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晚期大乘佛学
(此期时代约当第七世纪到第十世纪之四百年间)
在中期大乘佛学的最后阶段,学说有了很大的發展,外表看来蓬蓬勃勃,实际却局限在「寺学」范围以内,例如,先在那烂陀寺,后在超行寺,对一般社会的影响并不大。同时学者的著作,也大都具有浓厚的思辨、烦琐的气味,可以说是为著作而著作,甚至大家如护法,作了《三十唯识论注》竟然感到不宜公开,必须待人而传。虽然传说此著只落于玄奘之手,其间或许有些夸张,但从后来印度方面的资料中的确也未發现它在別处流行过的痕迹。正是因为这种脱离群众的思辨烦琐学风,虽在繁荣發展之际,就已流露出衰退的萌芽。尽管此后还有一段自然發展过程,也还有些新颖学说产生,但终于难以挽回大乘佛学的颓势。再要继续發展,就得借助于密教,那也就是名存实亡了,因为密教终究是与印度教的精神合流的。这一期从时代上看,是从第七世纪前后直到十二世纪末佛教在印度消灭时为止。其间依据学说著作的情况还可以给它㓰分一个阶段,著作中表现比较纯粹大乘思想的在第十世纪之前还有,再后就成为密教的附庸,谈不上是大乘佛学了。所以,晚期大乘佛学,可以看作是从第七世纪到第十世纪告一段落的。
第一节 时代背景
戒日王的统一印度——波罗王朝的勃兴——毗俱罗摩尸罗寺(超行寺)的建立——大乘佛学的密教化
当时印度的政治局面是:笈多王朝宣告崩溃,继之而来的又是割据的形势。笈多的后裔退到中印一带,称为后笈多朝。到第六世纪末,北印(中印偏北)出现了一个萨他泥湿伐罗的国家,开头几代的国王情况不清楚,第四代的国王名光增,逐渐吞并邻小,势力扩展到五河一带(印度通外门户)。他的儿子王增继位后,因无子嗣,由弟喜增(戒日王)接替。喜增很有才能,把势力扩展到了中印、东印。东印位于孟加拉一带有一金耳国,戒日王战败了它,获得了很大一片土地,一时的统一局面可与笈多王朝相比。据玄奘的记载,戒日王东征西伐,六年之间就「臣服五印」。这话说得有些夸张,事实上,此国对外扩张不自戒日王始,因之不能说六年之间就臣服了五印。再说,戒日王势力所及也仅限于中印、北印以及西印一部分,东南印度始终没有归入他的版图。不过,应当承认他是创建了一个较大的统一大国的。加之他能精兵简政,治理有方,因而造成了一段时期的太平景象。这时候,玄奘正好在印留学,亲睹其盛,从他留下的记载里我们还可以想见其概。玄奘所遇的印度统一盛况,一如法显所遇的笈多王朝统一局势相同,但法显未能接触到社会上层,因之,记载的面就不及玄奘之广博了。
戒日王的宗教政策,也仿效阿育王对各种宗教一律平等看待。他本人是信奉印度教的,后来对佛教也很重视。那烂陀寺能够继续维持那样的规模,就是在他的保护下获得的。其时大乘佛学有所振兴,一方面是因为戒日王的支持,同时也与玄奘在那里的活动有关。当时外学小乘声势极盛,小乘的正量部,把大乘压得不敢与之抗衡,正濒于一蹶不振,玄奘去后,破外学小乘,挽回了局势,因使大乘再度兴起。由于玄奘的这番表现,所以深得戒日王的敬仰,替他在国都曲女城开了长达十八天的盛大法会,用来宣扬玄奘的主张。跟著,还在缽罗耶伽举行了无遮大会,大会所以在这里举行,因为这里是地处两河之间的平原,有很大的广场。玄奘的活动,对扩大当时的佛学影响,确实有很大的帮助。
戒日王(公元五九〇~六四八年)统治的时间不长(在位年代为公元六〇六~六四八年),在玄奘回国后的第三年就死了。他不但政治上是个有才能的人,还长于文学,在印度戏剧史上有相当的地位。他的剧作流传至今的还有三篇:《钟情记》、《璎珞记》、《龙喜记》。最后一种取材于佛的本生故事,描写佛在修菩萨行时,舍身为人的精神。故事说佛曾一度作过云乘太子,据印度传说,有一种金翅鸟,专门吃龙,云乘有一次看到金翅鸟要吃一条小龙,就要求用自身替代小龙,终于使金翅鸟受到感动,从此就不与龙为敌了,于是龙们皆大欢喜。这个剧本有藏译,义净在《南海寄归传》中也提到过。现在,有日文译本,我国前几年有吴晓铃的译本。由于戒日王是文学家,他网罗了一些文人学士,其中有一位叫波那的,给他写了《戒日王所行赞》的传记,他的一生行事,由此而得以流传下来。当然,玄奘对他的生平,记载得也很详细。总之,在戒日王时代,大乘势力一度有重振之势,但是戒日王死后,印度又回到了割据局面,大乘佛学也受到了影响。
自此以后,印度的分裂继续了约五百年,到回教入侵时,凭借其势力才得重新统一。在此数百年间,大国互相争霸,战争迄无宁日,很有点像我国春秋战国的形势。大概在第八世纪末,即分裂了一百年以后,出现了比较大的三个国家:中印一带是波罗提诃罗王朝;南印从前一直是独立的,此时则确立了较大的罗悉陀罗俱陀王朝;东印孟加拉原属金耳国的一带,成立波罗王朝。这三个大国,各据一方,不断进行争霸的战争,互有胜负。其中与佛教有关系的,乃是波罗王朝。
波罗王朝是在金耳国基础上建立的,其地在第八世纪中(公元七五〇年)情况很乱,民众推举瞿波罗做了统治者。瞿波罗比较贤明,积极安定乱局,逐渐形成了和平局面。因为这个王朝是由他建立的,所以后继各代都带有「波罗」名称。波罗王朝第二代是达摩波罗(约公元七七〇~八一〇年),为人十分英武,在他治下的四十年,国家治理得颇有升平盛世之慨。这个王朝的年代很长,虽中经盛衰,却维持到十一世纪,才为斯那王朝所替代。
波罗王朝的势力,曾到达了摩揭陀以及曲女城一带,占领曲女城以后,在那里举行了盛大的祭典,庆祝武功,參与祝捷的有当时南北印诸侯十二国,波罗则属霸主。当然,波罗王朝统治者,也必然要利用宗教,他们对佛教也相当推崇,当时那烂陀寺够宏伟的了,但达摩波罗犹嫌其规模不大,又在恒河南岸的小山上,另建了一座新寺院。寺院是以王的另一尊号命名的,叫毗俱罗摩尸罗寺(超行寺)。此寺遗迹,今已荡然无存。据西藏传说资料记载,规模比那烂陀寺还大,中心是一个大菩提佛殿,四周围绕有一〇八个小寺院,其中一半属于密教的内道部分(密教也分层次,有内有外,高等的属于核心部分的叫内道),另一半属于密教的外道部分和显教。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超行寺是以密教为中心的。寺的墙壁,绘画了主持该寺的著名学者的图像。住寺学者,经常有一〇八人,执事有一一四人。在寺院学习毕业时,成绩优秀者,国王给予「班底达」(学者)学位称号。特別有成就的学者称「守门师」,后世有「六贤门」(六门指东西南北四门和中央的两道门)之称。由于此寺的兴建和重视学习,此后凡有名的学者大都出身于此,因此它成为晚期大乘佛学的中心。寺院以密教为主,当然更适应群众的信仰。以密教为方向提倡佛学,对统治者也是有利的,所以王朝各代对它均予以支持,一直存在到下一个王朝。到十三世纪初(一二〇三年),才为回教在印度的统治者所焚毁,跟著印度的佛教也就消灭了。因此,超行寺的毁灭,也象征著印度佛教的毁灭。
后期大乘佛学的性质可以说是逐渐向密教化方向發展,最后则完全融合于密教之中。密教的發生是在第七世纪初期,当时那烂陀寺对陀罗尼就很加重视,义净在寺时,已经有了作为密教根本典籍的《持明咒藏》的编纂,并有作为他们传法、诵咒所用的坛场(音译为曼荼罗),坛场中供养他们所信仰的神。密教的性质逐渐同印度教相接近,印度教是婆罗门教的变种。婆罗门教原是多神信仰,到大乘佛学时期,它在民间的信仰逐渐变成一神的崇拜,所谓一神,就是在例如梵天、毘纽(遍净)、湿婆(大自在天)几个神中,挑选一个作为信仰的对象。崇拜的方法,是向神作种种供养、持咒、念颂等。这个时期的大乘佛学,由于烦琐的理论不为群众所接受,为了争取群众,便采取了印度教的方法,这就是密教發生的主要原因。
那时婆罗门教哲学已经發展到「吠檀多」阶段(吠檀多是吠陀达到究竟的意思。在吠陀学说以后有奥义书,奥义书又發展一步便是吠檀多),其时对「吠檀多」加以阐扬的是商羯罗,他的年代大概在第八世纪。他注释了《吠檀多经》,特別發挥了梵我不二的思想。婆罗门相信造物主是梵,这是大我,或叫大宇宙,而每个人又有个小我,或叫小宇宙。那么,梵同我的关系是怎样的呢?以前都认为是梵我不二,但关于梵我不二的内容却有种种说法,商羯罗在注释中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说梵我不二是一元的关系,就是说梵我完全一体。还说,人们由于无明,便把小我从大我中分化出来了,但这是幻像;如果有了智慧一旦认识到我就是梵,就会同梵重合为一,那时便得解脱。这种说法,与婆罗门原来相信的梵(大宇宙的主宰)我(小宇宙的个体)并非一元的主张就很不同了。而且商羯罗采取了佛家的许多说法,例如梵我的分裂出于无明、小我如幻如化等;还说,看的真便是真,看的不真便是假,也是采取佛家「空」及「二谛」的说法。另外,《吠檀多经》里有一段批评佛家的话,因为文字简略,究竟批评的是哪一家,说法不一,商羯罗在注释中则肯定了是批评瑜伽行派唯识说的。这样,他本人的立场就很明显是中观派的了。
商羯罗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生在南印度,信仰印度教,著述很多。他立说巧妙,吸取了佛家的长处,学说曾风行一时。他的足迹遍历五印,到处都得到大量的信徒,并在各地替他建立根本道场,大的有四个。后来他成为这一宗的宗主了。他这一宗以后又分成了十派,势力越来越大,如用他的理论组成的湿婆派,就是一大派。最后,他死在北印度。
由于商羯罗的影响大,世人对他很崇拜,因此产生了不少的神话,佛教方面也有关于他的传说,这也影响到佛教的本身,以至后来印度教批评他是一个偽装的佛教徒。事实上,他对佛教确实产生了影响,由此开了中观与密教相结合的途径,密教即以中观思想为中心,而使中观势力大为抬头。后来印度教还有变化,把湿婆的配偶女神突伽作为崇拜的对象,构成性力派。这一派相当堕落,完全以男女的贪欲行为作为宗教仪式,公然提倡性欲,主张借性力达到解脱。而佛教的密教化,也与此平行,出现了左道密教,他们的言行同样堕落。所以尽管还标榜般若,但更强调方便,肯定烦恼作为方便的妙用,肆无忌惮。这种学说终于成为印度佛教最后期的主流。
參考资料:
- 〔1〕潘尼迦:《印度简史》第九章,帝国时期——戒日王,第十一章,印度教的改革。
- 〔2〕《大唐西域记》卷五(羯若鞠阇国条)。
- 〔3〕《大唐慈恩三藏法师传》卷五。
- 〔4〕王沂暖译:《印度佛教史》绪言,第三十章(达摩波罗王之时代)。
- 〔5〕汤用彤:《印度哲学史略》,第十二章,第一节(吠檀多论之历史)。
- 〔6〕李荣熙译:《佛教在印度的兴起和衰弱》,载《现代佛学》一九五六年第九期。
- 〔7〕吴晓铃:《龙喜记》译本小序。
第二节 法称、月官与瑜伽行派
法称的生平及其著述——对于量论学说的發展——法称以后的各家传承——月官著述及其学说——瑜伽行派与中观派的纷争——又与正量部的争论——瑜伽行派的末流
陈那学说量论的部分,得到法称一家替他作了很大的發展。在中国,义净是第一个介绍法称学说的人,他在《南海寄归传》里对法称有「重显因明」的评价。事实也是如此,因明经法称重新组织發挥以后,打开了新的局面。西藏方面,还将他与陈那并称为「陈那法称之学」,同以前的「龙树提婆之学」、「无著世亲之学」等量齐观,合称此六家为「六庄严」。
关于法称的历史,西藏所传较详。他生于南印度侏陀摩尼国(此国现在地点还不清楚)的一个婆罗门家里。据说他在十七、八岁时就博通婆罗门学说,后来改信佛教,到那寺入护法之门。护法对陈那的唯识说虽有發展,但因明学方面,好像未直接涉及,而是通过陈那门下天主(作《因明入正理论》的)才接触到陈那的因明学。天主在因明的运用上有很大的推进,对陈那的说法有好些补充,可以说破立的轨式,经天主的發展,始臻完备。护法受其影响,所以在运用因明方面也非常细致。对陈那的量论学说,护法是否也有發展,尚无资料可以证明。法称在那寺学习时,感到护法在这方面有所不足,于是又去陈那门下自在军处受教。传说法称十分聪明,他学《集量论》一遍,就「见与师齐」,学第二遍,便超过老师而与陈那比肩,到第三遍,终于發现陈那学说上的缺点。自在军觉得他学业优异,便鼓励他为《集量论》作注。
法称给《集量论》做的注是带有批评性质的,对原书有肯定,有补充,也有订正,书名即叫《量评释论》,是颂体。《集量论》原为六品,《评释》把原书的组织略加变动,成为四品。《集量论》开头有一皈敬颂,用量来推尊佛是最能够体现量的「为量者」,是正确知识的标准。法称大加發挥,把这一颂扩大成为一品,名《成量品》,他从量(量的定义,甚么是量)讲起,直讲到释迦这个人可以成为「为量者」。这一品共有二百八十五颂半。接著讲现量、比量。讲现量的《现量品》,有五百四十一颂。讲比量的又分两品:一是《为自比量品》,有三百四十二颂,这是对自己来讲的,属于思维方面的比量。二是《为他比量品》,有二百八十六颂,这是自己认识以后还告诉別人的,属于语言方面的比量。四品合计共一千四百五十四颂半。后来他对《为自比量品》作了注,其余三品未作。后人因为法称对第三品作了注,想必很重要,于是把它置于卷首,遂把原来的次序改动了。《量评释论》的梵本早就遗失,直到一九三六年,印人罗睺罗(《印度史话》的作者)在我国西藏霞鲁寺發现了梵文的残本,《量评释论》的颂文已不完全。此外,它还發现了注本(包括法称自注和別人的注)。一九三八年,他把这些本子拼凑起来,參考藏译本(《量评释论》的颂本及注,西藏都有翻译),还原《量评释论》的颂本校印出版。
另外,法称还采取前书的一些材料,写了《量决择论》,份量适中,梵本已失,只有藏译。又有一本《正理一滴》,是他学说提要性的著作,相当简略,印度耆那教也注意因明,对法称学说很重视,《正理一滴》就是它们保存下来的,早几年从耆那教的书籍中發现以后,即校刊印出。这书的出版,引起了西方学者研究法称的热潮,他们详尽地讨论了这本书。此书除有梵文本外,还有藏译本(及注本),所以最近五十年来,研究法称学说的多取材于此。
《量评释论》、《量决择论》、《正理一滴论》三书是法称学说的中心,三者内容同属一类,不过详略不同。另外,法称还有几种专题研究的书,如对比量的「因」(在比量方面,因是重要部分),他就写了《因一滴论》,又如《观相属论》(讨论逻辑关系,关于概念方面的书)、《成他身论》(关于怎样认识別人存在的)、《议论正理论》(内容像《集量论》中讲过类那样,此书有梵本及藏译本),都是补充上述三部主要著作的。前三书是从总的方面讲的,后四书对其中的特殊部分作了专门的發挥。前者可以说是他学说的身子,后者相当于四肢,合起来统称为法称的「七支论」。(最后四书,梵本不全,藏译全有。)
以上是法称的生平和著作。
法称算是一位能文的人,但他的《量评释论》的颂文,却写得艰涩难读,可能是由于他过分矜持、刻意修辞的结果。他本人也有这种感觉,后来印人所选诗集(十三世纪选的)中选了他一首小诗,就表示自己的文章是曲高和寡。玄奘在印时,法称的著作大概都完成了,但玄奘对他只字未提,可能与他的文章风格有关。倒是义净对他作了称赞,这是其时那烂陀寺法称的因明已占了主要地位的缘故。
法称以陈那学说为基础作了很大的發展,特別是發展了关于量的学说,这也可说是法称学说的主要部分。这从他的《正理一滴论》也可以看得出来。从逻辑、认识论角度讲,他确有比陈那高明的地方。
第一、法称掌握了语言与思维一致的原则,因而解决了为他比量中一些纠纷问题。比量分两类,一、为自比量,这是自己瞭解事物,属于思维方法方面的;二、为他比量,这是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人,或者提出自己主张加以论证,属于语言表达方面的。以前认为这两方面的正确程度可以不一致,有时思维正确语言不正确,有时语言正确思维不正确。法称对此,有所决择,坚持二者的一致性,把那些不一致的说法,在其量论中都取消了,否定了。例如,陈那承认在辩论中两家各有自己的理由,可以相持不下,名为「相违决定」;但法称否定了它在逻辑上的意义,认为正确的思维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因此,在言论中各执一辞可以并存是不能承认的,从思维来讲,如果是正确的思维,必含有决定。
第二、他对比量的格式也作了改革。以前佛家通用宗、因、喻、合、结五支论式,到陈那则改为三支,这是很大的进步,不单是形式上的简化,实际性质也改动了。三支论式的次序是:断案、小前提、大前提(用西方逻辑比较),它与现代逻辑三段论式:大前提、小前提、断案的次序是相反的。试举例明之:
断案:某处有火(宗)。
小前提:發现了烟的缘故(因)
大前提:若是有烟处就会经验到有火,
好像厨房等处(同喻)
若没有火处一定见不著烟,
好像池塘等处(异喻)。这样的结构,与西方逻辑的从一般到个別的演绎格式不同,倒像是一种归纳法了。也与一般人的语言习惯不一致,就是说,一般人没有用这种格式说话的。法称对这次序加以改革,把喻体的部分(大前提)提到前面,且把同喻异喻分开,认为可以单独使用,断案部分则因义势已具而常常不说出来。试举一例(以同法式与纯粹的自性因相结合为例):
(大前提)随便哪种存在的事物都是无常的,好像瓶盆等(与同喻相似)。
(小前提)现在声是存在的(与因相似)。
(断 案)所以声是无常的(与宗相似)。这一改革,不单是简化了格式(同异喻分別独立,宗省略),而且也与一般人的思维活动相一致了。就是说,一般人是用这种格式去思考,是用这种格式来表述的。思维有了这种适合的语言表述格式,就为因明的运用开辟了广阔的前途。同时,运用这样的格式,就能使每一个「宗」又能成为普遍定理,从而使论证展转相续,可以无穷开展。
以上所讲是法称对陈那学说的發展。此外,还应该指出的是他的《成量品》,他在这一品中详细地说明了释迦本人就可以为「为量者」的道理。他认为释迦是一切智者,能够正确地告诉人们关于四谛的道理,也能够正确地指导人们如何实证四谛——知苦、断集、证灭、修道。因为释迦具有这些能力,所以他是一切智者,是最究竟地体现了「量」的人。量的一般意义是人们要行动能达目的所必须预先具备的正确知识,也可以说是关于对象的正确的瞭解。说释迦是最究竟地体现了量的人,当然是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解,对任何对象都正确地瞭解了。这样,就把量论贯彻到佛教全体里去了。陈那早就有这样作的企图,但从他的著作中还看不出有这个组织来;法称却在这一品里实现了陈那的理想,这可以说是法称發展量论的最大成就,也是他主要的目的。
法称以后继起弘扬他学说的学者,人数很多,有直接出于他门下的,也有属于別的师承的。可以说,瑜伽行学派以法称之说为一契机,从原来主要是单纯的唯识学说,转到依量论的解释来成立唯识理论方面来了。法称一系的因明资料,梵文留下的不多,但在西藏方面,可能由于时(传的较迟)地(靠近当时印度佛学中心东印孟加拉)等有利条件,保存的倒相当完备,前后翻译的论著不少,而且有所师承。从西藏大藏经看,法称之后有好多大家,单是注释法称七支书的就有十五家,著作二十一部。其中注《量评释论》的有八部。这二十一部书如译成汉文约合四百卷,可见分量之大。此外,与这方面有关的著作,据现在人的统计,约有六十部左右。由于家数多了,所以见解就难完全一致,从七部书的注家来说,依苏俄彻尔巴茨基的研究,可以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属于文字注疏方面的,可以称为「释文派」。这派的代表是出于法称门下的天主慧,《量评释论》第三品是法称自己注的,其余三品是天主慧注的。据说,天主慧的注写过三次,每次写完送给法称看,都不满意,未加许可,第三次完稿,法称还是不满意,不过也没有什么改进的办法了,只好通过,留传下来。这部注是对法称颂本的解释,非常详细。继之有释迦慧,又在法称注及天主慧注的基础上加以扩充,作了疏解,那就更详细了。第二类,不但解文,而且要探讨原著的义理,这属于哲学、逻辑、认识论方面的,可以称为「阐义派」。这一派,时期前一些的是八世纪的法上,他对法称著作,除《量评释论》外,都作了注。《正理一滴》梵本,即由他的注而得以保存下来的。时间比他晚一些的有商羯罗阿难陀,他作了《量评释论》的注,但不完全,只有部分。因为他出身婆罗门,所以后来不大称他的名字,而称为大婆罗门。第三类,不但解文推义,而且还从佛教方面解明教理,可以称为「明教派」。这派的代表有慧护,他对《量评释论》后三品作了评注。并且在每段之间,还约要地作了颂附上去(提要性质的颂,夹在注里)。他的注別名《广严疏》,因他有此疏,所以后世也称其为广严师。此书梵本也是罗睺罗在西藏發现的,早年已校刊出版。随他之后也还有好多出名的,如胜者、月护、阎摩梨。这三家也各有自己的见解,不完全相同。
如上所说,可以看作法称学说的三类传承。如果把它们按地域来㓰分,情况是这样:这二类流行在迦湿弥罗,即北方一带。后来回教把这一带和印度本土隔而为二,法上等阐义一派便流行于北方,慧护等明教派则流行于东方孟加拉一带。这两派的说法不同,传承不同,流行的地区也不同。解文派跟著法称,算是直接地传承,流行在南方(法称是南方人),后来传入我国西藏。但在西藏,著述是自由的,并不拘于一家之言,因之,对法称的学说也还有相当的發展。
在晚期瑜伽行派中还有另外一大家——月官(旃陀罗瞿民)。他是公元第七世纪的人。义净去印时,正当他的晚年,《南海寄归传》第四卷中对他有简略的介绍。说他是东印度人,在家佛徒,称赞他为「大才雄菩萨」;并介绍了他的一首小诗,内容讲毒境之为害尤烈于毒药云云。西藏关于他的材料更详细,说他博学,精通内外学说。传说他对世间的声明、工巧,佛家的赞颂、义理等四类著述各有一〇八部,总计四三二部。而他平日对于《般若经》、《华严十地品》、《入法界品》、《月灯三昧经》、《楞伽经》等五部经,讲述弘扬,努力宣传。月官著作汉译的一部也没有,藏译的有四十余部,其中过半是关于密教的。不过这些著作是否都是他的,还可以研究。另外,属于赞颂的只一部,名《忏悔赞》;属于义理的,关于菩萨地律仪的有《菩萨律仪二十论》(以二十颂概括菩萨戒的内容);关于本生的(也可说是戒律类)有《世间欢舞》,此外,还有给弟子们的信名《与弟子书》(是韵文长诗),是文艺作品,梵本尚存,可以窥见他在文学方面的造诣。最后,关于声明(文字学)的著作有多种。声明的根本经典是《波腻尼经》,月官对它有个發挥其说的注解,通常称为《旃陀罗记论》(记论指关于声明方面的书)。除了这个大部头外,还有一些讲文字结构等的小册子。月官的声明著作,在西藏很受尊重。本来,印度注解《波腻尼经》的有八大家,传入西藏的祇两家,月官以外,另一家为自在铠。自在铠著有《迦罗波经》。两家中,因为月官是佛教徒,所以更受重视。但是,月官一家,比较难懂,人们把这一派的人称为「难学论师派」;自在铠一家比较容易学,他本人是刹帝利出身,所以把这一派称为「易学王者派」。这两家的声明著作都是西藏研究梵文者通常要学习的。
月官的四百多部著作,只留下了十分之一,梵文留下的更少,只有那封信了。月官对瑜伽行派学说应该有不少發扬,但留存的著作,仅那部《二十论》讲到了瑜伽的学说,而且很简单,只把菩萨戒的每个学处(戒律的每一条)中心提出来,立个名目,结为偈颂,以便学习而已。他所立的名目,与玄奘译本比较,也有些出入,奘译为四十七条(四重戒,四十三轻戒),月官则把轻戒开为四十六条,多出了三条,但这祇是对原戒所作的开合工作,内容并无变化(有的奘译一条,他开为二条)。由这上面也表示两家的传承不同。西藏方面,对菩萨戒的说法,就是完全按月官传承的。
据西藏佛教史资料的记载,对月官的评价相当高。当月称(清辨以后中观派的大家)在那烂陀寺大弘中观时,月官作为一个瑜伽行派的学者特地去找他议论。两人以前没有见过面,月称对月官祇是慕名,相见之后,月称自然要问问来人的学问程度如何,月官很巧妙地回答说,我没什么学问,只不过精通三部著作而已:一是《波腻尼经》,二是《一百五十赞》,三是《文殊真实名经》。月称一听,认为来人极不简单,因为精通了这三部书,基本上把世间和内外之学全掌握了。声明是四明中最难学的,精通它,其余三明就不用说了。《一百五十赞》是佛教中显教著作,《文殊真实名经》是佛教中密教著作,精通两经则显密都掌握了。月称便说:这么说你一定是月官了。因为这三部书除了月官之外,別人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精通的。月官很自信地回答说:是的,別人都称我月官。这也可见当时月官的名声很高。
两家中,一是用中观无自性的说法来讲中道,一是由瑜伽唯识性的说法来讲中道,往返争辩,达七年之久。这次辩论还是公开进行的。按照那烂陀寺的制度,不是一般学者都可公开对外辩论,祇有少数有学问的大家才具有这种资格,月称是当时唯一有此资格可对外公开辩论的人。月称与月官的公开辩论,当时參加旁听的群众很多,七年之内,使群众对两家的学说,也有不少的瞭解,甚至牧童们也懂得一些。大家对两人辩论最后所作的评价是:「噫龙树宗义,有药亦有毒。」这是说,月称所传的龙树学,有可取的,也有不足取的。又说:「难胜(弥勒)无著宗,诸众生甘露。」就是说,月官所传的瑜伽学则完全可取。从这些反映看,月官对瑜伽行派的学说是有發展的。推想,这也是符合实情的,因为清辨、月称曾对瑜伽行派有过批判,月官如果仍然保守旧说是行不通的了。月官在这场争辩中获得好评,必然是他对瑜伽学说有了發展。不过这仅是一种推想,具体内容,已无法弄清楚了。
本来,瑜伽和中观之争是由清辨引起的,他的《中观心论》就是这场争论的导火线。但清辨反说争论是无著、世亲乃至陈那(自然也包括护法在内,但未明指)引起的。清辨说他们曲解了龙树、提婆学说,并且荒唐地认定:能够真正证得真实的祇有瑜伽行派。因此,他才抱不平,对瑜伽行派进行了批判,最后,清辨简直出了恶声,进行谩骂。清辨以为瑜伽行派提到的恶取空是诽谤中观学派的,说这是血口喷人。其实瑜伽行派并无此意,无著也注释了龙树的《中论》名《顺中论》,其中并无轻视龙树之处;至于菩萨地里批判的恶取空,也不一定就是指龙树一系的人。所以,清辨的说法,祇是给这场争论找个借口。清辨既已引起争论,后来他的门下也一直与瑜伽行派争论不绝。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在西藏保存了下来。
争论的主要事实是:瑜伽行派的安慧曾对《中论》作过注(宋译名《中观释论》),清辨的门人对他的解释不满,特地去那寺找安慧的门人辩论,结果,清辨方面胜了。同时,德慧也为《中论》作过注(安慧、德慧都在注《中论》八大家之数),还很流行,清辨的门人也感到不满,去找他辩论,这一次却失败了。另外,护法的弟子天护(提婆湿摩)也作了《中论》的注,对德慧之说,进行声援。这些都是关于两家之争在后世传存的资料。这些书,安慧的,清辨的都还有,德慧与天护的说法,祇在清辨的书中有些片断的引用。实际上,清辨的《中论注》好多处还是因袭了安慧之说。他对护法不满,但对护法的弟子天护之说,则很同情。天护也主张在破他时,但破不立,清辨认为这种方法论,和自己的一样。因此,说两家是水火不相容的,也不符事实。不过,到了以后,情况就复杂些,从现存资料看,其中还夹杂了月称与清辨的争论。两人虽然都是中观派,但月称是整个反对清辨的。清辨与瑜伽派有联系,月称在反对他与瑜伽派接近时,连带也反对了瑜伽派,这就加深了两家的纷歧。比方说,清辨反对瑜伽祇有百分之六十的程度,中间夹杂了月称,就加重了程度,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了。
在中观、瑜伽争论的过程中,玄奘到了印度,因而也与闻其事。当时那寺中观派有师子光,瑜伽派有戒贤,相互对立。玄奘是戒贤门下,事实上他的造诣,远过其师,因为戒贤只传护法一家,犹有局限,而玄奘傍通各派,曾在该寺一度讲护法以外的瑜伽学说,是戒贤所未讲到的。因此,玄奘就为瑜伽派增添了光彩。师子光起初对他不满,想用中观之学加以批判,但玄奘却无意压倒中观,还从中调和,认为两家并行不悖,作《会宗论》三千颂,这就把师子光给说服了。师子光感到惭愧,辞职离开那寺到大菩提寺去了。但师子光还想叫同学月师子来为他争回点面子,月师子一去就感到未必能够办到,未加辩论就走了(这些说法见《慈恩传》)。可惜《会宗论》一书,没有流传下来。玄奘亦祇是把两派的争论,暂时停息一下,此后的争论仍然继续不已。
瑜伽行学派在与中观派争论的同时,与小乘,特別是正量部也有很长时期的争论。据玄奘所传,那时(第七世纪)小乘佛学中正量部的势力相当强盛,它们曾提出反对瑜伽行派的议论。这些议论,集中在唯识无境的论点上。它们认为,唯识无境在凡夫的情况里还勉强说得过去,到了佛地,便说不通了。这是对陈那、护法以来在所缘缘中带相的说法,加以批评。据说,正量部的反对说提出之后,瑜伽行派有十二年未能给予圆满的解答。直到玄奘去印,正量部又有南印的般若毱多(智护)作了七百颂的《破大乘论》重新提出破大乘的说法。当时那寺准备派人去当面辩论,但去的人表示没有信心。当时玄奘也參加了,并自告奋勇充当辩论的代表,说我是中国人,辩论获胜自无可说,万一失败,对那寺也不会招致影响。最后,因其他原因,玄奘没有去成,却专门写了一部一千六百颂的《制恶见论》,反驳正量部相当彻底。因而引起了戒日王的重视,特为玄奘召集了一次盛大法会,邀请各地的内外学者參加,让大家讨论批评。结果,竟无人發表异议,这样便将正量部反对说压服下去了。
这次辩论的具体内容,没有详细的资料可资印证,《制恶见论》的梵本已佚,玄奘回国后又未译传,祇在窥基的《唯识三十论》和《因明入正理论》两书的注疏中简单地提说了一些情况。不过,从中还是可以窥见一点消息。瑜伽行派遭受攻击的是带相的说法,说由带相才可以为所缘缘,所以心境在内而不在外。窥基在注疏中还提到在大会上,没有提出《制恶见论》全文,祇是三支比量,也叫「真唯识量」(三支比量全文见窥基的《入正理论疏》,并有窥基的解释)。从这些资料看,正量反驳的就是关于所缘缘的说法。在大乘看来,如果一种境界在心上有其行相,这个行相就是心内作所缘缘的那部分(心内的境)。正量部主张心外有实境,心对它的认识、瞭解,是直接發生关系的,而带相说认为心不能直接取境,需要在心上变出一个外境的相貌来,心、境之间多了一个中间环节。正量部反驳说:这在凡夫境界中还勉强说得过去,到达佛境根本无分別智时,是与境界的实体(本质)直接發生关系的所谓「亲证」,决不会有另外变出来的「行相」,这时候就不能说是带相了。因此,它归结说,唯识理论祇限于根本无分別智以外的部分。按理,认识应以根本无分別智所得为最高标准,唯识说既然被认为祇勉强在凡夫境界适用,对最高标准无用,这不就被看成是无用的学说了吗!
的确,这一非难相当有力,击中了唯识说的要害,瑜伽派经此一击,弄得十二年不能开口。玄奘提出了新的解释才解了这个围。玄奘把「带相」的「带」与「相」作了两层新的说明:(一)所谓「带」,并不限于「变带」一义,还有「挟带」一义;有时候因「变」而成带,有时候也可以由「挟」(两物相并而起)而成带。在根本无分別智亲证真如时,是亲切的理解,认识的同时便挟带著行相(无相之相)一道起来。(二)所谓「相」,可以就相分方面说,也可以就见分方面说,而唯识家之说行相,是侧重在见分方面的。所以,尽管是根本无分別智瞭解境界的本质,也应该有行相,不过这行相是无相之相(是无分別的行相。虽无分別,但仍有其理解的行相)。正量部由于不瞭解「带相」里有这些内容,所以提出了质难,当玄奘重申「行相」的意义时,他们便哑口无言了。
至于在法会上提到的唯识量,窥基在《因明入正理论疏》中并未将上述的意义直接表示出来,祇说唯识的意义,就是境不离识,离开识,別无单独存在的境,唯识量的精神,就表现在这一点上。想来:唯识量的说法,也就是《制恶见论》的中心说法,它把论文的要义用比量的格式提出,然后围绕比量解释其它议论。清辨的《掌珍论》就是这样的体裁,开头以两个量为中心,全部论述即围绕此中心而开展。《制恶见论》的体裁,可能也是如此,以唯识量为中心与正量部辩论有关瑜伽行派的说法。正量部破大乘,不仅破瑜伽行派,对中观派同样破了,玄奘著论,一定也有反驳,但这方面的内容更弄不清了。
这场争论,以瑜伽派得胜而暂告平息,当时法会上是没有异议了,事实呢,争论并未根本解决。义净去印度时,正量部的势力也还是压倒了小乘其他各派的。
瑜伽行派的学说,到了戒贤、亲光的阶段,可说發展到了顶峰,后来虽然还有些学者出现,也不过是重复先前的观点,并无创见。这些学者,在玄奘时有智光(继承戒贤主持那烂陀寺),义净时有宝师子等,他们都没有留下甚么著作。在西藏所传人物中,八世纪时有律天一家,他的学说来源不明,但著作不少,对法称的因明著作有多种注解,体裁属于释文一派,在文字上作了详细的解释。另外,对唯识的有关著作《观所缘论》、《二十唯识论》、《三十唯识论》等都有注。《三十唯识论》解释的是安慧注,《二十唯识论》则是解释世亲本人的注,多属消文释句,无何發明。不过,看出他是跟著安慧走的,属安慧系统。例如,安慧讲唯识是一分说,认为见相二分都是遍计所执的性质,都不实在,祇有自证一分是依他起性质,才是实在的,律天也如此主张。另外,讲到量安慧是讲三种量,承认圣教(声量)是独立的量,与陈那祇讲现比二量的不同,律天尽管解释的是陈那、法称的书,但还是按安慧的三量说讲的。
到第九世纪,安慧还有再传弟子胜友以及相信安慧说而与胜友同时的施戒。他们去西藏后,译了大量的瑜伽行派著作,也是以安慧说为主。由此可以想见,印度后来瑜伽行派的末流,恐怕祇是安慧一系了,护法之说反而默默无闻。安慧一系,也祇是注解旧说,对于当时的中观派、小乘正量部等不同说法和提出的责难,在他们的著作中,既无反映,也未辩护,这表明此时瑜伽行派完全丧失了生命力了。
參考资料:
- 〔1〕王沂暖译:《印度佛教史》第二十四章(戒日王时代)、第二十六章(法称时代)、第二十七章(瞿毘旃陀罗王时代)。
- 〔2〕吕澂《佛家逻辑》(见附录)。
- 〔3〕林志钧:《藏译印度佛学论著目录》,载《现代佛学》一九五三年第二、三期。
- 〔4〕三木:《关于因明的一篇资料》(第二、三节),《哲学资料汇编》第一辑。
- 〔5〕吕澂:《略述正量部学》(见附录)。
第三节 月称、寂天与中观学派
月称的中观学说——对于瑜伽行派的评破——寂天著述和他的学风——中观学派的末流、寂护和师子贤
中观学派从清辨开创局面以后,跟著来的大家有月称。月称出于佛护一系,佛护弟子有莲花觉,他就是莲花觉的门下,南印萨曼多人,婆罗门族,少年出家,精通佛家学说。后来在那烂陀寺当住持,是当时的有名的学者,曾同月官有过辩论。著作现存的梵文藏文本都有,共十余部。就西藏译本言,关于密教的有九部,显教的也有九部。龙树的五大论,他对主要的《中论》、《六十颂正理论》、《七十颂空性论》都有注;提婆的《四百论》,他也有注。此外,还有中观通论性质的《入中论》,有颂文,有长行,是他的一部主要著作。月称的《中论》注解很详细,別名《明句论》,有梵文本,西洋学者已校刊出版。其中头一品《观缘品》,与本宗的最后一品《观涅槃品》,经苏联彻尔巴茨基译成英文,译得很好,很清楚。近年来,日本荻原云来译出六品,山口益也译了十一品。宗喀巴的《菩提道次第论》、《辨了义不了义论》两书,引了《明句论》的原文,也可从中看得出一部分内容,两书已由法尊译成汉文。《入中论》,西洋学者也已校印,法尊也从藏译本全译出来。月称的学说传入西藏的很完整,再加上后来宗喀巴的提倡,所以在西藏十分盛行。
月称的中观学说,比清辨更纯一些,也更极端一些,这是由于历史条件造成的。龙树、提婆时代,主要是针对有部,重点讲空、无自性。虽也讲中道,而中道本身是无自性,从无自性说發展到不落一边。到了无著、世亲时代,虽也讲无自性,但讲的已与龙树、提婆时不一样了;清辨是无著、世亲以后的人,他不可避免地会与瑜伽学有联系。月称则不同,走向了极端,非但同瑜伽对立,就是对清辨的态度也加以肃清了。这点可以从中观破除异见的地方看得出来,他的立场,与清辨是截然相反的。他是佛护的传承,佛护之说,清辨是反对的,月称要为佛护辩解,就得驳斥清辨。
首先,月称主要是在方法论方面發扬了佛护说。在方法论上,中观派本是以破显宗的,即自己不另外建立,把重点放在怎样破他上,《中论》就是这种方法的典型著作。只要指摘出敌论的过失,就算达到了目的。如《观缘品》讲缘起就是专门破他,一般讲缘起是讲生,而龙树讲缘起是讲无生,实际上是破四生(自生、他生、共生、无因生)的偏执。佛护即继承了这个传统,他对这品的解释就表现了这一特点。如破自生,他说:如果是自生,则「生应无用故」,「生应无穷故」。意思是说:「自生」就是说法本来就有的,不应该再生,说它生,就毫无意义了;同时,「自生」就应该是无穷无尽,永远存在。这样,就指出了自生说的矛盾,使对方的说法不能成立。这种方法概括起来就是: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则「应」如何如何。这不是因明的格式,而是佛护特用的方法。清辨在《般若灯论》里,不同意佛护这种方法,认为在破他时要提出自己的正当理由(因明把这个叫因、喻。理由叫因,理由的证明叫喻),要用比量的格式来出过,才能使人信服。到月称时,为了挽救佛护的说法,就为之辩护,说佛护的方法是正确的,而清辨的方法是错误的。因为中观派的根本精神是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无自性的,因明的因、喻也应该是无自性的。而清辨要自立量,那就应该承认自因、自喻是实在的,只有先肯定了这点才能有立量,否则,如说无自性,便自相矛盾,因而不能成立。所以,运用因明的结果,就会形成自己理论上的混乱。
这样,清辨与月称两家就显出了分歧,并进而在中观内部形成了两个系统。月称一系是采用「应战」的方法,即随著对方的说法加以破斥,所以被称为「随应破派」。清辨一系,是自由独立的,议论不一定跟随敌论走,而采取比量的格式,被称为「自立量派」。
其次,关于胜义、俗谛的有无问题。中观派是以二谛立说的。按胜义谛说,一切都是无自性的,两家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但是,世俗谛是否一切无自性?清辨承认由世俗谛讲,一切法有自性,月称则不同意,认为俗谛(世间)看著像有自性,这是由于被无明所蔽的缘故,那是一种「覆俗」(根本颠倒),所以从俗谛讲也是一切法无自性。两家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分歧。
月称继清辨之后,对瑜伽行派作了许多评破的工作。他的评破著重在瑜伽行派之说依他起有自性。月称认为,依他起是表示缘起的,而缘起的性质,一方面即是无自性。所以若承认缘起,便不能同时承认还有自性。瑜伽虽也讲空,但讲得不彻底,认为在依他起法上没有遍计执法便是空,并不是依他起本身就是空。如视绳为蛇,把蛇执去掉就是空,并不认为绳也是空。因此,瑜伽所说的空是他性空,而不是自性空。月称认为这样讲不合理,要空就是自性空。他说瑜伽行派依他法的根本性质是识,而一切识的根本是阿赖耶,所以月称也反对阿赖耶说,认为阿赖耶是一种假立,并无其识。何以见得呢?瑜伽要成立阿赖耶有许多理由,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如无赖耶,便不能成立业报,因为业在未受报之前,应该是存在的。它存在何处?按瑜伽派说,业是以种子的形式存在于阿赖耶识中。月称批驳说,阿赖耶识是多余的,业由于自身的相续是不会消失的。业的现行虽然消失了,但它的性质、势力并不消失,这祇是业的状态不同,明显时是现行,潜伏时是消灭,事实上还是相续的。祇有等到受报以后,才会真正消失,因而并不需要有个阿赖耶识保存它。月称既反对阿赖耶识,便连带著也反对前七识。
另外,瑜伽行派也主张自证。认为人之有记忆,包括对见闻觉知的记忆,是因为当见闻觉知之时,就曾自己对自己作过瞭解,这种瞭解就是自证。由于自证,就可证明自己是存在的,而不必由其他理由才存在。月称也反对这一点,他说,任何事物不能自为能、所,犹如刀不自割,手不自触。
最后,月称也批判了瑜伽行派心外无境的唯识说。唯识说以梦为喻,证证有心无境;梦中所见,祇是心的构想,醒后所见,也同样是一种心的构想;梦与非梦,仅是浅深程度不同而已,并无原则上的区別。祇有到达真正的觉悟时,才能认识到所谓境界,不过如幻如化。月称讲,心与境是平等的,如果似梦中无境,同样也应无心。他不承认睡梦中有心无境。
月称对瑜伽行派的这些指摘,也是有理由的,并未受到瑜伽派的反驳。这就看出,他对中观无自性的说法,發展得比较彻底。發展到后来,便把缘起性空的理论成为性空缘起,就是说,正因为无自性才可以说是缘起。这一说法的实际意义,就是在世俗上,肯定了无其名(性空),而有其实(缘起)。密教很崇拜月称,即利用其说,肯定烦恼,美其名为方便,实际上是纵欲。他们之牵涉到月称,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月称也与密教有一些联系。
中观学派在月称以后的大家是寂天。
寂天的著作,我国赵宋时即有传译,但是未传其名,因此,汉文资料里几乎不知道有这一家。据西藏资料,他是南印梭罗修多罗国德铠王的儿子,原名寂铠,寂天一名是出家后改的。他做王子时,感到统治阶级的生活不合理,轮到他登位时就出走了,投奔到东印第五代师子王处,并在那里服务了十二年。由于他勤学,博通了内外各派学说,后到那烂陀寺出家,入胜天(护法的后辈)之门。据此推算,寂天大约是第七世纪末的人。他在那寺,据说是「内勤修学,外示放逸」(即默默地钻研,外表却显出懒散的样子),大家都不喜欢他,叫他三行者,就是说只会吃、睡、大小便。最后想驱逐他,为了找个理由,就召开了读经大会,要每人在会上背诵所学的经典,估计寂天背不出,即可借此驱他出寺。轮到寂天背诵时,三千大众特地脱下衣服堆成高座,请他坐在上面背。寂天很神奇地坐上高座,并很自信地问大家:是背诵已有的经典,还是背诵没有的?大家很惊讶,要他背诵没有的经典。于是,他出口成章,一下就背出一千颂,这实际是他的著作《菩提行经》,一共八品。主要内容是关于入菩提行的,即大乘佛学学者应该作些什么修养等等。当他背到第七品般若波罗密多品时,有这样一个颂,说心不住外相,而得无缘寂灭(第三十七颂)。据说人们都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听到声音。这暗示这一句是此经的顶点,也是他学说的要点。
以后,寂天还是离开了那寺,回到南印。由于他在那寺显示的奇迹,所以被目为非凡人物,那寺请他回去,他拒绝了。他背诵《菩提行经》的第三品《护戒品》的末尾,曾提示,学法的人应该学习三本书:《虚空藏经》(此经收入汉译大部《大集经》内)和龙树的《诸学处要集》、《诸经要集》。并说扼要地学习的话,应以后两种为必读书。《诸学处要集》的份量大,所说的范围比较广;《诸经要集》则比较简略。但是,这两种书,大家都未听说过,于是请他口传,由来人记录而去,这样,龙树的这两部书就得以流传下来了。其实,这两部书应该算是寂天的著作,正如《瑜伽师地论》名义上是弥勒著书,实际是无著所述的。
上述寂天的三部书,现在都存在。《菩提行经》的梵文本,已校勘出版,还附有智慧作的详注,本文还有法、日文的翻译;日译并有河口的旧译与中村的新译两个本子。汉译是赵宋时译出,作者题名龙树,译文拙劣,错讹甚多。藏译本较好,迦当派对它极重视,列为必学的六论之一,看作是中观派的代表著作。藏译除本文外,译的注释就有十一家之多。《学处要集论》的梵文本也校印出来了(苏联佛教文库),题名寂天作。汉译也是赵宋时译的,名《大乘集菩萨学论》,共二十五卷,作者题名法称,译文也劣。此书原文是提纲式的经钞,作者本人并无多少议论,不过从它的取材、编排上,也可看出作者的思想体系。书是颂本,计二十七颂,释是长行,计四千二百颂,分十九品。它的可贵之处是所钞的大乘经,许多已无原本,通过它的钞录片断,可以使人瞭解原本的概貌。例如《维摩诘经》,汉文译的挺好,但梵本不存,无从瞭解其原来的样子,译本总是隔著一层,此书引了经的八个片断,就可从之看出原文的一些精华。诸如此类,全书共计引经达一〇五部之多。《诸经要集》梵本不存,藏译本题名龙树著。汉译名《大乘宝要义论》,赵宋译,无作者名。体裁与《学处要集论》相似,也是提纲式地点一下,然后引经。不过比较简略,引经也比较少。
从这三部书来看寂天的学说,总的讲,他是站在中观无自性立场上来谈问题的。在《菩提行经.般若品》的前二十几颂,就特別批判了瑜伽行派的唯心之说。唯心说证明心的存在最主要的理由是自证,而有关自证的作用中又特別提到记忆,寂天对于自证、记忆等说,都一一给予了有力的驳斥,可见他是站在中观无自性立场上的。
寂天对佛学的贡献表现在对学风的转变上。他的学风有两个特点:第一,守约。一般治学者容易趋向两边,或者简约,或者广博。简约者,知识面不广,广博者又泛滥无归。合理的学风是由博而约,因为这是建立在综合大量材料基础上的概括。寂天即属于这种学风。他的《学处要集》、《诸经要集》都是要约的,同时又很广博。第二,见行相应。历来有两种传承,或偏于见(观点、理论)或偏于行(实践),寂天则是见行相应,虚实并举。他的著作不多,都是从实践方面来的;他的理论观点就完全贯穿在他所讲的实践之中,从而使理论观点显得很突出。后来大乘学说如果说有發展的话,就是依著这个路子下去的。寂天这种学风,以后被阿提沙传到西藏,宗喀巴就大加宣扬而發生了深远的影响。
中观学派的末流,在学术思想上出现了一个转回的趋势,以胜义谛性空说为基础,吸收了瑜伽派的若干说法,混合而成为一个新学派——瑜伽中观派。它们关于中观的方法论和对二谛的解释,不同于月称,而与清辨相似,是自立量的,不是随应破的。
瑜伽中观派的创始人是寂护(藏译为静命,其实梵文 śāntarakṣita 应译为寂护),他是第八世纪东印人,曾做过那烂陀寺主讲。他在中观学系中,与稍前一点的智藏及寂护自己的门人莲华戒,并称为清辨之后的「东方自立量派三大家」。三个人之所以著名,是因为他们都有弘扬中观学说的专著。智藏的著作是《分別三谛论》,原本不存,祇有题名寂护注释的藏译本。但西藏人对它有怀疑。论有颂有释,可以从中看到智藏的学说。寂护的著作是《中观庄严论》,本文一百个颂,注释六百个颂。莲华戒的著作是《中观光明论》,二千七百颂,有藏文译本。三家的思想都与清辨有继承关系。
但是,明确地把瑜伽行派学说采入中观的则是寂护。他在《中观庄严论》一开头,就提出他的中观无自性的看法,当时各家学说对所谓自性的执著,不外乎是一或多,他则认为应离一离多,方成无自性。他先批评一多的说法都不合理,最后提出他的主张:应从唯心无境的观点出發,才能真正理解到法无我(即无自性);并说这也是瑜伽中观两家都应该掌握的,因而两家可以合而为一。从这里,明显看出他混合两家的立场,把唯心说吸收到中观方面来了。
但是,寂护的吸收唯心说,祇限制在观行(也叫观照,即怎样去看待诸法实相)方面。本来,瑜伽行派的基本理论,唯心说的思想来源也是从观行开始,尔后才扩大到去解释宇宙一切现象的缘起,这时才把宇宙现象解释为心里显现的影像。他们首先说唯心无境,肯定了心,否定了境;后来再进一层,心亦不可得,把心也否定了。所以从瑜伽方面来看,在观行中,唯心说乃是达到说明心亦不可得的桥梁。这一思想,《辨中边论》中就已明显地提出。清辨反对瑜伽行派,主要也反对这一点,他说与其这样转弯抹角地说,毋宁干脆就说二者并无。这无须像先在泥潭里打个滚再去洗澡那样,先说有,后说无。但在寂护时,仍然吸收了这个说法,说在世俗谛,是唯心无境,在胜义谛,心境俱无。这是寂护学说的要点。
另外,寂护对法称学说,也有所發展。他曾注释法称七书中的最后一部:《论议正理论》。此注有藏译本。他还著有《摄真实论》,部头很大,三千余颂,三十一品。把佛家以外各派所说的「真实」,都加以驳斥。他的学生莲华戒对此书作了很详细的注释,梵本还存,有藏文、英文译本。因为它保存了很多佛家以外的资料,可以作为研究印度哲学的很好的參考书。也正是因为他混合中观、瑜伽学说,再加上他著作的參考价值大,所以寂护在印度佛学历史上是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
寂护与我国的西藏还有一段因缘:当时西藏墀松得赞王(金城公主的儿子,生于公元七三〇年。按传统习惯十三岁登位,时间是七四二年。死于七九七年),邀请寂护去藏,对西藏佛教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原来西藏虽有佛教流行;但与西藏的巫教斗争很激烈,在这个斗争的背后,还反映了统治阶级内部有支持这两种宗教的政治力量,因而斗争十分复杂。寂护去后,大力奠定了纯正佛教的基础,而且建立了佛教大庙「桑耶寺」,寺的规模是模仿印度高翔寺的图样(印度除那烂陀、超行等大寺外,还有许多大寺,高翔即是其一),接著,又建立了正式的僧团组织。此后,寂护又把一个有法术的莲华生邀去,压服了巫教。再后,又把自己的学生莲华戒召去西藏。莲华戒同禅宗经过激烈的辩论,把禅宗赶回了内地。这样,在西藏就仅剩下印度的中观派势力了。莲华戒著有《修道次第论》,共计三编,初编的梵本还存在,由意大利罗马东方业书校印。汉译题名《广释菩提心论》,宋代译出。书的体裁与寂天著作类似,也是引用各经编纂而成。此书在西藏很有影响,因而也就更加强了寂护在中观派中的地位。
跟著寂护、莲华戒之后而来的瑜伽中观派大家是师子贤。他在寂护门下受教,同时与另一大家遍照贤学习《现观庄严论》,因此,他是由中观的底子来弘扬《现观庄严论》的。
《现观庄严论》一书,传说是弥勒作的。说是无著对《般若经》感到文章好像有次序又好像无次序,有许多疑难,无法贯通,就去请教弥勒,弥勒即为讲说此论。「庄严」是一种文体,以颂来解释义理的;此论即以这种文体来發挥现观的意义。所谓「现观」,就是亲证,即亲切明瞭地认识真理。讲现观的书很多,原始佛学和部派佛学时期就有这一名称。此论用现观的意义来贯通了全部《般若经》,写得非常巧妙,共分八品,每品又各有若干要义,总计为七十个句义。八品是以境行果的次序安排的,所谓「境」,就是一般所说的佛智的全体内容,共分三类:(一)一切种智,(二)道相智,(三)一切智。这一佛智的全体,就构成为修行的最后目标,也就是所谓境。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还有方法,即四种现观:(一)一切种现观,即对三类智全体的、总的看法,这是第一步;(二)顶现观,即由一门深入的看法;(三)渐次现观,即有次第的观法;(四)一刹那现观,这是他们主张的现观究竟——顿现观,到最后一下子完成,有点类似质变的过程。这四种现观,即属于所谓「行」的方面。最后讲「果」,就是证得法身,叫法身现观。内容是四身、五智。四身即法身、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五智即法界智、圆镜智、平等性智、妙观察智、成所作智。《现观庄严论》即以这八品七十义来分析解释全部《大般若经》的。这里说的《大般若经》是指二万五千颂的般若经。论以八品七十义与经文逐段配合,这就使经文组织得很有条理了。所以后世出现的二万五千颂的梵文本《大般若经》,都把这八品颂文置于经前,把七十句义插入于相应的段落间。日本印大正藏时曾尝试采用这一方式,但未获成功。
把二万五千颂这样大的著作,加以分析,形成系统,当然不简单。不过这里也还有些问题,前后传的大品般若不相同,而且颂与论文也有出入。世亲弟子有个叫圣解脱军的,他是传弥勒的般若学的,他对照颂与论不能一致,就产生过怀疑。后来他在一次斋会上见到从南方普陀洛传来的一个二万颂的本子(与二万五千颂的本子大同小异),与论完全相同,以后就通行这个本子。当然,这在文字上已有过些变动了。这就是《现观庄严论》的来历。
师子贤学了《现观庄严论》以后,对经论这种相互發明的关系很有心得。他除了对二万五千颂本用论来贯通外,还用此论通释了八千颂本的小品般若(相当玄奘译的《大般若经》的第四会,但不完全相应,还包括第五会的一部分)。后来又对八千颂般若的提要著作《宝德藏般若》(颂本),也用论把它發挥得淋漓尽致。
事实上,大、小品般若的内容基本一致,但也不尽相同。中国最初由鸠摩罗什译传的般若,近乎原貌,从它可以看出《大品般若》自身的特点:总共分两大部分,前分是讲般若实相(般若本身)的,后分一小部分专谈般若的运用,即属于方便的。而《小品般若》则把讲方便的这一部分省略了。《现观庄严论》对般若经的分析只是笼统地解释,对大、小品这种不同之处,就不能从它看出来了。
《现观庄严论》的梵文本,日本荻原云来已校订出版。又载在二万五千颂《般若经》内的论,俄国彻尔巴茨基师弟亦已校刊印行。此论传入西藏后,一直为西藏学般若的人所尊重。
师子贤的学说非但与前两大家(寂护、莲华戒)一样混合了瑜伽、中观之说,而且用般若加以融通。这一方向,其实在瑜伽行派初期就已经指了出来。如无著所著《显扬圣教论》是發挥瑜伽要义的,它对现观,即辟有专章《成现观品》来讲述,并以《成瑜伽品》专章来解释瑜伽,在那里就很明确地说瑜伽即是般若,二者是一回事。因为般若是能够得到大菩提的最胜方便,所以谓之瑜伽,瑜伽也是为了得到菩提,因此实质上也就是般若。另外,以般若贯通瑜伽,在《辨中边论》里,已经开始。师子贤只是根据前一辈人的思想更进一步有所發挥而已。这样,在佛学思想上就出现了转回的情形。开始,瑜伽、中观分裂;尔后,中观接受瑜伽的说法,二者趋向统一;最后,统一复归于般若。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是大乘佛学的最后阶段了。
參考资料:
- 〔1〕王沂暖译:《印度佛教史》,第二四、二五、二九、三十章。
- 〔2〕林志钧:《藏译印度佛学论著录目》,《现代佛学》一九五三年第二、三期。
- 〔3〕敬之:《佛护、月称中观宗问题讲座》,载《现代佛学》一九五九年第三、四、八期;一九六一年第一期(略阅)。
- 〔4〕《菩提行经》,(藏要本)卷四《般若品》一~二九颂(參照校注)。
- 〔5〕王森:《现观庄严论》(佛教百科全书词目,稿本)。
校注
【经文资讯】《吕澂著作集》第 C01 册 No. LC01n0001 印度佛学源流略讲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22
【编辑说明】本资料库由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依《吕澂著作集》所编辑
【原始资料】大千出版社提供
【其他事项】详细说明请參阅【中华电子佛典协会资料库版权宣告】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