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述经部学

经部是印度部派佛学里很晚出的一派因而后世区分佛学为四宗(即婆沙经部瑜伽和中观)将它放在十八部(都归于婆沙一宗)以外但是它和大乘佛学的关系却异常的密切就像依据经部的前驱譬喻师说而结构的《成实论》在我国梁陈时代常被认为「中观」的阶梯甚至说是大乘一类其次采用经部本宗学说批评有部而成的《俱舍论》隋唐时代的研究学者也自卓然成家作为「瑜伽」的羽翼再后發展的经部说被吸收在陈那法称的著作里以致有随顺经部的瑜伽系(同时也有了随顺量论的经部系)从这些上面都见得经部的学说怎样地和大乘声气相通祇是旧籍零落经部学说前后發展的详细经过已无可考现在仅能说明它的一个大体轮廓

先从经部的名称说起照唐人所解他们唯依经为正量不依律和对法所以称为经量部(见基师《异部宗轮论述记》)卷中)此说并不完全正确经部本名应该是说经部(见陈译《部执异论》)梵文音译为修多罗婆提那(见失译《舍利弗问经》原文系 Sūtravādinah)它末尾的婆提那即是「说」的意义这样名称正和「说一切有部」「说假部」等同例巧用一部的中心主张来作标帜的就实际言各种部派都以佛说为宗没有不谈到经的为什么这一部说经便成了特別的主张呢这自然有关于它所说的并非一般的经而另有所指像解释《俱舍论》一部分的《随相论》(陈真谛译本)就称此部为「经优婆提舍师」便很好地说明了经部所重视的经是优婆提舍属于十二分教中的论议《成实论》的译本里即称之为论经经部原来以论经为宗随后乃广泛运用一切经所以仅仅看它是以经为量还说明不了它的真相

就从这一部的名义上可以推论出它的思想本源乃出于佛灭以后「持法者」的一个系统这些持法者中间有祇信九分教的也有相信十二分教的十二分教比九分多出了因缘譬喻论议三类它们原始的结构如何已没有明白的记载但从律藏像《四分律》等所提到的各种分教即「杂藏」来看大概也是编辑佛说的偈颂而成的由此演绎出好些因缘譬喻经类在我国译本中还保存著(如《百喻经》《贤愚经》《撰集百缘经》等)但是譬喻师开始是重点地采用《法句经》一经作枢纽来组织学说的他们或者从《法句经》的本末次第去推求说法的缘起和印证这样成为譬喻者或譬喻师(依照《成实论》十二部经品所说本末次第即是譬喻)或者就《法句经》推求义理而专走论议的路子这又成为论经师他们对于《法句》的处理祇要看晋法炬等译本《法句譬喻经》和唐玄奘译《瑜伽师地论》所引《法句经》旧译称为论议的(见论卷十八十九)就可瞭然而他们最喜用的《法句经》乃是法救改订本题名《忧陀那聚》(Udānavanga)就忧陀那语源分析可以作日出解(以忧陀为出陀那为日所以秦译《法句经》作《出曜经》)因而信奉《法句经》的学人也称为日出论者这样譬喻者论经师日出论者都属一类都是经部的前驱

在有部的论书《异部宗轮论》和大众部正量部所传部派源流(据清辨《中观心论释》所引)里经部被看作有部的一个支派这大概近于事实有部的一群禅师们像马鸣僧伽斯那等都有譬喻类的撰述特別是改订《法句经》的法救即系有部四大家之一而他和另一大家觉天有好多主张和譬喻者相同(散见《大毗婆沙论》各卷)实际他们是赞成譬喻师说的其后由譬喻者吸收余部学说逐渐组成独立的经部一派乃和有部对立起来他们中间最显著的不同之点即是有部重论(对法)而经部重经(论经)典据范围是很有出入的

旧传譬喻者学说的实际组织者是鸠摩逻多(童受)他的著作有数十部之多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喻鬘论》早年在龟兹故地發现了梵本残篇内容和我国秦译的《大庄严论》相同但秦译本题为马鸣所作似乎真正的作者是谁还有疑问不过据梁代僧祐所传《萨婆多部师资记目录》(见《出三藏记集》卷十二)鸠摩逻多和马鸣后先相接他的作品很有补订马鸣旧制而成的可能所以新發现的残篇和旧译作者题名会不一致就从《大庄严论》的内容看可见譬喻者所谓譬喻并不全同于经律中泛泛的喻言而是引用一些故实来發明《法句经》的意义这就称为「庄严」(用具体事物说便是华鬘)有如《大庄严论》九十事每事开端常举出《法句经》数语(像论卷二第四事首云「夫听法者有大利益增广智慧能令心意悉皆调顺」这就是《法句经多闻品》「多闻令志明已明智慧增」云云其余可以类推)再引故事证明使人有更深刻的认识《成实论》说叙述本末次第为譬喻正是此意另外鸠摩逻多年代因为比较马鸣稍后应该生在佛灭度后七百年(公元第二世纪)唐人也说他是佛去世后一百年的人这是误会了《西域记》里说到和他有关的竭盘陀国阿育王即是从前摩揭陀的阿育所以有很大的出入唐人又传说鸠摩逻多的著作有《痴鬘论》《显了论》等(见普光《俱舍论记》卷六)又造「九百论」这些都已遗佚现在剩有解说禅法的四十三颂保存在秦译《坐禅三昧经》里(參照《出三藏记集》卷九所载僧叡经序)又有数颂见于《俱舍论》《入大乘论》的引文

鸠摩逻多的弟子有诃梨跋摩(师子铠)著《成实论》旧传他著书的用意是「偏斥毗昙(有部)专同譬喻」真谛三藏也说他用经部义检《俱舍论》所引经部和他很多相同(见《三论玄义》卷上)经部本来从譬喻师说蜕化而成所以同于譬喻也就会多同经部但诃梨跋摩著书所说已不能算是譬喻者的正宗这看玄畅所作诃梨跋摩传记(见《出三藏记集》卷十一)就可知道传称他不满意于师说而和他所认为五部本源的僧祇(其实是分別说部)共鸣于是用「淘汰五部商略异端」的方法来著《成实论》其先鸠摩逻多著《喻鬘论》即已有了和会各家的倾向因而论首所归敬的人除有部诸论师而外还有牛王行道者(即犊子部)到了诃梨跋摩更采用分別说部的议论对于原来譬喻师说可谓有了进一步的开展

从譬喻者递嬗为经部这须归功于室利罗多(胜受)他在阿逾陀郊外著作了经部的根本毗婆沙(见《西域记》卷五又《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十一)此书现已失传它的篇幅相当大玄奘游学印度的时候曾在禄勒那国费去一冬半春的光阴才学习完毕(见《慈恩法师传》卷二)室利罗多的重要主张散见于唐译《顺正理论》(论中引文称他为上座而不名)其后有大德逻摩(西藏传作罗多)著书不详但《顺正理论》也引用了他的学说数条

譬喻者转成经部师之后仍有一部分坚持异见的不与合流所以《顺正理论》(卷二十五)指出上座的亲教门人和同见者对于上座有不承信的而《顺正理论》《中观释论》等常常并举经部和譬喻者的说法在经部看来那时的譬喻者也可算是经部异师(见《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十一)现在这一方面的著作要推陈译的《四谛论》为代表论的作者是婆薮跋摩(世铠)生在世亲之后大约是公元第五世纪末叶的人从他著书的序颂看在他以前解释譬喻者中心宗义四谛的有迦旃延的略论和佛陀密(觉亲)的广论迦旃延的人世不详佛陀密则明明是世亲的老师(见陈译《婆薮槃豆传》)他的广论除了广释文句和义理而外还有次第(即因缘本末)和庄严(即为帮助瞭解而引证的故事)这完全是譬喻者的作风至于《四谛论》引用经部不同的说法都明白区別出来又还常以《俱舍论》所说为典据可以见到后来譬喻师立说态度的一斑

经部的源流大概如上现在来叙述它的主要学说这随著它的前后变迁可以分作经部前期(即譬喻者)说经部本宗说和经部后期说三类

为经部前驱的一群譬喻者见解虽不完全一致但他们的中心思想依据《大毗婆沙论》所引用的资料不外下举的几方面最先譬喻者是以四谛概括佛说来制作他们主张的纲领的这看现存有关譬喻师的著述《成实论》(实就是谛)《四谛论》的结构莫不如是便可瞭然另外和譬喻者相对立的有部简別譬喻学说也是就四谛上著眼的像《大毗婆沙论》卷七十七就很明显地指出旧对法师分別论者和譬喻者解释四谛的不同譬喻者说苦谛是名色而旧对法师则为五取蕴分別论者又说为有漏八苦譬喻者说集谛是业惑而旧对法师为有漏因分別论者又为招后有爱譬喻者说灭谛为业惑尽而旧对法师为择灭分別论者又为爱尽譬喻者说道谛是止观而旧对法师为学无学法分別论者又为正八道譬喻者这些特別说法后来《顺正理论》(卷五十七)还加以批评以为只说名色是苦谛乃因它的实体即是五取蕴之故又祇说业惑为集谛乃由于惑力能够系心令向余趣业力令其自体各別的缘故又祇说烦恼灭为灭谛乃因灭了烦恼就会于色等得到解脱又只说止观为道谛乃因止观可以摄受一切的圣道这样譬喻者对于四谛的解释不免是适应时机別有用意并非究竟之谈如此批评满怀成见当然难言平允实际譬喻者之重视四谛又作特別的解释都有它的典据即是依照《法句经》的要旨来为组织《法句经》说「八直最正道四谛为法迹」(见吴译本卷下《道行品》)又说「道为八直妙圣谛四句上」(见秦译本卷十三《道品》)这些都是以谛和道并举可见譬喻者之宗四谛完全准据修道的方针由此解释各別谛相也一依修道而说像《法句经》说「鹿归于野鸟归虚空义归分別真人归灭」又说「若不自烦恼犹器完牢具如是至泥洹永无尘垢翳」(上均见秦译本卷二十三《泥洹品》)这是说修道究竟归宿涅槃而涅槃乃是惑尽的意义又如说「深入止观灭行乃安」(见吴译本卷下《沙门品》)这以止观为修道又如说「数自兴烦恼犹彼器败坏生死数流转长没无出期」(见秦译本卷二十三《泥洹品》)这以惑业为生死因即是集谛又如说「一切名色非有莫惑」(见吴译本卷下《沙门品》)这说于名色起惑属于苦谛以上都是譬喻者解释四谛的典据不能说它不依谛相

其次譬喻师的四谛理论完全用一心法作贯穿心依名色乃成苦体又由惑业系缚而心垢止观调心而垢净所以四谛安立系之一心此说也出于《法句经》现在看南传佛典中所保存的《法句经》旧本开宗明义第一章即是「心为法本心尊心使」云云的两个颂(參照吴译本卷上《双要品》)是特別标出心性本净的根本要义的这样的心法譬喻者还给以很扼要的形容就像《法句经》(吴译本卷上《心意品》)所说「独行远逝寝藏无形」(唐译《瑜伽师地论》卷十九引文作「心远行独行无身寐于窟」)依照旧解这有四方面远逝说心的过去前际很难瞭知独行说它现在次第生起不会同时而有多心无形说它生起刹那即灭并无实体寝藏说它未来住在四种识住(色受想行)中能往后世为四谛枢纽的心法便是具备这些相状的它既前后相续隐微难辨因之也称为「细心」并且连类而来的更有心法次第起没有相应(见《大毗婆沙论》卷十六五十二九十九十五一百四十五)寻伺即心的粗细状态遍于三界(见《大毗婆沙论》卷四十二五十二九十一百四十五)灭定有心(见《大毗婆沙论》卷一百五十二)等等主张

最后譬喻者运用分別说的方法对于一切所知境界联系修道实际来区別假实很多与有部相反例如说有为相因缘表无表业择非择灭等都无实体这便引起有部激烈的争辩而使譬喻者和它对立的情势更加显明

譬喻者的学说到了诃梨跋摩著《成实论》时得著新的發展它吸收分別说部的所长来批评各家但重点仍在于有部像《成实论》首篇十论的各品(秦译本卷二卷三)就有七论正破有部的主张另外它和譬喻旧说不同之点如说苦谛为五取蕴灭谛为灭三心等都针对有部立言《成实论》主张五取蕴是假名而四尘(色香味触)为实法(因五蕴从四大起四大又由四尘成故祇有四尘实在)这就和有部之说相反致于灭三心的次第依二谛论门观假说我法是世谛无而五取蕴为胜义有更进而观五取蕴于世谛假而空于第一义是真如是两重辗转达到究竟完全采取分別说部的理论这就和有部相去愈远了

经部本宗的学说在《异部宗轮论》里曾列举了几条它的中心思想表现在有微细的一类相续的诸蕴因此说诸蕴法能从此世移转到后世而得著「说转部」的名称此种思想显然由譬喻师细心说發展而来它有些像犊子部的有我主张但不承认胜义谛中的实在补特伽罗所以《大毗婆沙论》卷五十六引用譬喻师说「能系结是实所系事是假补特伽罗亦假」世亲依经部义作《俱舍论》最后即痛破犊子部胜义补特伽罗之说从这些上面可以见到经部本宗真正的主张《异部宗轮论》也说经部执有胜义补特伽罗那明明是一种误传(清辨《中观心论释》详叙小乘部执处即谓经部本宗说补特伽罗于胜义中不可得可为旁证)

经部本宗更重要的主张见于上座胜受的著书现在依据《顺正理论》引用的资料知道它的重点是随界说这也和细心说法相关胜受以为一切法生起之后会有熏习留下了功能此即是界界有种子种姓种族等含义既说熏习就应有能熏所熏这又如何分別呢依胜受的解释色法和心法可以互依互熏而各留习气以成界众生相续存在之时界必随逐故称随界它和色法心法的当体不能决定说是一是异(因此也说六处为界后来大乘瑜伽学系即有类似的说法以种姓为六处殊胜六处所生等)但随界在相续存在的中间逐渐变化辗转殊胜成为后来再生那样法体的因性这一因果的理论大大改变了旧说的面目其显著之点是因法刹那灭八法灭不必待因)过去法作因(以前后法为因果)因法自性各別(法各有界数量无边)法因无体(过去法灭故)如此和说一切有部主张六因以同时因果的俱有因作基础的看法根本相违而在四缘中对于所缘缘的解释也有了很大的出入旧说各种心心所法的所缘各有它的不同条件比方前五识所缘只限于现在法而第六识则可通缘过去未来一切法由此六识缘境有三世的不同又就心心所而言缘现量境凡有三种情况前五识依根的现量必定与境同时第六识觉了现量可通异时心所受的领纳现量则到后来随念的时候才觉苦乐等等这些很不一致胜受对这方面另有他的创见他将所缘缘赅摄在因法中因法又祇限于过去于是前五识和第六识心王和心所都看成同样的觉了现量所缘缘的意义便归于一律这就是说各种心法的缘境在第一刹那根境为先到第二刹那识了方起当根境先行时假说为见实际第二刹那才是了別所以不问是前五识或第六识也不问是心或心所所缘境都在过去后念觉了方成现量如此解释就有好些特点其一旧说对于根识和境的关系曾有根知境和识知境的两种不同看法现在和会三者而说根但假名为见但又不能离根而知境其二由三法和合而生的触心所是假有说和合也非实在因为根境一刹那识又是一刹那本不同时但从完成了別一件事上假名和合其三所缘和缘一致可不另加简別譬如见杌以为真人虽是错觉但杌既为所缘也就成缘假使以时间分別前念为因也就是境可不別说其四现量不是一刹那间的事但所缘属于第一刹那随此刹那法体或有或无第二念所缘可作有无分別其五所缘既在过去故境不必实但当前念境现前时有无各別后念缘虑随之不同(以上所说见《顺正理论》第十五十八十九各卷又第五十一卷)这些也都是和说一切有部所说绝对相反的有部在前阶段的特点是善于说因(像《發智论》料简因性建立了六因四缘的理论)后一阶段的特点在善于释境(像《顺正理论》将成立一切法有的根据放在六识现量所缘是实的上面)现在都被经部推翻了无怪他们会对经部深恶痛绝破斥它不遗余力但经部学说正反影响于其他各派的地方却很多很大像瑜伽学系的建立诸法以种子为因固然和经部的随界说一脉相通而到了唯识理论發展之后难陀主张以五识的种子作五根陈那又谓五根即是识上色法的功能(均见《成唯识论》卷四)这些也都由经部所缘缘以根境为先的理论推阐而出(因根识不必同时故可在种子上安立根的名字)及至最后法称重显因明将同时意识说成第二刹那以前念根识的对象相续为所缘依然符同经部所缘缘的理论(參照 Th. Stcherbatsky: Buddhist Logic, Vol. II. P26)

就在经部师对因缘的解释有了显著变化的同时他们学说的全体组织也采取分別论者的论点作了好些修改像譬喻师旧时解说四谛以名色为苦谛本没有什么简別但到了经部时代參用分別论说以为无情的外色只是苦而非谛苦谛必有它的相状(如三苦八苦等)外色但由集因而得可说为苦却无共相所以不属苦谛(见《顺正理论》卷一)又如集谛譬喻师义通指业惑但到了经部就祇取爱法为集(见《俱舍论》卷二十二)他们主张此说最力虽有人提出经文就胜而言来作解释他们还是坚持不为少动这就和分別论者以招后有爱为集谛的说法极其相近推究这些变化的原因也可归结到经部立说方法从来即偏于分別说这一点上像譬喻师所宗的《法句经》里对于法的解释就很明显地说「法归分別」因此他们理论的發展自然会逐渐和分別论者合流我们所见到的经部完成时候的四谛解说便与分別论者相去无几了(參照《四谛论》各卷)

还有经部在实践方面运用分別论法也建立了一些新说本来从譬喻师说發展的《成实论》承认法无我而有灭三类心的次第观法已经大同于分別论者经部学说更进一步作了分析像以五蕴和三无为总摄一切法而言五蕴由多种同类之法聚积假设在二谛分別上属于世俗谛即是假有(见《顺正理论》卷五十八)又三无为中无触对名虚空由智慧简择之力余法不生名择灭但由缘缺而不生名非择灭都无实体(见《顺正理论》卷十七)这样总说一切法的体空又如以十二处总摄一切法而言从极微和合而成诸识的依或缘在二谛门中也非实在(见《顺正理论》卷四)这样说一切法的体空所以经部有比成实论师更积极的法空理论根据使它的地位和大乘佛学愈加靠拢经部对蕴界处三科诸法祇说界是实在而界以种族各有自性作解释完全属于认识方面的看法大乘瑜伽学系在认识论的基础上也将生起诸法的亲因缘归之于自性各別的名言种子(由此《摄大乘论》说从名言种生诸法为自性缘起)经部所说正与它的用意相同

另外在梵藏文典籍里所见的经部本宗学说还有很关重要的两点其一是心法缘境的带相说另一是心法自缘的自证说先谈带相说一般部派佛学都承认心外有境但正量主张心能直接缘境余部则有两种说法或谓由境引生心的印象或谓境映于心变现为一定表象再加了別经部即采取后一说他们以为心法生时必定变带所缘境界的表象成为心法的相分换句话说心法缘境都是间接以表象为凭的从前唐代佛学家对于这一层似乎不很瞭然所以常说除正量而外所有小乘学派都主张心法带相而缘境(见《成唯识论述记》卷十五)但据梵藏文资料祇经部有带相之说并且此说原来和经部根境为先后方识了的理论相照应(因为境在过去所以识了之时须有变带行相以为媒介)余部就没有这样根据后世的批评家将经部本宗和所余小乘部派综合为婆沙宗的相对比常以有无带相之说为一异点也就是这样的缘故(參照 S. Radhakrishnan: Indian Philosophy, Vol. I, P. 621)

经部的带相说由陈那开始导入瑜伽学说体系之内他在所著《观所缘论》里分析构成所缘的必要条件其一即是能缘方面带有它的表象又在有总结性的著作《集量论》第一《现量品》里用能量所量的观点来解释心法的了別境界以为祇得著心上显现的种种行相(參照《内学》第四辑《集量论释略抄》第十一页)这些都采取了经部学说的优点但经部和瑜伽学系的区別何在呢这如《智慧藏集论》所指出即在于「非无积聚色」(见藏文丹珠尔德格版 Tsha, P. 27a)经部许有存在于心外的色境乃是由极微积成的和合色(參照《二十唯识论述记》卷三《述记》说经部主张极微辗转和合由小成大体虽是假但五识上有其相即成五识的境界至如各各极微有一实体祇是意识所缘)而瑜伽学系所说心法的相分完全由名言熏习的功能变现并不须用心外实境来作为依托

次说经部的自证理论这在月称的《入中观论》第六地里特別提出作为经部的主张而予以批判依论文所说先又譬喻门成立譬如火点著时一时间便照见了它自身和瓶等物体又像声音發出时也是一时表白了自己和各种语义意识正是这样生起的时候了別境界也了別自体所以应该有自证这一回事再由忆念门证成见过某种境界的以后会记忆起来可以证明在见境的当时就对见的本身有一种领受否则不能有「见过」的记忆的这也是成立自证的理由(參照法尊法师译《入中论》卷三第十七页又 Possin 校刊原本 Madhyamakavatara, PP. 167-168)经部此说也可看成从受心所具有自性受和境界受的双重意义推演出来以心比受应有对于自体和境界的双重了別再加以后时的记忆所以决定心法能够自证它的性质与计度分別无关属于现量由此在旧说的根现量俱时意识现量和定心现量以外还可加上一种自证现量

经部的自证说也由陈那导入于瑜伽系学说他著《集量论》在《现量品》里不但承认了自证现量并还于量果方面發展了自证的意义以为心法生起之时都自然地显现出它自身和境界两部分而各有了別或领纳在这中间了別境界是量了別自体才是量果(參照《集量论释略钞》第九页又第十一页)它这样地微细解析很引起余派学者的不满像清辨就在所著《中观心论》第五品第二十颂以下对于其说痛加驳斥他以为显现境界即是整个心法的作用更无显现自体的余地由此连带著不承认有自证之义(见藏文丹珠尔德格版dsa, PP. 218b-221a)但到护法依据《密严经》众生心二性一颂仍将心法的缘虑内容分析为内外缘两部分各有能所便建立了四分(见《成唯识论》卷二)其说传来中国更得著玄奘门下各家的發挥

以上是经部本宗学说的大概

最后说到后期经部师他们宗经而外更信奉法称所作的七部量论成为一种随理的派別所有学说比较突出之点是结合著量论的自相共相的区分来解释二谛照法称的量论说凡法有效用能生结果的都属于自相胜义实有也就是现量所得什么是效用呢像色以距离人目的远近会使所见形象清晰的程度有种种不同便是效用如没有这样效用的那是共相法比量境界世俗假有(參照 Buddhist Logic, Vol. II, PP. 33-38)后期经部接受这种说法作为二谛的解说就和本宗以一物或多物设施为有而分胜义或世俗的不很相同(參照嘉木样一世的《宗派安立论释》Grub-mthah bshag-pahirnam-bcad 第一百五十四页以下)依我们的看法这也和譬喻师中成实论者的议论有些渊源《成实论》说四大为假四尘为实即是从他们能否为五识的直接对象而决定的(见《成实论》卷三)

另外后期经部对于识法的带相也作了更加深入的分別依著西藏学者们所传这有三种不同解释有说能所取两方面的数量是相等的譬如眼见锦绣等杂色的东西具备青黄等种种色彩眼识上便照样有各各行相有说祇是总相不异尽管对象有多种色彩而眼识上的行相还是杂色一味又有说行相是多样的不过次第而取作为一整体的想法(參照嘉木样同书第一百五十二页以下)在这些说法里对照经部原来主张一心次第生起看第三说更觉理长

后期经部还有些极端的主张像由无为非实有的论点出發将四谛中的灭谛解作如灯光灭但无所有即是一例(參照《四谛论》卷三)致于其余学说多同本宗可不详谈(嘉木样一世书中总括西藏有关经部学说的资料列举经部后期的要义若干条除上面所论及的而外像诸法刹那灭七部毗昙非教极微有方分或无方分有为法无实质因果不同时罗汉无退失乃至佛有生身有法身都是和本宗之说相同的)

经部立说本来从反对有部出發到了后期这种情势更觉显明有部尝受到贵霜王朝统治者的支持建立学派的中心地带在迦湿弥罗保守色彩极为浓厚经部学说则大成于东方阿逾陀等思想素来自由的地带所以能發扬世亲以理长为宗的求真精神而终于对有部成了极端相反的局面后世密教论书像《上师相承次第论议》(bla-ma brgyud-qahi rim-nahi man-nag)等也判经部为初级大乘是不无所见的


校注

[A1] 像【CB】象【吕澂】
[A2] 像【CB】象【吕澂】
[A3] 像【CB】象【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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