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藏佛学沟通的第一步

随著中国佛协的成立汉藏佛教界的关系日见密切两地佛学的沟通也益觉其有迫切的需要在佛协的成立会议上代表们讨论到如何發扬佛教的优良传统就已提出了汉藏佛典翻译的问题但这问题过于专门了一时难得有具体的结论会后我看到一些有关西藏佛教文献的稿子重新引起了注意因而拟了这个《汉藏佛学沟通的第一步》题目来再發表些意见以供当代汉藏佛学家的參攷

的确到现在这新时代来要从「中国的佛学」里發扬它积极的进步的而又有助于文化建设的成分这必须參合汉藏双方的学说认识它的全貌才谈得上正确又必须有双方学者的合作才做得到彻底我们说汉藏佛学沟通的有其需要它的意义就在于此沟通的第一步应该是彼此的互相了解但以往多少年来汉藏学者在这方面所做的准备工作就很不够有些汉地学人从西藏求学回来的也曾做过些介绍说明西藏佛学的报告或者还编译了专书但只有少数能深入再说西藏的佛学文献方面东西洋的学者一向在关心研究本来有不少好材料可以采取而到现在我们还没见著一部用汉文写成的西藏大藏经的完全目录(清代也有过西藏藏经目录的译本但译语怪僻不可卒读当然是不合用的)因此我们要了解藏学而可用的汉文材料委实太贫乏了至于在藏地的情形那就更差我不很清楚多年去西藏求学的人怎样地介绍他们自己所知道的佛学但就我个人见闻所及似乎藏地学者所借以了解汉地佛学的还离不开工布查的《中土佛法源流》mgon-po skyas-kyi rgya-nag chos hbyung 和土观的《西藏佛法源流》thu-hu bkwan gyi bod-kyi chos-hbyung 附篇等旧作而那些作品都是充满著错误的我在一九四二年校印了土观那篇文章就曾做过一段导言指出它的重重错误这里且不多谈至于有关汉地佛学文献《大藏经》方面西藏也只有工布查的著述里做过《至元法宝勘同目录》的翻译但《至元录》本身问题就很多它的勘同可说是流于形式的只要一看见西藏经录里或著述里有那部书的相似名目便认为西藏也有译本其实却不尽然好多真有西藏翻译的它反而遗漏了据我们粗粗地统计它里面所收一千五百二十余种书误勘的却有一百五十多种即是全数的十分之一以上到了工布查的翻译更替它添上好些错误有处无端地遗漏了(如《心明经》《种种杂咒经》《百千印陀罗尼经》等)有处又随意勘同而勘错了(如以《华严经修慈分》为《金刚髻珠菩萨修行分》的同本《庄严菩提心经》为《方广普贤菩萨所说经》的同本等)它还有最大的缺点就是很多书名都译得不正确(如《大乘同性经》译成 theg-pa chen-p-ohitshad-ma《无上依经》译成 Sgra chen-po 等)甚至西藏著述里有过译名的也忽略了不知采用反搞成不伦不类(如《观所缘缘论》dmigs brtag-pa 错译为《观缘起论》rten-hbrel bsgom-pa《理门论》rigs-pahi sgo 错译为《量门论》tshad-mahi sgo 等)所以单凭这样一部目录实在难以令人明白汉译大藏经里究竟有些什么书更谈不到比较运用了但它所發生的影响却是相当的大我还记得二十年前喜饶嘉措法师刚从拉萨回到南京来我就拉萨新版《甘珠尔》的编纂上有些问题和他讨论他谈到汉地大藏经的一切就是完全依据工布查的书并还对它加以推重的可是老实说要从那些著述来了解汉地佛学的真正内容如何能够现在我们应该好好地再来做一番准备工夫

用藏文重写一部简明扼要的汉土佛学源流一直叙述到现在的情况这须注意纠正工布查土观等撰述里的错误

彻底订正工布查所译的《至元法宝目录》要使每一部书都有正确的译名和实在的勘同

以上是关于汉土佛学的再说西藏佛学方面

用汉文重编一部西藏佛学历史(严格的说应该和佛教历史有好些区別)阐明各种学说的源流和现况最好更參照嘉木样的《西藏佛教史表》bstan-rtsis 编一个学术年表作为附录

尽量采取东西洋学界已有的资料编译一部西藏大藏经的勘同目录在这里要注意到的是西藏所有的经录或学史关于各译家年代的先后照例没有详细明确的记载如胜巴堪布所著的《如意宝树史》dpagbsam bjon-bzan 总结了各种经录记载列举印度法师来藏为译主的九十二人西藏的度语(即翻译)一百七十一人也只粗分为前传期和后传期的两大段落而已(见该书印度校印本 408-410 页)现在另编新录就得用公元或藏历分世纪地计算将各家年代大体标明出来令人一览而知其先后关系

有了这些准备才可以来谈汉藏双方佛学界的互相了解这还要有步骤地选择学说上各种根本典籍分別译了出来以为依据就自然会涉及汉藏佛典翻译问题了说起这样的翻译来过去双方是早已做过一些工作的藏地的翻译汉经可以远推到佛学前传时期现存那一时期的经录即《登噶尔玛录》ldan-dkar-ma dkar-chag 里就举出从汉文重译的大乘经二十四部大乘论八部这都还是些比较重要的书(如经部的《大般涅槃经》《入楞伽经》《金光明经》等论部的窥基《法华玄赞》圆测《解深密疏》等)并且大部分保存到现在可算是有相当规模的至于汉译藏籍除了元代以来有几种零星译本收入大藏经而外我们从现存的增加汉蒙译语的《翻译名义大集》bye-brag-tn rtogs che 底稿以及《大乘要道密集》所载的残篇断简还可以想像到明清两代曾有过一系列的西藏密典翻译而后来都散失不全了但这样翻译极其广泛目前用不著我们要是为了明瞭汉藏两方的佛学而来谈翻译就应该联系到实际情况译出双方学说的各籍使人一下能得其枢纽现在姑且举显教的学说而言这在西藏正宗宗喀巴学系里一向是以五科的组织在做著有系统的学习的我们就该先将各科本典一一翻译出来这里面除去俱舍科的《俱舍论颂》和《释论》已有玄奘的译本暂可应用而外其余还有

因明科法称的《集量评释论》chos kyi grags-pahi tshad-ma rnam-hgrel 和天主慧的《注疏》lha-dbang blohi tshad-ma rnam-hgrel-gyi hgrel-pa(这是包括论本第一品的法称自注在内的)

般若科弥勒的《现观庄严论》byams-pa mgon-pohi mngon-par rtogs-pahi rgyan 和师子贤的《注疏》Senge bzang-pohi mngon-par rtogs-pahi rgyan-gyi hgrel-pa don-gral

中观科月称的《入中论》zla-ba grags-pahi dbu-ma-la hjug-pa 和他自己的《注解》

戒律科德光的《律经》yon-tan-gyi hod-kyi hdul-bahi mdo 和他的《自注》

这些都是要翻译的但体裁上必须摆脱从前那样古典式的束缚而力求其浅显通俗并还要现代化运用多所參考随文附注的办法来帮助理解因此第二三科的本典现观论等侭管已有法尊法师的译本仍旧可以再翻一道

其次汉土佛学的现状既零落又散漫谈不上什么修学的一定规模这祇可以对照著藏学的分科举出些本典来

因明科陈那的《因明正理门论》(汉地的因明学本属以《理门》为大论而极端加以重视的西藏学者为著彻底研究《集量论》也曾向汉籍里多方搜求它不知怎样的搞错了竟将天主的《入正理论》翻了过去充数从此便在西藏讹传了七八百年现在译出真的《理门》连带地改正这一大错当然是很有意义的)

般若科世亲的《能断金刚经论释》和护法等的《成唯识论》(汉地晚世的般若研究集中在《金刚经》而旧传的弥勒般若学也祇有《能断金刚经论颂》一书西藏奈塘新版的《甘珠尔》里面曾收罗到它的译本编入补遗但无释论依然不得其解今译恰恰弥补了这一欠缺至于弥勒学的發展以唯识理论为其归宿汉藏两方都有这种见解所以西藏的般若科研究会旁及安慧的《唯识三十论疏》其在汉土与此相当的就只有护法等的《成唯识论》了并且从此一书里就能了解汉土所谓「相宗」的重要主张可谓便利无比)

中观科青目的《中论》(释)(这是中观学初期的杰作而为汉土的三论宗所推崇的它大部分所依据的《无畏论》旧传也认为龙树自己的著作宗喀巴系学者虽不赞同此说但从青目的书里很可看得出《无畏论》是种古注带著「母论」的性质的这足以供西藏学者的參考汉土所谓「性宗」的理论根据不用说也都能从这部书得著了瞭解)

戒律科《四分律》(汉土的律学和西藏的系统不同这在它所依据的广律上表现得最具体又最清楚所以应该先译)

俱舍科众贤的《顺正理论》(答复正理师的严格批评原来也是俱舍学的主题之一但汉土学者特別地重视它所以对于顺正理论有独到的研究西藏译籍里只有《顺正理》的节本《显宗论》并还翻译得不精确像已经众贤订正了的俱舍颂文都不知道照改可谓在原则上已犯了错误至于《顺正理论》里详叙学说异同之处《显宗论》一概从删就更无从去辨別是非了因此西藏俱舍学研究到这些地方不免时常有错像在《根品》里辨罗汉留寿行是否异熟一段就是将经主之判误认为妙音的主张到得解所依为意能依为识处又将有部说错作经部假使能參照到顺正理的原文决不至于如此现今藏译正理对于研究《俱舍》一定大有帮助可不待言至于《大毘婆沙论》也算是俱舍学的重要參考书法尊法师已有译稿今不再说)

翻译这些书应该參照各大家——像普光窥基吉藏道宣元瑜等——的注疏彻底了解了文义之后再来从事庶几可以做到译文明白晓畅的地步西藏从前重翻宋译《楞伽经》就曾先研究了圆晖的注解经录里特为标明(见奈塘新版《甘珠尔目录》)这是值得效法的

有了以上十几种书的藏汉译本两地佛学者用来做显教学说部门初步的互相了解的基本资料我想也侭够了由这一个开端随后再看实际情形计㓰更进一步的沟通应该是不会太难的不过在这些翻译的同时对印度的佛学源流的一方面我们也要努力使两地的佛学者能有一致或者极相近的认识在西藏关于这一学说源流的好些传说实在是太混乱了甚至使卓越的史家要来做整理工夫也不免有治丝愈棼之感(见多罗那陀的《印度佛法源流》tarauatthahi rgya-gar chos hbyung 导言)但到现在该可以说「有办法」了我们可參用汉藏两方所有较古较信的资料以批判的方法来搞清一些纠纷而做出一部近于真相的印度佛学史以求汉藏学者之共信这中间会牵涉到双方对于师承传授人世后先等等不同的意见也无妨暂捐成见作个平心静气的商量克实说汉土好些有关佛学的零星传说史传出自罗什真谛玄奘义净等大家的以他们时代的在先见闻的真切乃至授受之有渊源都应该特加重视而分別予以信任加之汉文的大藏经内容丰富蕴藏著各个时代各个派別的代表作品用来做说明学说流变的真凭实据其价值也是无可比拟的(关于这一层我将另外撰文發表所见)所以只要真的是求个是非辨別那末在有这些优越的条件下即使意见分歧绝不致没有途径令其终归于统一这只看我们的努力吧如果我们的工作做得好真能使汉藏学者对于佛学源流得到共同的认识由此作进一步的沟通自必会更名符其实地發挥它的效力的

我对于汉藏佛学初步沟通的意见大略如上自觉是不够完全正确的因此诚恳地期待著汉藏佛学家的指教


校注

[A1] 系【CB】系【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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