《胜鬘经》的如来藏来解说「无始时来界」一偈在当时佛教界是有不同解说的真谛(Paramārtha)所译《摄大乘论释》也引《胜鬘经》的如来藏为依止说解说第一偈也许是真谛所增附的但事有依据决不是真谛自己的臆解

「界」在《摄论》的引经中可以發见他的意义如《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下)

「阿毘达磨大乘经中薄伽梵说法有三种杂染分清净分彼二分依何密意作如是说于此义中以何喻显以金土藏为喻显示譬如世间金土藏中三法可得地界于地界中土非实有而现可得金是实有而不可得火烧炼时土相不现金相显现又此地界土显现时虚妄显现金显现时真实显现是故地界是彼二分故此虚妄分別识依他起自性有彼二分如金土藏中所有地界」

经说有杂染分清净分彼二分「彼二分」是有漏生有漏无漏生无漏的瑜伽学者所难以同意的所以说是不了义(密意)说在了义的解说中以金土藏——金(土)矿作比喻如金矿中可有三法地界地界(pṛthivī-dhātu)是金与土所依止的构成土与金的坚性物质平时只见泥土不见金质如众生「于此识中所有虚妄遍计所执自性显现」如开采冶炼去泥土而显出金质如经般若火锻炼那就「于此识中所有真实圆成实自性显现」杂染虚妄的遍计所执自性(parikalpita-svabhāva清净真实的圆成实自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如土与金而「虚妄分別识依他起自性」(para-tantra-svabhāva「有彼二分」如金土所依的地界《摄大乘论》以依他起为「彼二分」也就是虚妄分別识通二分譬喻如地界界也是通二分的《摄论》以依他起妄识为「界」通于二分成为随染转净的枢纽是没有定性的《摄论》解释三性时说「谓依他起略有二种一者依他熏习种子而生起故二者依他杂染清净性不成故」依他起中依种子而生是依因缘而生的一般解说而杂染清净性不成是说可以染可以净不一定染不一定净正是依他起通二分的特殊意义「依他起虚妄分別识」当然是有漏的以此为「界」为「一切法等依」是符合瑜伽的唯识(vijñaptimātratā)思想的但以金土藏譬喻来说界——虚妄分別识「有彼二分」凡夫如见土不见金是没有吗金是真实存在的这样「彼二分」或「有彼二分」不是可以解说为具有二分吗依他起虚妄分別识(根本识是阿赖耶识)的底就是圆成实性不就是可以称为「界」的如来藏吗唯识学不许依他起虚妄分別识是性净的但经「彼二分」的沟通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结合顺理成章的出现于大乘经了

《楞伽经》与《密严经》无著与世亲的论书中都没有引述唐玄奘杂糅所成的《成唯识论》引用这两部经所以被认为「唯识宗」所依的经典其实经义是不属于这一系的《楞伽经》的汉译本有三部宋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于元嘉二十年(西元四四三)初译名《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四卷集出的时代应该要比无著论迟一些《密严经》的汉译本有两部唐(西元六八〇年前后)地婆诃罗(Divākara)初译这是集出更迟一些的这两部经是如来藏为依止说与瑜伽学系的阿赖耶识为依止说的综合在「大乘佛法」思想上无著(与世亲)论师是非常卓越的依部派佛教而来的细意识说种子熏习说成立以虚妄分別的阿赖耶(种子)识为依止抉择贯通大乘经说而形成大乘不共的唯识论在这一系经论中如五法(pañca-dharma三自性(trividha-svabhāva八识(aṣṭau-vijñānāni二无我(dvidhānairātmya)等(无著论著重于八识的成立)成为体系精严的论义无著(传承弥勒)论是分別叙述的为《楞伽》与《密严》所融摄综合的叙述如《大乘入楞伽经》说「五法三自性及与八种识二种无我法普摄于大乘」《大乘密严经》说「菩萨入于诸地了知五法八识三性及二无我」「大乘真实义清净无等伦远离诸分別转依之妙道八种识境界诸自性不同五法及无我差別而开示」综合为大乘的重要经义是显然可见的无著论所成立的三身(trayāḥ kāyāḥ及转识所成的四智(catvāri-jñānāni《楞伽经》一再说到三身但二经都没有说到四智由于这二部经引用了「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成语所以一般误以为是瑜伽学的瑜伽派本是出于定慧修持的瑜伽者(yogaka传出了《瑜伽师(或作「行」)地论》学风渐重于义理的思择而《楞伽》与《密严》虽也作分別思择而重在修持经中到处说「自证圣智」「瑜伽」「现法乐住自证之境」这是如来藏系的瑜伽行者融摄阿赖耶识系的法义成立自宗——真常为依止的唯心(cittamātratā)论

如来藏约真如(tathatā)说心性本净约心空性(śūnyatā)说虚妄分別识不是性本净的这是瑜伽学《阿毘达磨大乘经》说依他起性「彼二分」以「金土藏」为譬喻是以引起如来藏与阿赖耶识的联合《楞伽经》也说八识八识是「如来藏名识藏心意识及五识身」如来藏与藏识——阿赖耶识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九中——六二〇上)

「世尊惟愿为我说蕴界处生灭之相若无有我谁生谁灭而诸凡夫依于生灭不求尽苦不证涅槃」

「如来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儿变现诸趣离我我所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藏识生于七识无明住地譬如大海而有波浪其体相续恒注不断本性清净离无常过离于我论其余七识——意意识等念念生灭」

「我为胜鬘夫人及余深妙净智菩萨说如来藏名藏识与七识俱起」

「甚深如来藏而与七识俱」

这段经文可说是《胜鬘经》义的引申《胜鬘经》以为「七法刹那不住不种众苦不得厌苦乐求涅槃」惟有「如来藏常住不变」能为依止才能成立生死与涅槃依《楞伽经》说凡夫外道们总以为生死流转非有我(ātman)不可生死如没有所依自体那一切是生灭的也就不可能希求涅槃了依此而说如来藏教也就说生灭法是不能为依而成立生死的如经上说「譬如破瓶不作瓶事亦如焦种不作芽事如是大慧若阴界入性已灭今灭当灭自心妄想见无因故彼无次第生」这所以要依如来藏为依止这种思想与「瑜伽」是完全对立的这段经文可以另一节经文为參考如《大乘入楞伽经》卷一(大正一六五九三中——下五九四下)

「识广说有八略则唯二谓现识及分別事识大慧如明镜中现诸色像现识亦尔大慧现识与分別事识此二识(异)无异相互为因大慧现识以不思议熏变为因分別事识以分別境界及无始戏论习气为因转识藏识若异者藏识非彼因若不异者转识灭藏识亦应灭然彼真相不灭大慧识真相不灭但业相灭若真相灭者藏识应灭」

「意等七种识应知亦如是如海共波浪心俱和合生譬如海水动种种波浪转藏识亦如是种种诸识生」

与宋译《楞伽》相当部分说「八识」处处说「藏识」而上(一节)引经文明确的说如来藏为善不善的因依在或善或恶的五趣四生中如来藏如伎儿那样现起种种变化而伎儿还是伎儿依如来藏而有生死但如来藏不是作者不是受者所以能离凡俗外道们的我执在生死中流转诸趣与《不增不减经》所说「如来藏即是法身从无始世来随顺世间波浪漂流往来生死名为众生」的意义相当然《楞伽经》融摄了瑜伽的阿赖耶识以阿赖耶识来说明善巧多了如来藏为无始以来的虚偽恶习——虚妄的种种戏论所熏习就名为藏识熏习瑜伽学者也称之为「遍计所执种子」「过患之聚」所以藏识不外乎自性清净心为烦恼所覆染形成摄藏一切熏习现起一切的藏识——现识(khyāti-vijñāna现识如明净的颇胝迦宝(sphaṭika受外色反映而现为杂染色这种受熏而转变称为不思议熏变(acintyavāsanā-pariṇāma现识与分別事识(vastu-prativikalpa-vijñāna)——前七种转识(pravṛtti-vijñāna俱时而转如海水与波浪一样所引的上一节经还说到「应净如来藏藏识之名大慧若无如来藏名藏识者则无生灭」「若无藏识七识则灭」如来藏而被称为藏识那是为无始恶习所熏变现起不净七识也刹那生灭不住了所以应该净除——舍藏识名字藏识是依如来藏而幻现的应该灭去的是藏识的名字而不是藏识自体在所引的下一节经中可见阿赖耶识有业相(karmalakṣaṇa)与真相(jāti-lakṣaṇa)二分(通二分)业(karman《楞伽经》是泛称一切熏习——动能的藏识所摄藏的业相也就是藏识之所以被称为藏识的是应该净除的但真相不能灭如灭除真相那就藏识自体也被灭这是什么也没有的了邪见裡的真相是如来藏別名如所引经文第二节说藏识与七识俱转如海与波浪第一节说「甚深如来藏而与七识俱」也是大海与波浪那样可见《楞伽经》处处说八识说藏识而藏识有真相(如来藏)是与瑜伽学不同的瑜伽者说唯识而《楞伽经》到处说「唯心」「唯心所现」「唯自心现」「唯是心量」也是不相同的《楞伽》虽融摄了瑜伽学而意在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吧

魏菩提流支(Bodhiruci)与唐实叉难陀(Śikṣānanda)所译的《楞伽经》后面增多了〈陀罗尼品〉与〈偈颂品〉〈偈颂品〉与《大乘密严经》以偈颂说法的风格相近《密严经》也说五法三自性八识二无我也类似瑜伽派经典由于传出迟一些《楞伽经》说得多少含蓄些的——如来藏与藏识的关系《密严经》说得更具体如说「藏识亦如是诸识习气俱而恒性清净不为其所染」「赖耶体常住众识与之俱」「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出过于世同于涅槃」说得最明显的如《大乘密严经》卷下(大正一六七四七上)

「如来清净藏亦名无垢智常住无始终离四句言说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恶慧不能知藏即赖耶识如来清净藏世间阿赖耶如金与指环展转无差別」

阿赖耶识真相《密严经》更著力的表示出来《楞伽经》的〈偈颂品〉回到了如来藏的本来意义所以说「内证智所行清净真我相此即如来藏非外道所知」破斥外道所说的我进而破佛法的无我说如《大乘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六三八上)

「说真我炽然犹如劫火起烧无我稠林离诸外道过于诸蕴身中五种推求我愚者不能了智见即解脱」

以如来藏真我破斥外道的我也破佛法所说的无我以五蕴中作五种推求而我不可得是《中论观如来品》所说的经上说「蕴中真实我无智不能知」如是智者那就见真我而得解脱了有真我的理由是金银在矿琴中妙音地下水怀胎木中火等譬喻而最有力的当然是「内证智所行」的修持经验了《密严经》也说「所谓阿赖耶第八丈夫识运动于一切如轮转众瓶如油遍在麻盐中有咸味麝等有香日月(有)光亦尔非智所寻求不可得分別定心无碍者内智之所证」阿赖耶识是本净的名为丈夫识丈夫是我的异名我在那如油在麻中咸味在盐中光不离日月一样你要分別寻求是求不到的除了种种譬喻就是说修证者所知与论师的立场是不相同的有如来藏(阿赖耶识)我的理由如理解些印度神学——《奥义书》(Upaniṣad吠檀多(Vedânta)派所说也许会觉得有些共同性的

上面说到心有质多与汗栗驮不同阿赖耶识是质多心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也还是质多都可以名为识所以有「八九种种识」的话《楞伽经》说「如来应供等正觉性自性第一义心」附注有「此心梵音肝栗大是树木心非念虑心」这表示了一方面从分別思虑的质多心说到心脏的心心脏一般是作为分別思虑心的依处一方面从一般的心到达心的深处通俗的心脏深彻的真实心是可以统一的《楞伽经》说到「普贤如来佛土」《密严经》的密严净土为密宗所推为大日(Mahāvairocana)如来的净土《密严经》说「入于无垢月藏殿中升密严场师子之座」这是说从清净圆满的月轮心而进入密严(Ghanavyūha)净土《楞伽经》也说《楞伽经》宣说者的祖父是「从于月种生故号为月藏」月藏(Soma-gupta)或译为月护佛从月藏生与《密严经》意相合总之《楞伽经》与《密严经》是在如来藏我的基石上融摄了瑜伽学——阿赖耶识为依止的唯识学充实了内容成为「真常(为依止的)唯心论」在通俗的譬喻教化下引向修证为出现「秘密大乘佛法」的有力因素

第三节 如来藏与「如来论」

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说的流行引起佛教界的广泛回响以「初期大乘」及龙树(Nāgārjuna)学解说佛性(buddha-dhātu)的是《大般涅槃经》后出部分以真如(tathatā)解说如来藏与我(ātman含容如来藏说而在转染还净中以虚妄分別识为依止的是广说唯识(vijñapti-mātratā)的瑜伽派(Yogācāra唯识学为如来藏说者所融摄成为「真常唯心论」然代表如来藏说主流的是《究竟一乘宝性论》等我在《如来藏之研究》中已有所说明裡略加叙述及新近理解到的重要意义

代表如来藏说主流的汉译有一经二论《究竟一乘宝性论》魏(西元五〇八年来华的)勒那摩提(Ratnamati)译四卷坚意(Sthitamati)造有说是世亲(Vasubandhu)造的西藏传说是弥勒(Maitreya)论《法界无差別论》唐提云般若译也是坚意造的《无上依经》二卷梁(西元五五五顷)真谛(Paramârtha)译《无上依经》被编入《胜天王般若经》(梁太清二年即西元五四八年传来)即《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六会《究竟一乘宝性论》有「本论」与「释论」「本论」偈的内容所依据的经典显然可见的是《大般涅槃经》「前分」《如来藏经》《不增不减经》《胜鬘经》《大集经》的《宝女经》《如来庄严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经》(西元五〇一年初译)「本论」以体相应行——六事说明如来藏与菩提(bodhi显然引用了无著(Asaṅga)的《大乘庄严经论》与《大乘庄严经论》的〈菩提品〉关系极深《宝性论》立有垢真如(samala-tathatā无垢真如(nirmala-tathatā转依(āśraya-parāvṛtti三身——实体身(svābhāvika-Kāya受乐身(sāṃbhogika-kāya化身(nairmāṇika-kāya二障——烦恼智(所知)障(kleśa-jñeya-āvaraṇa二种(出世间)无分別智(dvividha-jñāna-lokôttara-avikalpa无漏界(anāsrava-dhātu)等都是与瑜伽学相合的但五法三自性八识四智却没有引用不取瑜伽学的种子说不说唯识所现这可能是学出瑜伽系而自成一派更可能是如来藏说者引用瑜伽学的法义来庄严自宗《法界无差別论》以菩提心(bodhi-citta)为主以十二义来解说菩提心是菩萨位中依如来藏而修证圆满的内容与《宝性论》相通《无上依经》的组织与内容与《宝性论》相近应该是參考过《宝性论》的信(發菩提心)为种子般若为生母定为胎藏大悲为乳母在《大乘庄严经论》中是菩萨善生的因(以福智二聚为胎藏小异)《无上依经》是「为得无上菩提作因」比《宝性论》为如来藏的因似乎要适当些《无上依经》不取如来藏九喻如来事业九喻要接近瑜伽学些但的确是如来藏说此外有真谛所译传为天亲(Vasubandhu)造的《佛性论》引用瑜伽学的三性三无性等解说如来藏但保持如来藏说的立场真谛译的《摄大乘论释》引如来藏说去解释《摄论》这都是折衷说但由此可以了解發展中的如来藏说与瑜伽学的关系是很深切的

《宝性论》的主体是四法「佛性佛菩提佛法及佛业诸出世净人所不能思议」四法是佛所依止的因——界(dhātu圆满证得的(无上)菩提(bodhi佛所圆满的一切法(dharma也就是功德(guṇa利益众生的事业(karman《无上依经》也这样说「如来希有不可思议所以者何为界为性不可思议为菩提为证得不可思议为功德为法不可思议为利益为作事不可思议」《宝性论》初归依三宝而以佛为究竟归依处这是《论》的序分「释论」以三宝及佛性佛菩提佛法佛事业合称「七金刚句」四法中佛性——佛界(buddha-dhātu是如来藏异名是佛所依因一切众生有此如来界(tathāgata-dhātu所以众生都能成佛是一切众生所有的只是凡圣差別有不净有(不净中)净有究竟清净而本性是没有差別的佛界可说是约众生因位说如依此而成佛那么菩提是佛体佛法是佛的功德佛业是利益众生的业用列表如下

       ┌众生因位(如来在缠名如来藏)───佛界   生佛不二┤               ┌─实体(菩提)       └如来果位(众生出缠名为法身)─┼─德相                       └─业用

「佛性」章说明「一切众生有如来藏」「为烦恼所缠覆」如来藏是依什么说的《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三(大正三一八二八上——中)

「法身遍无差皆实有佛性是故说众生常有如来藏」

「一切众生界不离诸佛智以彼净无垢性体不二故依一切诸佛平等法性身知一切众生皆有如来藏」

上引偈颂依梵本「一切众生界」偈在前是「本论」「法身遍无差」偈在后是解释「本论」的「释论」一切众生有如来藏《论》依三义来解说佛法身(dharma-kāya)遍在一切众生身中所以众生不离如来智慧真如(tathatā)是清净无差別佛与众生无二无別平等法性身梵本为佛种性(buddha-gotra是众生确实有的依此三义所以经上说「一切众生有如来藏」三义只是一事的三方面说明从佛法身说到遍在众生身中是法身义从众生说到佛性是种性义众生与佛平等无差別是真如义真如无差別义是瑜伽学所同说的依法身遍一切处说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因为众生有如来藏所以能厌苦乐求涅槃法身与佛种性——二义显然的与瑜伽学不同如来藏在缠的九种譬喻解说为「众生贪嗔痴妄想烦恼等尘劳诸垢中皆有如来藏」覆障如来藏的约烦恼说说如来藏有不净(不净中)有净善净——三类就是众生菩萨不净是生死众生生死依如来藏而有如《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三(大正三一八三二下)

「地依于水住水复依于风风依于虚空空不依地等如是阴界根(处)住烦恼业中诸烦恼业等住不善思惟不善思惟行住清净心中自性清净心不住彼诸法净心如虚空无因复无缘」

「阴界根」是报得的身心自体依于业及烦恼而有烦恼从不善思惟(ayoniśo-manaskāra)而起这都是依于清净心——如来藏如地风的依于虚空一样杂染生死——惑依于如来藏如来藏却不依生死所以自性清净心(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是不受染汙的「净心如虚空无因复无缘」如来藏是无所依住的这与《维摩诘所说经》的「无住为本」「无住则无本」「从无住本立一切法」的意义相合依《论》义生死烦恼等依自性清净心却不是清净心所生的《佛说无上依经》卷上(大正一六四六九中)也说

「一切众生有阴界入胜相种类内外所现无始时节相续流来法尔所得至明妙善是法不起无明若不起无明是法非十二有分(支)缘起」

《经》说如来界是众生法尔所得的至明妙善不是无明等十二有支生起的因缘所以如来藏为依为住而有生死却不能说如来藏——「真如生无明」等的

「佛界」是一切众生具有的如来藏是佛的因依「佛菩提」明佛体以实体相应不思议——八义来说明「佛德」是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佛不共法三十二相是依《宝女经》说的「佛业」是利益众生的事业举九种譬喻毘琉璃宝地天鼓大云雨大自在梵天王日轮如意宝珠大地虚空譬喻中有帝释(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大自在天(Maheśvara)的比喻可能会使人感到神与佛同样的不可思议这九喻是引用《如来庄严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经》的

初期大乘经中都说一切法空寂为什么不说空而说一切众生有如来藏呢「本论」提出了五点解说心性下劣的「有怯弱心」觉得佛道难行心生退怯如知道自心本具如来藏就能精进不退了修学大乘法的容易「轻慢诸众生」总以为自己比別人殊胜如知道如来藏是一切众生所同具的那就应该常不轻(Sadāparibhūta)菩萨那样逢人就说「我不敢轻于汝等汝等皆当作佛」了这二义是针对大乘行者说的「执著虚妄法」小乘学者分別蕴处界等自性执虚妄法是有而不能说没有的如知道如来藏为依而有生死与涅槃就不会执著虚妄法事相了小乘行者以为成佛是非常希有的多数人(或少数人)是不能成佛的这是说没有佛性——成佛可能性的是「谤真如佛性」如知道依真如说佛性佛性是一切众生平等共有的就不会谤真实法了这二义是针对小乘人(一分通于瑜伽学)说的「计身有神我」这是一般人特別是外道如《楞伽经》说「为断愚夫畏无我句」「开引计我诸外道」「为离外道见故当依无我如来之藏」不说一切法空而说如来藏的理由「本论」所说的五义是相当正确的「释论」却专在如来藏学上说失去了适应众生的对治鼓励诱化的善巧方便

《究竟一乘宝性论》与《无上依经》没有得到中国佛教界的重视然在印度佛法演化史中是值得重视的「一叶落而知秋」《宝性论》与《无上依经》的出现暗示了印度佛教冬季的迅速来临「佛法」著重于现实的理解惟有认清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以缘起法(pratītya-samutpāda)为依止成立生死集与灭在修行的前提下多说惑业苦与戒定慧对究竟理想的涅槃(nirvāṇa点到为止这是证知而不可以言说表征的多说是会引人想入非非的这是以「众生」——人类为本的佛法「大乘佛法」出现以悟入无生法忍(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得阿毘跋致——不退转(avaivartika)为重点所以说一切法本不生一切法本性空一切法本清净等而广说菩提心六度四摄等行门这是以「菩萨」为主的虽然《华严经》以毘卢遮那佛为主说华藏世界而全经还是以菩萨行为主〈入法界品〉明善知识的大行《法华经》开迹显本而〈安乐行品〉所说也是一般菩萨行佛法是甚深的菩萨道不易大乘后期的如来藏说点出众生身中本有如来藏使「心怯弱」与「执神我」的众生能坚定学佛的信心众生本有如来智慧众生界(sattva-dhātu)与法身不二缩短了人与佛间的距离《无上依经》与《宝性论》就是以如来藏说综贯有关的经典组成「佛界佛菩提佛法(功德)佛业(义利)」是佛——「如来」为主的此后的「秘密大乘佛法」就是以如来(不是人间的佛)为主的佛法所以如来藏说的一经一论可说是秘密佛教的先声《无上依经》与《宝性论》以「界」「菩提」「法」「业」(义利)为四大主题在「秘密大乘」中立四种曼陀罗(maṇḍala大曼陀罗三昧耶曼陀罗法曼陀罗业曼陀罗有四印(mudrā大印三昧耶印法印业印第三与第四都名为「法」与「业」与《宝性论》等相合金刚界(vajra-dhātu)有四大品金刚界降三世遍调伏一切义成就第一是「界」第四是「义」(利益)成就也是相合的这不是巧合是以「如来」为主的四义组合与「界」「菩提」「法」「业」的内容与次第有一定程度的契合不过一经一论的内容对「秘密大乘」来说还在孕育發展的雏形阶段《究竟一乘宝性论》依《大唐内典录》说「一(名)宝性分別七(大)乘增上论」梵本论名为Mahāyāna-uttaratantra-śāstramahāyāna是大乘uttara是上超出等意义tantra音译为怛特罗大部分秘密教典不称为经(sūtra)而名为怛特罗或译为「续」怛特罗是印度固有名词在佛教中是秘密教典的专用名词想不到以「界」「菩提」「法」「业」为主题的「如来论」已首先使用这一名词了所以这一如来藏主流思想的经论承先启后占有佛教思想转型期的重要地位


校注

《大乘庄严经论》卷五(大正三一六一八中)《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上)《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七(大正三一六九二下) 《摄大乘论释》卷四(大正三一三四二下) 《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圆集要义释论》卷二(大正二五九〇五中) 《大般涅槃经》卷七(大正一二四〇七中) 《出三藏记集》卷八(大正五五五九下——六〇上)又卷一四(大正五五一〇二下——一〇三中) 《出三藏记集》卷九(大正五五六〇中)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五上——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九(大正一二五九一中) 《大般涅槃经》卷二六(大正一二五二一中五一九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五(大正一二五一三下)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所引(汉藏教理院刊本三二上)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 《大智度论》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一九上)又卷五七(大正二五四六五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三下)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中)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四上——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七上) 《大般涅槃经》卷三二(大正一二五五七上) 《大般涅槃经》卷二七(大正一二五二六上) 《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一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 《大般涅槃经》卷三六(大正一二五七九中) 《大般涅槃经》卷三五(大正一二五七二中——下) 《大般涅槃经》卷三六(大正一二五八〇下) 《大般涅槃经》后续部分所说「佛性」可參阅拙作《如来藏之研究》第八章(二五一——二七〇)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七二(大正二七三七一中)《阿毘达磨俱舍论》卷四(大正二九二一下) 《摄大乘论本》卷中引颂(大正三一一三九上) 《增支部一集》(南传一七一四) 《大智度论》卷六三(大正二五五〇八下) 參阅拙作《如来藏之研究》第三章(六七——八七) 《辩中边论》卷上(大正三一四六六中) 《大乘庄严经论》卷三(大正三一六〇三下) 《大乘庄严经论》卷六(大正三一六二三上) 《唯识论》(大正三一六四中) 《央掘魔罗经》卷四(大正二五四〇上) 《不增不减经》(大正一六四六七中) 《大宝积经》(四八)〈胜鬘夫人会〉(大正一一六七七下——六七八上)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一下)《大宝积经》(四八)〈胜鬘夫人会〉(大正一一六七七上) 《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三五(大正九六二四上) 《摄大乘论本》卷下(大正三一一五二上)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大正三一八三九上——中) 《摄大乘论释》卷一(大正三一一五六下——一五七上) 《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三九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二〇下) 《大乘密严经》卷上(大正一六七三〇中)又卷下(大正一六七四六上——中) 《大乘庄严经论》卷三(大正三一六〇六上——六〇七中)《摄大乘论本》卷下(大正三一一四九上——下)《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七(大正一六六九〇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一(大正一六五九一下)又卷一(大正一六五九六中)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二中)《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二一下)《入楞伽经》卷八但作「阿黎耶识」(大正一六五五九中) 《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五五六中——下)《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四(大正一六五一〇上——中)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二二中)《大宝积经》(四八)〈胜鬘夫人会〉(大正一一六七七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下) 《不增不减经》(大正一六四六七上——中) 《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一九下) 參阅拙作《如来藏之研究》第八章(二三九——二四八) 《大乘密严经》卷中(大正一六七六五上)又卷下(大正一六七六八中) 《大乘密严经》卷中(大正一六七三七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七中)《入楞伽经》卷一〇(大正一六五八三上) 《中论》卷四(大正三〇二九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七下) 《大乘密严经》卷中(大正一六七三一上——中) 《大乘入楞伽经》卷六(大正一六六二五上)《入楞伽经》卷九(大正一六五六五中)《大乘密严经》卷中(大正一六七五九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三中) 《大乘入楞伽经》卷三(大正一六六〇三上) 《大乘密严经》卷上(大正一六七二三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七(大正一六六三八下) 拙作《如来藏之研究》第六章(一五〇——一八二) 《大乘庄严经论》卷一(大正三一五九三中) 《无上依经》卷上(大正一六四七一上)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三(大正三一八二九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大正三一八四六下) 《无上依经》卷上(大正一六四六九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大正三一八三七上) 《维摩诘所说经》卷中(大正一四五四七下) 《妙法莲华经》卷六(大正九五〇下)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二(大正一六四八九中)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大正三一八四〇中——下) 《大唐内典录》卷四(大正五五二六九中)
[A1] Yogācāra【CB】Yogācārika【印顺】
[A2] cittamātratā【CB】citta-mātratā【印顺】
[A3] Diṅnāga【CB】Dinnāga【印顺】
[A4] 瑜伽师地论【CB】瑜伽论【印顺】
[A5] 色彩【CB】色釆【印顺】
[A6] 色彩【CB】色釆【印顺】
[A7] madhyamā-pratipad【CB】madhyama-pratipad【印顺】
[A8] 道【CB】[-]【印顺】(cf. 《大般涅槃经》卷27〈11 师子吼菩萨品〉(CBETA, T12, no. 374, p. 524, b2-9))
[A9] 回【CB】回【印顺】(cf. 《回诤论》卷1(CBETA, T32, no. 1631, p. 13, b23))
[A10] pratyaka-buddha【CB】pratyeka-buddha【印顺】
[A11] atyanta-śūnyatā【CB】styanta-śūnyatā【印顺】
[A12] 菩萨【CB】[-]【印顺】(cf. 《大般涅槃经》卷27〈11 师子吼菩萨品〉(CBETA, T12, no. 374, p. 522, b5))
[A13] 无【CB】[-]【印顺】(cf. 《大般涅槃经》卷5〈4 如来性品〉(CBETA, T12, no. 374, p. 395, b25-28))
[A14] (大般涅槃)【CB】[-]【印顺】
[A15] [-]【CB】(大般涅槃)【印顺】
[A16] 菩萨【CB】[-]【印顺】
[A17] 裡【CB】里【印顺】
[A18] ālayavijñāna【CB】ālaya-vijñāna【印顺】
[A19] 裡【CB】里【印顺】
[A20] cittaprakṛti-viśuddhi【CB】citta-prakṛti-viśuddhi【印顺】
[A21] Yogācāra【CB】yogācārika【印顺】
[A22] Sarvāstivāda【CB】Sarvāstivādin【印顺】
[A23] 那么【CB】那末【印顺】
[A24] Prajñāruci【CB】Pra-jñaruci【印顺】
[A25] 摄大乘论【CB】摄论【印顺】
[A26] Paramārtha【CB】Param-ârtha【印顺】
[A27] pṛthivī-dhātu【CB】Pṛthivī-dhātu【印顺】
[A28] 锻炼【CB】煅炼【印顺】
[A29] vijñaptimātratā【CB】vijñ-apti-mātratā【印顺】
[A30] 裡【CB】里【印顺】
[A31] aṣṭau-vijñānāni【CB】aṣṭau-vijñānani【印顺】
[A32] trayāḥ kāyāḥ【CB】trayaḥ-kāyāḥ【印顺】
[A33] catvāri-jñānāni【CB】catvari-jñānāni【印顺】
[A34] yogaka【CB】yogāka【印顺】
[A35] cittamātratā【CB】citta-mātratā【印顺】
[A36] ātman【CB】ātama【印顺】
[A37] 遍【CB】徧【印顺】
[A38] acintyavāsanā-pariṇāma【CB】acinty-a-vāsanā-pariṇāma【印顺】
[A39] vastu-prativikalpa-vijñāna【CB】vastu-prativ-ikalpa-vijñāna【印顺】
[A40] karmalakṣaṇa【CB】karma-lakṣaṇa【印顺】
[A41] karman【CB】karma【印顺】
[A42] 裡【CB】里【印顺】
[A43] 裡【CB】里【印顺】
[A44] Ghanavyūha【CB】ghana-vyuha【印顺】
[A45] Yogācāra【CB】Yogācārika【印顺】
[A46] 裡【CB】里【印顺】
[A47] Sthitamati【CB】Sāramati【印顺】
[A48] samala-tathatā【CB】samalā-tathatā【印顺】
[A49] nirmala-tathatā【CB】nirmalā-tathatā【印顺】
[A50] āśraya-parāvṛtti【CB】āśraya-paravṛtti【印顺】
[A51] sāṃbhogika-kāya【CB】sāṃbhogika-kāya【印顺】
[A52] anāsrava-dhātu【CB】anāśrava-dhātu【印顺】
[A53] 那么【CB】那末【印顺】
[A54] ayoniśo-manaskāra【CB】ayoniśo-manasi-kāra【印顺】
[A55] 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CB】prakṛiti-prabhāsvara-citta【印顺】
[A56] Śakro devānām indraḥ【CB】Sakra-devānam-in-dra【印顺】
[A57] 身【CB】著【印顺】(cf. 《究竟一乘宝性论》卷4〈7 为何义说品〉(CBETA, T31, no. 1611, p. 840, c2-4))
[A58] 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CB】anutpattika-dharma-kṣānti【印顺】
[A59] avaivartika【CB】avaivartka【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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