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正量部佛学

印度的部派佛学势力足以和大乘佛学抗衡的开始是说一切有部后来便属于正量部正量部从龙树时代起逐渐抬头直到玄奘义净去印度的时候还是很盛奘净说到当时小乘佛学四大部都以正量和上座等并举(见《大唐西域记》卷十一《南海寄归传》卷一实际上晚期大乘佛学里常常涉及的小乘部派也正是正量部因此我们要彻底明瞭大乘学说就得对这一部有相当的认识可惜的是旧籍零落难得其详现在只能简单地叙述一些要点以供研究參考

先谈源流正量部梵名三弥底耶(Sammitiya)原系创派的人名所以从前也译作「正量弟子部」另外旧译和西藏译作「一切所贵部」这是部名原文转作娑摩底耶(Sammatiya)的缘故这一部乃从犊子部分裂出来各家传说差不多一致至于分裂的原因据《异部宗轮论》说是为了解释「已解脱更堕」云云的一个颂各家的意见不同犊子部一时分成四派正量便是其中之一又据真谛所传犊子部原来推崇《舍利弗阿毗昙》后来各家感觉毗昙所说还不完备便各自造释补充如是意见纷歧因而分派照此一说那有问题的颂文应该和《舍利弗阿毗昙》有关但在汉文译本里还找不出来并且颂文简略意义也不易明瞭窥基的《异部宗轮论述记》采取旧说举出四家不同的解释大体上是谈阿罗汉退堕不退堕的问题我们另从南方所传叙述部执的《论事》一书看犊子部本宗和正量部都主张阿罗汉有退(见《论事》第一品第二章)而这一主张在各部派的异执里还占很重要的地位所以《论事》特別将它列为二百一十六种异执的第二种对于退堕的解释不同当然可以成为分派的原因不过四部中正量和犊子本宗关系比较密切正量所有的新主张最初都被看作犊子变化之说并不用正量的名义出场因此在《大毗婆沙论》编纂的时代(公元二世纪)犊子部的主张祇有和一切有部不同的六七条(见《大毗婆沙论》卷二)到了龙树著作《中论》时(公元三世纪)便说犊子更有「生生」等十四种俱生法和「不失法」之说(见《中论》的《观三相品》《观业品》)这些都是正量部分出以后的新说仍旧归之于犊子名下的正量部的名目到安慧清辨时代(公元六世纪)才十分显著所以有这一变化大概是正量部关于业一方面的理论得到發展的缘故此后势力日盛像玄奘在《大唐西域记》所载当时(公元七世纪)印度除了北印以外都有正量部的传播明文列举了十九国僧徒合计六万多人摩腊婆国是西印度佛学的中心地而正量部僧众就有两万人可见它在各部派中如何的占有势力因此像《慈恩法师传》卷四所说当时南印度老婆罗门般若毱多(智护)發挥正量部的说法作了《破大乘论》七百颂不但为各派小乘师所一致推崇而且使那烂陀寺答应戒日王的请求去參加辩论的各位印度大德都丧失了自信这也可说明正量部的议论在当时發生如何的影响其后虽然经过玄奘《制恶见论》的破斥又有过曲女城无遮大会的扩大宣传但它的势力依然存在三十年后义净到印度之时还相当盛行一直维持到波罗王朝的时代(公元八世纪以后)

次谈典籍正量部后来既成为一大宗便和其余上座部等大宗一样也具备著它独有的经律论三藏这从《慈恩法师传》卷六说玄奘曾由印度带回正量部的经律论一十五部可以证明不过那些经律早已散失详细内容现无可考只有关于经藏即四阿含里面的重要义类可以从和正量部渊源最近的贤胄派(犊子部分出的四派之一)著述《三法度论》(东晋译)见得一斑另外律藏也有《明瞭论》(正量部律师所造陈译)略摄大义至于论藏以《舍利弗阿毗昙》为根本汉译有其书但不完全此外还有些解释毗昙的论著现存的《三弥底部论》(失译今勘应附梁陈录)就是一种又《慈恩法师传》卷四说玄奘在北印度缽伐多国所学的《摄正法论》《教实论》也都是有关正量部的书《摄政法论》或者即是宋译的《诸法集要经》原系观无畏尊者从《正法念处经》所说集成颂文阐明罪福业报正是正量部的中心主张而《正法念处经》唐人也认为是正量部所宗的《教实论》也就是《圣教真实论》瞿沙所造没有译本相传是發挥「有我」的道理为犊子部根本典据玄奘在缽底多国学习正量部的根本毗昙同时兼学这一书可见也是正量部所重视的

再谈正量部的主要学说这里面有笃守犊子部本宗旧说的有依据旧说作进一步推论的也有正和大乘学说对峙的最先守旧之说即是犊子部独有的「有我论」「我」这一名词系「补特伽罗」的旁译因为说「补特伽罗」(正翻「数取趣」)说「我」说「有情」说「命者」都指的一种事实而这些名目原来是作同义语看待的所谓「有我」即是这一种法体在谛义上(实有的意义)胜义上(究竟的意义)是可得的存在的犊子部这种主张对于正统佛学无异是叛逆之说佛学根本發明无我道理而犊子偏偏主张有我岂非背道而驰但这祇是表面的实际它和佛家以外的学派所说「有我」并不全同而对佛家余义也取得一些调和所以尽管不绝地受到批评破斥但它依旧流行并还影响到其他部派为他们暗地里采用著像大众部的根本识化地部的穷生死蕴乃至说一切有部的同随得都不妨看作变相的有我说正量部对于这种理论有比较详尽的解说见于《三弥底部论》据论所说犊子部有我学说的建立乃是经过料简了内外各种异论而后完成的这些异论像佛家部派中的无我说片面的有我说(或者离蕴或者即蕴或者是常或者无常等)以及有我无我不定说还有余宗的实有我论(一异断常等等说法)都是的离开种种不正确的说法所建立的我便和五蕴的关系不得说一也不得说异它的性质也是非断非常而推论的结果它是归于五种所知法(即对象)里面的不可说法的另外佛之说我可以看它是施设的假说分成三类一依假二度假三灭假(这三类名称在《三法度论》的译文中作受施设过去施设灭施设)佛说有时指现在有执受的内蕴等(如有情血肉的色蕴等)为我这属于依假譬如火之依薪我对所依蕴等是一是异都不可说佛说有时又通三世来作假设比方在种种本生上说今我(佛自称)即是过去顶生王等又比方作种种授记说汝慈氏未来当作佛等这些各有自体相续不乱属于度假(度即三世转移之义)佛说还有时在有余的暂时灭(但舍此身)和无余的永久灭(不受后有)方面也用我作自体来区別但一异断常都不可胶执这就是灭假即由三类假说不妨承认有我归在不可说的一类法中正量部对有我说作这些解释不用说是含有补充的意味的

其次推阐的新说这是关于业报的理论本来犊子本宗主张有我用意在于成立生死解脱的不落空但推究怎样才有生死或解脱这就会牵涉到业力的一方面因此有我论的骨干必然是业论正量部阐明此义很多新解比方说业的存在并不是业法的本身因为身口意业起灭无常都是不能久住的业之能招致果报乃由于它熏习积聚的力量那种积聚是不相应行和心一道起灭却不相应它既无所缘对象又是无记性质(这些都是和业自身显然有別的详见《论事》第十五品第十一章)还有业的积聚可以总分四类欲界的业和它的习气以类积为一聚其余色界无色界无漏也同样的各以其类各为一聚这些业积相续存在不是一期生死即了必须相随到了修道或入涅槃方才消灭佛所常说的「不失法」便是指此而言这很像借债人所立的券契凭著它就需还欠正量部以此解释业的决定比较周到《中论》的《观业品》引了他们的主张有这么一个颂「虽空而不断虽有而不常诸业不失法此法佛所说」(此颂在青目的注解里变成了正面文章好像是龙树所答但依清辨的《般若灯论》看这明明是正量部的主张)即由于有不失的业券说法便进一步对于业的性质得著种种阐明第一表色不妨看成业的一类第二表色可以认作律仪第三色法也有善恶性的区別(这些详见《论事》第八品第九章第十品第十章第十六品第七章)还有正量部说表色是业是用行动来作解释的由此便牵涉到色法不尽是刹那灭的问题(色法暂住不灭才可以有从此到彼的行动现象)又牵涉到灭法待因的问题(行动表色不像灯焰铃声等自然歇灭就必等待灭因)这些说法都由业论推究出来或为以后各家诤论的主题(參照《大乘成业论》)至于业的积聚即所谓不失法对「我」又是怎样的关系这可用通常所说业的自作自受来为说明一方面由于我对业的执持在生死流转之际业的积聚不至与死心俱灭所以谓之自业另一方面我之死此生彼舍弃这一类五蕴而联系另一类五蕴完全依于业积聚的限定如此我既执持业聚又为业聚所限两者关系成为因果不离并且自有生以来一直到涅槃相续不断这一理论很多地方和大乘佛学中阿赖耶识的说法相通阿赖耶识便是能执持一切法的种子而又同时为业法种子的异熟果的因此从前真谛翻译《摄大乘论释》中阿赖耶识的异门一段便添上了声闻乘正量部名为果报识云云的文句(这在別家译本都没有)并且他翻译的《显识论》又将果报识换译为不失法这些可以说明依真谛的认识正量部的业说是和阿赖耶识说有类似之处的

最后对破大乘之说主要是破瑜伽学系关于所缘缘的说法正量部分析心色二法的性质以为心法刹那灭而色法有时暂住这便使色心分离各自独立对于瑜伽系学说根本相反像无著所著《显扬圣教论》成立色法念念灭即是以色随心而说的(见论卷十四《成无常品》)正量部又主张心之缘境可以直取不待另变相分这更和瑜伽学说大为径庭瑜伽学说流行之时正量部也势力全盛它们中间会發生正面的激烈冲突像《慈恩法师传》卷四所载玄奘痛破般若毱多之说并引起曲女城无遮大会里扩大宣传的那一番因缘可算是势所必至的可惜般若毱多破大乘的原作和玄奘反破他的著述都已失传彼此往返的议论不得其详祇有唐人留下一些传说以为正量部师般若毱多所破的是大乘所缘缘带相义玄奘在无遮大会上也针对此破予以反驳(见《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十四)又说无遮大会上玄奘所提出的是一个成立唯识道理的比量(见《因明入正理论述记》卷五)依据这些传说正量部破瑜伽学说乃是集中在所缘缘的一点可以无疑瑜伽系从陈那以来为了成立唯识对于所缘缘曾做过进一步的分析像《观所缘论》所说心法(特別是属于感官的前五识)所缘的境界必须具备是因性和有显现行相(即带相)性这两个条件由此真正的所缘只限于心内的境界这样成立了「唯识」正量部的破义就著眼于这一说法以为在平常的情形里容或如此但到了瑜伽系所说无分別正智生起的时候智所缘的是直接领会的「真如」(这从唯识理论的体系来说所指是心识的实体没有被曲解为种种施设形象的本来面目)就不应该再变现相状(即带相)那末像《观所缘论》所强调的两种条件之说岂不成为空谈如果在正智那样心理状态里可有例外唯识道理即不完全正量部这一质难可谓击中要害所以从前传说当时瑜伽系的学者对它沉默了一十二年(见《宗镜录》卷七十)直到玄奘去印度才救了转来依《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十四说奘师之救乃将带相的带字分作变带和挟带两解寻常心识的所缘是变带相状正智的所缘则挟带体相这样和瑜伽系所缘缘的定义就不违背所以唯识的根本原理即心识不缘外境的原理还是破不了的奘师这一解答据我们看来它的重要关键并不祇是带相里带的一面同时对相的一面也已兼顾到了依照陈那《集量论》第一品解释带相的相即是行相可以就相分说(即所行之相)也可以就见分说(即行解之相)正量部所出的质难但知道相分上的行相却不明瞭大乘说行相本来侧重在见分上的行解(见《成唯识论》卷二)因此奘师之说实在是重新声明行解的意义来解了围(正智缘真如时见分作无相的行解所以真如有显现行相的性质得成所缘)至于无遮大会上的比量形式组织的严密固然是无懈可击而内容上也另将护法用能缘所缘体不相离而成唯识的精义扼要地显示出来不离的唯识义乃是陈那以后分別了所缘的亲疏关系才發展的新说奘师特別提出也可见正量部议论的尖锐单凭旧义已应付不来了总之正量部的主要学说和大乘佛学好多方面有交涉深入研究实在是不可少的


校注

[A1] 系【CB】系【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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