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瑜伽、中观之对抗与合流
第一节 瑜伽与中观论师
西元四五五年,鸠摩罗笈多(Kumāragupta)王去世,笈多王朝也走向衰落。由于从北方来的白匈奴——嚈哒(Hephtalites),不断侵入,丧失了西北印度,进而危害中印度。嚈哒的入侵,使北印度的佛法,受到了惨重的破坏。北魏的宋云与惠生,奉使去印度,时为西元五一九——五二一年。那时的乾陀罗(Gandhāra),为嚈哒所征服,「已经二世」。唐玄奘西游,西元六三〇顷,经过北印度,所见佛教的衰落情况,及摩醯逻矩罗——弥罗崛(Mihirakula)王的灭法传说,都与嚈哒的侵入破坏有关。笈多王朝外患严重,内部也告分裂,东北摩竭陀(Magadha),西南摩腊婆(Mālava)的分立,王朝越来越衰了。然摩竭陀那烂陀(Nālandā)寺的兴建,对佛教的影响极大。依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说:「那烂陀寺,乃是古王室利铄羯罗昳底,为北天苾刍曷罗社槃所造。此寺初基,才余方堵」。玄奘所传:那烂陀寺是六王次第兴建,才成为八寺合一的大寺。六王是:帝日——铄迦罗阿逸多(Śakrâditya),觉护——佛陀毱多(Buddhagupta),如来护——呾他揭多毱多(Tathāgata-gupta),幻日——婆罗阿迭多(Bālâditya),金刚——伐阇罗(Vajra),戒日——尸罗阿迭多(Śīlâditya)。首创者铄迦罗阿逸多,可能就是鸠摩罗笈多的儿子塞建陀笈多(Skandagupta)。那时,在梵文学复兴,印度传统宗教复兴的机运中,因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宏扬瑜伽大乘,大乘的论学急剧开展,那烂陀寺的建筑越大,那烂陀寺论议的学风,也越来越兴盛了!玄奘传说:「五印度境,两国重学:西南摩腊婆国,东北摩揭陀国,贵德尚仁,明敏强学」。义净说到〈西方学法〉:「多在那烂陀寺,或居跋腊毘国。……英彦云聚,商搉是非」。摩腊婆是南罗罗(Lāṭa),伐腊毘(Valabhī)是北罗罗,两国的「风俗人性」相同,是正量部(Saṃmatīya)流行的地区。弘扬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说的坚慧(Sāramati),在这裡(信仰「不可说我」的教区)造论。义净说:「难陀……在西印度,经十二年,专心持咒。……可十二千颂,成一家之言」;道琳「向西印度,于罗荼国,……重禀明呪」。西印度的罗荼,就是北罗罗。这裡的学风,与摩竭陀是多少不同的。无著、世亲引起的重论学风,一直延续下去。笈多王朝衰落时,王室都崇仰大乘,所以那烂陀寺不断的增建。西元六世纪,中印度有伐弹那(Vardhana)王朝兴起。传到曷利沙伐弹那(Harṣavardhana)——戒日(Śīlâditya)王在位(西元六〇六——六四八年)时,以武力统一了中印度,西北印度的部分地区。尊重佛法,奖励文学,在印度历史上,是一位难得的名王。戒日王去世,印度又陷于各自为政的局面。玄奘(西元六二九——六四四)与义净(西元六七一——六九五)在印度所见到的,「大乘佛法」似乎还算是兴盛,但已不如从前了。西元六九〇年,波罗(Pāla)王朝成立,历代都信仰佛教。达磨波罗(Dharmapāla)王建立了比那烂陀寺更伟大的超行寺(Vikramaśīla),合百零八院为一大寺,但重于「秘密大乘」,讲说的大乘论义已成为附庸了。
无著与世亲,仰推弥勒(Maitreya)而创开瑜伽行派(Yogācāra),以中印度(后来以那烂陀寺)为中心,引起佛教界的深远影响。世亲以后,除了瑜伽行派的不断發展,中观派(Mādhyamika)也应时而复兴起来。瑜伽与中观二派,相互对抗,又都是内部分化。大乘论义的非常發达,从世亲以后到西元七〇〇年,约有二五〇年的兴盛。
瑜伽行派:世亲门下,知名的大德不少,主要有安慧(Sthiramati),陈那(Diṅnāga),德光(Guṇaprabha)。一、安慧是南印度人。传说前生是听世亲说法的鸠鸟,鸠鸟死后,生在人间,七岁就来摩竭陀,从世亲受学。安慧为世亲的《俱舍论》作释,名《俱舍论实义释》。玄奘传说:为了《顺正理论》的难破《俱舍》,所以将《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及师子觉(Buddhasiṃha)的注释,糅合而成《阿毘达磨杂集论》,以申张《俱舍》的正理。安慧的门下,如满增(Pūrṇavardhana)也有《阿毘达磨俱舍广释随相论》的著述。安慧又有(与《阿毘达磨集论》有关的)《大乘广五蕴论》,就是释玄奘所译的世亲造《大乘五蕴论》。这样,西藏说他传世亲的阿毘达磨(abhidharma),可说也有部分意义。其实,安慧的著作,还有依据《瑜伽师地论.摄决择分》,作古《宝积经》释,就是菩提流支(Bodhiruci)所译的《宝积经论》。为世亲的《大乘庄严经论释》作广释;《唯识二十论释》,《唯识三十论释》,现在都存有梵本。安慧作龙树(Nāgārjuna)《中论释》,赵宋惟净等译出,名《大乘中观释论》。依西藏的传说,安慧是世亲弟子,与德慧(Guṇamati)同时;玄奘的传说,安慧是德慧的弟子。安慧属于世亲的学系,是无疑的事实,但西藏的传说,是不足信的。不但传说的故事——鸠鸟与七岁就到远地受学,充满了神话与传奇的成分,而安慧的《中论释》,已评论到清辨(Bhāvaviveka, Bhavya)的《般若灯论》。清辨与护法(Dharmapāla)同时,而护法是陈那的弟子。安慧造(《中论释》)论的时代,一定是在西元六世纪中。安慧是不可能亲受世亲教导的,所以玄奘说他是德慧的弟子,似乎更合理些。德慧也有《唯识三十论》的注释与《中论释》;所作《俱舍论》的部分注释,就是真谛(Paramārtha)译的《随相论》。德慧的学风,与安慧的确是相近的。二、陈那,南印度人,依犊子部(Vātsīputrīya)出家。传说不满犊子部的「有我」说,离开了来亲近世亲。曾在东(南)方欧提毘舍(Oḍiviśa)的岩洞中专修;后应那烂陀寺众的邀请,来那烂陀寺,广破外道。在那烂陀寺,著作了阿毘达磨的《俱舍论释》;唯识的《观所缘颂释》,玄奘译为《观所缘缘论》;般若的《佛母般若摄颂》,赵宋施护(Dānapāla)译出,名《佛母般若圆集要义论》。还有有关因明(hetu-vidyā)的《因明正理门论》,玄奘译;〈因轮决择论〉等。玄奘所译商羯罗主(Śaṅkarasvāmin)的《因明入正理论》,西藏传说也是陈那造的。陈那再回到欧提毘舍,将有关因明的种种论义,汇集而成著名的《集量论》。陈那的门下,护法是南印度人,从世亲的弟子法使(Dharmadāsa)出家,后来从陈那受学。护法曾主持那烂陀寺;在金刚座(大觉寺)说法三十多年。著作有《唯识三十论释》;《二十唯识论释》,唐义净译,名《成唯识宝生论》;注释提婆(Āryadeva)的《瑜伽行四百论》颂,玄奘译出后二百颂释,名《大乘广百论释论》。护法门下,人才济济,如胜友(Viśeṣamitra),最胜子(Jinaputra),智月(Jñānacandra),都有《唯识三十论》的注释。玄奘去印度时,为那烂陀寺众尊称为「正法藏」的戒贤(Śīlabhadra),也是护法的弟子,是玄奘求学《瑜伽师地论》的老师。亲光(Bandhuprabha),可能是戒贤的弟子。戒贤与亲光,都有《佛地经》的释论;玄奘译的《佛地经论》,作「亲光等造」。戒贤还有一位在家弟子——胜军(Jayasena),年轻时曾从安慧学。玄奘曾从胜军修学了二年;《唯识决择论》可能是胜军所造的。陈那下护法一系,是重在「唯识」的。陈那的另一弟子,是自在军(Īśvarasena),受学陈那的因明。南印度的法称(Dharmakīrti),精通世间的学问。到摩竭陀来,从护法出家修学。后来从自在军听讲陈那的《全因明要集》。一用听受,發觉陈那所说的,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自在军就鼓励法称为陈那的因明作注释。法称到处破斥外道,后到频陀耶山(Vindhaya)区,专心著作,作了七部量论——《量论评释》,《定量论》,《正理一滴论》,《因一滴论》,《观相属论》,《成他相续论》,《论诤正理论》。法称的著作,成为量论的权威,得到很多学者的研究与注释。法称等,是陈那下重因明的一系。三、德光,摩偷罗(Mathurā)或说秣底补罗(Matipura)人,从世亲修学大乘。留意于僧伽的清净,特重毘奈耶,有《毘奈耶分別文句注》,《律经》与《律经释》等,是依《根本说一切有部律》的。玄奘门下,不满意德光而有所讥刺,然从佛法来说,是一位末世难得的律师。
中观派:龙树系的中观派,早期传入我国的,知道龙树,提婆,罗睺罗跋陀罗(Rāhulabhadra)的次第传承。如依梁真谛所传,罗睺罗跋陀罗已与如来藏说相结合;其他的传承,就不知道了。据西藏所传,与世亲同时代,中印度有名叫僧护(Saṃgharakṣa)的,据说是从罗睺罗密多罗(Rāhulamitra)的弟子龙友(Nāgamitra)处受学的;而罗睺罗密多罗就是罗睺罗跋陀罗的弟子。僧护与世亲同时(推定为西元三六〇——四四〇年),当然不可能是西元二世纪中,造《修行道地经》的僧护。罗睺罗密多罗与龙友,事迹不详,在西元三、四世纪间,龙树学显然是相当衰落了!僧护有两位著名的弟子,佛护(Buddhapālita)与清辨,清辨或译为「分別明」。佛护,南方人,从中印的僧护受学,著有《根本中论释》。后来,回南方去弘法。佛护的弟子莲华觉(Kamalabuddhi),再传弟子月称(Candrakīrti),南方萨曼多(Samanta)人,在南方出家,从莲华觉受学龙树宗义。曾任那烂陀寺座主,是一位卓越的中观学者!他注释龙树论,如《根本中明句论》,《六十如理论释》,《七十空性论释》;又注释提婆的《四百论》——《瑜伽行四百论广释》。又依《十地经》,作《入中论》(于六地中广破瑜伽学派),有法尊的译本。这一学系,后为西藏学者所推崇。清辨,生于南印度王族。出家后,来中印度,从僧护听受大乘经及龙树的论义。回到南方,造《中论》的注释,名《根本中般若灯论》,唐波罗颇蜜多罗(Prabhākaramitra)译,名《般若灯论释》。清辨又造《中观心论》与注释《中观心思择燄论》;《大乘掌珍论》,玄奘译,藏译本缺。清辨在南印度,常随比丘有一千多人,法门是相当兴盛的!弟子三钵罗多陀(Sampraduta),再传室利崛多(Śrīgupta)。室利崛多的弟子智藏(Jñānagarbha),欧提毘舍(Oḍiviśa)人。著《分別二谛论》;在东方——藩伽罗(Baṅgala)地方,宣扬清辨的宗风。后来有观誓(Avalokitavrata),著《般若灯论》的《广释》。佛护与清辨,不知道龙树的《大智度论》,《十住毘婆沙论》,只是依龙树《中论》等五论,提婆的《四百论》等颂文,研求弘扬,可称为后期龙树学。因为对立破的意见不同,渐分成二系,后来称佛护系为「随应破派」(Prāsaṅgika),清辨系为「自立量派」(Svātantrika)。近于「随应破派」的中观者,还有寂天(Śāntideva),为南印度的搜罗史咤(Saurāṣṭra)王子。为了避王位而到东印度,在般遮摩僧诃(Pañcama-siṃha)王处协助国政多年,才到那烂陀寺,从胜天(Jayadeva)出家。胜天是护法以后,继任那烂陀寺座主的,所以寂天应该是西元六、七世纪间人。据说:寂天从文殊(Mañjuśrī)闻法,编集了《学处要集》,《诸经要集》,《入菩萨行论》(颂)。寂天在那烂陀寺,平时表现得很懒散、懈怠,所以并不受人尊敬。但在一次诵经大会中,寂天诵出了《入菩萨行论》,这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这才引起会众的尊崇。后来,寂天到羯陵伽(Kaliṅga)去住。末后,他舍弃了出家身分(过在家人的生活),修秘密行。寂天的《入菩萨行论》,以發心、六度、回向为次第。《学处要集》与《诸经要集》,也是以行持为目,广引大乘经,也引「阿含」与「陀罗尼」来说明。在论师们专心思辨论诤的时代,显然的表示了厌倦烦琐思辨,而重视实践的学风。寂天的思想,也还是属于中观派的。这三部论,我国赵宋时都已译出。《学处要集》,法护(Dharmapāla)、日称等译,名《大乘集菩萨学论》,题作「法称造」。《诸经要集》,就是法护,惟净等译出的《大乘宝要义论》。《入菩萨行论》,天息灾译出,名《菩提行经》,题作「龙树集颂」。三部论都译出,竟没有传出寂天的名字!也许是寂天的思想,诱导学者重于实行,为学众所接受,而义理方面,没有独到而不成学派的关系吧!
无著、世亲以来,以中印度,主要是以那烂陀为中心的「大乘佛法」,也可说是相当的隆盛。在知名的大德中,依多氏《印度佛教史》所载,有一反常的现象,那就是几乎没有摩竭陀人。最多的是南印度人:瑜伽行派中,如安慧,陈那,僧使,德慧,护法,法称;中观派中,如佛护,清辨,月称,观誓,寂天。如加上龙树,提婆,龙叫(Nāgāhvaya)或译龙猛,重要的大乘论师,无著、世亲以外,几乎多数是南印度人了。摩竭陀以东,及东南欧提毘舍(今 Orissa,《大唐西域记》属南印度)的,瑜伽行派有法使,优婆塞月官(Candragomin)与无性(Asvabhāva);中观派有室利崛多,智藏,寂护,师子贤等。时代迟一些的,瑜伽、中观的综贯者,多在东方,这是后来中观与「秘密佛法」结合的重要原因。德光是中印度(偏西)的摩偷罗人,在迦湿弥罗弘法,波罗王朝时期,北方的迦湿弥罗与乌仗那(Udyāna),佛法还在流行,但已多数是秘密行者了。在这三百年中,在家优婆塞而主持佛法,可能出身于婆罗门族的,也多起来了。如法显(西元五世纪初)于巴连弗邑(Pāṭaliputra),见「大乘婆罗门子,名罗汰私婆迷」,「举国瞻仰,赖此一人弘宣佛法」;《方等泥洹经》(与《大般涅槃经》前分同本),法显就是在此地得到的。西元七世纪上半,玄奘在砾迦国(Ṭakka),见「七百岁婆罗门,……停一月,学经、百论、广百论」;从(西印度人)「居士胜军论师,……首末二年,学唯识决择论」等。瑜伽行派的月官,无性,都是在家优婆塞。大乘菩萨道,本重于在家者的遍及各阶层,普化人群。在家而弘法的人多了,在印度,不免受到印度的传统文化——印度神教的影响。「秘密佛教」中,更多的以在家身分主持教法,应该是与此有关的。
第二节 瑜伽学的發展
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以后,瑜伽行派(Yogācāra)中,大乘不共的唯识(vijñapti-mātratā)学,著重于世亲《唯识三十论》(及《唯识二十论》)的阐扬。依唐玄奘所传,为世亲《唯识三十论》(颂)作注释的,有十家:护法(Dharmapāla),德慧(Guṇamati),安慧(Sthiramati),亲胜(Bandhuśrī),难陀(Nanda),净月(Śuddhacandra),火辨(Citrabhāna),胜友(Viśeṣamitra),最胜子(Jinaputra),智月(Jñānacandra)。《成唯识论述记》说:亲胜与火辨,是世亲同时代的人。安慧是德慧的弟子;净月与安慧同时。护法出于世亲之后;胜友,最胜子,智月,都是护法的弟子。玄奘所出的《成唯识论》,是以护法说为主,杂糅十家的注释,代表当时的那烂陀寺(Nālandā)戒贤(Śīlabhadra)一系,集当时唯识学的大成。《唯识三十论》的十家注释梵本,传来中国的已失去了。安慧的《唯识三十释》,有梵本与西藏译本。近有香港霍韬晦的译注本,名《安慧「三十唯识释」原典译注》。陈真谛(Paramârtha)译的《转识论》,是《唯识三十论》释的一本,不知作者是谁,也许是十家注的一种。
传下来的唯识学,有不少的异义。从前,传入中国的,有菩提流支(Bodhiruci)所传的地论系,真谛所传的摄论系,玄奘所传的法相(唯识)系,引起了相宗新旧不同的论诤。西藏所传的唯识学,以安慧说为主,与玄奘所传的以护法说为主,见解不同,因而有人要分別「唯识古学」与「唯识今学」。要论述唯识思想的同异,有几点是应该先确认的。一、唯识学是以《瑜伽师地论.本地分》——《十七地论》为根本的。十七地中,以「五识身地」、「意地」为先,表示了一切以心识为主的佛法。关于「心意识」,如《瑜伽师地论》卷一(大正三〇.二八〇中)说:
「心,谓一切种子所随依止性,所随依附依止性;体能执受,异熟所摄阿赖耶识。意,谓恒行意,及六识身无间灭意。识,谓现前了別所缘境界」。
唯识学的主要内容,如心、意、识——八识;种子与熏习;转依:〈本地分〉都已明白的说到。论是弥勒(Maitreya)所传,是唯识学所公认的。二、唯识学是在發展中完成的:如种子(bīja),《瑜伽师地论》说因有七义;《摄大乘论》精简为种子六义,所熏四义;《成唯识论》更增立能熏四义。如成立阿赖耶(ālaya)识,〈摄决择分〉以八相来证明;《摄大乘论》说得严密些;《成唯识论》引(阿含)经,又以十理成立非有阿赖耶不可。又如恒行意,《瑜伽师地论》点到为止;《摄大乘论》成立非別有末那(manas)不可;《成唯识论》说得更详细。唯识学,是瑜伽行者以修验——唯识所现的信念,与「一类经为量者」的细心受熏持种说,合流而形成的;由浑而㓰,由简而详,是论师们论究的成就。三、无著与世亲,有异义与新义的成立:如无著的《大乘庄严经论》,依《瑜伽师地论.本地分》,立本有与新熏所成——二类无漏种子;《摄大乘论》却依〈摄决择分〉,立「出世心……从最清净法界等流正闻熏习种子所生」——无漏种子新熏说。如《大乘庄严经论》,随顺经部(sutrāntika),心所是心的分位差別;但《摄大乘论》等,又说心与心所相应了。《瑜伽师地论》等都说有五色根,而世亲的《唯识二十论》,为了成立(认识论的)一切唯识,別立新义:「识从自种生,似境相而转,为成内外处,佛说彼为十」。这是说「似色现识」——如眼识「从自种子」生,名自种子为「眼处」了。陈那(Diṅn-āga)《观所缘缘论》也说:「识上色功能,名五根应理」。论师们对唯识义的阐明,可能有不同的异义。即使是为「本论」作释,有相当见地的论师们,不一定依文作释,总是决择、会通(甚至修改原文),使论义更精确、更圆满的。所以论究唯识,唯识的不同派系,应从论师的依据不同,思想不同去理解!
说到「唯识」,梵语有二。一、vijñāna-mātratā:vijñāna,是眼识、耳识等识。二、vijñaptimātratā:《大乘庄严经论》以来,到《唯识二十论》,《唯识三十论》,都使用这一术语;元魏菩提流支(Bodhiruci)以来,到玄奘、义净,都一致的译为「唯识」。vijñapti,就是表色(vijñapti-rūpa)、表业(vijñapti-karman)的表,那 vijñapti-mātratā 一词,为什么大家不译为「唯表」,而一致译为「唯识」呢?玄奘所译的《唯识三十论》中,「尔时住唯识」,及安慧(Sthiramati)释「非实住唯识」,梵本也不是唯表,而是 vijñāna-mātratā——「唯识」。又如《唯识二十论》,论题的「唯识」,梵语是 vijñapti-mātratā——唯表;而世亲长行说:「安立大乘三界唯识,以契经说三界唯心;心、意、识、了(別),名之差別」。心、意、识、了,虽然名称不同,而意义是一样的。心、意、识的识,当然是 vijñāna;论题 vijñapti,而以 vijñāna 来解说。vijñāna 与 vijñapti——二词,应有一定程度的共同性!在我国文字中,「表」与梵语的 vijñapti,意义并不一致。「表业」,或解说为:「表示自心令他知故」。依佛法说:表业是思心所为主的内心,表现于身、语的行为,所以身、语行为,依内心而有善恶的差別。表——vijñapti 不是別的,是内心(思等)的表现出来。如经上说:「愚夫希欲,说名为爱;爱所發表,说名为业」。表是心的表现,如将心识(思等)离去,那「表」就根本不能表示 vijñapti 的意义。总之,vijñapti-mātratā 的意义,是唯识表现,也就是「唯识现」;古译为「唯识」,正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所现)的意思。大乘唯识学,正为了阐明这一意义,如《摄大乘论》卷中(大正三一.一三八下)说:
「安立如是诸识成唯识性,略由三相:一、由唯识,无有义故。二、由二性,有相、有见二识別故。三、由种种,种种行相而生起故」。
唯识的基本意义,是一切唯识现,没有外境(义)的存在。然唯识并非只有心识,而是表现为(能)见、(所)相二分的。「种种」,古人解说不一,依《摄论》,是意识遍缘一切而起种种行相。依《摄论》所说「缘起」与「缘起所生法相」来说:缘起是阿赖耶识与转识的互为因缘,著重种子识的变现,就是「唯识」义。缘起所生法相,是:「彼转识相法,有相、有见,识为自性」,著重于现行识变,就是「二性」义。所以说「唯识」,说「二性」,并不是矛盾对立而都是成立唯识的。无著的《大乘庄严经论》,也是这样。《论》中没有明说第八识的名字(世亲的解释中有),只说「自界」,「种子」,「熏聚」(dauṣṭhulyakāya——粗重身),著重于从(杂染的)种习而现(光)一切,是「唯识」义。《论》上又说:「所取及能取,二相各三光;不真分別故,是说依他相」。所取(grāhya)与能取(grāhaka),都是依他相(para-tantra-lakṣaṇa),那是有见有相的「二性」了。依无著的论书,可见无著的唯识说:种子识变现一切,一切「唯识」,是依「因果」说的。「余(阿赖耶识以外的)一切识,是其相识;若意识识,及所依止,是其见识」;唯识的「二性」义,是依「能所」(认识论)说的。在无著的唯识说中,「唯识」与「二性」,是意义相顺而不是別异的。
无著的唯识说,从阿赖耶种子识所生的一切,说见说相,而阿赖耶识的见相,却没有明说,这是值得考虑的!世亲的《唯识三十论》,就是在无著唯识说的基础上,接受《瑜伽师地论.本地分》的「心意识」说;〈摄决择分〉(《解深密经》的〈心意识相品〉)的赖耶所缘,及阿赖耶识了別色根,习气及器世间说,立三类识变:阿赖耶识转变,末那转变,前六识转变。约三类现行识来说明唯识,这是世亲不同于无著论的要点所在。《唯识三十论》说识的转变(pariṇāma),先说三类识。第一,「阿赖耶识、异熟、一切种」,是阿赖耶识的(含得因果)「自性」。「不可知、执受、处、了」,是阿赖耶识的「所缘」(与「行相」)。「与触」等,是阿赖耶识的「相应」(《瑜伽师地论》作「助伴」)。《三十论》先说三类识的「自性」,「所依」,「所缘」,(心所)「相应」,善不善等「性」,苦乐等「受」,生起与不起(暂时的或舍离)等,然后说唯三类识的变现,如《唯识三十论》(大正三一.六一上)说:
「是诸识转变,分別所分別,由此彼皆无,故一切唯识」。
「由一切种识,如是如是变;以展转(相互)力故,彼彼分別生」。
《唯识三十论》,以「唯识无义」为主题。上一颂的「诸识转变」,是分別(vikalpa),依此而起所分別(vikalpita);所分別是非实有的,「故一切唯识」所现。这是与《辩中边论》相同的,如「虚妄分別」,是三界的心心所法,是依他起相,是「有」的。与分別相对立的所分別——境;或依虚妄分別而引起的二取——能取与所取,是遍计所执相(parikalpita-lakṣaṇa),是没有的。依他起有的,是心心所法——分別;《三十论》也说依他起性是:「分別,缘所生」。第二颂,明种子识与前七识,互相熏生,为三类分別——识生起不断的因,与《摄论》等相同。有分別「识」而没有所分別的「义」,《唯识三十论》(及《辩中边论》)可说是极端的「唯识无义」说。《唯识三十论》的研究者与注释者,也要注意到,《摄大乘论》的「由二性」成立唯识;《庄严经论》的「所取及能取,……是说依他起」。对古师的论典,不但要了解他,还要会通、决择、發展,所以对《唯识三十论》的「唯识」义,虽同样的依现行识变说,而意见是不能一致了!
关于唯识——心、境有无的见解,玄奘门下所传,共有四说,如《成唯识论述记》卷三本(大正四三.三二〇下)说:
「安惠立唯一分,难陀立二分,陈那立三分,护法立四分」。
安慧是一分说。近见《安慧「三十唯识释」原典译注》,的确是唯有分別,无有所分別的一分说。其实,说一分的,可以有「分別」与「所分別」的一有一无;及「虚妄分別有,于此二都无」的一有二无,不过思想是相通而一致的。有一、二、三、四——四说不同,是可信的;而奘门所解,多少有点揣测,可能由于玄奘所译《成唯识论》,是杂糅而成的。在说明「唯识」时,以(护法说)陈那三分说为主的,如《成唯识论》卷一(大正三一.一上——中)说:
(一)「变,谓识体转似二分,相、见俱依自证起故。依斯二分施设我法,彼二离此无所依故」。
(二)「或复内识转似外境,我法分別熏习力故,诸识生时变似我法,此我法相虽在内识,而由分別似外境现」。
这二说,第一是三分说,第二是二分说。《成唯识论》是以陈那(及护法)说为主的,所以说:「变谓识体转似二分」。二分以外有「识体」,就是三分说。如说「变谓识生转似二分」,不就是二分说吗?类似的文句而意义不同的,如《成唯识论》卷七(大正三一.三八下)说:
(一)「三能变识及彼心所,皆能变似见相二分,立转变名。所变见分,说名分別,能取相故。所变相分,名所分別,见所取故」。
(二)「或转变者,谓诸内识,转似我法外境相现。此能转变,即名分別。……此所执境,名所分別,即所妄执实我法性」。
第一是二分说;第二是一分说,与安慧释相合。这二说,本来与卷一的二说相当,但《成唯识论》依陈那(三分)说,所以「识能变似见相二分」,引申为「识体转似二分」,成为三分说。《摄论》的「唯识」与「二性」,就是一分说与二分说,意义本来是相通的。但著重「唯识」的,以为所分別(境)是无体的遍计所执性,一切唯是识——分別的显现。而著重「二性」的,以为识能变似见、相分。呈现于心识——分別的对象,是相分——所分別,也是由识种所变现,与见分——分別有同样的存在意义。如安慧说「唯识」无境——一分说,西藏相传,这是「无相唯识」。难陀、火辨等,是「识似见相二分」的二分说,也就是「有相唯识」。三分说、四分说,都是同意「有相唯识」而發展所成的。三分说——相分,见分,自证分,是依据陈那《集量论释.现量品》的,如《成唯识论》引偈说:「似境相所量;能取相、自证,即能量及果:此三体无別」。量(pramāṇa),是正确的认识。凡是认识,必有「所量」的境相——相分,是识所显现的。能取相是见分,是识——(能)「量」。在能取所取时,有能知对境了解的识自体,也就是「量果」。对于心(心所)的能知方面,分为量与量果,所以成为三分。陈那以为:如没有自证分,就没有量果。即使能取境相,但以后的识体,由于没有自知取境,所以不能自忆心心所了境的情形。对于这一问题,说一切有部(Sarvāstivāda)等,认为念(smṛti)有忆念过去的作用,所以当时虽没有能知自心,但后念能忆念以前的心。陈那以为:忆念是心所法,念也还是具足三分的,否则后念也不能忆知前念了。所以在所引的偈颂下,又有一偈说:忆念也有量与量果二分。在唯识学中,相分(所量)、见分(量)、自证分(量果),「此三体无別」。没有別体而用有差別,所以可立为三分。《佛地经论》提到三分时,就说:「如是三分,不一不异」。瑜伽唯识学,渊源于说一切有部及经部(sutrāntika),坚守「指不自指,刀不自割」的原则,否认一刹那中,心能自知。现在自证分与见分,是内心的二分,那就可说自证分证知见分的了境情形了。陈那的三分说,留下待解的问题:自证分能证知见分,那又有谁来证知自证分呢?自证分也是不能自知的,因而有护法的四分说,如《成唯识论》说:「若细分別,应有四分。三分如前(所说),复有第四证自证分;此若无者,谁证第三」?护法的四分说,问题还没有解决:证自证分又有谁来证知呢?如立证证自证分,那样的一直推论下去,也不能解脱这问题的困境。好在说一切有部,传下巧妙的论法,可以采用。如「生」能生一切,谁又生这「生」呢?有「生生」能生于「生」。那「生生」又由谁生呢?说一切有部立展转论法:「生」能生「生生」,「生生」能生「生」;「生」与「生生」,展转相生,解免了无穷生的过失。「得」也是这样:「得」能得「得得」,「得得」能得于「得」。「得」与「得得」,展转相得,难题也就解决了。四分说者采用了这一论法:「证自证分」能证「自证分」,「自证分」能证「证自证分」,后二分展转相证知,所以四分说就圆满了。三分,四分说,坚守「心不自知」的原则,其实是融摄了大众部(Mahāsāṃghika)所说:心能知他,也能自知的意义。总之,三分说是成立于依识自体,似现见分与相分的意义。说明唯识变现,实不外乎「唯识」与「二性」。三分、四分,是为了论究心识自知而引起的。
大乘经重于胜义的现证。在这一原则下,「依于法性」,「依于胜义」,显示發心、修行与佛的果德。大乘经的出现,与论究「佛法」而發达的论书——摩呾理迦(māṭrkā),阿毘达磨(abhidharma);范围僧伽的毘奈耶(vinaya),关系不大,也就很少的论到。当然,在「大乘佛法」發扬中,也渐渐的为大乘经师所引用。特別是大乘论师,面对(声闻部派的)现实佛教界,不能不加以考虑。对阿毘达磨等论书,龙树(Nāgārjuna)在《大智度论》中,也只多少引用。西元五世纪初,鸠摩罗什(Kumārajīva)「常叹曰:吾若著笔作大乘阿毘昙,非迦旃延子比也」!而在印度,西元四、五世纪间,过去论书的论究方法、论究成果,正融入「大乘佛法」体系中,这就是论书型的经典——《解深密经》,《阿毘达磨大乘经》,及无著所传出的论典——《瑜伽师地论》,《大乘庄严经论》,《摄大乘论》,《大乘阿毘达磨集论》。瑜伽行派兴起于北方,而盛行于中印度,受说一切有部与经部思想的影响极深,表现出与一般大乘经的不同,这就是充满了摩呾理迦与阿毘达磨的特色。《大乘庄严经论》,是依《瑜伽师地论》的〈菩萨地〉造的。在〈菩提品〉中,以一切种智(sarvākārajñatā)为佛身。广说法界(dharma-dhātu)的种种甚深,也就显示了依无漏法界而住的佛甚深。在〈菩萨地〉的基础上,《庄严论》融摄了当时众多的大乘经。说诸佛法界后,说佛的三身:自性身(svabhāva-kāya),受用身(saṃbhoga-kāya),变化身(nirmāṇa-kāya);三身说,可能是依《金光明经》的。又说四智:圆镜智(ādarśa-jñāna),平等性智(samatā-jñāna),妙观察智(pratyavekṣaṇa-jñāna),成所作智(kṛtyânuṣṭhāna-jñāna)。转染为净的一切种智,《庄严论》是以法界为依止的;杂染生死的显现,也就是「唯识」现,《庄严论》是以(阿赖耶)种子(bīja)为依止的。《论》上说:「如是种子转,句(器世间)、义(色等尘)、身(五根)光转,是名无漏界,三乘同所依」:这是转舍杂染种习,转安住于无漏法界的解脱了。依杂染种子而唯识现,依清净法界而住(解脱身或)佛智,转染依为净依,在说明上,多少带有二元的形迹。依《阿毘达磨大乘经》而造的《摄大乘论》,作了更好的安立。依阿赖耶识为依止,成立杂染生死与清净解脱。阿赖耶(杂染)种子识,唯识现为有漏杂染;阿赖耶识中,「最清净法界等流正闻熏习」,性质是反阿赖耶识的,能引生出世心,杂染尽就转所依而得法身。闻熏习依附阿赖耶识,其实是「法身、解脱身摄」,这暗示了「唯识」——唯种识显现的底裡,就是如如法身,这也许受到《阿毘达磨大乘经》的影响。《阿毘达磨大乘经》的特点,就是依他起性「彼二分」,「杂染清净性不成故」。依他起性不是一成不变的,如随染汙而转,依他起的杂染分,就是遍计所执性;如随清净(离杂染)而转,依他起的清净分,就是圆成实自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转依(āśraya-parāvṛtti)得涅槃,得菩提,《摄大乘论》的后二分——〈彼果断分〉、〈彼果智分〉,都是依依他起通二分而说转依的。关于圆成实性,《摄大乘论》引经颂说:「若说四清净,是谓圆成实。自性及离垢,清净道、所缘,一切清净法,皆四相所摄」。「所缘」是「生此境清净」,就是听闻「最清净法界等流」的大乘教法。正法是佛所觉证的,依自证而施设教法,教法并不等于佛所证的,但也不离佛的自证,如摄影一样。教法为清净的所缘境,依此而引生清净,名「生此境清净」,与上文所说到的「正闻熏习」一样。「清净道」是菩提分法、波罗蜜多等,菩萨所修的圣道,依圣道能得圆满清净的佛果。「自性」是本来清净的法界、真如等,多约在缠说。「离垢」是法界离一切障垢而显,约出缠说。这四种清净,总摄一切清净法。然「所缘」是境,「道清净」是行,如来果位所有的无量功德,在四清净中属于那一类?如属于离垢清净,那就与「不空如来藏」说相近,佛智——菩提应该是常住的。《楞伽经》说:「无漏习气非刹那法」,无漏习气不是刹那生灭的,那从无漏习气所现起的无漏功德,当然是常住了。如不属于「离垢清净」,那佛果的无尽功德,就出于四种清净之外,又与颂说不合。无著论所说的佛,当然是圆成实性。如《庄严经论》以一切种智为佛的「自性」;「白法所成身」,是无漏清净善法所成身,也就是法身(dharma-kāya)的意义。佛身是转依而得的,「佛体与最上圆满白法相应」:「一、得极清净出世智道,二、得无边所识境界智道」。所以转依成佛,是以一切种智为佛自性的。然佛一切种智所摄一切白法,与真如无別,是真如清净所显,不是妄分別那样的。《庄严经论》广说佛无漏法界的甚深,以「譬如染画空」作结。说佛是这样那样的,其实佛无漏界是不容分別戏论的。说佛这样那样,是彩色的绘画虚空那样,了无形迹可得。这样的佛,是圆成实性,《楞伽经》等都说正智、真如为圆成实。以此来通释大乘经,特別是后期大乘的如来观,容易得出佛智常住(或一得以后,常住不变)的结论。然《庄严经论》所说的三身:自性身是转依所成的,「一切佛等无差別,微细难知」。而为众所见的,在净土中受用法乐的,是受用身;种种变化利益众生的,是变化身。自性身重于契证清净法界,而受用身与变化身,约自利与利他说。佛自利的受用身,刹土,众会,佛号,佛身体等都不同。这可以释通十方佛土的种种差別,但佛佛平等的、自利的真实身,有这样的差別吗?自性身是自性常;受用身是不(间)断常,变化身是相续常,后二身是无常的,解说经说的常住佛,所以约別义而称之为常。《论》说四智,圆镜智「不动」,后三智与三身中的后二身,都依圆镜智而起;圆镜智与自性身,有相当的意义,不过自性身约无漏界为所依止说,圆镜智约与真如无別的一切种智说。无著的《摄大乘论》,在〈彼果智分〉,也立三身。「自性身者,谓诸如来法身,一切法自在转所依止故」。《摄论》广说法身,法身有五相:「转依为相」,「白法所成为相」,「有无无二为相」,「常住为相」,「不思议为相」;而但为成熟菩萨的受用身,多为成熟声闻的变化身,是无常的。法身转五蕴而得自在;转识蕴得四智,那法身是以四智(等)而自在的。《论》中说「念佛法身」;说佛受用的十八圆满净土。《摄论》所说法身,是如智不二的,超越一切而又显现一切,利济一切有情。从如智不二的超越性说,法身与自性身相同;法身内证而起不思议用,利济有情,应该与自性身不同。法身常住,四智是常还是无常呢?又如《庄严经论》的受用身,也称法受用身,是「自利」的,于净土中自受用法乐;而《摄大乘论》的受用身,却是「但为成熟诸菩萨」,意义上是不同的。《庄严经论》与《摄论》,都说转识蕴得四智,而没有对转识为智,作详细的叙述。汉译本说到转第八、七、六、前五识——四类,分別的得四种智,但梵本中缺。这是译者波罗颇迦罗蜜多罗(Prabhākaramitra),在那烂陀寺,亲近戒贤论师,而以当时那烂陀寺的唯识学,补充了《大乘庄严经论》。《唯识三十论》,详于三类转变识的分別;从唯识现而论到唯识性;在行果的叙述中,泛称佛果为「法身」,对身、智没有明确的分別。唯识学在發展中,对佛果完成精密的叙述,那是世亲以后,瑜伽唯识论者的重要任务,以适应佛教界(倾向以佛为主的佛法)的要求。
世亲以后,到戒贤的时代,约近二百年。唯识论者,有以阿赖耶(ālaya)识与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相结合的,是《入楞伽经》与《大乘密(厚)严经》,在「虚妄唯识」的假相下,显出「真常唯心」的真义。不忘《瑜伽师地论》义,以经典形式出现的,有《佛说佛地经》及《如来功德庄严经》。玄奘所译《佛说佛地经》(大正一六.七二一上)说:
「当知有五种法摄大觉地。何等为五?所谓清净法界,大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
大觉地,就是佛地,依此五法而成就圆满大觉佛果的。所说「五法」,清净法界(dharmadhātu-viśuddhi)是真如(tathatā)异名,如与四智,作了各別的说明。《成唯识论》引《如来功德庄严经》说:「如来无垢识,是净无漏界,解脱一切障,圆镜智相应」。无垢识,是阿摩罗识(amala-vijñāna)的义译。依此经说,阿摩罗识是转染为净的第八清净识,摄持一切清净无漏种子(净无漏界);如阿赖耶识的摄持杂染(及清净)种一样,阿摩罗识摄持净无漏种,现起一切无漏清净的佛法。无垢识与圆镜智相应,也与有漏第八识,与有漏心所相应一样。这样,确定了清净法界以外的四智,是有为的清净依他起性,与《瑜伽师地论.摄决择分》所说:「依他起自性,亦正智所摄」相合。正智是无漏智,是依他起性,不是圆成实性所摄的。还有,佛的无漏智,与无漏识相应,也是有漏智那样,与有漏识相应。这是与一般大乘经,从「依智不依识」,而倾向于唯智无识的不同。如与智各別,无漏智与识相应,契合《瑜伽师地论》与阿毘达磨论的见解。
在论书与论师方面,《唯识三十论》的安慧释,不知作者名字的《转识论》,都没有广说佛果。玄奘所译的「亲光等菩萨造」的《佛地经论》这样说:「无为功德,净法界摄」;「有为功德,四智所摄」。明确的区別了清净法界与四智的不同。有漏位说一切唯识,依《大乘百法明门论》,一切法略分为五:「一切最胜故(识),与此相应故(心所),二所现影故(色),三位差別故(不相应行),四所显示故(无为)」。无漏位转识成智,《佛地经论》也说:「四智具摄一切佛地无漏心及心法,若俱有法(不相应行),若所变现品类差別(色)」。无漏位依智得名,其实也是心与心所相应的,所以:「四智相应心品,……有二十一,谓五遍行,五各別境,十一唯善」。转染成净的八种净识,每一净识都是与二十一无漏善心所相应的。以上《佛地经论》的解说,是大乘而阿毘达磨化的,与《瑜伽师地论》的风格相同。无著论说的三身,《佛地经论》分別为自受用身与他受用身,会通了《庄严经论》与《摄论》的异说。《大乘庄严经论》,说到四智,但没有说转什么得什么智。无性(Asvabhāva)的《摄大乘论释》,说转八、七、六、前五识,別別的得四智。《佛地经论》与无性的《摄大乘论释》,是世亲以下,陈那、护法、戒贤的系统;玄奘杂糅而成的《成唯识论》,所说转依的意义,就是依此而作更圆满的安立。《成唯识论》约四种义来说明转依:一、能转道;二、所转依;三、所转舍;四、所转得。「所转依」有二,持(染净)种依与迷悟依,这是会通了阿赖耶识为所依,如来藏(真如、法界等)为所依的二大流。「所转得」有二:「所显得」是真如离障的大涅槃,约义立四种涅槃;「所生得」是大菩提,从无漏种子所生的,就是四智相应心品。在如、智差別(不一不异之异),正智是有为依他起性的原则下,抉择、会通:《成唯识论》所代表的,是西元六、七世纪间,那烂陀寺大成的唯识学。
在这裡,顺便说到瑜伽唯识传来我国的情形。《瑜伽师地论.本地分》的〈菩萨地〉,西元五世纪初,已由昙无谶(Dharmarakṣa)译出;菩萨戒以外,没有引發多大影响。西元六世纪初,北印度的菩提流支(Bodhiruci)等来,译出世亲的《十地经论》等。《十地经论》的宏传,形成「地论师」一系。「地论师」说:阿梨(赖)耶识是真识。《十地经论》说:「应于阿梨耶识及阿陀那识中求解脱」,并没有真识的意味。「地论师」的真识说,可能是从菩提流支所译的,《入楞伽经》的「自相阿梨耶识不灭」中来的。西元五四六年,真谛(Paramârtha)来中国,译出世亲的《摄大乘论释》等,成「摄论师」一系。真谛所译的《摄论释》,在世亲的解说中,每有所补充、解说(所译其他的论书,也有这种情形)。如说:「阿梨耶识,界以解为性」;「闻熏习与解性和合,以此为依,一切圣道皆依此生」。持种、异熟阿梨耶识外,又立解性梨耶,所以阿梨耶有「真妄和合」的意义,这可能是从《阿毘达磨大乘经》所说,依他起性「彼二分」而来的。真谛于八识外,立阿摩罗识——无垢识,也许是《楞伽经》「八九种种识」的第九识吧!阿摩罗识的内容,是八地菩萨(及阿罗汉)舍阿梨耶所得的「转依」;又通于初地所证得的;及众生的本净心。真谛所译的论典,重于阿赖耶(或作「本识」)种子识的转变,被称为「一能变」说。而最特出的,是对阿梨耶识为所依,如来藏为所依——两大思想,作了疏解融通的工作。对翻译来说,不够忠实,但所援引的思想,是存在于当时的教界,并非他个人的意见。真谛是优禅尼(Ujjayainī)人,近于摩腊婆(Mālava),伐腊毘(Valabhī)。这一带地方,正量部(Saṃmatīya)盛行,当然是不可说我(anabhilāpya-pudgala)的流行区。真谛所传,代表了中印度西部地区的唯识(唯心)学。西元七世纪初,玄奘传来了大量的唯识经论,特別是杂糅众说的《成唯识论》,被称为是「法相宗」或「唯识宗」。唯识学,本是依《瑜伽师地论》为本的。无著的《大乘庄严经论》与《摄大乘论》,阐扬阿赖耶的种子识变(《摄论》说缘起与缘所生法,已有种子识变、现行识变二义)。由于会通当时流行的大乘经,也会通了如来藏与大我。依此而發展下去,就有《楞伽》、《密严》等传出。世亲的《唯识三十论》,依《瑜伽师地论.摄决择分》,阐扬阿赖耶、末那、前六识——三类现行识变。陈那、护法一系,重视理性思辨,而思想复归于《瑜伽师地论》。正智是依他起,有为生灭的;智与识相应;如与智不一。依此来论佛果——三身、四智,都作了详密的分別;《成唯识论》再也不谈如来藏了。玄奘的西行求法,主要是「誓游西方以问所惑,并取十七地论(《瑜伽师地论.本地分》)以释众疑」;到了那烂陀寺,从戒贤「听瑜伽三遍」。玄奘所传的《成唯识论》,是综集当时中印度东部——那烂陀大成的唯识学。当然是经过近二百年的發展,可说是后起的,但从瑜伽唯识的發展来说,正是复归于《瑜伽师地论》的古义。
成立「一切唯识现」以外,瑜伽行派的卓越成就,是因明(hetu-vidyā)的高度發展。在瑜伽行派以前,从辩论术而来的论理学,是称为正理——尼夜耶(naiyāyika)与因论(hetu-śāstra)的。「正理」,本是真理的意义,其后演化为思惟论究真理的方法。大抵由于种种沙门团兴起,印度传统的婆罗门(brāhmaṇa)教徒,迫得發展辩论术。其中特重思辨以求真理得解脱的,形成尼夜耶派,有《正理经》;胜论(Vaiśeṣika)也以究理著名;数论(Sāṃkhya),弥曼萨(Mīmāṃsā)等,婆罗门教分流出的教派,都多少有论理的学风,西元一世纪起,渐渐的流行起来。尼夜耶派的《正理经》,明十六谛(或作十六句义)。一、量(pramāṇa),立现量,比量,譬喻量,声量(教量)。量是正确的知识,可作为知识的准量。正确的知识,依此四量而得,所以《方便心论》说知四量名「知因」。二、所量(prameya),是所知的对象。三、疑(saṃśaya),四、用(prayojana):对所知见的事理,不能确定(疑);所以有求解决的作用。五、宗——悉檀(siddhānta),是立者所主张的,有遍所许宗,先禀承宗,傍准义宗,不顾论宗——四宗。六、喻(dṛṣṭânta),是举例。七、支分(avayava),就是比量的五支:宗,因,喻,合,结(决定)。八、思择(tarka)。九、决(nirṇaya),义理决定。以上,是论证的重要事项。以下,是实际论辩,论证的谬误或失败,如一〇、论议(vāda),彼此互相论议。一一、纷议(jalpa);一二、坏义(vitaṇḍā);一三、似因(hetu-ābhāsa);一四、难难(chala);一五、诤论(jāti);一六、堕负(nigrahasthāna),论议失败。从十六句义,可见与未来因明的关系。思惟分別与论辩,依龙树(Nāgārjuna)的中道观,是不能证知正理而得解脱的,所以龙树作《回诤论》与《广破经》,彻底的评破了《正理经》。然思辨正理的方法,主要是为了自宗与他宗间的辩难;受一般异教学风的影响,佛教也不得不采取、修改正理派的论法,作为维护佛法的方便。魏吉迦夜(Kiṅkara)译出的《方便心论》说:「如为修治庵摩罗果,而外广植荆棘之林,为防果故。今我造论,亦复如是,……为护法故」。《方便心论》,经录都佚名,《高丽藏》本也如此,但《宋藏》本以下,都作「龙树菩萨造」,是不足信的。又有陈真谛的《如实论.反质难品》,「如实」可能是「正理」的异译。〈反质难品〉,与《集量论》所破的《成质难论》相合。传说是世亲所造,为陈那所否认。《方便心论》与《如实论》,都是佛教徒參照《正理经》的论法,多少修正,作为立正破邪的方便。《瑜伽师地论.闻所成地》,以为「五明处」是三乘学者所应该正确了解的。五明中的因明,是「于观察义中诸所有事」。「诸所有事」,共七种:「一、论体性,二、论处所,三、论所依,四、论庄严,五、论堕负,六、论出离,七、论多所作法」。七事,都是有关对敌(论)方立论的事,瑜伽行派早期的修学因明,显然还是辩论法。七事中的「论所依」,为辩论的主要依据。立论:「所成立义」,有自性与差別;「能成立法」有八:「一、立宗,二、辩因,三、引喻,四、同类,五、异类,六、现量,七、比量,八、正教量」。《显扬圣教论》所说相同,名之为「论法」。《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名为「论轨」,简略些,内容大致相合。只有「能成立法」的前五法,作:立宗,立因,立喻,合,结,那是与《正理经》的五支作法,完全一致了。传说世亲有《论轨》,《论式》,《论心》的三部著作,都已失传!
因明的革新而大有成就的,是世亲的弟子陈那。陈那的因明八论,玄奘译出了《因明正理门论本》,《观所缘(缘)论》。义净译出了《集量论》,可惜佚失了;又译出《取因施设论》,《观总相论颂》。吕澂依藏译本,出〈集量论释略抄〉,并与《因明正理门论》,互相比对印证。又译出〈因轮决择论〉。玄奘所译的,商羯罗主(Śaṅkarasvāmin)的《因明入正理论》,是依《集量》、《理门》而作的,陈那因明论的特色,如《瑜伽师地论》等立三种量,陈那但立现量(pratyakṣa-pramāṇa)与比量(anumāna-pramāṇa)——二量。至教量或圣教量——每一教派的经说(如吠陀、佛经、《新旧约》),如不为对方所信受,就不能成为定量。如经教所说,正确而可以为他所接受的,那一定是符合现量与比量的。所以但立二量,不取圣教量,也就是以理为宗,而不是信仰为先的。明显呈现而离分別的智,是现量。现量有四类:(五)根识所了;意(五俱意)也有离分別的;心与心所的自证分;瑜伽者离分別的直观。比量是推理的正确知识,有自比量与他比量。自比量,是自己推理的正知;以自己的正知,为了使他了解而立量,是他比量。旧时是五支作法,陈那简化为三支:宗(siddhānta),因(hetu),喻(dṛṣṭânta)。如立「声无常(宗),所作性故(因)。诸所作者,皆见无常,如瓶等(同喻);诸是常者,见非所作,如虚空等(异喻)」。比量的三支中,因三相是最重要的,三相是「(遍)是宗法性;同品定有性,异品遍无性」。《顺中论》说到「若耶须摩论师说言:……彼因三相」;因三相是「朋(宗)中之法,相对(异)朋无,复自朋成」。《成实论》说:「十六种(句)义,是那耶修摩(所)有」。若耶须摩或译那耶修摩(Naya-suma),是正理学徒的意思。《如实论》说:「我立因三种相:是根本法,同类所摄,异类相离」。这可见「因三相」是陈那以前所旧有的,陈那是对「因三相」作更合理的论列。如〈因轮决择论〉,就是说明因三相的正因,及不具三相的过失。在因明论理的卓见外,依佛法来说,是将重于认识论的现识变现,与重于论理学的正知——量论,结合起来;也是为了成立唯识变现,所以在认识论与论理学上痛下功夫。如唯识学中,立相分、见分、自证分;因明中,立所量、(能)量、量果——自证。又在现量中,立瑜伽者的直观,与修持佛法的宗教经验相结合。陈那的因明,或称量论,不是一般的,而是以世俗的「因论」,作为成立、理解唯识现的方便。
陈那再传弟子法称(Dharmakīrti),造了七部量论,《释量论》是最重要的一部。法称的论书,文字艰涩,起初不受人尊重。后得弟子天主慧(Devendramati)与释迦慧(Śākyamati)的精研注释,才流行起来。玄奘没有提到法称,也许他的著作,还不大流行;义净就说到「法称则重显因明」了。法称的论书,与天主慧等释论,西藏都有译本。近来法尊译出《释量论》;及依僧成的《释量论疏》,略出《释量论略解》,多少可以了解一些。《释量论》是依据《集量论》,解说而有所修正發展的。如陈那的宗、因、喻——三支,还是传统五支说的简化。对他而成立自宗,或评破对方的主张,一定先要揭出自己的见解(或否定对方的主张)——宗;其次说明理由——因;然后从同类、异类两方面,举事例来证成——喻。宗、因、喻的三支次第,主要是适合于对他的辩论。法称修改为近于喻、因、宗的次第:如凡是所作法,都是无常的,如瓶盆等;声也是所作法;因而得到「声是无常」的结论。这一次第,近于西方逻辑的三段论法,是顺于自己正确推理的次第(自比量)。法称著重于自己正确的推理,使这一方法,能普遍应用于自己对佛法的正确思惟,所以《释量论》四品,第一品就是〈自义比量品〉。陈那在「宗过」中,有「决定相违」:如甲方以三支比量,成立自宗;乙方也成立一比量,与甲方的立义相反,而比量的三支却都没有过失。这就成了立敌双方对立,相持不下的局面,名「相违决定」。「相违决定」,近于西方逻辑中的「二律背反」。法称不立「相违决定」,以为正确的思惟,必有所决定,也就是正理定于一,所以否定了「相违决定」。然身在相对的世间,运用世间的名言分別,思惟世间的事理,陈那立「相违决定」,可能还是正确的!陈那的《集量论》初说:「归敬为量、利诸趣,示现、善逝、救护者。释成量故集自论,于此总摄诸散义」。一般造论的,多数先归敬佛(法、僧),说明造论的所为——动机与目的所在。《集量论》初的一颂,上二句是归敬为量的佛;下二句说明造论的所为。这本是造论的一般情形,法称却据此一颂,成立第二〈成量品〉(二八五.五颂)。〈成量品〉说释尊开示四谛,使人如实知四谛:知苦、断集、证灭、修道。佛是依此修习而成,具足大悲等功德。佛所知、所说,无不是究竟正确的,是真正的「量士夫」,可作为我们闻思的准量。在「量论」、「因论」的發展中,法称的著作与后起的解说,在世间「认识论」与「论理学」中,应有值得研究的价值!
「量」,是认识论;「因明」,是论理学(逻辑),都只是世间的学问。在瑜伽唯识派中發展起来,对佛法的影响极大,几乎成为学佛者必修的科目。因明为五明之一,无著、世亲以来,非常重视他。由于正理派等势力增强,学风重视辩论,瑜伽行派不能不研究来求适应,而为了成立「唯识」,应该是發展的主因。「唯心」或「唯识所现」,是瑜伽行者修验的心境,而说明一切唯识所现,说种子识变,是不够的,必须依现行识——分別所分別中去说明。唯识理论的诱發者,是经部。经部以为:十八界种子生一切法,是实有的,而约六根、六境——十二处生识来说,是假有的。如《顺正理论》说:「(经部)上座作如是言:五识依(根)缘(境),俱非实有。极微一一不成所依、所缘事故,众微和合方成所依、所缘事故。……极微一一各住,无依缘用,众多和集,此用亦无,故处是假,唯界是实」。在认识论中,经部是说根与外境是非实有的,但依种子(界)所生色,是实有的。如种子是依心识而相续有的,从种子识生起的色等,不也可以说非实有吗?在认识论——能所关系中,经部以为眼识所见的色,是眼识的表象,而不是实色,瑜伽唯识者也是这样说的;所以瑜伽唯识兴起,经部就被融摄而消失了。释尊说:「二和生识」。如眼识生起,一定要有青、黄等色为所缘;有眼根——「清净色」,等于视觉神经的生理机构作所依,眼识才有生起的可能。瑜伽行者成立「唯识」,说色是眼识的表象,眼根是生识的功能。这是但立能识、所识,而完成「唯识无义」的定律。法称但说唯识现,没有说阿赖耶识,可能是:阿赖耶识的行相、所缘,微细难知,在能所相关的认识论中,不容易说明阿赖耶识的所缘,是唯识所现吧!总之,成立「唯识」与量论的發展,是密切相关的。然从印度辩论术而来的,无论是正理、胜论等论法;《瑜伽师地论》的因明,陈那、法称大成的量论,都不是推求未知的事理,發展新知,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宗教而努力——以种种论理方法,证明自宗是正确的。以因明来说,立自、破他,无非是维护佛法的方便。法称的时代,佛教界倾向于如来果德,及对人(师长)的诚信。《释量论》特立〈成量品〉,论证佛智的完全正确,多少是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
第三节 中观学的复兴
世亲(Vasubandhu)时代,中观者(Mādhyamika)僧护(Saṃgharakṣa),先后得到了两位弟子——佛护(Buddhapālita)与清辨(Bhāvaviveka),衰落的中观学,这才重振而开始了新的机运。后期中观的著作,西藏的译本不少;汉译的仅有清辨的《般若灯论》,《大乘掌珍论》,及莲华戒(Kamalaśīla)的《广释菩提心论》等。近来,法尊译出月称(Candrakīrti)的《入中论》,及从所译的《菩提道次第广论》,《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多少知道一些。衰落的中观学,忽而兴盛起来,可说是瑜伽行派(Yogācāra)所激發的。瑜伽行派的根本信念,是经说「一切法无自性空」,是不了义的;三自性中,遍计所执自性(parikalpita-svabhāva)是无(空)的,依他起自性(para-tantra-svabhāva)与圆成实自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是有(自性)的,这才是了义的(如《解深密经》说)。龙树(Nāgārjuna)依《般若》等经造论,那时没有《解深密经》,没有三自性说,当然不会评论后起的经论。后起的瑜伽行派,却以先前所说「一切法无自性空」为不了义,中观派自然会起来声辩。似乎龙树的后学,兴起了诤论,其实诤论的原因,应该是以「一切法无自性空」为不了义的瑜伽行者。复兴的中观学,在确认「一切法无自性空」是了义的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与瑜伽行派对立。但在瑜伽行派的兴盛中,中观者或多或少的受到影响,也就渐渐的分化了。分化的原因,还有重要的是:一、「后期大乘」经的流行,应给以解说。二、论究《中论》,《四百论》等深观,而不知龙树的大论,如《大智度论》,《十住毘婆沙论》,所以在缘起(pratītya-samutpāda)事的安立方面,不免无所适从而所见不同了。
佛护著《中论释》,大体依《根本中论无畏释》。清辨著《根本中论般若灯释》(即《般若灯论》),论中评论了佛护释,如《般若灯论》卷一(大正三〇.五二下、五三上)说:
「(佛护)释曰:诸法无有从自体起,彼起无义故;又生(应)无穷故。(评曰)彼不相应,此义云何?以不说因及譬喻故;又不能避他说过故」。
「佛护论师释曰:他作亦不然,何以故?遍一切处一切起过故。论者(清辨)言:彼若如此说过,即所成能成颠倒故,谓自俱因起体过故。或时有处随一物起故,先语相违。又若异此,遍一切处一切起过,此语能成他起过故,此不相应」。
在解说《中论》破「自生」与「他生」等处,清辨不同意佛护的破他方法。如破「自生」,佛护以为:自(体)生(自体)是自体已有而说再生,那是毫无意义的。已有,何必再生呢?如有自体而要更生,那就该生生无穷了!这样的破斥,不提自己的意见,只从对方的主张中(如「自生」),指出对方语意的内在矛盾,这确是龙树的常用的破法,清辨不同意这一破法,认为要破斥他宗,应说因与譬喻,也就是要应用三支比量(anumāna-pramāṇa)的方法。如清辨《掌珍论》说:「真性有为空,如幻,缘生故。无为无有实,不起,似空华」。明有为,无为空,就立了两个具足宗、因、喻的比量。清辨(与护法时代相当)在异教的正理派(naiyāyika),瑜伽行派的因明(hetu-vidyā)立破影响下,也觉得破他是应该这样的自立比量,所以评破了佛护。起初,佛护与清辨门下,都没有觉得有太大的问题,到了佛护再传的月称(Candrakīrti),作《根本中论明显句释》,才揭發清辨与佛护间的根本歧异。依月称说:一般的比量,是依某些共同(「极成」、「共许」)的见地,而论究彼此的不同,到底什么是正确的。然在中观者的不共见地中,与中观以外的学派,不可能有共许的,所以立量(或立或破)是不可能的,如《辨了义不了义论》广说。「一切法无自性空」,原则上是中观派一致的。然胜义(Paramârtha)中「一切法无自性空」,而世俗(saṃvṛti)中,清辨以为缘起法是有自相(svalakṣaṇa)的,自相也就是自性(svabhāva)。在彼此共许的自相有法下,可以立量。然依月称说:《中论》说缘起无自性,无自性所以是空(śūnyatā)的。「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缘起如幻如化,也是无自性的。这不是一般人所有的共识,所以自立比量以破他,是不可能的。对无明(avidyā)所蔽的众生,只有从对方的见解中,指出他自义的矛盾,使他「触处难通」,从反省而理解自相有的谬误,引向胜义的修证。《入中论》卷二(汉院刊本一八)说:
「痴障性故名世俗,假法由彼现为谛,能仁说为世俗谛,所有假法唯世俗」。
世俗,有覆障的意义。缘起如幻,而在众生(无明覆障)心境,现起谛实相,如来也就随世俗而称之为(世俗)谛。在圣者的心境,缘起如幻,可说「唯世俗」而不再是「谛」了。《中论》青目释也说:「一切法性空,而世间颠倒故生虚妄法,于世间是实」。从破他的方法中,發见清辨所说的因缘生法,世俗谛是自相有的,应「自立量」以破他,所以称为「自续」或「自立量派」(Svātantrika)。佛护与月称,随他所说而难破,所以称为「应成」或「随应破派」(Prāsaṅgika)。这是有关胜义的观察与二谛安立的。
后期中观学,在「后期大乘」经论流行的时代,引起种种新的问题。「佛法」所开示的,是生死的解脱。「后期大乘」的《胜鬘经》,提出了两类生死。生死是烦恼(kleśa),业(karman),(生死)苦(duḥkha)的延续。《胜鬘经》在一般的烦恼——四种住地(与一般所说,见所断、修所断烦恼相当)外,別立无明住地(avidyā-vāsa-bhūmi)。在有漏的善恶业外,別立无漏业(anāsrava-karma)。在一般的生死,一次又一次的分段生死外,別立意生(成)身(manomaya-kāya)的不可思议变易死(acintya-pariṇāma-cyuti)。无明住地为缘,无漏业为因,得意生身的变易生死。这是在共三乘所断的五趣生死外,別有大乘菩萨不共的生死,究竟解脱,才能成佛。说明大乘的不共,有二乘共断的烦恼障(kleśâvaraṇa),佛菩萨所断的智(所知)障(jñeya-avaraṇa)。在离执证空方面,声闻离我执,证补特伽罗无我(pudgala-nirātman),或名生空——补特伽罗空(pudgala-śūnyatā);大乘更离法执,证法无我(dharma-nirātman),也就是法空(dharma-śūnyatā)。这些论题,解说上或多少差別,却是「后期大乘」所共说的。对于这,清辨的《般若灯论释》卷一一(大正三〇.一〇六中——下)说:
「二乘之人见(人)无我故,烦恼障尽,乘彼乘去,是名说……断烦恼障方便已」。
「为大乘者,说二无我为最上法,说断智(所知)障方便已」。
清辨所说的,显然是随顺「后期大乘」的:二乘得人无我,断烦恼障;大乘得二无我,更断所知障。然月称的见解不同,如《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一七(汉院刊本二八)说:
「如明显句论云:……由内外法不可得故,则于内外永尽一切种我我所执,是为此中真实性义。悟入真实者,慧见无余烦恼过,皆从萨迦耶见生,通达我为此缘境,故瑜伽师当灭我」。
「由我不可得故,则其我所我施设处(法)亦极不可得。犹如烧车,其车支分亦为烧毁,全无所得。如是诸观行师,若时通达无我,尔时亦能通达蕴事我所皆无有我」。
无我,《入中论》说:「无我为度生,由人法分二」。无我也就是空性,由于所观境不同,分为二无我或二空。无我与空的定义,同样是(缘起)无自性,所以能通达无我——我空的,也能通达无我所——法空。反之,如有蕴等法执的,也就有我执。这样,大乘通达二无我,二乘也能通达二无我。不过二乘在通达人无我时,不一定也观法我(如观,是一定能通达的),「于法无我不圆满修」。经说二乘得我空,大乘得法空,是约偏胜说的。无明障蔽,对补特伽罗与所依蕴等法,起谛实相,不知是没有自性的,这是生死的根源,也就是十二支的无明。执我、法有自性,是烦恼障的根源,那什么是所知障呢?《入中论释》说:「彼无明、贪等习气,亦唯成佛一切种智乃能灭除,非余能灭」。二乘断烦恼,佛能断尽烦恼习气(所知障),确是「佛法」所说的。月称的见解,与龙树《大智度论》所说,大致相同。
后期的「大乘佛法」,是以如来藏我(tathāgatagarbha-atman),自性清净心(prakṛtiprabhāsvara-citta)说;阿赖耶识(ālayavijñāna)为依止说;二流合成的「真常唯心论」为主流的。后期流行的特出思想,代表「初期大乘」的中观者,怎样在保持中观思想下,去应付、处理这新传出的思想呢?清辨造《中观心论》及释论《思择燄》,在《中观心论》的〈入抉择瑜伽行真实品〉中,对瑜伽行派作了广泛的批评。《大乘掌珍论》所说:「入真甘露已具分別」,就是指《中观心论》说的。清辨的《般若灯论》,也批评了「三自性」,但汉译本的译者,传承瑜伽学的波罗颇蜜多罗(Prabhākaramitra),却把他略去了。《十地经》说:「三界唯心」,清辨以为:经意是遮破外道所说,离心別有作者、受者——我,不是说外境非有。《楞伽经》说:「外境悉非有,心似身、财、处,现为种种义,故我说唯心」。清辨解说为:这是说外境不是自性有的;依境而有种种心,似彼(境)行相而生。经上所说的(唯心),都不是「唯识变现」的意义,彻底否定了瑜伽行派的唯识说。实践的方法,依《辩中边论》说:「唯识无义」,是依妄分別识(及心所)的有,遮遣外境的非有;再依外境的非有,识也就不可得——境空心寂。这样,境无与识有,都归于无所得,平等平等,也就是契入真如。这一进修次第,真谛(Paramârtha)所译《十八空论》,称之为「方便唯识」,「正观唯识」。清辨的《般若灯论》说:
「若先许唯识,后仍遍舍者,与其以泥汙后而洗,初即勿触远离为妙」。
依清辨的意见,「识」终归是无所得的,那为什么不直捷了当的,观境与识都是虚妄无实,要分成先后次第呢!月称对唯识说,也作了详细的评判。经上所说的「唯心」,如《十地经》,是为了遮破外道的作者、受者;《楞伽经》说,是为了遣除外境的执著。《入中论》引经说:「如对诸病者,医生给众药,如是对有情,佛亦说唯心,此教显彼是不了义」。医生的应病与药,当然是随宜方便;以治病为喻来说「唯心」。显然唯心(唯识)是不了义教。又广引《楞伽经》说,「为除愚夫无我恐怖」,佛说类似神我的如来藏。结论说:「是故如是行相契经,唯识师计为了义者,已由此教,显彼所说皆非了义」。如来藏与阿赖耶识,来自不同的思想系,但在稍迟的「后期大乘」经中。联合起来,發展到如《密严经》所说:「佛说如来藏,以为阿赖耶,恶慧不能知,(如来)藏即赖耶识」。瑜伽行者对于这一经说,似乎没有去解说。《入中论释》依此而说:「随一切法自性转故,当知唯说空性名阿赖耶识」。说如来藏是不了义,如来藏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当然也是不了义了。月称以为,成立阿赖耶识,是为了众生的业果相续。其实业入过去,并不等于消灭,过去业是能感报的,所以立阿赖耶识是没有必要的(为钝根,可以这样方便说)。业入过去而是有的,是「三世有」说,但这是三世如幻有,与萨婆多部(Sarvāstivāda)的三世实有说不同。陈那(Diṅnāga)立自证分,能证知见分,后起心才能知前心的了境。月称以为:「念」有忆念过去的作用,所以立自证分是多余的;而且有「心能自知」的过失。瑜伽行者成立「唯识」的种种譬喻,《入中论》一一的给以评破,成立缘起的心与境,胜义中都是空的,而世俗中都是有的——无自性的有。在世俗安立方面,如三世有,念能忆知过去,有心有色等,近于萨婆多部,不同的是一切如幻,没有自性,所以有的称他为「随婆沙行」。《入中论》卷二到卷五,对瑜伽行者的依他起性自相有,及唯识无境说,作了最彻底的批评。
瑜伽行者所宗依的《解深密经》,立三自性(trividha-svabhāva),说遍计所执(我法)是空的;依他起、圆成实性是有的。这一理论体系,是说一切有部的,「我及我所无(空),有为,无为有」的大乘化。《解深密经》依三自性立三无自性(trividha-niḥsvabhāva),解说《般若经》等一切法无自性。这一思想,容易为经部等所接受,所以在三时教中,称此第三时教为「普为發趣一切乘者」。约这点说,是有诱导二乘入大乘作用的(经部等多就大乘化了)。第二时教是:「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以隐密相转正法轮,虽更甚奇,甚为希有,而于彼时所转法轮,亦是有上、有所容受,犹未了义,是诸诤论安足处所」。到第三时教,才是「于今世尊所转法轮,无上无容,是真了义,非诸诤论安足处所」。后期的中观者,依缘起有,说一切法空无自性,与瑜伽行派所宗的《解深密经》不合,那当然要对《解深密经》的三性说,作一番解说了。清辨是说世俗谛中有自相的,所以《般若灯论》中说:能遍计与所遍计,都是世俗依他有的。说遍计所执「相无自性」,是约胜义说的。依他起的「生无自然性」,是无自性生,也是「胜义无生」。「故于胜义,若色自性,若色生等空,为圆成实」。这样的解说《解深密经》的三自性、三无自性,那是说瑜伽行者的解说错了!月称《入中论》卷三(汉院刊本三一)说:
「如是行相诸余经,此教亦显不了义。(释)如是行相经为何等?谓如解深密经,于遍计执、依他起、圆成实三自性中,遍计执无性,依他起有性」。
《解深密经》的三自性说,月称论定为不了义的,与瑜伽行派的见解相反。《辨了不了义论》解说为:如于一切法空无自性中,能安立生死业果与解脱,那《般若经》与《中论》所说,当然是究竟了义的。如不能于无自性中,安立生死业果与解脱的,对一切法无自性空的教说,会引生极大断见的,那就应如《解深密经》,也就是如瑜伽行者这样说了。约根性的利钝来会通,似乎比清辨的解说好些,因为这是与《解深密经》说相合的。《解深密经》说:「已种上品善根,已清净诸障,己成熟相续,已多修胜解,已能积集上品福德智慧资粮」——五事具足的根性,听了第二时教的:「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能够深生信解,如实通达,速疾能证最极究竟。对这样根性,当然无所谓「隐密」,也就用不著再解释深密了。由于一般根性,五事不具足,引起不信,毁谤大乘,或颠倒解说等过失,这才说三自性、三无自性的第三时教,再来解释一番。这一解说,确是《解深密经》说的,也许瑜伽行者不以为然,但约应机设教来说,中观与瑜伽,应该是可以并存的。
第四节 对抗与合流
后期中观派(Mādhyamika)的清辨(Bhavya)与月称(Candrakīrti),在所造的论书中,评破了瑜伽行派(Yogācāra)。瑜伽者的唯识(vijñapti-mātratā)说,依他起(para-tantra)与圆成实(pariniṣpanna)有自相说等,月称认为是不了义的,是为劣机所作的方便说;清辨是彻底的加以否定,认为不合经文的意义,瑜伽行派的对策,是为龙树(Nāgārjuna)的《中论》,提婆(Āryadeva)的《四百论》作注释。如安慧(Sthiramati)的《中论》注释,汉译名《大乘中观释论》。与安慧同时的德慧(Guṇamati),也有《中论》注释,已经失传了。护法(Dharmapāla)为《四百论》作注释,玄奘译名《大乘广百论释论》,但仅是后二百颂的注释(西藏有全译)。由于月称的《四百论释》,纠正护法的曲解,护法的弟子提婆设摩(Devaśarman),又作《中论》的注释。龙树与提婆,在大乘佛教界,有崇高的声誉,后起的瑜伽行者,是不适宜进行批评的,所以为龙树、提婆论作释,似乎表示意见的和同。如破外道与声闻部派,当然依文解说;如有关大乘法义,与中观者所见不合的,当然要依《解深密经》的了义说,来抉择《般若》、《中论》等「隐密」教了。如护法的《大乘广百论释论》,解说「虚妄分別缚,证空见能除」,广叙依他起有与依他起空(可能指安慧与清辨)的双方论辩,然后提出:「心境有三:一者、有言有相心境;二者、无言有相心境;三者、无言无相心境」,这就是三自性说。第二,依他起离言而为言所依,「亲证为先,后方起说」,所以依他起有性,却不能说自相实有。这样,为龙树、提婆论造释论,似乎推崇前辈,其实是评中观者而表达自宗的意见。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有之诤」。中观与瑜伽者的论诤,不只是文字(笔墨)上的论诤,还采取印度当时流行的公开辩论。据多氏《印度佛教史》说:南印度清辨的弟子们,不满意安慧的《中观释论》,到那烂陀(Nālandā)寺来,与安慧的弟子争辩。安慧的在家弟子月官(Candragomin),到那烂陀寺来,与月称作了七年的长期论辩。德慧的《中论》注,破斥清辨;清辨的弟子三钵罗多陀(Sampraduta),与德慧在南方的婆罗保梨(Balapurī),也作了长期的论辩。到底是谁胜利了呢?佛法是否能专凭口舌以定成败呢?在这重认识论(「量论」)、重论理学(「因明」)的时代,对内对外,爱好口舌的论诤。论辩的结果,往往是败者被诬辱,被驱逐(或自杀),或改变信仰。以「佛法」的精神来说,可说是走向歧途了!传说:瑜伽行派大成「量论」的法称(Dharmakīrti),与婆罗门鸠摩罗梨罗(Kumārila)辩论得胜,鸠摩罗梨罗就改信佛法。法称又与商羯罗(Śaṃkara)辩论,商羯罗失败,投河自杀。商羯罗转生,十五六岁时,又与法称辩论失败而自杀。到第三生,十二岁时,再与法称辩论失败,终于归信佛教。法称的论辩法义,真是高明极了!然在印度历史中,鸠摩罗梨罗与商羯罗,是复兴印度教的著名人物,西元七五〇——八五〇年间在世。法称是西元七世纪人,是不可能与这二人辩论而使之信佛的。反之,印度教复兴,使「大乘佛法」衰落的,鸠摩罗梨罗与商羯罗,正是重要人物。凭法称辩论的神话传说,是不能改变印度佛教没落的事实!
中观者说一切法无自性空(niḥsvabhāva-śūnyatā),是究竟了义的;瑜伽者说一切法无自性空,是不了义的。如上文所说,「大乘佛法」内部,诤论不已。依一般思想进展的情形,双方对立,论诤不已,总会有第三者——折中、综贯的思想出来。「大乘佛法」的折中综贯者,首先是圣解脱军(Vimuktasena)传出的《现观庄严论》。圣解脱军,传说生于中印、南印的交界处,耆婆罗(Jvāla)洞窟附近,是(世亲弟子)觉使(Buddhadāsa)的外甥,从鸡胤部(Kukkuṭīka)出家。解脱军的传承,极不明白。有的说:从世亲(Vasubandhu)听受《般若经》,般若论义是从僧护(Saṃgharakṣa)学的。有的说:解脱军是陈那(Diṅnāga)的弟子,般若论义是从清辨学习的。传说《现观庄严论》是弥勒(Maitreya)造的,所以一般就说解脱军是世亲的弟子。《现观庄严论》是「中本般若」经的论,分八品,七十义,但与「中本般若」的二万五千颂本,有些地方不大合适。后来,解脱军在波罗奈(Vārāṇasī),遇到奔陀伐弹那(Puṇḍavardhana)地方的寂铠(Śāntivarman)优婆塞;寂铠从奔陀伐弹那,到南印度的普陀洛(Potala),从观自在(Avalokiteśvara)菩萨处取来的二万颂《般若经》,是分作八品的。圣解脱军这才造了一部《二万五千颂般若经现观庄严论释》。也有人说:寂铠到普陀洛去,共有三次,第三次才取到了二万颂的《般若经》;取经的旅程,充满了神秘的气息。后来,圣解脱军在东方一小王国中,三十年弘扬《般若》。圣解脱军的事迹,暗昧而富传奇性:一、师承不明确。二、八品《般若经》的来历太离奇。二万颂、八品的《般若经》,末后有〈弥勒问品〉,说三性,是其他经本所没有的。三、玄奘与义净,都没有说到解脱军与《现观庄严论》,西方来的大德也没有说起。四、圣解脱军以后的传承,在多氏《印度佛教史》中,直到达磨波罗(Dharmapāla)王时(西元七六六——八二九年在位),说到师子贤(Siṅhabhadra)从遍照贤(Vairocanabhadra)受学《现观庄严论》,那已是义净去印度后一百年了。如解脱军真是世亲弟子,那从解脱军到遍照贤,三百年间的传承不明!传说解脱军是陈那弟子,从清辨受学,可能与护法、月称同一时代(西元五、六世纪间)。解脱军在东方弘传(奔陀伐弹那也在恒河东岸,与东印度相邻接的);《现观庄严论》在东方兴盛起来,这是值得注意的!从传说佛身说,是从二身、三身而进展到四身的。无著的《大乘庄严经论》立三身:〈敬佛品〉的三身,是自性身,受用身,化身;〈菩提品〉的三身,受用身作「法食」——法受用身(dharma-saṃbhoga)。法受用身,泛说受用,如《摄大乘论》所说:「大乘法乐为所受故」。但《摄论》又说:「但为成熟诸菩萨故」,那又偏重在他受用了。《楞伽经》说三身,也不一致。经立法(性)佛(dharmatā-buddha),从法(性)佛而顿现的报佛(niṣyanda-b.)与化佛——三(身)佛。报佛,又名为法性所流佛(dharmatā-niṣyanda-b.)。niṣyanda 是「等流」的意思,不应该译作「报佛」的。但在经初的偈问中,又立变化佛,报佛(vipākaja-buddha),真如智慧佛(tathatā-jñāna-buddha)。vipāka 是异熟,通俗译为报,与等流不同。而真如智慧佛,如智不二,也比法(性)佛的含义要广些。约法身说,有约法性及如智不二的差別;约修行(色究竟天)成佛说,有从法性等流所起(符合如来藏说),及福智庄严的报得(符合阿赖耶识为依止说)不同。《楞伽经》后出的〈偈颂品〉,立四身:「所有法、报(等流义)佛,化身及变化」;「自性及受用,化身复现化」。化身(nirmāṇa-kāya),而《楞伽经》又依化身而立变化(nairmānika),大抵化身如释尊,变化是随类现身了。以护法说为主的《成唯识论》立四身,是分別「受用身」为自受用与他受用。《楞伽经.偈颂品》所立四身,是分別化身为化身与变化身。《现观庄严论》立四身,是分別法(性)身为自性身与智法身。用意不同而安立各別,但同样是从三身而进入四身说。这应该是同时代所成立的,所以推定《现观庄严论》,成立于西元五世纪末(或六世纪初),应该是非常可能的!传说《现观庄严论》是弥勒造的,与瑜伽行派应有相当的关系,但思想是归宗于中观派的。如论文是摄《般若经》义而造颂的,却多了(经文所没有的)二颂,如《论》说:
「无灭自性中,谓当以见道,尽何分別种,得何无生相」?
「若有余实法,而于所知上,说能尽彼障,吾以彼为奇」!
后一颂,显然通于评责瑜伽行派,说依他起是有自相的。师子贤努力《现观庄严论》的弘扬,作《二万五千颂般若合论》,《八千般若现观庄严光明释》,《般若经论现观庄严释》等。弘扬《现观庄严论》,也是弘扬《般若经》。在波罗王朝时代,《现观庄严论》大大的發扬;传入西藏,成为学者必修的要典。
传说为弥勒造的《现观庄严论》,有综贯瑜伽与中观的意趣,但自成一家。勉强说综合中观与瑜伽的,是寂护,或译静命(Śāntarakṣita)系。寂护是东印度人,从智藏(Jñānagarbha)学,造了一部智藏《二谛分別论》的释论。智藏是东(南)方欧提毘舍(Oḍiviśa)人,在藩伽罗(Baṅgala),从室利崛多(Śrīgupta)闻法。室利崛多,智藏,寂护,都是东(南)印度人,都以为依他缘生法,在世俗谛中是自相有的,所以可依自立比量来破他,也被称为自续——自立量派(Svātantrika),可说是继承清辨的学风。寂护的主要著作,是《中观庄严论》(颂),及自己的注释。寂护的弟子莲华戒(Kamalaśīla),著《中观庄严论精释》,《中观光明论》等。西元七四七年,寂护应西藏乞栗双提赞王(Khri-sroṅ-lde-btsan)的礼请,与弟子莲华戒到西藏,奠定了西藏佛教的初基。师子贤也是寂护的弟子,弘扬《般若》与《现观庄严论》。西元六六〇年开创的东方波罗(Pāla)王朝,崇信佛法,寂护这一综合学派,發展起来。但那时,印度教越来越盛,「大乘佛法」在各处衰落下来。在东方波罗王朝的护持下,维持了一段较长时期。不过已进入「秘密大乘佛法」时代,「密主显从」,「大乘佛法」与「秘密佛法」深深的结合而流传。
寂护是自立量派,在世俗自相有中,取「唯识」说,所以不同于清辨,而被称为「随瑜伽行」。《中观庄严论释》说:
「应观何义为世俗事?唯心心所为自体耶?抑为亦有外法体耶?此中有依后义者,如说:经说唯心,破作者、受者故。有余思云:虽诸因果法,亦皆唯有识;诸自所成立,亦皆住唯识」。
心外有法体的,是清辨说。「有余思云」,是寂护自己的意见。寂护在世俗谛中,成立唯识似外境现;进观胜义,那是心也无自性了。如《中观庄严论》说:「由依止唯心,当知无外事;次由依此理,当知心无我」。这是比较容易会通「后期大乘」的「唯心」说。寂护以为:世俗唯识而胜义皆空,也是龙树的意见,如《中观庄严论》引(《六十颂如理论》)文说:「此中皆无生,亦皆无有灭,故知生灭法,当知唯是识。宣说大种等,皆是识所摄,彼离智所见,岂非皆颠倒」!这样,世俗唯心,胜义心空,瑜伽行与中观的综合,是龙树的本意。不过这二颂,在宋施护所译《六十颂如理论》,文意并不是这样的。
「随瑜伽行中观派」的寂护,对瑜伽行派法称(Dharmakīrti)的七部量论,是相当推崇的,曾为法称的《论议正理论》作注释。法称是瑜伽行中的「随理行」者,从量论——认识论的论究中,论定唯识是究竟的,寂护深受法称的影响,虽远源于清辨的中观自立量派,而在所造的《中观庄严论》,也是以认识论来论法义浅深的。自世亲造《俱舍论》,众贤(Saṃghabhadra)造《顺正理论》,有部——萨婆多部(Sarvāstivāda)与经部(Sautrāntika)的思想,经论辩而明确。瑜伽行派以这二部为声闻法的代表,如世亲的《唯识二十论》,陈那的《观所缘(缘)论》,都评破了这二家(其实部派思想复杂,这只是代表当时的重要思想而已)。中观派与瑜伽行派,又论诤不已,形成当时佛教界的四大思想——有部见,经部见,唯识见,中观见。《中观庄严论》,就是以这样的次第,叙述评论,而以中观最为究竟的。有部与经部,继承「佛法」的现实立场,主张外界(物质(色)世界)是存在的。有部以为:心识的认识外界,外界的形相是存在于外界,而不是存在于心识中的。这一见解,被称为无形象(行相)知识论(anākārajñāna-vāda)。经部以为:外界是存在的,但心识不能直接认知外界,在心识的认识中,识上现起色等行相(形象)而后了解;行相是识的一分,所以知识到的,只是识自身的一分。这一见解,被称为有形象知识论(sākārajñāna-vāda)。寂护以为经部的有形象论,胜过有部的见解。寂护依瑜伽行派的观点:知识与外界物质——心与色的本质是不同的,心识不可能认识与自己相异的对象,所以对承认外界存在的部派,都批评为不能成立。瑜伽行派是心外无物的唯心论,但也分为二派:陈那、护法、法称等,是有形象论(sākāravāda),也称为形象真实论(satyākāravāda)。外界是不存在的。刹那的心体,表现为所知的形象(相分),这是二分说。或所了的形象(相分),与能了的作用(见分),及觉知了境作用的识自体(自证分),是一心的三分说。了別的相与见,也是(从种子生的)依他起性,不能说是没有的,所以也被称为「有相唯识」。安慧等是无形象论(anākāra-vāda),也称为形象虚偽论(alīkākāra-vāda)。这是唯识无境,或唯有虚妄分別而没有能取所取;在唯识现中,唯有识体而已。在这一次第中,寂护是以瑜伽唯识为优越的;显然以形象虚偽论,是更胜于形象真实论的。寂护对有部,经部,唯识有形象论、无形象论,一一的加以批判,更上一层的,当然是极无自性的中观了。在寂护的批判中,表示了后后的胜于前前。依此而论,「随瑜伽行」的寂护,应该是:世俗谛中,是无形象的唯识说;胜义谛中,是自立量派的中观说。寂护真的是这样综合了瑜伽与中观——二大乘吗?在「随瑜伽行中观派」的發展中,有的更分为二系:与形象真实派一致的中观者,如寂护、莲华戒、解脱军;与形象虚偽派一致的中观者,如师子贤。后者又分为二系:如急达里(Jitāri)是有垢论者,迦姆波罗(Kambala)是无垢论者。这些传说,是比较迟些的。
在修行次第中,寂护引《入楞伽经》的三颂(一〇.二五六——二五八颂)来表示。依《空之哲学》所引,略述如下:
「瑜伽行者体会到唯有心,便不以外界为有。住于真相中,更超越了唯心」。
「他超越了唯心,更超越了都无显现;安住于无显现的瑜伽中,见到了大乘的真理」。
「不用勉力(无功用)所达到的,是寂静,依本愿而清净。由于没有显现,故能体会到最高智慧的无本体性」。
对于这三颂,莲华戒有解说。著作《般若波罗蜜多论》的宝作寂(Ratnākaraśānti),也引用这三颂而有所解释;文句与意义,都与莲华戒有所不同。《入楞伽经》的〈偈颂品〉,是后起的(宋译本缺)。我国魏、唐二译,大致相同,而与寂护、宝作寂所引的,却不一致。经文与论师的意见,都在变化發展中。但可以肯定的,这三颂的次第修行,是唯心(也就是唯识)观,与《辩中边论颂》说,非常的接近。如说:「依识有所得,境无所得生;依境无所得,识无所得生。由识有所得,亦成无所得,故知二——有得,无得性平等」。颂文大意,是唯心(唯识)观:依唯心而境不可得;进而(与境相对的)心也无所得。心境不现时,有空相(无显现的)显现;进一步,空相也泯寂了,就是「都无显现的瑜伽」——空(所显)性。宝作寂强调,作为最高真实的空,不是別的,正是清净光辉心的本质。从佛教思想發展来说:《般若经》说一切法空,一切如幻。也说到心清净(prabhāsvarā,可译为光明、清净),但「是心非心」,不落有、无,一切法也是这样。龙树的《中论》,一切是缘起即空性,一切如幻化。「随瑜伽行」的中观者,脱离了法法平等的立场。瑜伽行派以虚妄分別识为依止,说唯识现。一分说,二分说,三分说,都是生灭识。也说到心性净,如《大乘庄严经论》卷六(大正三一.六二三上)说:
「已说心性净,而为客尘染;不离心真如,別有心性净」。
「不离心之真如,別有异心,谓依他相,说为自性清净。此中应知!说心真如名之为心」。
说心清净,是约心的真如性说,没有依他起的心,而可说为清净的。《辩中边论颂》也说:心性本净,是「空性异门」。「后期大乘」別有如来藏(athāgata-garbhat),自性清净心(citta-prakṛti-prabhāsvaratā)一流,瑜伽行派以空性(śūnyatā)去解说,其实如来藏与自性清净心法门,是別有见解的。《楞伽》与《密严经》等,使如来藏与阿赖耶识(ālayavijñāna)相结合,到达:「如来清净藏,亦名无垢智,常住无始终,离四句言说」;「如来清净藏,世间阿赖耶,如金与指环,展转无差別」。这不只是空(所显)性与心性的统一,而是空性与真心的统一。世俗安立是:不离如来藏的阿赖耶识,变现一切。(法称以后,重在认识论的唯识,所以每泛说六识了)。显示胜义,空性与真心——无垢识、无垢智的统一。晚期的印度佛教,偏重论议,只说中观派与瑜伽行派,而不知「如来藏我」、「清净心」,正發展为经典,潜流、渗入于二大乘中。被称为瑜伽行的中观者,努力弘扬般若,而主要是传为弥勒造的《现观庄严论》。追随「随理行」的瑜伽者;引《楞伽经》来表示观行次第,以中观的空为究竟。返观「初期大乘」的《般若经》与《中论》,距离是太遥远了!严格地说,这不是中观与无著、世亲的瑜伽行的综合,而是倾向真常唯心的,(还不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主流)与「秘密大乘」更接近的一流。
校注
《洛阳伽蓝记》卷五(大正五一.一〇二〇下)。 參阅拙作〈北印度之教难〉(《妙云集》下编九《佛教史地考论》三一一——三二一)。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大正五一.五中)。 《大唐西域记》卷九(大正五一.九二三中——下)。 《大唐西域记》卷一一(大正五一.九三五下)。 《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大正五四.二二九上)。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下(大正五一.六下——七上)。 真谛三藏是优禅尼(Ujjayainī)人,毘邻伐腊毘。真谛所传的唯识学,有沟通如来藏说的趋向,也介绍正量部,疑与西部学风有关。 窥基传说,护法年三十二就死了。然从护法的不少著作,济济多士的不少弟子,及玄奘与义净,都说他著有《杂宝声明论》二万五千颂的事实看来,窥基的传说,是不宜采信的! 《大唐西域记》卷四(大正五一.八九一中——下)。 多氏《印度佛教史》(二〇六)。 龙叫,就是《楞伽经.偈颂品》所说的龙猛。多氏《印度佛教史》,说龙叫阐明「唯识中道」,其实是如来藏说。《印度佛教史》作者多罗那他,属「觉曩巴派」,是依《如来藏经》、《入楞伽经》等真常唯心论,自称唯识中道。 《高僧法显传》(大正五一.八六二中)。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二(大正五〇.二三二上)。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四(大正五〇.二四四上)。 本节人地事迹,多參考多氏《印度佛教史》第二三章——二六章(寺本婉雅日译本一九一——三〇三)。 《成唯识论述记》卷第一本(大正四三.二三一下——二三二上)。 吕澂〈安慧三十唯识释略抄〉(《内学》第三辑一一五——一二〇)。 《瑜伽师地论》卷五(大正三〇.三〇二中)。《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五上)。《成唯识论》卷二(大正三一.九中——一〇上)。 《瑜伽师地论》卷五一(大正三〇.五七九上——下)。《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五中——一三七上)。《成唯识论》卷三、四(大正三一.一五中——一九上)。 《瑜伽师地论》卷一(大正三〇.二八〇中)。《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三下——一三四上)。《成唯识论》卷五(大正三一.二四下——二六上)。 《大乘庄严经论》卷一(大正三一.五九四中——下)。《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六中——下)。 《大乘庄严经论》卷五(大正三一.六一三中)。《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三下)。 《唯识二十论》(大正三一.七五中)。 《观所缘缘论》(大正三一.八八八下)。 《唯识二十论》(大正三一.七四中)。 《阿毘达磨顺正理论》卷三三(大正二九.五三一下)。 《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卷一一二引经(大正二七.六三四下)。 《大乘庄严经论》卷四(大正三一.六一三下)。 《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三九上)。 《瑜伽师地论》卷五一(大正三〇.五七九下——五八〇上)。 《成唯识论》卷二(大正三一.一〇中)。〈集量论释略抄〉(《内学》第四辑一一)。 《佛说佛地经论》卷三(大正二六.三〇三上——中)。 《成唯识论》卷二(大正三一.一〇中)。參阅《佛说佛地经论》卷三(大正二六.三〇三中)。 《高僧传》卷二(大正五〇.三三二下)。 《大乘庄严经论》卷五(大正三一.六一四中)。 《摄大乘论本》卷上(大正三一.一三六中——下)。 《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下、一三九下)。 《摄大乘论本》卷中(大正三一.一四〇中)。 《大乘入楞伽经》卷五(大正一六.六二一下)。 以上,见《大乘庄严经论》卷三(大正三一.六〇二上——六〇七中)。 以上,见《摄大乘论本》卷下(大正三一.一四九上——一五一上)。 宇井伯寿《大乘庄严经论研究》(九——一一)。 《成唯识论》卷三(大正三一.一三下)。 《瑜伽师地论》卷七四(大正三〇.七〇四下)。 《佛地经》有戒贤释,亲光释。「亲光等菩萨造」,那是糅合而为一本了;玄奘又糅合十师释而成《成唯识论》。玄奘的一再糅译,显然有「定于一」的用意。 《佛地经论》卷三(大正二六.三〇一下)。 《大乘百法明门论》(大正三一.八五五中)。 《佛说佛地经论》卷三(大正二六.三〇一下)。 《佛说佛地经论》卷三(大正二六.三〇二中——三〇四上)。 《摄大乘论(无性)释》卷九(大正三一.四三八上)。 《成唯识论》卷一〇(大正三一.五四下——五七上)。 《十地经论》卷八(大正二六.一七〇下)。 《入楞伽经》卷二(大正一六.五二二上)。 《摄大乘论释》卷一(大正三一.一五六下)。卷三(大正三一.一七五上)。 參考拙作〈真谛三藏阿摩罗识之研究〉(《妙云集》下编三《以佛法研究佛法》二七九——二八八)。 《慈恩三藏法师传》卷一(大正五〇.二二二下)。卷三(大正五〇.二三八下)。 《方便心论》(大正三二.二三中)。 《瑜伽师地论》卷一五(大正三〇.三五六上——三六〇下)。《显扬圣教论》卷一一(大正三一.五三一上——五三五中)。 《大乘阿毘达磨集论》卷七(大正三一.六九三中——下)。 《顺中论》卷上(大正三〇.四二上)。《顺中论》传为无著所造。对正理派的宗、因、喻等,取彻底否定的态度,与无著的思想不合。 《成实论》卷二(大正三二.二五六上)。 《如实论》(大正三二.三〇下)。 《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大正五四.二二九中)。 《阿毘达磨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〇下)。 《唯识二十论》(大正三一.七五中)。《观所缘缘论》(大正三一.八八八下——八八九上)。 以上陈那、法称的「量论」,曾參考吕澂所译〈集量论释略抄〉,〈因轮决择论〉,及〈因明正理门论本证文〉(《内学》第四辑一六五——二七〇)。法尊所译《释量论略解》(台湾佛教出版社出版)。 《大乘掌珍论》卷上(大正三〇.二六八中)。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四(汉院刊本二五——二八)。 《中论》卷四(大正三〇.三二下)。 《胜鬘师子吼一乘大方便方广经》(大正一二.二一九下——二二〇上)。 《入中论》卷五(汉院刊本二〇)。 《入中论》卷六(汉院刊本二〇)。 《大乘掌珍论》卷上(大正三〇.二七二上)。卷下(大正三〇.二七五上)。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三(汉院刊本一五——一六)。 《十八空论》(大正三一.八六四上)。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三引文(汉院刊本一八——一九)。 《入中论》卷三(汉院刊本三一)。 《入中论》卷三(汉院刊本三二——三三)。 《大乘密严经》卷下(大正一六.七四七上)。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五引文(汉院刊本一四)。 《解深密经》卷二(大正一六.六九七上——中)。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三(汉院刊本一二——一五)。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五(汉院刊本一五——一六)。 《解深密经》卷二(大正一六.六九五中——六九六上)。 《大乘广百论释论》卷一〇(大正三〇.二四六上——二四九下)。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二〇六)。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二二四——二二五)。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二三〇)。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二四九——二五五)。 多氏《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日译本二〇八——二〇九)。 《大乘庄严经论》卷一三(大正三一.六六一中)。卷三(大正三一.六〇六上——下)。 《摄大乘论本》卷下(大正三一.一四九上——下)。 《大乘入楞伽经》卷二(大正一六.五九六中)。《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六上)。 《大乘入楞伽经》卷一(大正一六.五九一下)。《入楞伽经》卷一(大正一六.五二一上)。《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作四佛(大正一六.四八一中)。 《大乘入楞伽经》卷六(大正一六.六二七中);卷七(大正一六.六三一下)。《入楞伽经》卷九(大正一六.五六八下、五七四中)。 《现观庄严论略释》卷三(汉院刊本三六)。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三(汉院刊本一九)。 《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卷三(汉院刊本一九——二〇)。 宋施护所译《六十颂如理论》,此二颂作:「若生法灭法,二俱不可得,正智所观察,从无明缘生」;「大种等及识,所说皆平等,彼智现证时,无妄无分別」(大正三〇.二五四下、二五五中)。 《辩中边论颂》(大正三一.四七七下)。 有关「随瑜伽行中观派」,參考吴汝钧所译,梶山雄一《空之哲学》第四章(〈中观与空义〉三四三——三七五)。李世杰所译,一乡正道〈瑜伽行中观派〉(《中观思想》二三九——二九五)。 《辩中边论颂》(大正三一.四七八上)。 《大乘密严经》卷下(大正一六.七四七上)。【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34 册 No. 32 印度佛教思想史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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