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禅师语录卷第十二
赞
接引佛
出山相
文殊
普贤
观音
大悲菩萨
三大士
出山大士(宝印禅人请)
达磨渡江
达磨(石篑陶公请)
又(金如居士请),
高峰禅师(憨石禅人请)
玉芝禅师(碧印上人请)
抱璞师摹禹门和尚真。恳师云:「求师兄写得七八句。」师云:「一句也没有。」云:「就将『一句没有』为题。」师乃书云:
复写七八句
又(洞如禅人请),
云栖和尚(涵炤禅人请)
云门湛和尚
三际法师
灵鉴法师
题万行禅人像,千如诸居士请。
题钱元冲公子像
题冶堂孙居士像
题抱婴李居士像
题圣缘唐居士像
自题
又
破山明请
费隐容请
朝宗忍请
万如微请
木陈忞请
石奇云请
牧云门请
林野奇请
禹门大众请
佛音智请。
其侍者请
洞如禅人请(自像旁附)
恒证禅人请
清庵禅人请
友慈禅人请
白山布禅人请
无为禅人请
元真禅人请
道生禅人请
本一禅人请
定水禅人请
禅人请
君伯张居士请
仲华李居士请
淳甫程居士请
敬桥张居士请
清白黄居士请
明道崔居士请
冶堂孙居士请
定甫万居士请
介子黄居士请
尔保程居士请
凤阶谢居士请
叶道婆请
佛事
弥勒佛像成,众请开光,师至座前,以拄杖指云:「大众!者老汉已开平等眼光,普视诸人了也,诸人还识普视的意么?若识得,便知古人道:『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若不识,老僧为诸人一时点出。」遂以拄杖打散。
施主塑韦驮菩萨,入山请师说法。有僧作礼,师便打,乃云:「韦驮功德叵思议,觌面令人念不生,浑身化作降魔杵,永护正法镇长行。」
西涧新桥成,师引众發步,有僧请说法,师云:「过那边为汝说。」过了,复云:「过者边来。」乃云:「者边过那边,那边过者边,两边曾不住,中流亦不停。正当恁么时如何?把手劝君行不得,惟人自肯乃方亲。」
挂板,师托板云:「丛林号令,佛祖钳鎚,今朝悬向堂前,轻轻击著,直令人人顿断命根。虽然如是,更有一人,且道具何面目?高著眼始得。」
为通亮起龛,以拄杖击云:「通亮!通亮!曾对我呈伎俩,即今恐汝忘之,助汝三下。」拄杖复击三下,云:「直须信脚而行,莫管人间天上。」乃转身,卓拄杖引之而出。
为豁然师煆骨,以火炬指骨云:「纵然皮肤脱尽,白骨也须火锻,惟我师弟豁然,却具者般体段。」复以火炬打圆相云:「大众会么?」撺下,云:「看。」
为亡僧起龛,以拄杖卓龛,云:「来无一物,去何罣碍?信脚便行,管取自在。」复卓三下,转身引之而出。
为亡僧举火,举起火炬,云:「光焰焰、净裸裸,南北东西,无可不可。」复打圆相,云:「会,则遍界分身;不会,与你把火。」
为守元师入塔,以杖指塔,云:「尽十方世界,是个无缝塔。」复敲塔门,云:「且道者一缝作么合煞?」以手举灵骨送入,云:「请师兄塞却。」
为法天举火云:「生来死去在其中,南北东西无处躲,法天!法天!还知落处么?若也未知,助你一把火。」乃撺火炬云:「管教触处光生。」
为回泉讲主起龛,以拄杖卓龛云:「回泉师!回泉师!来无所从、去无所之,末后一著,脱体无依。」复卓云:「回泉师!回泉师!到头霜夜月,任运落前溪。」复卓一卓,拽拄杖引之而出。
举火云:「隔墻见角,便知是牛,隔山见烟,已知是火。而今对众相举,且道是个甚么真实告报?诸人切莫当面蹉过。」遂撺下火炬。
为景西起龛,以拄杖卓龛三下,云:「景西!景西!叶落归根,仰手覆手,木马翻身,泥牛解走。」复卓三下,引之而出。
为亡僧举火,拈炬云:「般若大智,如大火聚,举示诸人,急著眼觑。」撺下炬,抚掌云:「还见么?」
为乘白举火,举起火炬云:「乘白烧化,密云举火,呈示大众,无可话堕。」撺火炬云:「虽然如是,直令彻骨透光明,十方世界无处躲。」
为通载殓棺,举杖卓柩三下,云:「通载!通载!也不管你修行岁长、出家日短,秪要汝自不昧。所以玄沙和尚云:『亡僧面前正是触目菩提。』既是触目菩提,定非生死出入之相;既非生死出入之相,不惟能向棺木裡瞠眼,管取十方自繇自在。正如达磨大师葬于熊耳山前,却解移只履西去。虽然如是,丈夫自有冲天志,莫向他人行处行。」复卓拄杖三下,云:「切须记取。」
为青州佛实举火云:「郑州梨、青州枣,万物无过出处好。实禅人还知么?若知出处,便解当处出生、随处灭尽,不见有生死去来之相,从来寸步未尝移,那涉山东与山西?若犹未知……」撺火炬云:「老僧助汝一把火,炤彻面门离处所。」
为觉台下火,以火炬指云:「觉台!觉台!老僧直指:汝火不能烧、水不能溺、棒不能伤、刀不能断,汝还信么?若信不及,老僧助汝一把火,令汝回光自看,便见刀下、棒下、水裡、火裡皆是汝全身之地、游戏之场。所以道:『镬汤炉炭横行,剑树刀山直上,我侬闻说忻然,獃汉攒眉惆怅。』」遂撺下火炬。
为超闻下火,以火炬指云:「超闻!超闻!千做万做不离者个,我今助汝一把火,令汝觌面相见,南北东西信脚行,天堂地狱如梭过。」撺下火炬。
为无拘發龛,以拄杖卓龛云:「无拘!无拘!生死俱虚,自领而去,顿证无余。」
为行修起龛,以杖打头,云:「行修!行修!莫住莫休,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但恁么领去,管教自在自繇。」
为了明举火,以火炬指云:「了明!了明!何不了明,却要老僧举火燎汝面门?然则老僧既满汝愿、遂汝心。」乃撺火炬,云:「汝当于此火光三昧证全身,尽未来际无尽灯。」
为正间化主下火,举火炬云:「生时为众竭力,死却要老僧烧。全体光明自圆炤,十方佛国任逍遥。」
为佛音上座举火云:「佛音!佛音!个个皆吟。所以道:『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我今更助一把火,保汝光中恣饶舌,尽未来际尝宣明。」
为弘济举火,以火炬指云:「弘济!弘济!本分一著,无生死相,岂属久修、初学?只贵大丈夫当头领略。我今助汝把火,令汝烈焰光中全体现,任运腾腾尝自乐。」
为无疆阔下火,以火炬指云:「行阔!行阔!当据自得。初无疆畔,岂间南北?虽然,我今更助把火,令汝独步大方,在处充塞。」
为玄素發龛,云:「玄素!玄素!不若自悟,任汝纵横。」复击云:「莫行別路。」
为下院主涵炤举火,秉火炬云:「你炤我、我炤你,彼彼相炤为尝住。所以道: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尝住。若于事上觑即疾不然,向意根下卜度则不相应也。」遂撺下炬,云:「还会么?但能火裡现全身,普与法界同一伙,无灭、无生、无去来,灵山一会岂有堕?」
为行旨起龛,以拄杖打头,云:「行旨!行旨!老僧为汝直指,莫认一切处为止,自脱一切生死。」遂转身。
杂著
题曰睿程君小像
夫题者,名之也;名者,名其形也。名其形者,形不能形也;形不能形者,其形虚也,况其名哉?矧曰「小像」,又曰「影像皆非本质」之谓也。若夫题其影而不题其本,可谓影之犹影,转转逐末而莫之反,余不能影上生题而复显其形。形也者,于父母生之也。且夫未出母胎,男也、女也俱弗得而知,弗得而知者名弗得而立也。若反至夫父母未孕之前又何状哉?君若向父母未孕之先状其像来,余亦向父母未孕之先为君题。
先觉宗乘序
辛未春,海昌黎眉居士访予姑苏北禅寺,出所刻从上在家大老得单传直指之旨者,目曰「先觉宗乘」,以序首命予,予以生平不善文字力辞之。复移书更索,予不得已,因玩「先觉宗乘」四字已为万世不易之定论、千载不摹之弘规。何也?先哲不云乎:「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但先觉虽觉后觉,后觉若不觉,安知先觉之觉趣?故兹刻也,其因自觉而感先觉,所谓后觉效先觉者也。既因先觉以自觉,复将斯觉以觉后觉之觉,是则自觉觉他,觉觉相承,如灯燃灯,灯灯续燄,岂不谓千载不摹之弘规欤?虽然,寒则知寒、热则知热、饥则知饥、饱则知饱、尿来便撒、屎急便屙,阿谁不觉而待觉耶?正值不寒、不热,不饥、不饱,无屎、无尿时,还觉也无?若向者裡开只眼,便见山僧一条棒,棒棒俾人彻骨彻髓;其或未然,更看血淋淋。」
五家语录序
五家语者,自达磨西来至六传再四世,法遍中华,禅备众体,机语不一,无心而分自成五家,故谓溈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然机用虽似五家,无非直指之旨。黎眉居士刻兹语录,可谓承上启下、先后包含。阅是语者,可尽五家差別之元,以明自己差別之智,总归当人本地风光,全机大用;出于文字之表,则谁见有五家儿孙?空王佛、田厍奴以至狐狼野干到来,总与三十棒。为甚如此?者裡放过即不可。
教外別传序
老僧向读大慧语,见拈水潦和尚因缘,谓潦才举扬便卖弄者,一踏云:「自从一吃马师踏,直至如今笑不休。渠又何曾有峰峦叠翠、涧水潺湲、岸柳含烟、庭花笑日、莺啼乔木、蝶舞芳丛底说话来?」古今洪词便利无过此老,看他恁么举示,则不专在言句尖新,唯贵提其至要而已。云何至要?不见他室中问僧:「德山见僧入门便棒,临济见僧入门便喝,雪峰见僧便道:『是甚么?』睦州见僧便道:『现成公案,放汝三十棒。』者,四个老汉还有为人处也无?」僧云:「有。」大慧云:「劄。」僧拟议,大慧便喝出。遵璞闻之,忽然脱去从前恶知恶解,遂成个洒洒地衲僧。又,鼎需入室,大慧问云:「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当恁么时如何?」需拟对,大慧以竹篦打三下,需忽大悟。又,大悲闲长老入室,大慧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闲云:「扶不起。」大慧云:「扶不起是什么人?速道速道。」闲拟对,大慧便打,忽然大悟。可见棒喝急切,要密开人正眼、脱人情解,无过此也。所以老僧生平不解,打之,▆唯以条棒一味,从头棒将去,直要人向棒头拂著处豁开正眼,彻见自家境界,不从他得,迥出教内教外名言,则方知黎眉居士所集从上佛祖机语决定不是文字,方能撩起便行,罗笼不住、呼唤不回。直饶如是,只堪自了。若论战也,各各力在转处不滞玄妙理致,一味活捉生擒,向上全提本分一著,超佛越祖,独脱单行,纵夺自繇、杀活自在,能治一切名言,不坐死地、不瞎人眼,方堪利己利人。其或未然,且向者册子上东觑西觑,忽然觑著,却来老僧手裡请棒吃。既是觑著,因甚却要吃棒?还有缁素得底么?若缁素不出,且莫轻拟棒喝著。
行状
师讳圆悟,号密云,俗姓蒋氏,尝之宜兴人也。甫离褓抱,气度庄凝,不妄言动,终日兀坐俨若思。六岁入乡,较不甚受读,惟好作大书。八岁兴世相无尝之感,恒诵佛号。稍长事耕获,偶得六祖坛经,时释锄而观之,始知宗门向上事。一日过山径,忽见积薪,恍然有省,于是管摄心意,令昭昭然,终日如是。年二十九,安置家室,父曦率礼幻有传和尚——今诸方所称龙池者也。
师事龙池,躬任众务,备尝劳苦而不废參究,但觉心境对立,与古人「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语不能契合,因请益于龙池,龙池云:「汝若到这田地,便乃放身倒卧,更无別语。」后屡请益,惟遭骂詈,师惭闷交感以致危疾,二七日方苏,遂禀龙池掩关。一日,龙池过关前,话及有心、无心之旨,龙池云:「汝既有心,把将心来。」师呈偈云:「自心本自心,心不自自心,心不非自心,心心即自心。」龙池云:「心不自心,自心非心,有无既非,无自心耶?」师复呈偈云:「心心即自心,有无皆自心;有无皆自心,无心无自心。」龙池云:「今日张渚买两把青菜来,无个大萝卜头。」师云:「某在关房不知,谢和尚三拜。」龙池云:「终未大悟在。」掩关千日时,与龙池往复咨酬,当机弗让,而龙池卒未之许也,师亦自以为恍惚,未得安稳。一日过铜棺山豁然大悟,忽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不可得,又密举前所会因缘宛尔不同,时年三十有八矣。
先是龙池入都门,命师监院务,至是,师偕昆季北上省龙池。龙池问:「老僧別汝等三年,汝等有新会处么?」师即出云:「有。」龙池云:「有甚么新会处?」师云:「一人有庆,万民乐业。」龙池云:「汝又作么生?」师即问讯云:「某甲得得来省觐和尚。」龙池云:「念子远来,放汝三十棒。」师便出。一晚,同众入室,龙池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汝作么生会?」师便出,龙池云:「此子如伤弓之鸟,见弓影便行。」一早,在室中与龙池语话出,吃粥次,众问:「说什么话?」师便翻倒饭桌。又一日侍立次,龙池云:「忽有人问汝,如何秪对?」师竖拳,龙池亦竖拳,云:「老僧不晓得这是甚么意思。」师云:「莫道和尚不晓得,三世诸佛也不晓得。」龙池云:「汝又作么生?」师便喝,龙池云:「三喝四喝后又如何?」师即连喝退身,龙池云:「宛有古人之作。」师复喝。又值中秋,呈偈云:「为爱中秋夜月精,与人同乐称人情,万亿州都皆普炤,一人举首一轮明。」龙池云:「不多不少。」复书一纸云:「檀越送得月饼两个,师徒侍者五人,一个分作四分,剩底付与老僧。」师掇一个便行。
一日龙池索师行实,师录呈,龙池阅竟云:「已有半部语录。」师接而火之。又一日,龙池嘱师南还,师因为两浙游经会稽,陶石篑太史延居护生庵。龙池归禹门,召师还问云:「汝数年来曾见甚么人?」师顿足,复以手拍膝而出,龙池云:「在外数年,一些气息也无。」师云:「和尚疑即別參。」一日,龙池陞座,召师前,举拂问:「诸方还有者个么?」师震威一喝,龙池云:「好一喝。」师连喝归位,龙池顾云:「再喝一喝看。」师即出法堂。龙池下座,师随入方丈,作礼云:「某甲适来触忤和尚。」便出,龙池即安师西堂位。
次一日,龙池挝鼓集众上堂,付师衣拂,师固辞,龙池诘之,师云:「直待和尚天年,某甲守塔三载,然后可行则行、可止则止耳。」又一夕,龙池召师及报恩修禅师入室云:「老僧昨夜起来走一回,把柄都在手裡,汝等为我扶持佛法。」师便出,复呈偈云:「若据某甲扶佛法,任他○○○○○,都来总与三十棒,莫道分明为赏罚。」龙池目之大笑,师亦接而火之。
龙池示寂,师栖于柩侧,三易寒暑。万历丁巳,众请开法于禹门,时侪辈易视之,一闻举扬莫不屈服。既而登匡庐,度夏于袁之泗州寺。
有僧自天台迹师至,袁为万年诸山请师住通玄寺。师初欲投闲,又念付托之重,幡然就之。
师至通玄,相依衲子十数辈,多正因之士,师寅夕煆炼,有开發者。
天启甲子盐官蔡君子谷请师主金粟山广慧寺,众满三千指,是时宗风大振,学徒踵至,遂满七百有奇,而超然神骏不可控抑者多出于席下矣。
崇祯庚午,赴闽川黄檗之请,辛未主阿育王寺,既而宁波司理黄公端、伯邑侯王公章、暨诸绅士请主天童寺,而盐官诸绅士请再主金粟,两郡交迎,师决于众,众哗然欲天童也,师遂赴天童,是时龙象云集又倍于金粟矣。
师嗣龙池,于临济为三十世接人,无论初机、积学,惟据令而行,故席下英人杰士往往脱颖而去。至于吴、越、闽、楚名公巨儒慕师宗风,或晨夕随侍、或尺素相通、或邂逅咨请,得师激發,无不虚往而实归,宗藩勋戚仰师德者怀香參扣,而齐、鲁、燕、赵、及殊方异域之士亦憧憧不绝也。
师主法二十有五年,以本分接人,终始不易,间有执杜撰之解起而相角者,师一一究诘,以明厥旨。门人中有付拂者,早离师席,未尽其妙,于本分外別生枝节。师谆谆诲之不听,则出辟书判说,且欲摈之,不以受嘱而少假。又其徒著五宗救,师出辟妄救略说,后有人求师勿行,师不许。
若士大夫意见不同,雌龉其间,师不为势值而迁就。有形于文字者,师亦往复折之不少惮。盖师用本分钳鎚,学者难以凑泊,而道理知解之言、穿凿奇巧之说易于惑人,受其惑者,往往至于失正知见。师为此惧,不顾嫌怨而披驳之,以故有劝师弗较者,师不听,曰:「存吾说于此,以俟天下后世之明眼人耳。」然而屡经阐扬,厥旨亦大畅,疑者终信、叛者终服、忌且谤者亦终悦,且悔单传直指之宗,固不待身后而彰明较著于天下矣。
师寻尝诲人,俱勉以古德风规、法门大体,而师亦见诸躬行罔有缺失。室中不畜长物,衣盂稍润即散于众、或估唱易金以供之。师所住道场,义当为者不惮烦费,每罄所有以佐之。师在金粟多建置,百废具举。天童为禅宗五山之一,祖师代起规模宏大,而法席久虚,邻于瓦砾灰烬。师念处其地当任其责,数年缔造,自殿阁、堂寮、以至庖廊、圊澡之属罔不鼎新,不但复旧观而已。山中祖塔三十有余,多侵毁者,皆清核而修葺之。师之尽力于院事如此,然意所不可即徒步出山,听其所之,不少顾恋。
师事龙池惟谨,一言动必遵之,服勤不啻厮养。龙池寂后,师得时物必荐之。龙池几榻不假雕饰,师住处凡制器皆朴质,无华美者。
师体干雄杰,人望而心折,武原朱君上申初闻师名未之信,一夕梦人持巨幅展示,见僧相挺特,类古应真,其人曰:「此宋慈受深禅师像也。」甫瞻礼而觉。翌日过坊间,见裱像与梦中所见同,读其赞始知为师像也,上申异之,于众信中皈向尤笃。繇此观之,师岂偶然者哉?
师或因事出山,当道及乡绅士必得师复返而后已,所过之处四众喧阗,街衢为之不通,至登塔受礼不得举七而去。师七十诞辰,来祝者肩摩袂接,寺不能容,多溢处于山谷间。
辛巳,师有退居之志,曳杖出山,卒岁于山阴祁氏之密园。壬午正月至天台通玄寺,遂止而休焉。
先是戚畹田公入天童为皇贵妃,田氏赉紫衣请师说法,田公既亲炙师,皈向甚虔,至陪京礼报恩寺,知寺为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孝思所系,疏请新之,举师荷其事。得
俞旨田公展人迎师,师固辞,至是,田公再疏举师,复展人迎陪,京诸士大夫亦以书速师之行,师述退居之志以谢之,有「自幸居山,正足修持以报国恩」之语,而师厌世之意亦露于此矣。
七月四之日,师示微疾,然起居如平时,五之日犹答问道书,六之日犹答僧问,七之日午时师上匡床坐片晷,泊然而寂,寿七十有七,腊四十有七,卜塔于天童之南山。
师付法弟子为五峰学公、汉月藏公、破山明公、费隐容公、石车乘公、朝宗忍公、万如微公、木陈忞公、石奇云公、牧云门公、浮石贤公、林野奇公,十有二人,而嗣法孙以及曾玄更仆未易数也。
师法语迅捷,不留朕迹,如佛果、应庵二祖,而披驳诸书,云兴瓶泻不可止御,间形之偈颂天然卓绝。
师自谓少未睹图史,不间于词,然而直从胸襟中流出,固无借于靡靡也。师工于书,得晋人笔意,人获手迹,竞宝惜之,而师亦不以此见长。
门人编师语录若干卷,別裒师辟妄七书,后录三录、据评说、辨天说、判语、复徐一我居士书、判朝宗说八种为直说若干卷,并师所著辟妄救略说若干卷,俱盛行于世。
侍者昌公书来,嘱谷以掇集之事,谷不敢当。谷入山奠师,众亦以为言,乃不能辞。然师耆德伟望,为天下大宗匠,嘉言懿行非毫楮可罄,敬稽首述其概,以俟大手笔为师著塔铭,庶有所考云尔。
全身塔铭
吾郡天童开山晋义兴间,历唐宋入我国朝,盛衰兴废几经劫灰矣,乃有铁汉学道摄折兼施金𫔇度人,缁白坌集,以无为宗,建无缝塔,以无漏义化有漏因,用使丹雘觚棆轮奂赫,赩,此惟骨僧堪住骨山,而宝坊媲于宝所,则密云大师挥鲁阳之戈,而崦嵫中佛日载丽普炤大千,盖大雄氏的的龙象也。
师生而渊穆,兀坐终日。八岁,好诵佛号,切世相无尝之想。年二十余,见堆柴突露面前有省。三十安置室家,若释重负,志已坚荷法担矣。
时幻有传和尚弘道于龙池,师荷橐从之,操作良苦。二六时多所迷闷,亦复多所參究。三十三岁,祝发披方袍,住本刹,依龙池数载。偶归道经铜棺,豁然大彻,而瓢笠所遇——若居士、开士——机锋相触,杀活、纵夺、提唱都成津梁。而炉鞴于龙池者,自记莂后參之,燕都重參之,龙池最后有分明赏罚之偈,自此绀目一瞬若震雷霆。
龙池早付衣拂,弘开法幢,迺智过于师,倘所称烜赫儿孙翻转而皮者耶?状师者曰:「六坐道场,祗以一棒接人。如大火聚,触著便烧;如太阿剑,血不濡缕;如金翅鸟,劈海直取龙吞。使学人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等妙二觉曝腮龙门。」六坐道场,盖指禹门、通玄、金粟、黄檗、育王、天童也。他若会稽之护生、宜兴之法藏、海盐之天宁、候官之西禅、杭之报国、凤林、苏之圣恩,北禅,飞锡住锡剑挂眉毛,全字半字莲含舌本,而未至天童,则金粟之广慧实先之。寺为吴赤乌中僧会所建,迨师至,道风远扇,灌输如流,精蓝柰苑顿改旧观。尝应高丽僧昙晦之请,举今晚不答话因缘,有云:「这僧未免向未跨船舷时新罗国裡躲根,老僧恁么批判,众中莫有为德山作主者,出来与老僧拄杖子相见;无,则老僧作一场独弄去也。」似此高登猊座,眼目天人,其孰能与于斯哉?
初父蒋翁考终,语师:「和尚度我。」师曰:「父子上山,各自努力。」清漳王东里居士读法语至「若汗淋淋时是,乾爆爆时如何?若乾爆爆时是,汗淋淋时如何?」不觉身心踴跃,此可窥师之彻底婆心。说法通玄寺,举开山第一代韶国师偈:「法眼谓即此一偈堪起吾宗,殊不知灭汝宗者即此一偈。不见道,毘婆尸佛早留心,直至而今不得妙。」其赴黄檗请也,至三门,以拄杖指曰:「昔日远祖断际从此出,今日不肖儿孙从此入,虽然出入不同,要且同为标格。」其示众曰:「当头一著,坐断要津,才然侧耳,丧却家珍,从来佛法不顺人情。」斯又肃然和尚家风,临济所云「赤稍鲤鱼不被人家虀瓮裡淹杀」者耶?其全提正令不少假借又类若此。至先赴阿育王,后入天童山,而演唱真乘,肆启杰构也。
始则黄元公司李,继则王园长海宪、顾瑞屏宗伯为大护法,吾两郡诸大老饮耨池味、佩伽陀丸者,其金汤之,而弟子垣亦与焉。先是寺圮于万历丁亥之水鞠而荆棘,师怆然,新而拓之,万户千门,翔云荡日,度非金钱亿万,未易告落而任运庄严,以无为行之,首尾十又一年,而报十方佛、供十方僧者靡一不备。瞻礼者,诧以为神。双融空色、咸提宗趣,又孰得訾为有漏之因悖于尸罗妙躅耶?师答黄书有云:「门下祗解撞倒铁山,不解扶起。苟扶起,不妨信脚行、信手挥、信口道,乃至东倒西擂,无非这座铁山,更有何物作碍?」又,端午上堂,竖起两拳,云:「只将这两个大粽子供养大众,一任横咬竖咬,忽然咬著自家底,直得人人饱足,免得穷厮煎、饿厮炒,为甚如此?到底输却自家宝。」又云:「老僧终日赶大众挑砖、搬瓦、运土、抬石,见你们稍迟缩,不喊便骂,汝诸人还知老汉为人处么?三生六十劫。」答都中僧:「喝作喝会、棒作棒会,入地狱如箭射。」云:「千句万句皆从自了,自己不了,吃棒不了。凡此㘞然,一刀血溅梵天,以至玄要炤用一切临时,宾主料拣纵横自在,犹是剩义。」所为挥戈提崦嵫之日普炤大千者,太白山不殊狮子窟矣。迺世所疑信半者,师不喜一心字为方寸禅,痛下针锥,议者遂谓主张身见。师不云乎:「今铜棺山顶,情与无情焕然等现,十方世界悉是遮那佛身、拘留孙,见身无实。维摩诘观身实相,各下注脚,袛道得一半,身外无余之旨,岂诸方半生、半灭、半不生灭者所能勘破?」此可劈疑网者一。
师读寿昌语「沾尝曹洞水,似酪凉心」,入堂告众曰:「此老正如鼹鼠饮河,岂知大鹏劈海?待老僧劈脊一棒,使伊和心呕出,然后更与一棒。」遂谓师偏举临济抹杀曹洞,师不云乎「譬如一家,两子五孙,支庶繁衍,致门户启讼端」。解纷者曰:「汝等支分派別,其初原只一人,则当下争息矣。」如南岳、青原两颂掀翻旧案,各有旨要,亦何尝是南岳非青原?而诸方以此为口实耶?此可劈疑网者二。
师又云:「黄檗打临济:『破夏来,何不终夏去?』云庵骂兜率:『吐血秃丁。』脱空妄语,悟后切劘,古人往往有之。但今时习气,闻阿难不知迦叶则怒,闻岩头不肯德山则喜,我见峥嵘,离地求起,是后生过,非老僧咎。」抑尝称:「我不敢轻于汝等,汝等皆即如来。」又尝称:「勿轻未悟,回机本得。」乃知师努力正是低眉也。此可劈疑网者三。
今观师所行语录辟妄,诸录据评说、辩天说、判语直说、辟妄救略说,其于向上最后之旨,法筵梵裌灌顶薰心,而其后岐者一、叛者皈,当世津梁大总持,微师谁属焉?
武原朱上申闻师名未信,夕梦人持巨幅展示,见僧相挺特,类古应真,其人曰:「此宋慈受深禅师像也。」翌日见像与梦中同,读其赞知为师像。繇是观之,师岂偶现比丘身哉?之垣最服膺于师者、师名闻天子,崇祯十四年俞旨住金陵大报恩寺,终以老疾逊谢,且援道信大师、芙蓉道楷为辞,此其高风孤峻,诚非近时名振丛林身罣世网者可攀。至岧峣天半之名山,毕力经营,累时经岁,飞楼涌殿,炤壑蟠崖,岂无十笏退居地?而垂老投襼,楖栗横肩,浩然不顾,竟终于通玄涧肃林寒之顶,始终南岳一樵夫耳。师示有云:「中书堂事谁知道?六祖元来是古樵,乘如而来、乘如而往,解脱门中一丝不挂,置般若位中必无退转耳。」
师生于嘉靖丙寅十一月十六日,示寂于崇祯壬午七月初七日,春秋七十有七,夏腊四十有五。门弟子自天台迎龛归太白,塔于寺之南山幻智庵之右陇。师开堂既久,嗣法弟子——如五峰学公、汉月藏公、破山明公、费隐容公、石车乘公、朝宗忍公、万如微公、木陈忞公、石奇云公、牧云门公、浮石贤公、林野奇公,十有二人——皆分化四方,为缁素所仰望者,而剃度弟子——通寿、通镜、通办……三百余人等——并嗣法曾玄更仆未易数也。且吴越闽楚间名公巨儒、宗藩勋戚有慕师宗风者,或抠衣问道而亲见指归、或谛信投诚而弘护无斁,共若干人,不能悉载之。
垣谫劣下根当进步,既乏精勤參话头,复鲜直截,妄欲以儒语谭禅观,譬如瓮中何能见日?第据门弟子所撰行状中摭其一二明白易晓者约略勒之玄扃,以示末法仪的,其于实谛圆音尚未梦见在,敢云子厚之铭大鉴、香山之铭炤公耶?
铭曰:
崇祯甲申岁季春吉旦
遗衣金粟塔铭(并序)
我婆伽婆降于西土,历五百岁始达支那。盖闻其语自腾兰昉也,见其人自少林昉也,乃至法周沙界则自曹溪昉也。自此以还,沾溉弥广,二株并茂,五叶毕舒,滹沱一宗代有伟人大兴于世,悬记不爽,绳绳百亿,谁非孙子者?要以大宗垂统,世次相承,若兴化而下,可屈指数矣。此其人并众角一麟,岂复当以盛衰言者?然而时节因缘各具差別,亦如慧炤独号大兴,夫固可以论其世矣;然则如天童密云大师者,不可谓中兴者欤?
师阳羡蒋氏子,幼食贫,樵牧自给,踪迹略同曹溪,顾其中已有憬然者,猛自鞭策,不止气食牛矣。已弃家,归龙池,未即薙染,服勤为行人,力作匪懈,亦不啻缒腰之石,乃至侍师往还南北舟舆跋踄,愦丙中身兼厮役而參究猛锐。月异岁殊,中书堂裡事点胸自问,而皮相者犹作担柴观,独龙池已深知之,锥拶弥厉。已而薙染掩关,池时时叩击,师儿雄俊,虽在窟中爪牙已露,然终不自肯。攻坚抵巇者六年,一旦豁尔脱落,自谓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不可得,盖始真到不疑之地也。时池已先入长安,师旋往省觐,周旋三载,本色相见,迥超情谓之外。池欣然默庆得人,乃杓柄在握犹复迟回,不轻授手。
师先还南数年,池至自长安,师再侍巾瓶。池知师不淹他家虀瓮中,乃安西堂位,挝鼓集众付衣法,师犹固辞不受,池征其意,曰:「愿随侍终身,然后行止听缘耳。」呜呼!师资受授之际,彼此郑重如此。今学者稍能染指,早已热中,有毛遂之锥、无公孙之树,甚至美玉不必其善,沽甘露贻讥于早饮,闻师之风颡得无泚哉。又数年,池示寂,师卒践言伴柩三年,始开堂本山继其位。
当师行脚时,一时诸名公业刮目倾耳听受咨问,频伽在鷇,声已远间。然据令之始犹间有薄东家而赋狐裘者,既而道风遐播、四众景从,德腊两深弥高弥邵,象龙腾于语下、麟凤入于纮中,法幢言言随处建立。住龙池者,四年;住通玄者,一年;住金粟者,五年;住黄檗者,半年;住育王者,两月而迁天童。天童十年,寰宇倾企,飞楼杰阁应念成就,崇宏壮丽,冠绝一时。公卿贵人稽首问道,名闻 九重,将葺留都报恩寺,缵二祖之绪,俾师唱道接引十方。师固辞不就,论者尤称叹之。神龙之召愿终林麓,曹溪芳躅亦复千载合符也。
师性刚直,壁立万仞,意有不适,撩衣即行。其居天童也,出山者凡三,为缁素疆留而止,最后翻然出门,万众挽之不可,竟入天台,仍住通玄。通玄路僻,又颓废久,师旋加葺理,学人力作攻苦,有仆隶所不堪,而相依不散,四方闻风争趋之。未几,师示寂矣。师生平所到处,旄倪聚观填塞街衖,至于清众皈向如水赴壑,师觌面全提,等心行施,痛棒热喝,而外无他委曲。又,作务烦重,太白山中距河干往复一繇旬,而遥土木之役,经年累月皆衲子,身自拮据,不烦一匠也。玲珑岩采薪,径险草滑,恒惧颠蹶,甚者头破脑裂,而众等堪忍依止,都忘苦辛。其住金粟,会下已盈万指,天童末年更数倍之。
至涅槃后,奉龛入塔,适霖雨经旬泥泞没骭,而黑白奔送几至万人,观者咨嗟叹未曾见。夫此道本超色声、绝情解,岂俗眼所易优劣?是以首山法席众才四十为天下冠,然而度生弘誓实号无边,畅其本怀非名恶欲,则吾未尝不愿其多多也。以此考之传记,逆溯龙池而上久矣,无若师之烜赫者,谓之中兴不亦宜哉。
于是金粟费隐禅师飞锡踵门告余曰:「先师遗蜕,业自通玄复还天童,建窣堵矣,唯是金粟其开化地,向者盖营寿藏以需,今将奉遗衣而掩之,并砻片石,以待子铭。」余不敢辞,曰:「古者铭必于器物,子若孙表扬先德,勒之鼎钟以昭兹来许。维师之德不借物而显顾,分身应化,在处皆佛事也,况其表信者乎?且吾问金粟肇自赤乌康祖,往而猊床久尘、毒鼓绝响,千余年后师实开山。有其开之如瓜斯瓞,石车禅师经营始备,今费隐禅师堂搆益光,当吾世已若此,椒聊之咏知未艾也,衣被无穷,伊谁挈领以遍覆我者,敢忘其朔哉?」
师会下英灵辈出,号曰僧海,然生平最严付授膺记莂称法嗣者止十二人,天闲逸足更无中驷得阑入其间。然而师资契合最洽最深,无语不投,有倡必应,味其论如出一口,攷其行亦同一辙者,则费隐禅师一人而已。此非余之言,夫人而能言之也。
天童之塔別有大手笔铭之,故兹不具述,述其概为金粟志若此。
或曰:「禅林真秋晚耶?何其多诤也?」曰:「不然,佛亦如是耳。不有摧伏,何称世雄?」师之言曰:「都来总与三十棒。」此之谓扶佛法,龙池所喜为大人相者也。且彼示与师轧者,其人大都负大力深智,鸣钟鼓、撼山岳,以相加遗。而师晏然踞坐,张空拳而八面应之,攻者屡变,应者不变,无不给也,即无不摧也。使后来聪明辨智之夫,知此道果不借他力,废然失其增上慢心,俯首以入罏鞴。问:「何以有怀来无折首?」曰:「子非贼,故以明摄爱之广、显激扬之方。」而费禅师更独以鹤鸣之龢表,所谓虽齐圣而不先食者以救末俗,以间执他口,使不敢曰:「无父之教也。」君向潇湘,我秦其辙,取道各殊,我则正矣。打鼓弄琵琶,共成一曲调,八音于是乎谐,而要皆自师妙指發之,世乃曰:「诤耳诤耳。」此未知道之大,安知师之大耶?
师名圆悟,十二人者为五峰学公、汉月藏公、破山明公、费隐容公、石车乘公、朝宗忍公、万如微公、木陈忞公、石奇云公、牧云门公、浮石贤公、林野奇公。学、藏乘先师化去,与现在诸公各分化一方,演扬妙法,续师慧命。法孙暨曾玄在处崛起,为人天所推、名称普闻者,未易一一数,所谓大兴于世者也。
系之铭曰:
崇祯癸未夏月谷旦,本山住持嗣法弟子通容树石。
道行碑
禅宗肇自少室,直指单传,无阶级津梁可寻,盖西来第一义也。曹溪以降,枝分派別号称极盛,传至于今,去根源日远,荷道者惧焉。起衰捄敝,从末劫纠纷中必拈第一义示人,令少室宗风俨然未坠,则密云悟禅师其人已。余守四明之先五年,师已入寂,追仰道范,从其上座容公悉师本末著为传,而师之徽音懿躅载之铭状年谱者甚备,迺容公更欲遵唐宋元以来名僧礼,为师直道行碑,征文于予。予逡巡久之,以终不敢辞者,碌碌之名冀附师以彰不朽,遂忘其言之鄙拙也。
谨按师讳圆悟,号密云,出义兴蒋氏,生而颖异端严,读书黜训诂,喜纵笔挥染,如奔骥翔鸾不可羁绁。见者咸以公辅期之,乃师在总角已薄公辅不为矣。每念世相无常,勤持佛号至彻昼夜,偶得坛经阅之,若夙契焉者。嗣是而耕、而陶、而樵牧,随所托迹,惟事參究。一日,负薪山行,与积薪遇,恍然有省,遂决意出家。
闻禹门传演法龙池具正遍知,师往侍之。龙池一见,知为大器,加意钳鎚,令从卑末执役,备历艰瘁,阅二年乃为薙染,执役如故。又三年,听闭关。又三年,命监院务。师以心境未融,间有请益,未许也。奋發精进,师志益励,忽于铜官山顶悟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不得,而从前疑义尽释矣。遂往參龙池于都门,机锋所触无复逊让,观其相对竖拳,三世诸佛拈不出处,师一喝再喝连喝而退,宛有古人之作,龙池已心折之,因以无住法嘱师南游。师自双径两目登天台,还过会稽,为诸名宿开發积疑,莫不惊叹,得未曾有。
迨龙池归,召师叩以扶持佛法,师呈赏罚,都与三十棒之偈,龙池大笑以付拂,得人未几迁化。师感法乳恩,深服心丧,茕茕如在疚,触目著存固,终其身不易也。且念付托之重,证明无人,乃远陟匡衡,还息于天台之通玄寺。才一提唱,宗风大播。次年应金粟请,依荆榛餐葵藿,龙象竞归之。不逾时,轮奂递起,悉具丛林规制,日会食以万指计。凡师所过,缁素求瞻礼者喧阗杂沓,每至遮道不得行。其山川阻隔,从数千里外勒尺寸以请者,师为之發蒙导滞,一如亲承热棒,而声教四讫矣。
庚午冬,自黄檗归金粟,四方之来皈依者益众,师欲避之,值明州司理黄元公请住天童,遂允焉者。昔天童以丛林冠五山,自洪水漂没,丹崖翠壁之间遗构萧萧,师乐其寂静森邃、去人迹远,苟可容膝足矣。讵意布金长者现百千万化身梯航而至,争任缔搆之役。积十年,殿阁崇隆,堂室复叠,望之若云蒸霞郁,瓢笠济济,三倍金粟。师所付拂,则有五峰学公十余人,及曾玄孙辈各分化一方,法席之盛如此。其或持弥戾车见,欲加无上天人师者,诃之不受,旋堕瞿伽离报,其彰彰者可按也。
师既修列祖塔竟,即有退藏之志。岁辛巳,川太傅承皇贵妃田氏命,躬赍紫衣入山,祈师演法。太傅在戚畹素以骄蹇闻,及见师遂降心执弟子礼。因念留都大报恩寺,为朝廷开基香火恢复之功非师莫克举者,礼疏上闻。既得旨,与诸大檀护合辞以请,师以衰迈力却之。迨敦趋之命再至,师已从天童拂衣径上通玄矣。
师居通玄,起居如常,于是年秋七月七之日偶示疾,遂跏趺而逝,而白虹贯山实先兆之。七众弟子若失怙恃,归其全身塔于天童南岗,从泥涂中引绋者数百里络绎不绝,哀号之声震林谷,德泽在人可概见已。
师年七十有七,僧腊四十七,代龙池主法二十五年,与人相见惟以直心直行、本色本分,而全体迥露,不隔微尘;大用昭融,不留纤迹。故其开示者,举从前千七百则公案悉落麈尾,而斩断葛藤、拨开云雾,绝不依傍一人。其接引者,自王公诸长者以至厮隶末流,自五比丘、十弟子以至一阐提辈,统以慈允摄受,共登正觉,绝不立一差別见。其著述者,为法语、为题咏、为酬答、为辨证,或寥寥数语、或连篇累牍,因感而应,如钟声镜影,绝不堕语言文字之障。其刱复者,不第通玄、金粟、天童三大招提,连云蔽壑,功成万础。凡平日法幢所贲即为宝坊,师惟一杖一拂,飘然物外,绝不作一住相,此其所以平贵贱、齐智愚、融顿渐、彻远迩、贵存亡。视师初拈「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之语,真可不愧古人矣,岂挽近秉拂者能以门庭颉顽也哉?
敷扬未罄,重宣以偈:
大清顺治戊子年孟秋日,本山继席嗣法弟子通容、全老侍者行昌等立石。
(先师密老和尚全录十二卷,年谱一卷,并序 文共三百八十六叶,计板一百九十九块。容 谨捐铢赀發梓,送入楞严寺▆室久远流通。 所冀 龙天拥护,传垂不朽,勿致废隳,永为 后学津梁云。 径山嗣法门人通容识。)
密云禅师语录卷十二终
密云和尚年谱序
我天童本师开堂三十三载,临济宗风大振于世,其语言、行事动合,章程昭昭,可为后代法。木陈忞公编成年谱,自示现以及顺寂,首尾次第井然不紊,但援引处稍嫌蔓延,据实处似多粧点,至于末后室中密印之辞,未免私徇人情、混滥祖系。万不得已,改图定本,更令祈远唐子重加厘正,繁者删、绮者质、私者公、滥者严,庶几影响之流毋借此为口实,济宗赖以不坠,知我、罪我听之而已。
崇祯甲申秋住金粟嗣法弟子通容百拜敬书
天童密云禅师年谱
师尝州宜兴人,姓蒋氏,其先世显著,子姓蔓延诸州郡,故谚称江南无二蒋。父名曦,母潘氏,师其季子也,生于是年十一月十六日丑时。按师诞日,众请上堂云:「今年十一月十六日也是者个时节,去年十一月十六日也是者个时节,乃至从无始十一月十六日总是者个时节,来年十一月十六日也是者个时节,后年十一月十六日也是者个时节,乃至尽未来际十一月十六日也是者个时节。」又按弥陀诞日,僧本光请上堂,有:「老僧昨日是生日,弥陀今日是生日,我比弥陀先一日,三世诸佛从此出。」之句云。
师二岁,是年出嗣张氏。盖张于师为王母族,艰嗣息,爱师岐嶷,故乞继之。
二年戊辰三年己巳师四岁,甫离襁褓而气度凝重,殊无孩稚态,终日堆堆坐地若忆持者,久之中冷湿成肿疾,家人捣药汁饮之,稍愈而兀坐如故。
四年庚午五年辛未师六岁,入乡校,不乐章句读诵,惟喜书。遇便辄大书,毁瓦画墁不顾也。嗣王父厌之,然亦以是奇师。
六年壬申师八岁,不繇他教,自然發意念佛。按师行繇云:「我幼性顽,乃至不肖之事靡所不为,但于岁岁二三月间忽动世间无尝之想,便欲修行念佛。念过三日,觉得梦中无念非佛,过三月后此念渐轻。」
二年甲戌三年乙亥四年丙子师十一岁,与群儿牧西氿泽中,邻牛附师牧者,日供一钱,师得钱辄贸纸笔,以群牛授诸儿,自诣邻斋学字,晚则荷簑笠召诸儿归。故师尝语其侍者曰:「我那时已作聱头长老了。」
五年丁丑六年戊寅七年己卯八年庚辰师十五岁,躬耕樵且陶于涧北。按师禹门上堂云:「悟上座出身本非他乡异土之人,即本邑南岳山中一个樵夫耳。」又按师答汉月首座云:「老僧渔也渔过、樵也樵过、耕也耕过、牧也牧过,秪为不知本命元辰立地处,故入佛门来。」
九年辛巳师十六岁,纳室吴氏,先是新安吴某者商阳羡善,师嗣父饮酒驩甚,以女字师,是岁纳之。
十年壬午十一年癸未十二年甲申师十九岁,是年归宗,复蒋氏之族,以张有子故。
十三年乙酉十四年丙戌师二十一岁,尝语其侍者:「我万历十四年染伤寒甚剧,初为数亩田放不下,合却眼便在耕耘上,自念:『我且要死,管他甚碗?』于是一意念佛,念过数日,梦一神人皜衣素裳凌空而过,声言:『施药。』我呼云:『某正病,何不施我?』神人转手与我一丸,醒来遍体汗流,霍然病已。」
十五年丁亥十六年戊子十七年己丑十八年庚寅十九年辛卯师二十六岁,阅六祖坛经,始慕宗门向上事,耕耨之暇,负薪入市买卖,晚归织履,而坛经傍置,玩绎不休。
二十年壬辰师二十七岁,按师行繇云:「乃至二十七岁,上山作务有省,得管带拘心意,日用尝令昭昭然,即穿城入市做买做卖不肯放过。每继日以夜,胸中作痛,犹加炤顾。」又按夏通灯源流答颂云:「师在俗挑柴,过一山湾,忽见一堆柴突露面前,有省。」
二十一年癸巳二十二年甲午师二十九岁,尝语侍僧:「我二十九岁决志出家,是年十二月,区分家事,安置妻室竟,乃纵观川原,游历城市,觉步履轻松,如人放下百二十觔担子相似。闻先师在显亲寺,径往瞻礼,此时遂矢归依之愿焉。」又按行繇云:「向缘家贫营系,不能纯一修行,至二十九岁才得弃室。然追想来,解脱世间羁绊似有时节。我弃室当夜,梦著新鞋一两,于行路次一时脱落鞋底,遂因先父引见先师。」
二十三年乙未师三十岁,正月诣显亲礼幻有传和尚为师傅,以师学道勇锐,志期彻悟,故以圆悟命师名。是春,传住龙池,师为荷橐而往,身任众务,以至鬻薪陶器、负米百里之外,虽刻苦事众,而參究益力。按行繇云:「三十岁乃出家,秪觉生死到来毕竟不稳当,于前境界愈加炤顾愈加不稳当,二六时中看得心境两立,古人道:『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越看越成两个。」
二十四年丙申师三十一岁,传和尚命师薙染,而师愿终身苦行供僧役,故传上下舟车,师随行有类厮养。师尝正色语众云:「老僧三十一上侍先师,參禅学道都在务作裡办,汝辈要安坐修行耶?老僧不愿丛林遗此法式。」按为众普请上堂云:「百丈大智禅师创丛林、立规矩,有普请例,所谓:作则均其劳,饭则同其食。自今观之似乎不然,作者应当作、闲者应当闲,致使古风彫丧、法门淡泊。无他,盖主者不举之故也。」乃云:「要且者般事,无处得藏窜,所以为大道、所以为公案。担荷者般事,须是者般汉,若畏刀避箭、躲懒偷闲,不足为伴故。」师住天童,日有十余众普请不赴,随喜寺西之玲珑岩。师立摈之时,啸雪闻公亦在其数,而摈牍偶遗其名,公述偈自结束去,云:「大家同上玲珑岩,人逐忙兮我独闲,抚臆此心欺不得,不如自摈出松关。」师义之,解其摈。为榜僧堂,规谕众云。
二十五年丁酉师三十二岁,念己事不明,岁月飘忽,于是积忧成疾。按行实云:「因侍师入城舟次,请益本师,云:『你若到这田地,便乃放身倒卧,更无別语。』我只得礼拜,昏蒙益甚。又一晚,侍师上榻,复请本师,本师良久,见我不领,便云:『可怜可怜。』亦只得礼拜退。嗣是周旋师侧,惟加骂詈,我惭闷交感至大病,汗流二七日方苏。」按昌侍者记闻:「师于是冬侍传和尚,至尝州途中遘病先回,其父与良师伯者以为祟,设位办食转诸经咒禳之。正念诵间,师忽至,二人相顾踌蹰,师诟云:『汝这鬼子,心经念不出,要索食耶?』遂一时踏翻。传和尚闻之叹云:『此子机用若此,他日吾宗不寂寥矣。』」
二十六年戊戌师三十三岁,是年四月八日始纳僧服。按禹门上堂:「在俗家寒,未尝读儒书经史,脱尘年晚,又不曾备历讲筵。」按为世庵法姪普说云:「老僧出家年晚,为生死事急,无暇及于教乘。」又据昌侍者记闻:「师既披剃,传和尚顾师喟然云:『僧亦是个僧,不知因甚挨到这个时节。』」则师生平所亟亟在此不在彼可想矣。
二十七年己亥师三十四岁,掩关本山以千日为期。按行实云:「遂禀本师掩关,时已虚度三十有四矣。」则师掩关在己亥春,而昌侍者记闻:「师于是岁祝发,即于是冬进关。初师欲掩关,虑费尝住,乃自备材木,小搆关房数楹及千日之需,然后进关。」今以岁纪考之,师辛丑冬启关,壬寅领院务,溯至戊戌冬而千日始满,则掩关在三十三岁明矣。作掩关偈及答曹林讲主法华偈,为报恩修下语代答。一日觉宇修(即报恩和尚)与觉安念者于师关房话间,念云:「宇师兄!你在家杀几多羊,来索命时如何?」修面热不能答,师代云:「这畜生更要甚么命?」
二十八年庚子师三十五岁,关中因袖破有感,呈传和尚云:「袖破露出手,鞋破赤脚走,蓦撞富家郎,他丑我不丑。」传正以偈,有「若要赌猜枚,大家出只手」之句。又与山阴王静虚征诘云门问陈操尚书「非非想天几人退位」话,师云:「大家在这裡。」士大喜,与师缔方外交云,盖是岁冬十一月也。
二十九年辛丑师三十六岁,传和尚为师按验往还酬答,虽当机不让,传不许可,以限周千日,冬遂启关。按行繇云:「一日,本师过关前话及有心无心之旨,本师云:『你既有心,把将心来。』我呈偈云:『自心本自心,心不自自心,心不非自心,心心即自心。』本师云:『心不自心,自心非心,有无既非,无自心耶?』复呈偈云:『心心即自心,有无皆自心,有无皆自心,无心无自心。』本师云:『今日张渚买两把青菜来,无个大萝卜头。』我云:『某在关房不知,谢和尚三拜。』本师云:『终未大悟在。』又一日,本师同兄弟至关前伫立,有间云:『「佛法」二字虽不是偶然,亦非特意会得,但有个悟入处,不妨信意拈来,自然贴体,随分道出,自然恰好。所以大丈夫为道迥別,才逴得源头,到手撩起便行,不问如何若何。老僧忆昔居台山,有一僧问:「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圣那能达此宗?未审如何是斯旨?」老僧即鸣指一下,云:「会么?」僧云:「不会。」又鸣指一下,云:「知么?」僧云「不知。」老僧但向伊道:「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圣人法,圣人不会。圣人若会,即同凡夫;凡夫若知,即同圣人。」其僧矍然致敬,倒身三拜,直趋而去,更不回顾。俊哉,汝等且道这僧如此去,还曾悟得也未?若道未悟,他却恁么去;道他悟,又悟个什么来?汝等试道看。』我即起身一拜,云:『夜深天寒,请和尚归方丈。』本师云:『不是这等儱侗推开去便了的。』本师乃舒一手,云:『我手却不是驴蹄。』我云:『恁么道又争得?』乃亦竖一指,本师云:『也当不得。』」又按答孝廉刘墨僊:「贫道若不得我幻有老人道、未曾大悟在,又争得到铜官山顶忽自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又争忘得人我相、得失、是非?又争敢道大地分明,一个炉看来浑是火柴头?老僧信手轻挑拨,便解翻身动地流耶?」
三十年壬寅师三十七岁,传和尚移锡燕都,命师监院务。按行繇云:「我三十七岁,本师将北往,以院事付管。当晚室中拟举话问大众,我即向前云:『和尚恁么拟举话,正好劈口大巴掌便出。』虽然如是,只是恍恍惚惚,昭昭灵灵,也未得个安稳。」
三十一年癸卯师三十八岁,是年秋因过铜官山豁然大悟。按行繇:「一日自城归过铜官山顶,忽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不可得,大端说似人不得,正所谓大地平沉底境界。尔时,恍恍惚惚、昭昭灵灵底,要起起不来、欲觅觅不得,不知甚么处去了。又自密密举前所见所会古人因缘宛尔不同,亦自不疑道是与不是。」按答汉月首座:「老僧于有个小省發,始觉得昭昭灵灵之光景,虽不从前尘所起而有,但举念则有、不举则无,故于生死中未免看作两橛,弗得一体,故弗安稳。历一十三载,于铜官山顶不觉昭昭灵灵之一念,故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不见有男名、女字等差別名相。」又云:「于铜官山顶忽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故惟以一条棒直指一切含灵本命元辰立地处。」
三十二年甲辰师三十九岁,按行繇:「至三十九岁,同觉宇、三藐二师弟到京省觐本师。」以昌侍者记闻攷之,则师是岁实居龙池,盖师启关之明年,报恩修踵师关,亦订千日期,今约修掩关之岁月至乙巳孟夏周三稔,则昌侍者之记闻为实录焉。
三十三年乙巳师四十岁,是年四月偕报恩修取道漕河,入燕京省觐传和尚。冬十月始达京师。时传住普炤禅寺,闻师来,先使人待之国门,及至便问:「老僧离汝等三年,汝等有新会处么?」师即出云:「有。」传云:「有什么新会处?」师云:「一人有庆,万民乐业。」传云:「汝又作么生?」师即问讯,云:「某甲得得来省觐和尚。」传云:「念子远来,放汝三十棒。」师抽身便出。又一日,传问:「近日又如何?」师即举起右脚,传云:「驴脚?马脚?」师便举起左脚,传云:「马脚?驴脚?」时修禅师在傍,师以手指修,复顾传和尚,修便出,师云:「不消一指。」亦出。又一晚,同众入室,传问:「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师便出,传云:「此子如伤弓之鸟,见弓影便行。」又一晚,同众侍立次,传云:「如人落水,坐观成败,不救一救?」师即推搀众兄弟出,众不从,师云:「争怪得某甲?」又一晚,问:「是大尽?小尽?」有者道小尽,有者道大尽。师云:「设保不在历本上论量。」便出。一早侍传室中,语话了,出吃粥,众问:「说什么话?」师便翻倒饭桌。一日侍立次,传云:「忽有人问,汝如何秪对?」师向前竖出拳,传亦竖拳,云:「老僧不晓得者个是什么意思。」师云:「莫道和尚不晓得,三世诸佛也不晓得。」传云:「汝又作么生?」师便喝,传云:「三喝四喝后又如何?」师即连喝退身,传云:「宛有古人之作。」师复喝。又一日,众俱外出,传掩门独处,师外归不敢入,逡巡槛外,狗忽内吠,传书纸塞出门缝,云:「辜负自己名字何?」师以碗锋书瓦,云:「和尚装聋,某甲卖哑,一只黄犬,非聋非哑。然虽如是,何名何字棹入墻内?」传便开门,归方丈,师入作礼,传云:「门开了,汝不能进耳。」师一喝便出。一日,传自拏铁冲凿壁,师向前代凿之,传过冲与师云:「老僧有个替手。」遂归方丈。一日报恩修呼师云:「密云师兄!」传云:「是谁?」修云:「悟师兄改号了也。」传云:「怪道恁么糊涂。」师抽身便行。又一早上,方丈问讯,传云:「汝只恁胡统乱统。」师便起单他往,修等挽留,传云:「不要留他,一言相契即住,一言不契即去。」师走出,传云:「将谓汝出一头地,原来是个无明块子。」师云:「钓背筋蛮子,谁不识你?你作无明会那。」传即转身归方丈,师亦被众兄弟留住,传云:「汝恁么骂了老僧,如何掩得別人过?汝还在这裡住?」师即大书云:「瞒人不好事,好事不瞒人。有人谓我骂师父,我即向伊道:『莫谤山僧好。』」传亦大判云:「此是阎老前公招无晦也。」一日凌晨,传和尚以大棒靠佛堂前,唤云:「圆悟!我要打汝,汝跪了佛,我与汝说说佛法了打。」师走云:「有佛法与別人说。」传直赶上,与师抡劈大棒,得三个月日提不起手,师当时直倒触上去,传放棒云:「汝恁么触杀老僧。」师以棒拟打上,云:「岂不幸哉?」
三十四年丙午师四十一岁,居普炤,传和尚既任缘住持,师亦无烦综理,泮奂优游故多题咏自勉。偈云:「光阴瞬息莫虚删,时节因缘岂等闲?一念万年终不改,任他沧海变青山。」又,中秋呈传和尚云:「为爱中秋夜月精,与人同乐称人情,亿万州都皆普▆,一人举首一轮明。」传和尚印云:「不多不少。」复书一纸云:「檀越送得月饼两个,师徒侍者五人,一个分作四分,剩底付与老僧。」师掇一个便行。
三十五年丁未师四十二岁还南,传和尚示师法语,云:「汝离我此去,但适意处断不可住,不适意处作急走过。恁么行去,不要记岁数,须待十字路口有个跛足阿师与汝印证了。不要汝来见我,彼时我自相见汝也。」宜悉之时盖二月中旬,留別修禅师,有「同来不同去,愧我独南行」之句。三月,过维扬登金山,留题云:「波中卓出始昂头,裂破长江两道流,隔岸红尘飞不到,三三两两渡人舟。」夏居龙池,示徒有「人生何所贵?所贵持大志,志大不吾欺,浩然塞天地」之句。秋八月上双径,陟临安之天目山,拨草瞻风,阒其无人,乃截江过天台访海门周居士。士以道学人望隆一世、称门庭高峻者,师与之本色相见,脱略窠臼,士为手舞足蹈,乃馆师別业,日夕质证,恨相见晚。及师辞去,与师订出世之期,师以住山告之,士云:「知命以上师,且道风遍界,安能深自秘惜耶?」至绍兴邂逅王静虚,虚素奉师,奖借一时。留神空宗之士有若陶会稽望龄、王司空舜鼎,咸假馆愿留,憧憧咨叩无虚日,故师与之酬酢最多。
三十六岁戊申师四十三岁,居石篑山房,亦名护生庵,或曰非也。护生庵去石篑山房半牛吼地,乃陶会稽家世植福地,盖吼山云。按昌侍者记:闻师居吼山,目有贵人至庵,见师阅《论》、《孟》,贵人问:「看什么?」师呈起示之,贵人云:「不是你家茶饭。」师便掌,贵人大怒,适会稽至,谕之曰:「和尚与你佛法相见,乃恶發耶?」贵人唯唯逊谢而去。天台有无择者,遍见诸方尊宿,以机辩盛气盖人,时流惮之。向师名,直趋谒师,适师路次栽松,遽尔问云:「闻吼山有师子,特来一弄。」师举起䦆头便打,择拟议,师直打趁,繇是道声蔼著,宿衲因之就正者亦户屦满矣。作达磨渡江赞,为石篑陶公作初祖像赞,灯前偈示护生庵主,有「笑裡有刀窥得破,光明越格始为僧」之句。
三十七年己酉师四十四岁,闻檇李楞严备诸禅典,乃自往购之,故宿楞严,有「夜央转卧缘张臂,触省邻单安睡人」者,此也。过武原,留秦山度夏。秦山者,盖始皇三十七年游会稽还驻跸此山,以望蓬莱僊人之属,故其上有始皇庙。师有句云:「行到山穷水尽头,秦皇计绝始心休,谁知別有通方路,大海何曾止浪游?」病目答景西上人偈,是秋仍寄护生卒岁。
三十八年庚戌师四十五岁,佩传和尚南来之语,乃辞別石篑陶太史,云:「花事纷纷春尽头,杖藜随意且悠游。谢辞檀越何方去?万里天涯一步收。」太史勉留之,以师欲观南海为津送之普陀,且密令寺主玉堂款师,故登菩萨顶望日,有「登巅四顾景幽长,水色天光碧玉堂」之句,讶主人礼意殷勤,信宿而还。过水西门庵示息机上人偈,为石梁陶仲子静室留题,答章居士请问念佛因缘偈,辞谢宛委见勉掩关偈:「自以中岁出家,貌言拙朴,虽为诸公见重,以世识真者寡,乃痛自韬晦,作偈见意云:『翩翩野老僧,匡徒竟不能,若问西来意,拳头劈面抡。不嫌图我拙,且欲得人憎,义断情忘处,诸人会未曾。』」与黄檗无念有禅师会于陶会稽府第,有一见遂得师于骊黄外。问:「嗣法为谁?」师以龙池告之,复问:「龙池为谁氏子?」师云:「本师亲见笑岩来。」有怆然云:「吾行脚燕京时,笑岩和尚犹无恙,正欲參礼,为人所阻,恨不及见之。今三十年未闻,门下有大行其道者,其在公乎。」是年秋传和尚回自燕京。
三十九年辛亥师四十六岁,还龙池,昌侍者云:「师还龙池。」盖在庚戌岁杪,以师还山只住八个月,至八月初呈偈辞云:「辞別三年方外游归,从八月山中住也。」按行繇:「往回四载,本师以帖书云:『大事未完,更可前进,毋来后也。』命通寿至绍典护生庵唤归,问云:『汝几年曾见什么人?』我以脚打地,以手拍膝便出,本师云:『汝在外几年一些气息也无。』我云:『和尚疑则別參。』一日本师陞座,唤我向前,举拂问:『诸方还有这个么?』我震威一喝,本师云:『好一喝。』我连喝两喝,归位,本师顾云:『更喝一喝看。』我即出法堂,本师下座,我随入方丈作礼,云:『适来某甲触忤和尚。』便出,本师即安西堂位。次日,挝鼓集众上法堂,付我衣拂,我辞再三,本师云:『汝是什么意思?』我云:『直待和尚天年,某甲守塔三载,然后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时年四十八岁。后至八月初呈偈辞云:『辞別三年,方外游归,从八月山中住,悟甘做个无缘地,乘个无缘地辞去。』本师云:『与大众无缘?与老僧无缘?』我云:『只是某甲,更与阿谁?』本师苦留云:『汝若去了,我直操到底。』我不得已住之。」又按禹门上堂,于辛亥春二月三日击鼓集众,于此上堂付与悟上座,当时坚执不受,此则岁月有征,參验无差。若四十八岁,则癸丑年矣。癸丑望丁未七稔,付拂与辞去又同岁,则何以云「三年方外,往还四载」耶?然则行繇虽师自宣而录,则出白云、体心二十余人之手,故当以辛亥二月为是。
四十年壬子师四十七岁,刻传和尚闲谈晚话就,趼足武林,乞弁首之语于云栖莲大士。复过山阴为传和尚讯王司空并乞序言,以司空素问道于传故也。登会稽海口之大峰山,兼似墨池王居士,有「满口向人言,不得谩将东海作书池」之句,盖司空号墨池云。
四十一年癸丑师四十八岁,居龙池。是年始辟睹史内院基,盖传和尚欲建寝殿于山之麓,以奉安补处菩萨。时侪辈甚众而经始命师,且语师曰:「除却释迦老子,福慧两足有几人哉?但于本领有实证,则龙天必不相负。吾日暮矣,汝见其成。」师终以受业之地不欲自独有为,退让益甚,复语师云:「汝寻尝竖出拳头,老僧亦竖出拳头,正要汝自拳自立耳。」一日,侍传山行,因石摆拟侧,师向前扶之,传顾云:「汝扶持我耶?」师云:「是何言欤?」又一日,日色将沉之际,传唤师及报恩修入室,云:「老僧昨夜起来走一回,把柄都在手裡了,汝等为我扶持佛法。」师便出,复呈偈云:「若据某甲扶佛法,任他○○○○○,都来总与三十棒,莫道分明为赏罚。」传目之大笑,师▆来付火。按行繇云:「此癸丑季冬时话也。」雪中送报恩修掩关北坞,有「谁人知此意?白日掩柴扉」之句。传和尚亦以偈送云:「老衲于今不坐关,既无住也幸无闲,何曾进又何曾出?只在寻尝天地间。」命师和之,师和云:「某甲分明没启关,通身无处著忙闲,也无门进无门出,只么堂堂任运间。」复命师代示明极上人偈。
四十二年甲寅师四十九岁,春日因观落梅,偶赋云:「寒梅初放雪添肥,无那春风送尔归,枝上已离空不住,飘飘一瓣不沾泥。」至二月十二日传和尚告寂矣,当弥留时,适师城出,命促之归,而奔赴不及,故无末后相见之语。按行繇:「甲寅二月十二日本师圆逝,我伴柩三载,夏居山寺。」偈云:「古寺团团尽竹林,娑罗树下更阴深,山僧盘膝蒲团坐,堪笑人来解问心。」龙池盖有双树娑罗,已近数百年,其西偏大根轴解者中安木榻可坐数人,故师复有偈云:「佛号娑罗大树王,为缘垂世作津梁。」盖以此云。
四十三年乙卯师五十岁,心丧伴柩龙池,山顶高寒,焚香却坐,日无余事,乃简古公案近二百则为之颂,以明佛祖大意,今集中自世尊初生至婆子烧庵皆此时作也。和杨居士捕鱼歌、示樵者偈,因友人论主退步作偈进之:「人生于世莫徒劳,进步何如退步高?进退两关如达破,了然随步任逍遥。」咏腊梅:「我爱腊中梅,寒花赤体开,春风力不借,霜雪莫能摧。」
四十四年丙辰师五十一岁,伴柩,答潘吴二道人「海底泥牛」四句之问,复以四颂明之。冬十二月,奉传和尚骨身入塔时,海内贤公卿——若苏云浦、孙淇澳、李孟白、陶石篑、王墨池……——皆从传问道称门下,见知者卒未有以铭其塔,以师谦让未遑故也。越十三年住金粟方设伸状,于少尝伯周海门汝登为之撰文,相国文文起震孟为之书丹焉。
四十五年丁巳师五十二岁,偶观龙池,有「最怜影落澄潭浸,反笑头陀白发侵」之句。是岁传和尚示寂三年矣,师心丧既毕,众请开堂,乃于四月望日陞座。按行繇:「至丁巳年,五十二岁,结制本山,时同门俱在,初若易师未肯相下,一闻提唱莫不屈服,繇是一众为之改观。」秋寄石梁陶居士:「月到中秋滴露浓,岩前石菊正花红,山僧尽日茆堂睡,长梦毘耶多口翁。」次澹孺杨居士登龙池韵:「相逢不必论高深,觌面何须更用寻?君有胜情并玄度,我无名理况支林?一盂香积维摩供,万法惟吾独露襟,自觉个中无一字,客来谈笑懒言心。」
四十六年戊午师五十三岁,始建睹史内院继先志也。元勋徐公弘基微服过阳羡,通名谒师,与师登说法之堂,仰视无额,乃酌以雨花之名,且欲自书以赠,师云:「先师在日唐太尝且命之矣,先师戏之曰:『公为我筹计,使我他日得担负去见阎罗老子,不然我无用此为也。』」徐乃止,益加敬焉。于道人乞开示书法语与之,更示以偈云。
四十七年己未师五十四岁,父曦以考终疾闻,师躬往视,语师云:「和尚度我。」师云:「父子上山,各自努力。」曦云:「吾因你得闻极则事,何憾哉?」越二日告终,过善权寺留题三生堂,次予坦邓居士放生偈韵,拟寒山子诗六章,山中四威仪偈,居山四咏杖意,次报恩修韵有「高提祖印佩单传」之句。复以故里行道先哲所难为,辞众说偈云:「自知住处我无因,一缽风流物外人,踏破乾坤谁是伴?草鞋藜杖逞闲身。」众勉留乃止。
神宗万历四十八年师五十五岁,睹史内院落成,按为众入堂举仰山梦陞弥勒内院话,盖是年季秋事也。冬腊月八日,本山起千日阅藏期,上堂开示,有「期悟为本,阅藏为末」及略举「从上世尊至此无不以悟为期」等语,作行住坐卧四偈,示不二禅人偈。
师五十六岁,愍诸学者參禅不得力,作偈九首为示入道之要。冬十二月因事上堂,举话毕,良久云:「这裡无人证明,且向別处寻讨。」下座便行,一众挽之:「不可。」报恩修复以偈请留,次韵答之。闻匡庐衡岳之胜,飘然曳杖遂往焉。
二年壬戌师五十七岁,正月初三日登匡庐,留题「东林有信步,何忧不现前?踏破乾坤孰去来?」之句。闲步三笑堂,读壁间王阳明先生诗,忽闻迅雷,因为次韵「以雨阻留,东林七日,摧颓老衲」,众无识者,独寺主大梆遇之甚隆,其山前后刹皆𫏐过而已。至归宗复留半月,过衡岳,取道宜春,因度夏袁之泗州寺。袁于洪都最为僻壤,山深寺老僧行寥寥,有居士数辈时从问道,为奉晨夕,故寄袁州诗云:「诸君义气越尝情,愧我无能报此心」也。秋有僧自天台迹师至袁,为万年诸山请住通玄之意,初以投身空闲不欲就,继念先人付托之重,幡然就之。八月离袁,舟次广信寄复澹孺石田二居士偈。九月至绍兴,暂憩吼山护生庵,黄檗费隐容、沈文学求如皆前后继见,而容遂获契证云。冬十二月抵天台通玄寺。
三年癸亥师五十八岁,住通玄,开堂演法,有「通玄峰顶別是人间」之语,盖別开山第一代韶国师偈也。韶为吴越忠懿王刺台时所奉,去师近七百载,未有属和者,一旦嗣响其间,故今二偈诸方感诵。夏六月始定九旬安居之制,深山旷野相依衲子十数辈,多正因行脚之士,而茆堂草榻静处无为,师得不倦槌拂,寅夕与之提策,往往有开發者。其侍僧随闻集录,今编为偶言一种,皆一期与妙行求如火炉头茶铛边话也。秋日闻鴈寄示契如智禅人偈,复费隐容通法嗣书,复求如、沈文学问道书,別法华无用上人拟答,复礼法师偈,复 顶弘上人四问偈。
四年甲子师五十九岁,三月檀越蔡子谷联壁请住嘉兴海盐金粟山广慧寺,寺即吴赤乌中康居沙门僧会所建。当吴时,佛法虽至中国,大江以南无有也。会以求获释迦文佛真身舍利,始创三寺,其二则金陵之保宁、太平之化城,其一即金粟。金粟为东吴首建,而攷之禅典则从未有宗门师匠光扬第一义天者,故子谷力为挽致,诸老如雪峤、信闻、谷印、抱朴莲皆鲜克有终,至是请师焉。初师在袁,梦至一处见巨井,足饮千人,方盖亭其上,有伟衣冠者进曰:「此师住处也。」及询之,金粟信然。盖繇夙定云:「四月受请,同众赴上堂。」有「九万里鹏才展翼,百千年鹤便翱翔」之语。过会稽,师凡三至护生庵,众谓不可吝法,力请之,为一陞座。五月六日入院时,本寺龙山为贵人所图,子谷、方鸣诸当事求直不已,师告之曰:「在道与德耳。尔若为法门,则我住;若为山门,则我还天台去矣。」事遂寝,一郡闻之,咸服师高义。初至日天王寝,殿以外皆民居破屋败椽,𫗴粥或不继,师处之裕如也。冬十月结制,众盈千指,破山明石、车乘皆在座下,而汉月藏为众首焉。复史明、复史清都陶愚溪问道书,示茂林禅德、胡行昭居士偈。
五年乙丑师六十岁,邻虚禅人上双径化茶,作偈送之。示双径智光禅人,偈复陈则梁问道书,陈盖奉天主教者,中多泰西利玛窦语,师为答之最详。与刘子元往复论心华發明之喻,谢郡丞青莲居士自以拘文不得预參,请之列思,一睹颜色,虑无以致师者。时陶石梁广文余杭矣,乃为转属具道所以愿见意,师得书遂往谢,喜出望外,率合郡士绅会于武林之昭庆寺,一众皆获法施,叹未曾有。秋九月过绍兴,为空华法姪下火。冬结制,是时座下三千指,多轩昂腾踏、不可羁縻之士,金粟宗风日浩浩闻湖海矣。为金如王朝式题初祖赞自题像赞。初武原朱君上申闻师名,且信且疑,一日中夜梦人特巨轴展示,曰:「汝识此人否?」朱谛视之,则神仪挺特,踞胡床,衣紫僧伽黎衣,类古图画高僧者,曰:「吾未识面也其人。」曰:「君拜之,此宋慈受深禅师像也。」瞻礼未竟而觉。翌日过装潢家,见师像,与梦无异,审其款识,则师自题真赞也,故朱于众信中皈向尤笃云。
六年丙寅师六十一岁,示顿越居士法语,示普度尚禅人住山法语,复王金如史子,复半眼居士问道书。过武原,为朱侍御泰祯父对灵小參,跋孤明上人血书《法华经》后题曰:「睿程君小像。」题释迦文佛出山像赞,为辉宗禅人题接引佛赞。以古人著草鞋,住院凡百任缘故,虽如钱谷之需,皆不计晨夕。是秋偶廪人告匮,师分命结束竟,乃倒橐而炊之,曰:「食毕,吾与众齐走耳。」时门外已有驮负而至者,问其故,曰:「昨宵梦金甲神人告我斋僧功德利益事,繇是远近相传。」遂有韦驮赶供之说出于齐民之口矣。冬众盈五百,乃举五峰学、破山明分摄两堂,始有上下西堂焉。
七年丁卯师六十二岁,春日送道生禅人归秀水掩关偈云:「上人归去把门封,坐卧经行秪此中,打破灵云关捩子,桃花依旧笑春风。」时十方来学云趋水赴,屋不能容,至有露坐簷宿者,乃辟法堂之左庑,建通堂五间十三架,更以余材夹殿之翼辅以周廊,皆不發化士、不告檀越,其榱础梁楹一出师衣盂乃众愿乐助者,而运斤墁垩则方服自为之故。经始之日,师挝鼓上堂,有「眼望青天起大屋」之语,是岁众满七百矣。题金碧峰禅师像赞,示纯一上人法语,复紫垣居士问道书,答存义上人曹洞五位君臣问,题菩提心戒仪序。
师六十三岁,以谢事告诸檀越将为拂衣之举,时徐中丞从治、朱侍御泰祯、曹侍御谷皆再挽莫回,而孝廉钟海槎鸿颖载言曰:「师为子谷住四春秋矣,屈千日为颖,自效犬马之地,遂不哀怜颖乎?」师恻然为留之。岳大司马元声喜夸上与缁衣黄冠者游,辄以力生自命,以尝见紫柏尊者,亦猎三教遗言,遂目撰禅门口诀,诣师就正,借一言以流通焉。师展卷,见一「实」字即指问,云:「此字如何解说?」岳拟议,云:「却解说不出。」师云:「恁么则虚言了?」岳面热不能答,去后复致书,云:「一见和尚,心甚念世出世法,还须落草盘桓,颂古见教。」师答偈云:「须知一念未生前,世出世法不可得,秪凭者个老源头,世出世法通贯彻。」闻师拂衣,复致书云:「此时宜静不宜动,家中人不打乡谈,和尚自理会。」师答云:「老僧从来不见有动静,居士既有宜静不宜动,取舍情存,此是门外汉,未梦见在。」复阳羡吴问卿居士问道书,题玉芝禅师像赞,为抱璞莲禅师题禹门传和尚真赞,复钱性符问道书,示太虚藏禅人病中法语,答陈学宪𢡟德居士十七问,一时传播,诸方遂各有答颂焉。秋建护世四神王寝殿,与斋库庖湢之属一撤而新之。冬过秦谿,为钟海槎父对灵小參。
二年己巳师六十四岁,正月于法堂之右凿山开址,覆屋五间为函丈之室。初师正寝止三楹,而康僧像设分其半,故席前之地不盈尺。众以自居广厦而师处湫隘不自安,乃各出衣盂建之。
二月,命门弟子王朝式及昌侍者申状于天台海门周少尝伯,乞幻有传和尚塔上之铭。
三月,与汉月藏公、破山明公书,多规诲法门大体事。
四月,丈室告成,众择日请师居之。
八月,受福建黄檗山万福寺请。
九月,归龙池扫传和尚塔,还礼先茔,举族来观,其老者语少者曰:「吾上世之筮此地也,得师之贞利见千丁,今五世以来吾户不加增,而斯人绕万指,受地之灵乃夫夫也耶?」咨嗟不已。至善权扫乐庵祖塔,曹琅玕居士等迎请说法于城中万寿法藏禅寺,有「山僧出家将及四十载,別也无成得什么事,秪明得祖师西来一著子」等语。还过姑苏邓尉山天寿圣恩禅寺,扫万峰、宝藏两祖塔,嗣法汉月藏、护法赵大中丞士[噪-木+(百-日+ㄎ)]、周孝廉永年等迎就本山,陞座说偈云:「今日不肖儿孙,高陞远祖之堂,不必重说偈言,觌面为众举扬,急著眼,莫思量,逴得便行真汉子,人间天上更无双。」时郡之士衿——若给谏汪国柱、度支胡子浩、宪副刘锡玄、内史徐容等——皆斋候于城东之瑞光寺,而僧俗男女闻师之来,万众喧阒,街衢巷陌为之不通,乃登塔之绝级,一受瞻礼焉。过虎丘,扫隆祖塔,合寺办严而哗逐愈甚,遂不及举匕而还。过松陵,舟人不敢维舟近岸,仅于中流受熊明府开先一斋。过秀水,为孝子金善镕对灵说偈,有「秀水年年秀,青山岁岁青」之句。
十月结冬,举费隐容为西堂,时众满万指矣。
三年庚午师六十五岁,正月,过武原,郡丞汤道衡迎于官衙,斋毕就请天宁千佛宝阁基陞座。
二月,过武林,众请说法于报国禅院,赴闽川黄檗请也。黄檗为运禅师脱白地,故至三门,有「昔日远祖断际禅师从此出,今日不肖儿孙从此入,虽然出入不同,要且同为标格」之语。
三月廿七日入院,四月十五日开堂垂示,云:「只叶扁舟泛海中,乘风来到福城东,洪波浩渺无余事,只作抛纶掷钓翁。」因观叶相国文忠公诗,次韵四首,以寺为文,忠题请朝命所复也。
五月,受香城圆初上人斋,需偈为题,有「暂为黄檗主,请作香城客」之句。
六月,示定观、时默、诞生三禅人偈,复葵山弥陈我万、叶内史益蕃问道书。清漳大司宪志道王东里幼岁得省發,以就正无人,每致生晚之叹,因见师垂示语,不觉身心踴跃,两次遣使走福唐致书于师,师所答备见语录。时檇李诸檀请师还浙甚殷,僧俗闻之,奔走攀留,如失依怙。
八月,离黄檗,叶文忠、公孙晟与暹迎师至府第,为先君对灵小參,留九日。过侯官,众姓请于西禅陞座,为留三日。
九月,达武林,僧俗迎至凤林说法,因于昭庆受斋时岳司马元声在焉,相见之际,师以佛法真实相为,遂至抵牾,且欲为梗。十月,师还金粟,挝鼓告众,以清规估唱式分裱衣盂竟,飘然拂衣去。道过吴门,以舟车劳顿,腹疾旋作,门弟子乃迎归北禅调侍。故冬月诞日,众勉请陞座说偈,有「无端痢疾三年,累得通身骨露」之语。腊月,明州司李端伯黄元公向师,久闻退院,会慈之永乐禅院成,乃致书恳请,师答书以不能领众为辞,而元公与祁侍御彪佳翘伫无斁,遂复有鄮山阿育王广利禅寺之请焉。
四年辛未师六十六岁,元日受阿育王寺请,为玄津上人书偈,于船子和尚推蓬室记之后人,日發坦如蔡居士问道书。
上元日,別吴门,登舟解维,二月一日抵明州,驻天宁,受众姓斋。三日入院。十五日元公黄居士就请本寺开堂。指法座云:「者便是大司李大护法于丁卯秋庐山开先寺撞倒底铁山,今对人天众前扶起去也,还见么?」遂陞,一众称善。题云门湛然禅师真赞,为海昌黎眉居士制先觉宗乘序。三月,过天童景德禅寺,扫应庵、密庵两祖塔,时寺僧明贯已白郡司李公,暨王邑侯章士绅、李侍御遵、徐侍御之垣、檀越徐有𣏌等请主太白名山,而檇李吴太尝伯中伟、徐大中丞从治、虞给谏廷,陛请再主金粟,两郡交迎,几致违言,师乃集众告曰:「老僧住院唯汝之故,今日去止亦唯汝之故,汝等其自裁之。」因问众曰:「住天童耶?住金粟耶?」举众哗天童,师意遂定,然犹不忍绝故,知更与檇李诸檀订一期相见之盟焉。
四月三日入院,至佛殿基,有「虚空作殿,日月为灯」之语,盖天童自晋义兴开山、宋宏智中兴以来号江南第一宝坊故。宋舒王荆公有句云:「三十里松行欲尽,青山捧出梵王宫。」可想见之。而沧桑代变,晋殿唐宫不能与丹崖翠壁磨岁月,强半乾没,仅余甲乙相传之。子院者五,然皆苔藓生房、荆蓁满院,古先列宿之风陵夷至此极矣。师乃为作兴修,偈云:「太白山下天童寺,洪水漂流殿如洗,普告四众诸檀那,大家出手共扶起。」司李亦次以偈云:「太白峰高,禅林榜样,一朝平地起风涛,推倒黄金瑞相,而今重整旧家风,安住十方龙象,面面玲珑,全无遮障。要明这段因缘,问取堂头和尚。」
五月至金粟,八月还天童,过明州,司李迎归公署乞留再信,师一宿而別,故有「官衙扣击及请益觉浪因缘」之语。盖师入闽时,有觉浪僧者不自来见,乃致书于师,有滥付非人之讥,故师复云:「尽大地谁是非人者,请上人指出看。若指不出,秪可悬梁缢死梦笔山中。」而司李疑为太甚,师哂之,別后乃疏导其意,司李大为愧服,以书与师云:「承示觉浪一段公案,乃知大师直截为人抑逼瞎驴,使他无转身通气,处正宗门,所谓杀人刀也。觉浪孟八郎汉,带累天下明眼作家,正不妨存这段葛藤,俾觉浪有出身之路耳。每服大师手段辛辣,与诸方说老婆禅者迥殊,要使大地众生个个坑陷,非仅为觉浪一人也。」仍为作真赞云:「菩萨面,夜叉心,恶声流播满丛林,禹门浪急龙腾处,翻转山河大地沉。佛也打、祖也打,眼光烁破四天下。阿师大似败家婆,教得孩儿会相骂。牛头没、马头回,狂风骤雨满天来,四方八面相追逼,纵有神通掣不开,行脚僧会不会?脑后一槌百杂碎,沙界众生结大冤,秃奴忒杀无惭愧,风颠汉,老成魔,诸方那个柰伊何?岩头独现大人相,直向德山头上屙。咄。」
九月复为黎眉居士制五家语录序,时道声益振,王公大人皆自远趋风至,忘位貌之崇,如钱相国龙锡之入山问道,方侍御震孺之虚往实归,骎骎与岁月增长,方通所得于师曰:「谒大师语,及工夫不切实,蒙师劈面作掌,矍然汗下,敢呈短偈兼以为別。倚墻靠壁多生谜,赚海偷天似也无,劈面原来真个热,更从何处说糢糊。百城烟水阿谁边?一宿天童大有缘,归去千山尽红叶,谁云渡口有江船?」至小白岭再呈偈云:「说去一直便去,那怕雨泣风愁,为甚不生犹豫?被师捏过鼻头。」
十月,为还源本其侍者题自真赞。
十一月,作慰黄司李书,有「生死二字能迷却天下人,亦能悟却天下人。所以古人闻红轮必定沉西去,未审亡灵往那方?而孝子哭哀哀,古人便悟。」等语,以司李丁太夫人艰扶衬归豫章也。
十二月,复尔赤冯居士问道书,为破山明道生本题自真赞。
五年壬申师六十七岁,四海云从,人人步道履德,规绳不束而严,其久侍筹室相与纪纲翼赞者皆丛林老成,故师次众韵,有「从今一日不离山,肃肃雍雍云水环」之句。示若愚、广雪浦琮二禅人偈,作天童即景十三首,传法偈一首,答钟海槎、张元岵、李仲坚、周君谟四孝廉问道书,为王金如题自真赞,实印禅人题出山大士赞,复元公黄居士偈,著据评说,發难酬诘,其万有余言,以明肇公物不迁义。盖神庙时,有法师空印者惑性各住于一世之说,作正量谕非之,自传和尚之谕出,印已毁板以谢矣。近复有僧道衡左袒空印作为证语,师恐大义微言卒晦于世,乃著是说云。
六年癸酉师六十八岁,答江似孙、陈纪尝、冯尔赤、陆内史宝问道书,答报恩修禅师书,答寿州方侍御书,制文殊大士赞,题童子南询观音赞,为万如微、木陈忞题自真赞,赠同參慧毂轮偈。
夏四月建通堂,九楹,深六十尺,延袤一百四十尺,于大雄宝殿之西偏,前容方轨,内受千人应供,与逵廊半分之。复遣僧三十辈航海入闽,伐山市木于建瓯高阳之墟。闻嗣法汉月藏,每提唱时喜为穿凿,恐后学效尤有伤宗旨,因其省问乃为规诲,云:「吾徒命贯之赉仪虽是分,当亦是分外。何以?彼此既忝为佛祖儿孙,惟以道契为主,岂可以勤省仪供为事而云慢惰哉?」如云:「破殿雨淋、茆径不辟,亦住山之尝分,然老僧尤愿吾徒为众当以直心直行、本色本分,不可私有別法加于众,是老僧之所望也。而老僧于天童虽有造殿之举,盖因天童旧僧请老僧之意无他,惟为佛殿空虚,故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成与不成亦随缘分,岂敢固必也哉?」又复瑞光顶月弘彻,其略云:「睹瑞光语比前语觉畅,而中有为慈云举扬正法,似乎太生穿凿。」彻盖藏之嗣也。为夏通灯作曹溪源流答颂,自南岳至禹门共三十有三世焉。
七年甲戌师六十九岁,春建诸寮十九楹于方丈后山之麓,复于善法堂之西偏建屋一十四楹。视前九楹者,浅十尺,修倍六十尺级高下,而三授之前均后杀,正与应供之堂联翩其列焉。因居士乞寿五旬,偈为题曰:「夕阳西去水东流,人老何曾见白头?能向个中高著眼,普观法界是同俦。」示灵根荷禅人偈,为本梵禅人题血书《华严经》,后为众禅者作洞山尊贵颂,为黄檗费隐容题自真赞,为云栖莲大士作真赞,复朝宗忍书。闻藏公犹弗悛,复与书曰:「祖师西来,秉教外单传,別行一路。自佛果作碧岩集,大慧谓宗门一大变,故特毁其板。后曹洞宗人入少室,无本分为人而提唱评唱,少室绝无本分衲僧出者天下共知之。今吾徒提智证传,则临济宗至吾徒又一大变,为讲席矣。且教中尚忌所知障为智障,吾徒到处提智证传为出人之表,拟临济儿孙而贬剥他人者乎?故老僧去夏与吾徒云『当以本色本分』者此也。但本色本分行之在吾徒,信与不信在学者。宁可遵上古之规绳饿死于林下,不可好热闹而耻辱于先圣云云。」时藏公执吝如故,乃因书复刘孝廉中痛斥其非,故有辟妄七书出焉。
夏雨甚时,西涧湮夷无复,故岸山水暴涨,囓及平原,师乃躬率徒役,目持畚锸筑长堤。首起缽盂蜂下尾属外万工池,通计一千三百五十尺,皆用巨石垒砌。
秋,殿材至自闽挟六舶泛鲸波浮江塞港而入。已进关过闸矣,府上佐以私意紏察,师云:「寺明州寺耳,岂为吾修哉?」径拂衣去,时李侍御追挽,不可。
过慈谿,冯宪副元飏、结谏元飙要诸邮亭力为攀留,乃率邑之士绅与侍御躬送还山,上堂说偈:「道人行履处,幽然意不蒙,檀越虽送入,不可把云封。试看红轮日,任运转西东,古今尝显露,繇来无定踪。」
冬,黄元公服阕补武林司李省师,山中为上堂,有「选佛与选官,同体不同服,不以服饰观,便见真面目」之句。复二冯居士问道书,为黎眉居士制教外別传序,却杭州灵隐之请。
八年乙亥师七十岁,制高峰大师真赞,题三际法师真赞,为定水禅人题自真赞,为孝廉李仲华题自真赞,作慰钟孝廉书,著辩天说为泰西教也,与藏公书万言有奇,即今之后录也。书诫圣恩诸子,获藏公计音也,复为藏公答骥超祁居士书。
秋,建天人师殿于殿之址,高百尺,纵广如故。建殿九楹,为演法之堂,高六十尺,广如殿之百三十尺,纵如殿之九十九尺而杀。其十建阁而藏佛菩萨之语,于善法堂西庑之右,高五十六尺,广如殿之纵,纵杀殿之三十尺,皆同时建立焉故。师挝鼓上堂,有「不用材木,殿阁成现;不劳斧斤,法堂本彰;不动舌头,只向青天白日下,要转便转」之语,盖初秋四日也。
冬于朝元宝阁之基复建护世四神王殿,高深壮丽,杰立其前,正与天人师殿相雄峙。更于明楼叠翠闻俯善法宝藏之阙建寝堂,一十三楹,中五为丈室,西五为楼、为燕闲,其三之在东者则设开山,与说法本寺者之位号而祠奉之。未几天,供厨复成,左达西涧,右抱九楹。若回瞻遥礼于法宝藏阁之前,中奉异僧所识之监厨使者。盖寺初严是相时,有异僧过见之,嘱曰:「他后当有数万指,从此君受食。」故寺僧奉之犹敬虔云。为尔保程居士题自真赞,制说法堂之铭,答孝廉唐祈远问道书,书复司李黄居士,偈示廷尉钱元冲。
是岁之冬,为师七旬降诞之期,堂众踰三万指,僧俗男女蝇聚蚁附,无地以容。其四方问候者昼夜络绎不休,而寺无恒产,岁用皆仰给十方,无匮乏焉。先是殿之左有古柏枯且死,至是复荣。
九年丙子师七十一岁,上元日黄司李入山省视,复为上堂:「今朝正是正月半,家家办赏上元节,都随浮世恣情欢,谁省茫茫忘本确?秪有居士黄元公,独入深山无別乐,不若维摩但默然,互相唱和妙独觉。」为佛音智黄清伯题自真赞,示净虚禅人法语,示佘▆▆偈,示侍郎沈何山演偈,示孝廉唐祈远偈,送其侍者住雪窦上峰偈,与顶目弘彻书,与刘孝廉道贞书,洎驳藏公语合二万言——即今之辟妄三录也。
是岁东建左序修廊,与前九楹、十四楹者森然夹殿而立,西建两司于法宝藏、天供厨之间,堂司后、库司前皆广博崇深。复于护世四神王殿之右覆屋四周,通二十楹,为涅槃之居。以处有疾,僧伽名曰有喜者,从云问钱廷尉士贵所命也。先是廷尉有子及冠而卒,卒时数称天童,后复梦告曰:「我今天童披染三年,还复归来,故廷尉入山求所以似续之」者,师为劝修是堂。堂成,生二子,故廷尉捐赀作种种饶益事,为海内一时之冠,云:「又白天厨供之西循涧而北隆者,屋之洼者楼之,延联至于缽盂峰下外,复缭以周垣而寺西之地尽矣。」
十年丁丑师七十二岁,制先觉堂碑文,复自书之,又制皋亭真歇禅师塔院兴修偈,有「当年屋塔护全身,一夕火光真歇了」之句,以院毁于火故也。次韵示李警庵四首,复南岳霜轮法师书更示以偈,示觉圆敏禅人偈,为恒证据张敬桥、张通伯题自真赞,为众禅者作溈山水牯牛颂,为祁骥超居士书「醒庵」二字更跋其后。
二月,为木陈忞书「正觉灵光」四字于南海梵音庵,舍利记赞之前挝鼓上堂,举黄檗费隐容为座元,时容解院事归省自闽川也。
三月,远近哄传以师将赴大溈之请,阖郡士绅偕入山中计留。为洞如觉制传和尚真赞,示天钧徐居士偈,题灵鉴法师真赞,复嘉鱼曹居士书更示以偈,为是空、表自、瑞峰三禅人题自真赞,为清庵澄题自真赞。
六月,却弁山圆证之请。
七月,發慰冯宪副左迁书。
八月,跋振伯周居士血书《金刚经》,更示以偈。
九月,其侍者乞山居之颜,为书「端严一宣」四字授之。
十月,立朝宗忍为西堂,复瑶草马大中丞问道书,复佘周生、胡彦彝二居士问道书。
十一月,为林野奇、朝宗忍题自真赞。
十二月,却荆溪禹门之请。是岁建屋于寝堂之前及先觉司香之室,以楼计者十有三楹,以室计者则四十有四楹,以明堂计者则前后左右有五。犹以伽蓝祖师未有宁宇,乃于殿之左右翼建堂二区而奉安之。复肖三世如来相于殿中,肖当来慈氏,与广陵所辇至护法天大将军像,皆砻石为床座,庄严妙丽莫与京者。
十一年戊寅师七十三岁,道风益播,无远不届,虽下里穷荒之域、身形拘碍之人,莫不想望风裁,而咨决心疑者,师一以慈光摄受之。
是夏遂有复韶阳刘曰相、陈明钦二居士问道书,复闽漳尼寂辉问道书,复五羊叶行证、袁行成二道婆问道书,复内监车天祥、苏若霖问道书,复盐官朱通顶问道书,复毘陵王登之、王观方问道书,复秀水孙洪基、徐广密问道书。春建下院于古拦路庵之前,殿堂斋库几丛林所宜有者咸备焉。
三月,荆溪阖邑士绅以师年腊尊高,宜归根桑梓,复有法藏之请,师以衰病力却之。履卿戈居士乞偈,以玄沙颂通意云:「踏翻渔艇承家业,笑出芦花月正圆,地阔天长三幅纸,同风千里为谁宣?」师次韵,为示冬濬外万工池,师亲自率众凿涧置堤以杀壅阏之灾。按天童志云:「裡外两区,昔人费多工凿成,故名万工,又名双镜,各深数十尺,一道横分,澄碧可鉴,上峙七塔,径缘此入。先是外池坏于洪水,裡尚无恙。崇祯辛未,忽遍生朱藻,波纹烂然,而密云老人适至此,殿工告成,念外池湍决,缘内水直泻无旁杀其势者,乃別为一涧引西涧水曲折出清关桥下,皆辇致巨石坚筑围岸,计工亦且万云。」示程泰华、顾德祥、鲍元之三居士偈,示程弘业持经法语,叶行如、崔明道二居士乞语荐亲,书偈示之。
十二年己卯师七十四岁,正月修天童列祖塔,奉衣盂资为龙池传和尚营岁祀之田,善卷乐庵祖田如之。为骥超祁居士制宗门崇行录序,台山梅庵宜新搆梵宇成请额,为大书「独露堂」付专使,更次以偈。
二月,遣唯一润率诸禅,复航海入闽市材集,公孙居士摹师小影勒石请赞,自书授之。二无张京兆玮入山參谒乞开發,为示偈云:「一切二边俱坐断,本无中道可须安,掀翻海岳无人会,白棒当头为指南。」四月,为古南牧云门题自真赞,复孝廉张立廉问道书。丹阳汤应冠者尝游禅肆,因自集刻相见诸老语附状呈师,师目其说多纰缪,恐误人,乃答曰:「承翰刻中载贫道机语,总之有无不必论,如谓贫道一棒的的清而有力,则知居士未谙贫道棒头指处,故未得如庞居士之『唯吾自偶谐』,故见有偶、有老聃、有孔丘。及知斯事无,止法如七层塔,一层又有一层者,正居士眼华也,岂不闻古云:『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请居士细思之。」
八月,寺邻徐氏之族,以师所修祖山为己茔兆啧有烦言,师径曳杖去。按梅谿语录答诸郡县留行书,其略曰:「贫道滥主天童法席,诚非其人,但既身处此地,不得不任其责,山中一切宜问,况历代祖师之塔?法道有今日者,以有历代祖师也。有历代祖师故,天童斯有今日。饮水尚当知源,学道人可以忘本乎?然则贫道初入天童,即当以修塔为第一义,所以迟迟至今者,于中良有不得已也,一则念久弊不可顿革,一则念已于天童无丝发之功,骤举难行之事人必不谅,一则念徐宅万一不能以道义自持或有烦言,则贫道唯有一去,如此则天童有再兴之机,而某宅实败之。上辜诸檀信,下陷某宅,以无量罪过非利生本愿也。今辛苦九年,百废麤张,自揣于诸檀相唤初心稍可无愧,故敢为是举。然自知无德,不足以化人,又不忍坐视祖塔终于毁坏,其势亦惟有一去而已。」
过虎林,钱瑞星太史、洪清远中丞、与孝廉王元建、方子凡辈咸执弟子礼问道,留供养,却之。卒至子凡园,居浃旬,会明州护法诸公挽留,继至而杭之,四众瞻礼者且日以万数,师益厌。因夜發将之荆楚,抵吴门,问道弟子诸千,如要迎为一。
过鹿城,以次受叶县侯张孝廉、顾宗伯斋,遂得王明州园长书,且浼宗伯力挽不听前,师益坚去志。取道虎丘,礼隆祖塔,出赀嘱累申方伯青门、汪方伯如石、杨解元维斗为修葺之。时四方风闻师将远去,留益力,于是暂还檇李,作退休计。一时富有力者闻之,争得师供养,莫适从乃止孙集公园,问道者如市,语载梅溪录中,而越诸檀护使者日相望于道,不得已听还天童。
九月晦,嗣法费隐容迎至金粟,大集武原诸旧人檀越侍斋,留七日。
十月,入山,故陞座,有蓦拈拄杖云:「争如者个木上座,生平不近人情。」之语,偈示顾宗伯瑞屏、集公孙居士、孝廉方子凡持经法语,示別驾曹茹真,为宗伯封翁书「知非阁」三字,立林野奇为西堂。
师出凡五旬,过郡五县十六,所至无僧俗男女空邑倾都,甚而追随不获见者,若干数士绅之辈舟车之劳不与焉。按天童志曰:「己卯秋,老人曳杖渡江为修塔也。」其事不具论。徐侍御心韦凡三致书,苦心备至。欧阳庐陵云:「初匪其艰,在其终之,侍御之护天童,可谓有始卒矣。」
宁波、慈谿、余姚诸荐绅先生或合词、或耑简、或转嘱挽留,不遗余力。王海道园长书一再至,且托谢侍御象三致请教饥渴之怀,即裴丞相之于黄檗,白侍郎之于鸟窠谛信,不是过焉?
时卓锡梅溪庵,孙居士集公梓语录以行,文司李灯岩为之序,曰:「有敬日月、肃江河者,即有射日月、诅江河者,道明而圣或时可毁,法著而佛或时可攻。圣未来毁毁,圣道愈明;佛岂致攻攻,佛法愈著。」云云。是行也,追随杖屦则有黄大參履素、顾宗伯瑞屏、张京兆二无、王居士金如、祁居士骥超、周孝廉君谟,而往返山中不避嫌怨,盖宗伯之力居多。
十三年庚辰师七十五岁,春又正月再却雪窦之请,先是丙子冬僧發光凡三请,师弗赴。至是复以宗伯之状来,其略曰:「今春有僧灵云同徐、樊二居士从雪窦来,苦乞大师住锡,彼山大师如鉴其诚而许之锡,畴至秋不难再渡钱塘亲送大师之雪窦,畴亦拟搆数椽于徐凫岩,与大师之钟鼓相闻,亦浮生一愉快事也,望大师决焉。」师力却之。偈示见云余内监,为黄介子、柳升宇、袭侍者题自真赞,复东鲁武岷源问道书。从沈给谏因仲请,为尹山隆菩萨书「圣朝首表」四字,奉和高庙御制赐隆菩萨诗,有「无影树头身出表,不萌枝上觉花从」之句,盖隆焚身显化事详吴中圣迹记。内监王弘胤向师道化,复闻师有辩天主教说,慨然誓作法城卫堑,且切皈依之志,师为答云:「来谕求老僧记获菩提,老僧自不见有一人受记者,果知此意,即欲逃老僧而不可得,何用求耶?只因人不知此,所以说天说地,老僧因不得已辩之,非多事也。」
夏六月,见朝宗忍录,有与禅者论临济玄要,语多违从上纲宗,与书规正之,万言,名判朝宗说。秋九月,朝宗不自悛革,执吝前说如故,乃亲抵秣陵面鞫之。
十月,至石头城,忍避匿不出,一时诸尝问道者——如方侍御孩未、张京兆二无、钱太尝元冲、赵屯田二瞻、阮给谏元海——咸惊喜出非意,留斋三日,离都还山,故有复判朝宗书出焉。题圣缘唐居士像,示心僧赵屯田偈,苏慈引、李妙光、王实相三内监偈,砯崖徐居士偈,书答鸿宝倪太史。太史与师书,其略曰:「元璐根器薄,然读和尚书微见鞭影,一我亦有性骨,只是拗耳,和尚治拗应有法,何不偽与之?华鬘三尸虫,著身不得脱,立当乞哀,还望和尚终悲怜之,一我者讳观。」复为太史同门友,所谓太平独往子也,曾见师天童,于师言句不契,因自著逢渠解等书排诸方,故师与辩折亦几万言,见直说中。复木滇南白生问道书,是岁山中建置,告厥成功云。
十四年辛巳师七十六岁,次韵答璞川曾居士偈,复陈靖江木叔书,更步来韵,复东鲁武张联问道书。
四月,立石奇云为座元,制笑岩宝和尚真赞,募塑初祖达磨偈。
五月,国戚田弘遇为承乾宫皇贵妃田氏奉旨进香,赉紫衣入山,命陞座,师为演法,奉祝皇图,更明佛祖信衣授受之旨。为石奇云、元真德题自真赞,嗣宗吴居士乞语祈嗣书偈示之。
八月,辞南都报恩之命,先是正月二十日前军都督府带俸太子、太傅、左都督田弘遇题奏,称「南京大报恩寺,系朝廷家佛堂,高皇高后圣碑在焉。梵刹志载有文皇敕书,始知额名报恩,乃统承大宝之后,修此以报高皇高后之恩者。近厄于劫火八十三年,祖宗孝恩胜迹一旦委诸瓦砾,臣实恫然,今乡绅士民久欲捐修天童山,七十六岁高僧圆悟大阐宗风,凡人见之无不乐施,但未奉明旨,不敢擅举,仰乞皇上俯鉴臣言,敕下该管衙门奉行督理兴修,以祝延万寿,庇佑生民」云云。
三月二十六日,奉圣旨,特赐俞允,繇是国戚与都下士绅合词敦请,师以衰迈力却弗赴。
九月,尝住务殷众益繁,师忌盈满,乃因事出山,僧俗遮留不止,遂曳杖渡江。过绍兴,问道弟子祁骥超、侍御祁世培要止別业,为栈绝往来以省,师酬应然。四方问道者日户屦晨满如市,莫能禁也。
居凡四阅月,为祁德公父夷度翁、母王氏题赞,示惠王府王选侍法语,复吴嗣宗、汪元泰、吴培之三居士问道书曰:「至詹居士乞荐先慈书法语示之。」舆则吴居士与师书曰:「承委新刻,序引几番,伸纸及细玩多遍,觉师言尚赘,而不肖又于佛头著粪乎?三峰潭吉之狺狺,可以耸好奇嗜异者之听,而不能惑正知见真善知识也。师第当一嘿付之耳。」潭吉者藏公嗣也,有为藏公救义之辞,师复辟之,故士云云。师答曰:「于佛头著粪,不妨著著第一,若虑粪污佛头,则即『佛』之一字已先污了。」示报恩玉林法侄书。
十五年壬午师七十七岁,明州海道宋先之特遣使迎师还山,且托侍御劝驾,师不得已乃亲过甬水,以天童嘱累宋公,然后別诸护法士绅,径拂衣入天台。
春日观雪化,示量侍者:「腊雪凝山连涧塞,春风一拂尽成流,看来幻景浑如梦,忽醒江山故眼眸。」
正月二十四日至通玄,山纡路僻,涧肃林寒,人迹罕登涉,而学者日益亲依,虽任劳苦服役、杂佣作加诸驱逐弗去,繇是复成丛席焉。
二月,示绍文金内监偈。三月,复詹曰至、张太素二居士问道书,为凤阶谢居士题自真赞。
四月,复朝宗忍书,再示惠府王选侍法语。
五月,武张联居士乞语荐亲,书偈示之,复台州蒋司理楚珍问道书。
六月初六日,再却田国戚报恩之命。二十四日与期生吴居士:「如贫道再撞到居士面前了,但不能为居士吐一字云云。」
七月,天台县百里内居民咸见通玄峰四山变白,夜有流光如火炤耀岩谷。初三日,师示微疾。初五日,手书复骥超祁居士。
初六日,嗣法灵鹫石奇云以问疾至,师颦蹙曰:「汝忝为一方化主,柰何以我故频频往来,骚扰诸山哉?」不怿者久之。
初七日,晨兴巡阅工作院务如故,日午归方丈,语侍僧倦甚,因登寝榻卧,少顷起坐,跏趺未竟,奄然示寂。按庚辰夏启侍者以母老归蜀侍养,摹师像请赞,师为题云:「叶落归根,如子得母,来时无口,汝还恁否?」呜呼启归,一岁而卒,卒未逾年而师亦灭,夫岂偶然哉?是月,明州、天台两处僧俗咸欲起塔庙奉全身相,持莫可决,乃于龛前枚卜,三之太白。九月,门弟子率勤旧六十余人执绋拥幢,归师天童,塔建本寺前山幻智庵之右陇。僧俗四众送者以万计,哀声震山谷,更以居恒收藏发爪,建窣堵波于玲珑岩上峰。
先是青乌家为师觅地,踏遍群峰莫知向,诣偶憩足青溪之阴,忽一总角童子前笑曰:「汝等为老和尚择地耶?汝尝住自有地,何用他觅?不见道青龙脚下眠,买尽世间田?」遂遥指乌柏树,云:「此下是也。」果如言而得吉壤,及讯之,数里内曾无是童云。
师凡六建法幢,其陞堂语要、开示小參、机缘法语,书问、拈颂、偈、赞、杂著,弟子随时抄录,总禹门、通玄、黄檗、金粟、育王、天童各有集刻传布,因编辑不一家,纷纭间出,学者靡所适从,而容复删订成十二卷刊行,其辟妄据评、辩天判语诸说系木陈忞与白山布季牙璜录出,介子黄毓祺编为十卷,与辟救说共刊行,以寿于世。其支本別部如夏通灯所集源流答颂之类,则丛林学者包藏袱挟,不啻百千部散诸人间矣。
剃度弟子自通寿……等凡三百余人,嗣法自大溈如学、万峰法藏、东塔海明、天童通容、金粟通乘、宝华通忍、禹门通微、广润道忞、雪窦通云、古南通门、报恩通贤、通玄通奇一十二人,各各入廛,垂手分化一方。至于王臣国士投身罏鞲,亲见指归,则大司宪王公志道、侍御方公震孺、居士沈求如、通华王金如、朝式孝廉李公灿、闻人黄介子毓祺……,其最著者。自此以还,如陶祭酒石篑、唐太尝凝之、徐侍御心韦、冯大中丞留仙、大司马邺仙、李侍御渐鸿、曹侍御愚公、王侍御芳洲、顾宗伯瑞屏、王督学园长、黄大參履素、祁侍御世培、周侍御衷玄、谢侍御象三、陈侍御平若、陆内史敬身、刘郡丞九霞、钱太尝元冲、张大司宪二无、赵屯田二瞻、张广文客卿、吴宪副舆则、金太史正希,孝廉唐祈远、周君谟、钟海槎、张元岵、方子凡、张弘一,居士蔡子谷、管霞标、冯尔赤、祁骥超、徐型塘、姚通省、胡行昭辈,则皆恪诚谛信,所谓弘护无斁者也。
师以海山容纳之量诱掖方来,凡圣一目之怀等观大地、说法不带枝叶,为人绝诸廉纤操恶,辣钳鎚单,提持向上,碎莽荡二见之窠窟,剪差宗异目之稠林,微犯必呵,纤情不顺,所以士大夫中往往有闻时富贵、见后贫穷者多矣,况诸学子?一以从上纲宗纳诸海印三昧,苟有差互,痛与排斥。
昔人称佛印元牵牛蹊人之曰而夺之,牛元弗惜,虽师亦有焉,力争祖命,靡爱厥身,卒俾少室重光、济河复涨,三十年间风行草偃,驰走天下,宿衲向往,一世鸿儒,道满神州,名传紫阁,愚顽知慕德,率土尽钦风,故过化则扫邑空都,来施则倾廪倒橐,坐立之际,千指围绕;顾盻之余,蜃楼幻出。虽晚年谢迹名蓝投身绝壑,而蝇趋蚁附奔辏愈殷。及夫慧日停辉、慈云掩彩,四方闻计如丧所生,千里哭临有同孺慕,山川为之变色(通玄峰四山变白),太白况乃效灵(化现童子指点吉壤),则皆师生平教泽所普被、至行所感通,如斯之类盖久矣。
落江湖之曰碑矣,若其约众持身之法,绍先启后之谟,动必合章程、语必该典,则津梁百世标表人天者,则虽费日糜年莫可殚纪。今谨采丛林耆宿平昔记闻与众所亲知目见者,參诸往录定之岁月撮略而编次之,庶几传布将来,使千百世而下有所取信云。
密云禅师年谱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10 册 No. A158 密云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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