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禅师语录卷第六
问答机缘下
钱相国入山,问:「如何是如来大意?」师云:「居士今日从甚处来?」云:「从人行过底路来。」师云:「恁么则不如来了。」国无语。
问:「长大无衣是甚么人?」师云:「不识丑陋汉。」
问:「如何是秘密藏?」师云:「八万四千。」
问:「一念不生时如何?」师云:「脑后见腮。」云:「古人一言之下便能领略,今人为甚么不及古人?」师云:「过在阿谁?」
方侍御问:「和尚门下有多少大根器底人?」师云:「纵目所观。」云:「也要龙天推出。」师云:「从来不假他人力。」
问:「搬石挑沙,明甚么边事?」师云:「来日再去挑。」
问:「吞不进、吐不出时如何?」师云:「问取舌头。」
问:「佛法至要,乞和尚一句得终身受用。」师云:「你只顾终身受用。」云:「如何得终身受用?」师乃打云:「向上。」「还有事也无?」师复打。
骥超祁居士问:「人人有一个,因甚摸不著?」师打一掌,云:「一摸便著。」
居士问:「者裡风境与嘉兴风境如何?」师云:「处处白云处处日。」
问:「当初无尽居士见兜率悦禅师,既有契证,因询晦堂家风于悦,欲就往见,悦云:『此老只一拳头耳。』意旨如何?」师云:「明破即不堪。」云:「悦乃潜奉书于晦堂,曰:『无尽居士世智辨聪,非老和尚一拳垂示,则安能使其知有宗门向上事耶?』如何是宗门向上事?」师便打。云:「未几无尽游黄龙,访晦堂于西园,徐叩宗门事,晦堂果举拳示之,意旨又如何?」师举拄杖,云:「惯得其便。」云:「无尽默计,不出悦之所料,繇是易之。无尽既有契证,何得随人脚跟转?」师云:「汝那裡见无尽恁么说来?」僧无语,师云:「却是汝随別人语生解。」云:「无尽有偈曰:『久向黄龙出裡龙,到来只见住山翁,须知背触拳头外,別有灵犀一点通。』又作么生?」师云:「无尽只顾出身处,不知话作两橛。」云:「恁么则无尽不惟不知晦堂用处,且不识兜率话头也。」师云:「放汝两顿棒。」
问:「如何是行脚尽底句?」师云:「摸取脚跟。」
完璞赵居士问:「弟子愚昧,求和尚指个慧性。」师撦士耳,云:「向者裡会得便是慧性。」云:「求和尚放大光明,慈悲救济。」师掌云:「岂但放大光明?直是垂手接汝。」
问:「云门答僧问:『如何是佛?』『乾屎橛。』如何是乾屎橛?」师云:「田塍上看。」
问:「如何是清净水然?」师便打,云:「如何是忽生山河大地?」师云:「你又恁么去也?」
问:「工夫散乱不得成片时如何?」师打云:「我道棒打不开。」
问:「乞师指个修行路。」师云:「我从来不会修行。」云:「更冀慈悲。」师云:「一事无成两鬓丝。」
问:「还是念佛好?还是做工夫好?」师云:「总不好。」僧拟议,师打云:「向者裡会得恰好。」
问:「如何是离钩三寸句?」师云:「快走,快走。」
仲勷秦居士作礼,云:「乞和尚指示。」师以手指云:「会么?」士无语,师云:「恁么指示也不会。」士复罔措,师复指云:「且坐。」
径山僧參问:「如何是不动尊?」师云:「此去径山五百里。」僧喜跃,作礼出。
问:「并却咽喉,请道一句。」师云:「老僧没气力。」
问:「目前无一法时如何?」师云:「背后著眼。」
问:「如何是圆满觉?」师打云:「你欠一著。」
问:「未开口已前时如何?」师云:「我不识你。」僧拟进语,师以杖逐之。
问:「君臣会合,父子一家,咫尺之间为甚不睹?」师云:「大家在者裡。」云:「子归就父,因甚父全不顾?」师云:「理合如是。」云:「父子之恩何在?」师云:「近前与汝三十棒。」云:「恁么则大家团𪢮头,共说无生话去也。」师打云:「又恁么去也?」僧礼拜,归位。
居士问:「世间以何为尊?」师云:「唯汝为尊。」士礼拜,师云:「忽然霹雳打汝,又作么生?」士无语。
弁出专使问:「祝寿句子即不问,请问和尚寿多少?」师云:「恰值老僧吃粥。」使云:「又道是七十。」师云:「那教你乱道?」使云:「太白峰高,人天仰望。」师云:「又乱道。」使喝,师云:「转见不堪。」
僧參便喝,师云:「胡喝乱喝。」僧又喝,师云:「胡喝乱喝。」僧礼拜,师打云:「再喝喝看。」僧云:「苍天苍天。」茶毕,僧礼拜出,师唤云:「我直下疑你者两喝。道道看。」僧云:「歇歇与和尚道。」便行。
问:「某甲出山去,忽有人问天童佛法。」声未绝,师便打,僧礼拜,师复打,云:「逢人不得错举。」僧起,云:「秪者是?」师云:「孟八郎汉。」
问:「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师以手拦胸,推倒阶下,云:「是什么?」僧罔措,师便打。
梁生谭居士參问:「弟子不喜古人书木上的,亦不喜今人舌头上的。」师云:「还喜居士舌头么?」士无语,复云:「请离了棒喝,別指弟子一句。」师云:「秖是个𫟠梁生。」士云:「正似呼裴休的。」师云:「撦別人作么?」士云:「正是倒,不说梁生,却说裴休。」师云:「熟路难忘。」士乃笑。
问:「久慕和尚,不得来亲近。」师云:「你在甚么处去了?」僧拟开口,师便掌。
问:「如何是急水行船?」师云:「我未做船家过。」僧无语,师打云:「崖上看取。」
问:「如海一沤發,未审一沤从何發?」师便打,僧拟进语,师云:「还我大海来。」僧便喝,师云:「正是一沤發在。」
道者问:「大地无寸土,向何处安身?」师拈棒击桌,云:「桌子、拄杖从甚处来?」者无语,师便打。
问:「和尚还有不为人说底法么?」师云:「我曾向你道甚么来?」僧无语,师云:「元来。」
问:「三世诸佛、大地众生,被某甲一口吞尽。」师云:「老僧𫆏?」僧脱草鞋戴头上,师便打。
问:「如何是本来人?」师云:「我不可向汝道。」
问:「生死不明,乞师指示。」师云:「正好消息。」僧礼拜,师诘云:「你道好在甚么处?」僧无语,师便打。
问:「火不能烧、水不能溺,作么安身立命?」师云:「水裡火裡。」云:「水穷山尽时如何?」师云:「但恁么看取。」
问:「树倒藤枯句归何处?」师云:「速退速退。」僧喝,师便打,僧又喝,师直打出。
问:「单刀直入,拟取师头时如何?」师云:「放你三十棒。」僧便礼拜。次日复进,云:「昨日触忤和尚。」师云:「说什么?」僧云:「装聋作么?」师拈棒,僧便出。
问:「不慕诸圣、不重己灵,请和尚別通个消息。」师便打。云:「拄杖子有什么分明?」师复打。云:「打即任打,毕竟要讨个分明处。」师云:「把将不明处来。」僧拟议,师亦打。
沈内翰弅立入山參云:「仰慕久矣,今得瞻礼,始不虚度。」师云:「如何是不虚处?」沈云:「求和尚开示。」师打一扇,云:「但向者裡会取。」
问:「觌面相逢即不问,向上宗乘事若何?」师便打。云:「横吞拄杖又作么生?」师云:「拄杖还在老僧手裡,你吞个甚么?」僧一喝,师直打出。
问:「大众一齐上来,未审和尚将何管待?」师打云:「只将者个管待。」云:「恁么则个个饱齁齁去也。」师云:「你自己分上作么生?」僧无语,师复打。
问:「尽力吃尽天童饭时如何?」师云:「直须吐却。」
问:「百万雄兵如何得退?」师打云:「一棒打散。」
居士问:「打也打不开、喝也喝不散,且道是个甚么?」师云:「你且道一棒一条痕,一掌一握血是个甚么?」士便喝,师叱之,士礼拜而退。
问:「如何是函盖乾坤句?」师云:「你眼在甚处?」「如何是截断众流句?」师云:「合取狗口。」「如何是随波逐浪句?」师云:「放汝三十棒。」僧喝,师便打。
问:「礼拜底是谁?求和尚开示。」师云:「把将刀子来。」
问:「拑角羚羊踪迹向何处寻?」师便打。
问:「行住坐卧,如何是学人本身?」师云:「行住坐卧。」
居士问:「音书不到,家意如何?」师云:「那裡是你的家?」士云:「步步踏著。」师云:「踏著个甚么?」士便喝,师云:「更喝看。」士无语。
问:「深深海底如何穷到?」师云:「一棒打到底。」
问:「如何是清净法身?」师云:「泥猪癞狗。」
问:「学人顶天立地,因甚脚跟不稳?」师云:「争怪得老僧?」
问:「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师云:「亲言出亲口。」云:「黄檗打临济,意旨如何?」师云:「你还觉彻困么?」云:「秪如和尚者一棒又作么生?」师便打。
问:「大地尽商量,谁是会听者?」师蓦头一棒,云:「商量个什么?」僧无对,师直打出。
二瞻赵居士參,诂及天童中兴事,乃云:「当今海内佛法惟有此一座山也。」师云:「恁么则佛法有不遍处也?」士云:「因甚不到別处去?」师云:「转见不堪。」又问:「和尚还上堂么?」师云:「不上堂。」士云:「据弟子看来,和尚时时上堂。」师云:「以何为验?」士无语,师以扇点云:「弄虚头汉。」士云:「古人道:『单明自己,不了目前。』未审如何是自己?如何是目前?」师竖起扇子云:「且道是自己?是目前?」士云:「自己与目前总在扇子上么?」师云:「唤作扇子则触,不唤作扇子则背,你又作么生?」士云:「唤什么作扇子?」师云:「唤作扇子则触𫆏。」士良久又问:「泗州大圣因甚在杨州出现?」师劈面两扇云:「者裡是甚么处所?」士乃礼拜。
问:「如何是第一句?」师云:「你要我道第二句那?」云:「毕竟如何是第一句?」师云:「但向舌头未动时会取。」
问:「脚跟下毘卢佛因什么不放光?」师云:「寐语作么?」
问:「烈马系枯椿,还当得学人分上事也无?」师云:「料掉没交涉。」
居士问:「诵经持咒还了得生死否?」师云:「了不得。」士云:「作么生了得?」师打云:「向者裡荐得方可了得。」士云:「和尚还有生死否?」师云:「你若有时我也有,你若无时我亦无。」
师坐次,量侍者问:「如何是直下底事?」师便打。云:「恁么则一了百当独脱无依去也。」师起身云:「你了当个甚么?」云:「请和尚归位。」师云:「你道老僧在什么处?」者震威一喝,师乃休。
问:「文殊起佛见、法见,贬向二铁围山;某甲不起佛见、法见时如何?」师便打。云:「某甲又不是文殊。」师又打,云:「这裡是什么所在?」僧拟议,师复打。
刘养淳居士问:「当阳一著事如何?」师便打,士喝,师云:「你这一喝作什么用?」士又喝,师云:「三喝四喝后作么生?」士云:「黄菊绽东篱。」师云:「转见不堪。」士礼拜,师于背上一卓,士云:「知恩有地。」师乃笑,良久,士复云:「求和尚证明。」师云:「你还识棒头落处么?」士云:「一月映千江。」师云:「月落后如何?」士无语,师便打。
问:「劫火洞然,大千俱坏,未审四天下众生向何处安身立命?」师云:「你即今在什么处?」僧拟议,师打云:「汝识得自己安身立命处,即知得四天下众生安身立命处。」僧云:「不知,特来问和尚。」师连棒打出。
问:「古人三拜为得髓,某甲三拜得个甚么?」师云:「莫妄想。」云:「谢和尚答话。」师云:「向汝道什么?」僧无对。
师因请,众居士斋毕,骥超祁居士问云:「和尚今日饭钱教谁人还?」师便打,士云:「若不是者一棒,洎乎寂寞。」师又打,士云:「大似因斋庆赞。」德公祁居士云:「今日饭钱是舍弟还了。」师云:「也好,与你一棒。」众礼谢而退。
问:「学人初来,未审如何作工夫?」师云:「拽石去。」
居士问:「弟子在家梦见和尚,今日亲见和尚,未审孰是真?孰是幻?」师笑云:「莫眼花。」
问:「某甲从四川来,如何是处处真?」师云:「你从四川来到者裡?」那僧沉吟,师云:「者裡不是四川,四川不是浙江。」云:「请和尚赐棒。」师云:「未到汝在。」
问:「无尝到,如何避?」师云:「曾见无尝否?」云:「不曾见。」师云:「不见则免无尝,见则无尝难免。」
问:「日间做梦、夜裡做梦,如何得惺去?」师云:「我不可向汝重说梦。」
僧求偈,师于案上书「忌」字,云:「速拈将去。」僧无语。
司理文灯岩居士參问:「弟子深信此事,未审如何下手?」师劈面与一掌,士沉吟,师云:「拟思则错。」
问:「太平时世还用将军也无?」师云:「如何是太平时世?」云:「一念坐断,万缘俱绝。」师便打,僧礼拜。
僧礼拜云:「某甲要问和尚讨个佛做。」师云:「佛也是你分外事。」
问:「疑情未息时如何?」师打云:「向者裡拈出疑情看。」僧云:「某甲正向者裡不会。」师云:「正好疑著。」
金台讲主參请益黄龙南颂勘婆有来繇没来繇话?师云:「你且道有在什么处?」台伫思,师打云:「正是没来繇。」
问:「把住三关即不问,放行五位事如何?」师云:「放汝三十棒。」云:「三十棒则不无,如何是其中事?」师云:「也要汝疑著。」僧拜起,云:「出身一句又作么生?」师云:「我终不向汝说破。」
问:「如何是道?」师云:「看脚下。」僧拟议,师云:「不要踏著生草。」
问:「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和尚者裡为甚却要荐亡?」师云:「你底九族在什么处?」僧拟议,师便打,云:「虚生浪死汉。」
问:「厌离阎浮如何得出?」师打云:「者裡是什么所在?」
问:「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即不问,如何是和尚回山一句?」师云:「去。」僧礼拜,云:「恁么则通玄峰顶重添锦,天台山路复生辉去也。」师云:「莫乱道。」
行繇
乙丑二月二日,众请师述行繇,师云:「老僧出家年晚,未尝遍參,惟与本师请益,相见初无奇特。未出家前,我幼性顽,乃至不肖之事靡所不为,但于岁岁二三月忽动世间无尝之想,便欲修行。念佛念过三日,觉得梦中无念非佛,过三月后,此念渐轻。乃至二十七岁上山作务有省,得管带拘,心意日用尝令昭昭然,即穿城入市做买做卖不肯放过。每继日以夜胸中作痛,犹加炤顾。向缘家贫营系,不能纯一修行,至二十九岁才得弃室。然追想来,解脱世间羁绊似有时节。
「我弃室当夜,梦著新鞋一双,于行路次一时脱落鞋底,遂因先父引见先师。三十岁乃出家,秪觉生死到来毕竟不稳当,于前境界愈加炤顾,愈加不稳当,二六时中看得心境两立。古人道:『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越看越成两个。
「因侍师入城舟次,请益本师,云:『你若到者田地,便乃放身倒卧,更无別语。』我只得礼拜,皆蒙益甚。
「又一晚侍奉上榻,复请本师,本师良久见我不领,便云:『可怜可怜。』亦只得礼拜而退。嗣是周旋师侧,惟加骂詈,我惭闷交感至大病汗流二七日方苏,遂禀本师:『撩关时已虚度,三十有四矣。』一日,本师过关前闲话及有心无心之旨,本师云:『你既有心,把将心来。』我呈偈云:『自心本自心,心不自自心,心不非自心,心心即自心。』本师云:『心不自心,自心非心,有无既非,无自心耶?』复呈偈云:『心心即自心,有无皆自心;有无皆自心,无心无自心。』本师云:『今日张渚买两把青菜来,无个大萝卜头。』我云:『某在关房不知,谢和尚。』三拜,本师云:『终未大悟在。』一日,宇师弟与安师弟于关前话间,安云:『宇师兄!你在家杀几多羊,来索命时如何?』宇面热不能答,我代云:『者畜生更要甚么命?』
「一晚,山阴静虚王居士至,茶话及云门问陈操尚书云:『闻尚书看《法华经》是不?』书云:『是。』门云:『经中道「一切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且「非非想天几人退位」,居士作么生?』士云:『请师兄说。』我云:『大家在者裡。』士大喜。又因袖破有感,呈本师云:『袖破露出手,鞋破赤脚走,蓦撞富家郎,他丑我不丑。』本师正云:『汝走不害丑,我丑不耐走。若要赌猜枚,大家出只手。』
「本师一晚同兄弟至关前伫立,有间云:『「佛法」二字虽不是偶然,亦非特意,但有个悟入处,不妨信手拈来自然贴体,随分道出自然恰好。所以,大丈夫为道迥別,才逴得源头,到手撩起便行,不问如何若何。老僧忆昔居台山,有一僧问:「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地那能达此宗。未审如何是斯旨?」老僧即鸣指一下,云:「会么?」僧云:「不会。」又鸣指一下云:「知么?」僧云:「不知。」老僧但向伊道:「具足凡夫法,凡夫不知;具足圣人法,圣人不会。圣人若会,即同凡夫;凡夫若知,即是圣人。」其僧矍然致敬,倒身三拜,直趋而去,更不回顾。俊哉,汝等且道者僧如此去,还曾悟得也未?若道未悟,他却恁么去?若道他悟,他又悟个甚么来?汝等试道看。』我即起身一拜,云:『夜深天寒,请和尚归方丈。』本师云:『不是者等儱侗推开去便了的。』本师乃舒一手,云:『我手却不是驴蹄。』我云:『恁么道又争得?』乃亦竖一指,本师云:『也当不得。』
「三十七岁,本师将北往,以院事付管。当晚室中拟举话问大众,我即向前云:『和尚恁么拟举话,正好劈口大巴掌。』便出。虽然如是,只是恍恍惚惚、昭昭灵灵,也未得个安稳。一日自城归过铜棺山顶,忽觉情与无情焕然等现,觅纤毫过患不可得,大端说似人不得,正所谓大地平沉底境界。尔时,恍恍惚惚、昭昭灵灵底,要起起不来、欲觅觅不得,不知甚处去了。又自密举前所见所会古人因缘宛尔不同,亦不自疑道是与不是。
「至三十九岁,同觉宇、三藐二师弟到京省觐本师,本师问:『老僧离汝等三年,汝等有新会处么?』我即出云:『有。』本师云:『有甚么新会处?』我云:『一人有庆,万人乐业。』本师云:『汝又作么生?』我问讯云:『某甲得得来省觐和尚。』本师云:『念子远来,放汝三十棒。』我抽身便出。又一日到室中,本师问:『近日又如何?』我举起右脚,本师云:『驴脚?马脚?』我举起左脚,本师云:『马脚?驴脚?』时宇师弟在傍,我以手指伊眼,顾本师,宇便出,我云:『不消一指。』亦出。又一晚同众兄弟入室,本师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我便出,本师云:『此子如伤弓之鸟,见弓影便行。』
「又一晚同兄弟话次,本师云:『如人落水,坐观成败,不救一救。』我即推搀兄弟出众,兄弟不从,我云:『争怪得某甲。』便出。又一晚问:『是大尽?小尽?』有者道是小尽、有者道是大尽,我云:『敢保不在历本上论量。』便出。又一早在室中与本师语话了去吃粥时,众兄弟问:『说甚么话?』我便翻倒饭桌。
「又一日,宇师弟叫我云:『密云师兄!』本师云:『谁?』宇云:『某师兄改号也。』本师云:『怪道恁么糊涂。』我抽身便行。又一早问讯,本师云:『汝只恁胡统乱统。』我便起单他往,觉宇、三藐等挽留,本师出方丈云:『不要留他。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则去。』我走至二门,本师云:『将谓汝出一头地,原来是个无明块子。』我应声云:『钓背筋蛮子,谁不识你?你作无明那。』本师即转身归方丈,我亦被众兄弟留住。本师云:『你恁么骂了老僧,如何掩得別人过?汝还在者裡住?』我即大书云:『瞒人不好事,好事不瞒人。有人谓我骂师父,我只向伊道:「莫谤山僧好。」』本师判云:『此是阎老前公招无晦也。』
「又一日觉宇、三藐往五台听经,侍者俱出外,我从外归,见本师掩门独处,不敢入、不敢语,逡巡槛外,狗忽内吠,本师书纸云:『辜负自己名字何?』塞出门缝。我将碗锋书九云:『和尚装聋,某甲卖哑,一只黄犬非聋非哑。然虽如是,何名何字掉入墻内?』不知本师看不看,但开门,归方丈。我入,作礼,本师云:『门开了,汝不能进耳。』我一喝便出。又一日,本师云:『忽有人问,汝如何秪对?』我向前竖出拳。本师亦竖拳,云:『老僧不晓得者是甚么意思。』我云:『莫道和尚不晓得,三世诸佛也不晓得。』本师云:『你又作么生?』我即喝,本师云:『三喝四喝后又如何?』我即连喝退身,本师云:『宛有古人之作。』我复喝。
「又值中秋,呈偈云:『为爱中秋夜月精,与人同乐称人情,万亿州都皆普炤,一人举首一轮明。』本师印云:『不多不少。』乃以纸笔书云:『檀越送得月饼两个,师徒侍者五人,一个分作四分,剩底付与老僧。』我掇一个便行。一日,本师拏大铁火冲凿壁,我向前接冲凿之,本师与云:『我有个替手。』遂归方丈。
「一日,本师索我始末因繇,我录呈阅竟,云:『已有半卷语录了。』我接来付火。一日侵早,本师以一大棒靠佛前壁,唤云:『圆悟!我要打汝,汝跪了佛,我与汝说说佛法了打。』我走云:『有佛法与別人。』说竟至厨下洗面,本师拏棒赶来,我举手接棒,手臂被打两三耳,举不起,当时犹不知痛,我即赶至佛堂,本师回首再拟打,被我接棒,著实倒触上去。本师放棒入方丈门,却门复出,云:『汝恁么触杀老僧?』我以棒拟打上,云:『岂不幸哉?』
「时十二月初,我往千佛寺过岁,二月初十回普炤寺收单,十五回南,本师书水板云:『我迩来觉得有许多颠倒处,汝等宜自知之。从今晚始杜门禁语一百日,以赎前咎。并鞭具后,此与圆修,因通寿等悉外,我尚欠圆悟钱一百一十文,汝等变处与彼南去。我有付嘱语,开后,汝离我此去,但适意处断不可住、不适意处作急走过,恁么行去,不要记岁数,须待十字路口有个跛足阿师与你印正了,不要你来见我,彼时我自相见,你也宜悉之去。』时四十一岁。
「我录佩南来到龙池山过夏,八月初间往径山、天目、天台、绍兴、杭嘉、苏松,上至九华、普陀,往回四载。本师以帖书云:『大事未完,更可前进,毋来后也。』命通寿至绍兴护生庵唤归,问云:『汝几年曾见甚么人?』我即以脚打地,以手拍膝便出,本师云:『汝外几年,一些气息也无。』我云:『和尚疑即別參。』一日,本师陞座,唤我向前,举拂问:『诸方还有者个么?』我震威一喝,本师云:『好一喝。』我连喝两喝,归位,本师顾云:『更喝一喝看。』我即出法堂。本师下座,我随入方丈,作礼云:『适来某甲触忤和尚。』便出,本师即安西堂值。次一日,挝鼓集众上法堂,付我衣拂,我辞再三,本师云:『汝是什么意思?』我云:『直待和尚天年,某甲守塔三载,然后可行即行、可止即止。』时年四十八岁。
「后至八月初,呈偈辞云:『辞別三年,方外游归,从八月山中住悟,甘做个无缘地,乘个无缘地辞去。』本师云:『与大众无缘?与老僧无缘?』我云:『只是某甲,更与阿谁?』本师苦留,云:『汝若去了,我只得直操到底。』我不得已住之。一日偶热,蝉声杂鸣,本师法堂坐,我呈偈云:『今年八月何其热,秋蝉树上声声啭,等闲徐步向人前,信手拈来不隔线。』本师书偈正云:『今年八月何其热,秋蝉变作黄鹂啭,木童鼓掌笑呵呵,幻人到底无头面。』一日,日色将沉之际,本师唤我及宇师弟入室,云:『老僧昨夜起来走一回,把柄都在手裡了,汝等为我扶持佛法。』我便出,呈偈云:『若据某甲扶佛法,任他○○○○○,都来总与三十棒,莫道分明为赏罚。』本师目之大笑,我接来付火。又一日,侍本师山行,因石摆拟侧,我向前扶之,本师顾云:『汝扶持我耶?』我云:『是何言欤?』此癸丑季冬时话。甲寅二月十二日本师圆逝,我为伴柩三载,至丁巳年,五十二岁,结制本山。
法语
示于道人
传闻无论寒暑、不间忙闲,日持《金刚经》一卷,坐香一炷。世间事识得破、看得轻,孜孜矻矻以道为念,难得难得。然虽如是,欲超生死、脱苦趣,当竖起精进脊骨幢,直下信取始得,只者直下信处即超生死、脱苦趣底去处。故世尊云:「信为道源功德母,信能远离生死苦,信能必到如来地。」要会如来地亦直下信处是。若未直下信得,但执起心作意坐香看经,识得破、看得轻,为功课、为办道时,殊不知杂毒入心皆落第二念;既落第二念,欲超生死、脱苦趣岂不难哉?古人所谓:「放过一著,落在第二。」若苟直下信得,当二六时中念念不忘直下信处,纵值坐香看经、以至呼奴使婢、料理家事时亦当直下信得,不可见有坐香、看经、呼奴使婢、料理家事底事,方为勇猛精进为道之士。故经云:「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更举个古人因缘助汝生净信者,昔日芙蓉训禅师问归宗云:「如何是佛宗?」云:「汝还信否?」训云:「和尚诚言,焉敢不信?」宗云:「即汝便是。」训云:「如何保任?」宗云:「一翳在眼,空花乱坠。」愿道人于看经处、坐香处、呼奴使婢处、料理家事处但信即汝便是。如此行去,日久月深,忽然失脚,跌破鼻头,汝自默默自见倒断处,则不待有意轻世事而世事自轻。何以?道之所在,法如是故。更示一偈:若据大道因缘,不论男女贵贱,人人平等一如,个个本来成现,不能缘契无生,即便四生流转,自须返炤回光,悟彻本来之面,能令念念不迷,大事何忧不办。触境不随境流,世事何须更厌?若也別作別为,必也堕坑落堑,昼夜坐卧忙闲,全体要成一片,真实如是修持,断然决不相赚。
示顿越居士
善来上人赉道者幅纸并信仪,欲贫道开示「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者,昔有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领布衫,重七斤。」且道即今赵州在甚么处?若向者裡著得只眼觑破赵州,恰好归家稳坐,即「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皆剩语,况贫道此说耶?
示普度禅人
普度尚禅人到室中乞语住山,老僧云:「你去住那个山?」尚迺拟议,面热,老僧云:「未可住山在,大端汝在丛林中学得嘴头滑,未得大死一回耳。」古人所谓:「诸人病在死了不得活;唯汝病在活了未得死。」正是尚禅人之病病在膏肓,世医拱手难可疗治,除非汝自真实怕生死要了生死。如果要了生死,须是大死一回,方见生死根本真实,于中践履,是为住山。白云远祖云:「牛在山中,水足、草足;牛出山去,东触西触。」者,此之谓收拾也。南泉云:「王老师自小牧一头水牯牛,拟向溪东牧,未免食他国王水草;拟向溪西牧,亦未免食他国王水草。不如随分纳些些,总不见得。」试问尚禅人,如何是随分纳些些的意旨?
示纯一上人
纯一名上人到室中,述他生平修玄门,习气难除,參禅不能。纯一乞老僧法语,老僧道:「恁么则心号不相应也?參禅正忌杂毒入心,贵乎纯一。所以道:举一不得举二,放过一著,落在第二。须知:參禅也是第二、修玄门也是第二、成仙也是第二、作佛也是第二、生也是第二、死也是第二,总之,凡起一念皆是第二。苟真实要会纯一无杂,但向一念未生前看,行也看、住也看、坐也看、卧也看,一看看得,行不知行、住不知住、坐不知坐、卧不知卧,不觉不知,忽然觌面相逢,始觉从前错用心,方知生也不可得、死也不可得、作佛也不可得、成仙也不可得、參禅也不可得、修玄门也不可得、一也不可得。虽然如是,异日相见,若作如是见,一棒打折汝腰,莫言不道。」
示太虚藏禅人病中
凡人病苦生死到来作不得主者,无他,盖为看作生死病苦故也。殊不知生死病苦即当人本地风光,本非他物,故维摩云:「众生有病,吾乃有病。」真歇云:「老僧自有安闲法,八苦交煎总不妨。」今时人多自不到者田地,将谓八苦外別有个安闲之法,与不安闲的对敌,是以越对敌越不安闲;病苦外另有个无病苦的强作主宰,越要作主越作主不来。然亦不可见恁么说,便意既纯是病苦,将甚么了生死?而恐落空,一發著忙则又错了。但不可看作两橛,自然就裡便得安闲,亦非不是两橛。何也?若不是两橛,则病苦无有歇时。然且无病无苦安闲时,亦不可作无病无苦安闲看,若作无病无苦安闲看,则与当人觌体相违,差错了也。嘱嘱不可忽。
示余道人
若据法语,则贫道无启口处、无运笔处,道人无看读处、无意解处。无意解,则内心无喘;无看读,则外息诸缘。既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则内外寂然;既寂然已,正好自看;正自看时,无有昼夜、无有时际,但行也自看、住也自看、坐也自看、卧也自看,看来看去,看到不知不觉,忽然两眼大开,更须知此两眼落处,则如人饮水,冷煖自知,面目分明,然后可通个消息于贫道耳。写至此,忽有僧来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贫道掷笔向他道:「达磨来也。」其僧拟开口,贫道直打出方丈外。一并写上,道人并參之。
示林道人
祖师西来,唯直指单提,令人返本还源而已,欲究其旨,但向不睹不闻之先直下觑透,便见分晓。如黑漆桶处于黑夜,初无二色即无二见,既无二见则不见有男、不见有女,不见有缠缚、有解脱,不见有凡圣、有净秽,亦不见有玄、有妙,有觉、不觉,亦不见有道、不道,不见有空、不空,不见有真、不真,亦不见有苦、乐,昏、慧,火宅、清凉。所以,贫道生平但有来者便当头一棒,俾伊漆桶生光即无二色、亦无二见,所谓直截根源,佛所印耳。
示时功林居士
祖师西来不立文字,直指而已,惟至德山、临济以棒喝直指最为明白切要。所谓:「棒打石人头,嚗嚗论实事。」今人不荐棒头指处,而以知痛痒者是为心,殊不知乃识神耳。古人云:「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前认识神,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所以贫道征居士云:「秪如不痛不痒时如何?」居士如是要了生死、透识神,但看者一扇子落在甚么处,则自然知道者一扇初不曾打在痛上,真似棒打石人头,便见临济大师道:「我被黄檗先师打六十棒,如蒿枝拂著相似。」彼岂以知痛痒者为然哉?
示秦道人
修行无別修,贵要识路头,路头若识得,生死一时休。生死一时休即是安身立命之计,安身立命之计不可为道人说破,须道人自參、自悟、自得,真践实履自到平怗怙地,则生死心、生死相了无觅处矣。
示董居士
佛法无他术,秪贵人知有安身立命耳。苟得安身立命,则动、静二相了不可得。如是,涉境、涉缘,做买、做卖,乃至一室萧然、了无一事之际,于安身立命不变不易,是为修行。故庞居士云:「日用事无別,唯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弗张乖。」此须居士自于做买做卖日用处简点安身立命,张乖则不自偶谐、不张乖则自偶谐,自偶谐则安身立命矣。安身立命,百年到来,自繇自在,则不被做买做卖业识之所使矣。
示净虚禅人
此个本分,三世诸佛、历代祖师共证同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谓之教外单传,不立文字语句。若涉言诠论量,便起生灭之念,非本分无生灭处,则辜负先圣。真欲超生脱死,须办铁石心如枯木死灰,圣念凡情俱无起灭,净裸裸、赤洒洒上洞然契证明,见得彻谛信得及,与从上佛祖握臂共行,无有差忒。更须一念万年、万年一念,纯一无杂,才有纤毫起灭便是生死因缘,无有超脱之期;务使如鸟出笼,无欲无依,举动施为尝在分中真践实履,无虚弃工夫。赵州二十年,除粥饭二时是杂用心;涌泉四十年,尚自走作;香林四十年方成一片。信知从上古人无不密密履践,始能临末稍头不怕瓮中走鳖者,须自寻尝日用中之验也。复云:「上来法语为阿谁?徽州休宁净虚乞,净到无虚净亦休,觌体无依自宁怗。指天指地笑呵呵,上下四维圆洞彻,以己方人没两般,一串穿来同个鼻。他年再见若如此,一棒打教驴腰折。咄!」
示弘业程居士持经
凡佛经无非令人省悟,故黄梅教一切人但持《金刚经》即得见性,惟六祖闻「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便省悟者则可见。「若言如来有所说法则为谤佛」,岂可专念为事乎?苟省应无所住,则终日念而未尝诵一字,在人不在经。所以,秦国夫人省得竹篦子,旨曰:「终日诵经文,如逢旧识人。」始可谓诵经人也。
密云禅师语录卷第六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10 册 No. A158 密云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1-08
【编辑说明】本资料库由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依《嘉兴藏》所编辑
【原始资料】CBETA 人工输入(版本一),CBETA 人工输入(版本二),毛佩君、廖予安、廖予慈大德提供新式标点
【其他事项】详细说明请參阅【中华电子佛典协会资料库版权宣告】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