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起信论攷证

《大乘起信论》一书是偽托的它的理论是似是而非的我们早就有过攷定因为详细的解释没有發表直到最近尚有人有不少怀疑或者以为它的真偽在三十年前日本人就已辩论过现在说它不可信也不过依据日人旧说而已或者认为攷据问题与学理关系不大何必如此认真现在先将日本人讨论的经过以及他们的结论略加叙述然后说明我们的攷证完全是另一回事是牵涉到佛学的根本而不容不辩的

先说日本人对它辩论的经过

《起信论》大概出于南北朝的陈代流行二十年左右到了隋代就有人对它的译者产生疑问隋代第一部众经目录《法经录》即将此论编入「众经疑惑部」并注明「人云真谛译勘真谛录无此论故入疑」这是因为当时所见真谛译本的目录中并无此书故疑惑它是记错了《法经目录》是隋开皇十四年(公元五九四年)编的不久到唐初(公元六一八年)吉藏的入室弟子惠均僧正著《四论玄义》对《起信论》的作者又提出了问题惠均的书共十卷其中有两处谈到《起信论》一处是第五卷「起信是虏鲁人作借马鸣菩萨名」另一处是第十卷「起信论一卷人云马鸣菩萨造北地诸(地)论师云非马鸣造论昔日地论师造论借菩萨名目之故寻觅翻经论目录中无有也未知定是否」(一本诸论之间有「地」字隋时地论宗分南北有无「地」字所指即殊)这两段文字分別见于日人珍海《三论玄疏文义要》卷二贤宝《宝册钞》卷八及湛睿《起信论决疑钞》所引但是现存《四论玄义》残本卷五卷十内都没有这是值得注意的

再到晚唐(公元八六〇~九〇六年)新罗(朝鲜)珍嵩作《华严经探玄记私记》对《起信论》的内容又提出了新的疑难他说《起信论》是依据《渐刹经》二卷所造而道宣的经录把《渐刹经》列入偽经依经所造的论当然是偽论了现《私记》已佚此文仅见于《宝册钞》所引《渐刹经》在经录上也无记载但日人快道的《起信论义记悬谈》认为《渐刹经》即《占察经》

以上几种资料是可以作为攷证此书的重要文献而都存在于日本故容易引起日人的注意在日本明治晚年佛学界流行一种自由研究之风即不受古人学说的约束对典籍批评很有兴趣先有舟桥一哉于一九〇六年著《俱舍哲学》创说《起信论》为支那撰述当时并未發生影响直到一九一九年即大正八年望月信亨才重新發表《起信论》为中国人撰述的意见略谓《起信论》根据《决定藏论》《三无性论》《转识论》《显识论》等书而作并断定其作者为中国的摄论师作论的目的则在于调和《摄论》与《地论》关于阿赖耶染净之争所以《起信论》非马鸣所著也非真谛所译当时羽溪了谛就反对其说羽溪认为《起信论》与印度的《奥义书》相通应出自印人之手望月随又著文反驳议论更为具体结论是「《起信论》是梁陈之际中国南方论师好事者所作」他何以说是南方呢因为他觉得齐梁之间抄经续出偽论不少萧子良一派蟠居南方累世其业大有偽作此论之可能同时村上专精也支持望月之说不过经他推敲以为作者是北方的地论家用之来调和南北二道之争的另有常槃大定则持反对意见主张论是印人的撰著因为论与《楞伽经》一致《楞伽》既是真经《起信》也应该是真论不过论的制作时间不能如原来传说之早《楞伽经》出于世亲之后论亦应著于世亲之后这场辩论当时颇为热闹其中村上专精發了几次议论即退出论战最后只剩下两家主张为中国人作的望月主张为印度人作的常盘

望月的论断最后归结为二点第一从译文体例上断定不是真谛的译笔他举出三个例证来证实其说一是「报身应身」真谛翻译三身的后二身在其他处都作应身化生或受用身变化身没有象《起信论》中翻作报身应身的二是「修多罗说」真谛译本凡引经处必出经名或作经说而《起信论》引经统称修多罗而不出经名三是「烦恼碍智碍」真谛他处译此为烦恼障智障都不作「碍」字第二《起信论》中引用了《仁王经》《璎珞经》《遗教经》的义理(虽无明白的引文但义理却是从之而来)此等经既属偽经《起信论》引用它们即可判为偽论再查阅翻译文献如《法经录》《四论玄义》云云亦可作为论证因此可以完全断定它是偽托但是究属何人所造呢望月对他从前认为是摄论师或南方人撰述的主张稍有修改而认为是梁陈之际北方地论师昙遵口授昙迁笔录而成

常盘由相反的立场对望月的议论曾逐条加以辩驳但望月并无正面答复这场论战持续两年到一九二二年即大正十一年望月汇集他前后的几篇文章印成《起信论之研究》并在序文里说到常盘几番与他辩论据他看来常盘准备不足不堪一击云云当时常盘的议论仅散见于杂志上未加整理很少人注意一场论战就此暂告一段落并未得出结论但从表面看来似乎是望月胜了

其时我国的梁启超对学术界的新议论最为敏感他读了望月的书非常高兴以为《起信论》调和了各家之说中国有这样的人物能写出这样的书真了不起于是他把望月的议论翻译出一部分来而加以论断在望月之书仅仅出版一年后就印出了他的《大乘起信论攷证》(一九二四年)这样《起信论》为中国人所撰述之说不独流行于日本而在中国也哄动一时了

不过日本关于《起信论》的真偽之争并未即此结束接著尚有第二次论战又继续了两年讨论更为深入这一点我国很少人知道下面稍为详细地讲述一下

第二次论战是一九二六年即大正十五年由松本文三郎發难的松本是一位研究佛教文物如佛教典籍美术等方面的有名学者早在一九一〇年(明治四十三年)他就写过几篇文章断定《起信》非马鸣所作亦非真谛所译却主张仍为印度的撰著当大正八九年间大家争论正热闹的时候他却没有參加他一向在思想和言论方面都保持著一种很简洁老道的作风不喜欢支离破碎也许是看到望月后来集成的《起信论研究》那样繁琐迂曲觉得不满意吧最后还是出来说话了他在当时日本的《宗教研究杂志》新三卷四号上發表了题为《关于起信论之中国撰述说》一文大意说以《起信论》为中国人所撰之说隋唐时就已经有了可是此说没有确切的论据唐代以后的学者大都不加采用即如日人珍海虽曾引用过《四论玄义》上的两段文字但他自己就不相信这种说法直到最近望月信亨又来提倡《起信论》为中国撰述之说印行了《大乘起信论之研究》一书其书从种种方面立论可说详密之至用力也不可谓不勤但是就能成立其说吗我觉得很抱歉只可以说一个「不能」此不独我个人如此感觉只要稍为虚心一点的人一读到他的书都感觉他的议论太支离并未能解释根本的事实根本既然没有解决枝叶的议论有什么用呢据我看来关于《起信论》有极简单的两件事是任何人都不会有疑惑的一件不管此书谁作谁译但在隋代以前便已存在了另一件不管此书原来从哪个地方传来而唐代实叉难陀是重行翻译过了这两件事是无可疑惑的现在要来说《起信论》是中国人著作首先要注意到这上面而把它们的关系解释清楚

先谈第一件事从隋朝《法经录》以来即著录此论而在《法经录》以后约三年光景费长房作《历代三宝纪》(即《长房录》)就刊定此论为真谛所译并且载出真谛译此论的时间和地点《长房录》以后当然再没有异议因此可见《起信论》在隋代以前便已存在了又《法经录》虽将此书列入众论疑惑里并不便以偽论目之《法经录》的体裁是将疑惑与偽妄分为两类的什么是疑惑呢法经自己订有体例「多以题注參差众录疑惑文理复杂真偽未分事须更详且附疑录」这是经籍收入疑惑中的一个标准所以《起信论》虽属可疑却没有达到偽妄的程度而可疑之处只在翻译人的方面那末何不把它列入失译部门呢这就由于当时一般人以为此书译自真谛而查真谛录却无明文记载只好等待再攷而不能卒然列入失译这是法经仔细的地方因此如果依据《法经录》的记载就来断定《起信》非翻译而是中国人的著作理由当然是不充足的

再谈第二件事实叉难陀重新翻译《起信论》见于唐智升所著《开元释教录》卷九并在目录之后附有翻译人实叉难陀小传说明难陀译场情形凿凿有据智升《开元录》的著述与难陀西返相去不过二十六七年几乎可说是同一时代的记录难道还不足凭信吗但在这里余有一个问题就是难陀所译的《起信论》原本是从什么地方得来因为和玄奘同时的道宣在所著《续高僧传玄奘传》有这样几句话「又以《起信》一论文出马鸣彼土诸僧思承其本奘乃译唐为梵通布五天」由这记载看《起信》原本似乎早就没有了玄奘译唐为梵之事在难陀之前五十年难陀的重译岂非根据奘译的梵本又重译过来虽然在唐译《起信》的序文说它依据的梵本得之于阗又由慈恩塔内获见旧本这些话原是辩解唐译和梁译有出入乃由于梵本之不同但所举梵本不管在于阗的或在慈恩塔内的都可以是玄奘译本因为奘译通布五天会在各处流行的不过玄奘译唐为梵这件事有好几个疑点

第一点假使难陀所译《起信》就是根据奘译梵本那末除非旧译已经失传这时才有根据奘译梵本还原之必要否则宁非多事同时难陀译场中人也有亲近过玄奘的会知道奘译这一回事却无一人提醒这在事理上是不容许的由此可反证难陀翻译不是根据奘译的梵本

第二点玄奘之译《起信》是在印度他所据旧本从何得来也有问题如说奘师西游时即已带去但奘师出国未得政府允许等于潜逃行装不用说是很简单的不会携带多的书籍也说不定会带有一本《起信论》但后来途经北印的波罗奢大林遇著五十余盗匪将所携衣资劫夺都尽即有《起信》一书也保全不住了可见奘师去印很难带有《起信》原本也不可能就背诵得出不过玄奘留印前后十余年还唐时已是贞观十九年了而在贞观十五十七两年中唐曾两次派使臣去印也许唐使去印会带有《起信论》可惜奘师传记里对此无丝毫记载而且连会见唐使的暗示都没有所以玄奘译唐为梵的事是很可疑的是难以为凭的

第三点玄奘的译经态度非常认真而谨慎原本与译本之间一字一句不容出入如果他译《起信》为梵文也应如此现将难陀所译与真谛旧译相对照非但文字上繁简互异(旧简新繁)并且先后次序亦复错综不同如难陀所据是奘译梵文岂非奘译当时即走了样这是断然不会的由此可见奘译《起信》一说是很可疑的因此难陀所译一定另有梵本既另有梵本那末旧译本《起信论》出于中国人手笔之说当然不能成立了

松本在文章最后还谈到《四论玄义》谓旧本为中国人所撰也许由于古代学者有一种僻见以为一切经都是佛亲口所说一切论都是登地菩萨所作不管宗派的不同不问思想的变迁都可以融会得来遇有不能会通的就说是译错了如《起信论》讲真如受熏的问题大家都说是译人之误或者更进一层说论文是偽造这样做出的断定真是不值识者一笑

望月见了松本的批评跟著就作文答复也刊载于《宗教研究》(新三卷五号)上题为《读松文博士之起信论中国撰述说批评》大意说《起信论》问题从大正七年以来就有种种议论可以讨论的题目那时都已网罗无遗所以松本这次提出的问题并不是新鲜的没有答辩的必要不过关于实叉难陀的翻译还有需要研究的地方所以来作此文如松本说就《起信论》有两件根本事实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第一件是此论在隋以前便已存在了这可以不谈至于第二件关于难陀的重译这果真毫无怀疑的余地吗即以《开元录》的难陀传记而论就不是智升的撰述而是一字未改的照抄贤首宗法藏所著《华严经传记》(此书又名《纂灵记》)第一卷的文字原文虽说难陀译经十九部却未列出经名卷数而在《开元录》中所举的就有些错乱并且在《开元录》所著录的以外还有难陀翻译的经所以根据《开元录》一定说难陀重译过《起信》是有问题的向来佛教学者有过于相信《开元录》的倾向其实这部经录有许多错误对它的记载要细心分別我们离开智升的目录另外从參加难陀译场的人的有关著述里也可得到一些材料如法藏即是參加过难陀译场的他对《起信》很有研究曾著有《起信义记》和《別记》但他注解的是真谛旧译而非难陀新译且无一语提到新译不过《义记》里也未引用难陀所译的《楞伽经》也许《义记》写作时间较早尚未看见唐译的《起信论》但法藏又著有《入楞伽心玄义》一书是在难陀译出《楞伽》之后的著作此时难陀译事已了而《玄义》中所引《起信》仍是旧译这不很可怪吗另外法宝也是參加难陀译场的他同慈恩宗辨佛性问题著有《一乘佛性究竟论》就是以《起信》为重要根据的但他的引文也完全是真谛的旧译从此一直到圭峰(宗密)以前唐代诸大家都未谈到唐译《起信》的话这些都是值得注意的再从难陀译经惯例看如译六度在七卷《楞伽》里译为「檀波罗蜜」等而唐译《起信》译为「檀那波罗蜜」等又译十恶在《十善业道经》作「邪行妄语」等而唐译《起信》作「邪淫妄语」等由于文字的不同意义也就悬殊了这些难道不可旁证难陀之译《起信》为不足凭信吗其次说到翻译原本从何处得来松本极力否认玄奘由唐译梵这件事但此事同样见于《开元录》内如信《开元录》里难陀译《起信》之事为真也应信《开元录》载玄奘由唐译梵之事为实一信一不信未免太随便了所以松本要从唐代新译倒回去推论中国撰述说之难信论证是不充足的而我从旧本上详细研究得出为中国人撰述的结论那倒更是顺理成章了望月对松本的答复大致如此

望月文章發表以后激發了一位新近学人林屋友次郎他是从事实业的头脑不像一般学者那样固执所以他对《起信》的真偽另有一种看法他觉得这应当用纯粹的学术观点来作判断而望月往往玩弄手段辩论中避实就虚凡別人攻击到他的要害处就撇开不谈而变换论点支离其说所以始终得不到正确结论林屋为之很愤慨地發表了一篇题为《就起信论的成立问题》副标题是《特別关于望月博士的起信中国撰述论》登在《宗教研究》新三卷六号上文章一开头就批评了望月的态度举出他不诚实的地方如望月文中说到《起信论》有关对治邪执一段举出五种人我见以为都是指中国当时所有的异说与著论人意见相反所以一一驳斥在印度就看不到这些意见由是成为他主张《起信论》为中国撰述的一种理由但是望月讲的完全是误解而他自己并不是不知道这就含有诈略不免有欺世盗名之嫌林屋进而从文献思想两方面清算了望月的议论由文献一方面看望月著重《起信论》的翻译问题从真谛译书所用名相惯例各种经录记载的出入来断定不是真谛所译另外又依据《起信论》与《占察经》的关系断定它为偽书再由思想一方面看望月以有关如来藏阿黎耶佛身论等问题为中心从它和当时地论(《十地经论》)《摄论》(《摄大乘论》)乃至《楞伽经》的交涉上比较推论断定《起信》的思想發生在无著世亲以后含有调和各说之意这也可作《起信论》为中国撰述之理由林屋这样刊定了望月议论后就指摘他的许多缺点第一立论的途径错误第二应用的材料多无价值第三论证方法也不合理先从文献研究讲正确的途径应当先对文献本身作一番研究才谈到它同其他经论的关系这就自然要注意到教理史的方面看它在整个佛教思潮上的地位和在著作者当时思潮上的地位另外还有翻译史的方面这里有书史的研究和一般历史的研究一般历史是指翻译的时代环境上述几个方面都应个別研究得到结论再相互引证相互刊定才可有正确的答案但望月不然在著作的总叙内他提出一个办法说凡定经论之真偽对它的内容文义自应深加寻究但主要的还在攷较译者及译出之事实这就只著重一部分而限制了其他部分这途径开头就错了象他提出真谛翻译体例不同(佛身修多罗二碍)来作理由此说在別的译人身上还说得去真谛来到中国恰当梁武帝时先有侯景之乱不久又禅位于陈时局动荡随处飘流译语当然难以一致并且其时典籍展转传抄偶然有个错字也属平常如「障」字错为「碍」字又何足为怪如以这些枝节地方来判断《起信》非真谛所译未免有近儿戏

再说经录记载上有种种出入这也同真谛的飘泊生涯有关他时常迁徙各地所以记载难以确实至于《法经录》以《起信》入疑惑部来说《法经录》本身对真谛译经的记录就很不可靠如《显识》《转识》《决定藏》《三无性》诸论又如《金光明经》都是真谛所译已为现代学者攷证确实了的而《法经录》内一无记载可见不能过于相信此录至于新罗珍嵩认为《起信》是依《占察经》所造因经是偽经论亦是偽论这也明明不对第一说经先论后是犯了论必依经的传统误解因为事实上不必尽然其次这番议论出自珍嵩他比起隋唐时净影(慧远)天台嘉祥诸大家来只属第二流以下的人物诸大家都相信《起信论》是真谛译本望月反而去从珍嵩之说所用的材料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要说《起信》一定是从《占察》而来因为前者结构非常整齐后者结构非常凌乱似乎把凌乱的《占察》整理成为整齐的《起信》很符合于经先论后之说那么望月对《占察经》的理解完全窃取了明智旭《占察经疏》的说法如按凌乱者在先整齐者在后的原则去推论智旭之《疏》与望月文章一加比较旭《疏》整齐而望月文章凌乱难道好说智旭《疏》是依据望月文章写成的吗所以这一点绝不能成为理由

至于断定了《起信》非真谛译也不去研究是否別人所译即直接揣测到中国人撰述并认为是昙遵口授昙迁笔录这种论断方法也是极不合理的望月特別注重《起信论》的翻译问题略加分析疏漏百出如此那末他由此得出的断案可说毫无价值可言了

又望月对于《起信论》思想方面的研究本可不加深论但恐別人重蹈其覆辙不得不略加解释望月对《起信论》的中心思想实在完全没有把握到这原应注重在「如来藏」一点上但不能只向晚期看即不能单拿《地论》《摄论》《楞伽》等去比较因为《起信》原说是马鸣所作他的思想时代在前所以应向早期去看即和各种「阿毗达磨」「般若」及讲「如来藏」的旧系诸经如《鸯掘魔罗经》等去比较如果我们不拘泥「如来藏」这个名字那末从前经论中所谓「法性」「佛性」都与「如来藏」相通这样说来《起信》的中心思想不一定在马鸣那时就不会成立或者说《起信》谈到「七识」「八识」等等这些是《地论》时期才有的何以《起信》中就有了呢实际论中并无「七识」「八识」等明文不过后来的注家因受《地论》《摄论》的影响把这些名相拿来对照解释的自然不能以此判定《起信》就出在马鸣之后要疑《起信》中何以会有「阿黎耶」名目那末在很古的《本事经》《本行集经》(小乘经)中也有「阿黎耶」字样但不一定作「藏识」解所以《起信》所说是自成结构不好随便去比较批评的照此看来望月对《起信》思想的那种研究也无学术依据和价值只是一种凭空独断而已我(林屋)与望月无一面之缘毫无个人恩怨不过为学术著想要把《起信》成立的问题弄清所以主张须扫除这样无稽的议论仍旧恢复到一张白纸状态另起炉灶来研究才能得到正确的结论

林屋本人相信此论是印度撰述并且不妨依照传统说法归之于马鸣他立说甚辩非但对望月议论彻底破除且对常盘也有微辞觉得他拘于《楞伽》一经硬说《起信》在世亲以后实不足取这一来把多年来的争论几乎全盘推翻使人很难开口所以望月常盘两家未见有何答覆这个问题就此沉寂了一年直到一九二八年才有他家之说

那是东北帝国大学教授铃木宗忠所發表的《就起信论的成立有关的史料》(见《宗教研究》新五卷二号)此文先说在几年前所發生的《起信论》真偽问题的争论不免有为议论而议论之处但大体上可说带来了很多对学术有益的结果要如某论者(指林屋)所说应当恢复到一张白纸这就未免无理取闹了不过关于《起信论》成立史料的处理方法分析它本文的形式以及解释它的内容还留著好些问题现在对于批判史料这方面提出一些意见其余则俟诸异日这是它开头的一个短短序言

本文讲到史料区分为三类一类是承认马鸣作真谛译这可称为真谛译肯定说另一类也承认是马鸣作却不认为是真谛译这可称为真谛译否定说还有一类非但不承认是真谛译而且也否定为马鸣作这可称为马鸣作否定说

先就头一类史料看主要是《历代三宝记》(《长房录》公元五九七年成书)在这书中记载《起信》的译者是真谛并注明太清(梁武帝年号)四年在富春令陆元哲宅译出像这样有时间有地点的记载应该确实可信的了但稍加分析就有很多问题不用说《长房录》在一般人的眼里是有名的杂乱无章(其中当然也有可靠的)就看它记载真谛于梁代所译书籍从太清三年(五四九)到承圣三年(五五四)先后六载译了十六部四十六卷经论这显然和有关真谛的传记如道宣的《续高僧传》以及真谛弟子们零碎的记载都不符合这些传记说真谛是太清二年到建业不久就逢国难到处流亡在富春译了《十七地论》(《瑜伽师地论》)只得五卷隔两年又应侯景之招重返金陵接著又逢兵乱勉强译出一部《金光明经》七卷据史传的记载就只译了一经一论而已別种经书就未提到从那时时局的变动情况去推测也不会好好地去翻译他的译籍如何能有十六部四十六卷之多呢由此可见《长房录》之难信再就个別的书籍看那时翻译的方法是随译随讲因此有了译本同时就出现了注疏这是事实但《长房录》很古怪地把注疏记在前而正文反记在后如说太清三年著《仁王疏》《中论疏》而太清四年才译《中论》承圣三年才译《仁王》又如说太清五年著《金光明疏》到了第二年(改元承圣元年)才译《金光明经》试问本文尚未译出注解从何下手这又是显然违背事实的地方再说《起信论》形式那样整齐内容那样成熟在真谛刚到中国不久的时候言语隔阂决不会有那样的译品可见这个译出年代记载之不可信果然在《三宝记》以后的经录如相距五年(六〇二)的《仁寿录》(隋)以及再后的《静泰录》(六六三)在这一点都加了订正而以《起信》为陈代所译这是说关于真谛译肯定说史料最主要的一种其次还有《起信论序》题智恺作序说此书是梁承圣三年岁次癸酉九月十日于衡州始兴郡建兴寺译出这记载很详连月日都有似乎确实可据但仔细一推敲疑问更多如作者智恺序内自说是真谛弟子而为译此论时之执笔者但在传记内真谛弟子只有慧恺而无智恺拿年代说承圣三年的乾支是甲戌而非癸酉癸酉则是承圣二年这一层在采用序文的《开元录》就相信干支不错而把年代改了但地点又發生问题承圣二年真谛还在金陵正观寺并未到湖南衡州由于序文种种矛盾实在难信况这序文并非译出论本后就有的此可看《法经录》那样的怀疑记载而知后来各种经录都不见序文的痕迹直到《开元录》才采用它可见是后人所补作的而承圣年代也是折衷各家经录中太清四年说和陈世说而得那末时间地点何以会说得那样确定呢我们想这大概是依著《金光明经》翻译的时地而偽托的因为该经的翻译在真谛传记上有明确记载所以序文即依之而说这正同《三宝记》说《起信》译于太清三年乃是依著《十七地论》翻译时地记载而杜撰的一样此外还有贤首《大乘起信论义记》里依著《序》的说法略加改订同样地错误当然也同样地不可信总之肯定真谛译的史料以《三宝记》为根本而就当时《起信》为真谛译之传说加以编造使成为历史的事实自然是不十分可靠的

第二类真谛译否定说的史料最主要的为《法经录》它记载真谛翻译的全数只二十五部后来《三宝记》的记载却有六十四部之多这并非《法经录》有遗漏而是它记载的态度很谨慎它对每一种书不管是看见本子或者见著目录都要加一番校验异同的功夫所以他收录的大概可信就以对《起信论》的记载说它只疑惑译人不一定是真谛而未疑惑到不是译本可见还是承认有作者的这样的态度也有根据这从《法经录》以前存在的《起信论》古注上面看就可明白这些古注中有北周昙延的《义疏》因为它现存的下卷系用的《海东疏》(新罗元晓作)于是有人疑惑上卷不是原本甚至怀疑昙延根本就没作疏但《昙延传》上说他作《大涅槃经疏》时怕自己的见解不正确祈诚感梦梦见骑白马穿白衣的人对他说法所以其书开始有「皈命如来藏」一语可见他知道马鸣与如来藏学说有关也就可以想像他见过《起信论》所以他著《义疏》不会是假的在现存《义疏》中虽无马鸣造论的明文而解皈敬之处说到「马鸣迹居学地若不蒙三宝与力则甚深秘藏无以可宣故须皈敬」不就承认此书是马鸣所作吗但对翻译者是谁则无一字提及此外还有慧远的《义疏》四卷向来称为「起信三疏」之一流传很广但它第三卷中有「远法师解」云云在著述里哪有自称法师之理所以这书不甚可靠不过慧远另有《大乘义章》十四卷完本尚存其中多处引到《起信论》也许四卷《义疏》就是从《义章》取材编成的《义章》引用《起信》处时常作马鸣说可见慧远相信《起信》是马鸣作的对译人是谁也一字未提昙迁和慧远都死在法经前他们的著作自然早就流行而都承认此论有作者无译者这就可以旁证《法经录》记载是有来历而确实可信的以上是对于第二类史料的批评

第三类关于马鸣作否定说的史料本来不承认为马鸣作无妨是印度其他人所作的不过持否定马鸣作的人常会联系到是中国人的撰述所以这类史料也就是关于中国撰述说的史料最主要的是惠均的《四论玄义》此书有两处说到《起信》非马鸣作(见前引文)它的原文是有人说「北地诸论师云非马鸣作论」另一处引此文作「北地诸地论师」多了一个「地」字但据历史当时地论的北派已经与摄论师合流了多一地字是不正确的这大概泛泛地指北方学者而言这些史料系由日本三论家珍海所引既属于他本宗的著作当然不会错误但现存的《四论玄义》并无上述这几句用来作史料就不免减低价值了再说那一段文字的内容只讲到寻经录没有马鸣作此论的记载这只可作为消极的证据并不能积极地证明究为何人所作就说是地论师作的吧他们为什么要假造此书象论者说的是用来调和当时地论南北派之争(因地论北派主张「黎耶」为一切法的依持南派主张以「法性真如」为依持北派说「黎耶」是妄南派说「黎耶」是真这都是相反的《起信》把两说综合起来意在调和)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释但与传说的本身就不是一回事了所以《四论玄义》的说法不能成为《起信》是中国撰述的史料

其次青丘珍嵩的《探玄记私记》亦属这一类的史料它说《起信》是依著《渐刹经》二卷写的据引用其文的《宝册钞》作者贤宝的意见《渐刹经》就是《起世经》而《起世经》却不是偽经所以珍嵩说依偽经造偽论的话就靠不住要说《渐刹经》是《占察经》那末它与《起信》的关系尚待讨论所以即使认为珍嵩的话不错也只可作为关于《起信》成立的一个意见并无史料价值真正的史料应当表明时间的关系这里只泛说《占察经》同《起信论》有关完全是一种超时间的说法所以不成为史料

这样把否定马鸣作这类史料批评了余下关于真谛译肯定否定两说取舍的结果只有否定真谛译的那种说法可以承认现在从论的本文上看究竟如何呢在翻译名相方面如望月所指摘有三点违反真谛译例都可以证明此论非真谛的手笔其中第二点说《起信》引用经典只是泛称修多罗而无经名又不用意译经字与真谛平常译例相反但这点并不成为理由因为译书都是依原文译的原文上举出经名译本也就有经名要是原文未举译者当然只能照译这纯由原文的性质而定与译者并不相关至于不用意译而用音译也见于真谛所译《摄大乘论》所以用这一层来作违反真谛译例的证据是不恰当的再说第三点「烦恼碍智碍」真谛在他处译作二障诚然不同但在真谛以外亦未见到他人有此译法如常盘所说真谛就在译《起信》时特为用了这样的名词也还说得过去那就何妨说《起信》为真谛所译呢所以用此来作否定真谛译的证据也是不成的倒是第一点三身的译语还不失为一种有力的证据《起信论》中的三身作「法身报身应身」而真谛译《摄大乘论》本释《佛性论》以及《金光明经》(经有《三身品》是各种经论讲三身最重要的典据)第一身作「法身」「自性身」与別人所译相同惟第二身译作「应身」「受用身」第三身译作「化身」「变化身」这都是真谛独有的译语而《起信》则不然《起信》译三身为「法身」「报身」「应身」这更加和菩提流支的翻译相符(三身译为法乃是流支的翻译里才确定的)所以《起信》可能非真谛译而是和菩提流支一系有关这一点还可用《起信》中心论题「真如」译语加以阐明从中国翻译史上看在后汉三国西晋的一百年间《般若经》中「真如」一词的翻译开头用道家思想作「本无」(「自性空」)到了鸠摩罗什才改用「如」字这更与原意符合却还没有确定再后南北朝译《楞伽经》刘宋求那跋陀罗译为「如如」元魏菩提流支译为「真如」而真谛译此词时则动摇于「如如」与「真如」之间(有时译「如如」有时译「真如」)真谛译经时间共二十余年初期翻译用「如如」后来才兼用「真如」大概因为真谛身处南方受求那跋陀罗的影响很深故常用「如如」后来译事纯熟了才兼用菩提流支的「真如」而用「真如」时常常是作为真偽二谛中「真谛」的意义有时又看成与「偽如」相对的「如」(不是泛泛地用如)所以意义上仍旧是游移的只有菩提流支的译书都作「真如」可以说这个词到他的译书中才算确定了现在看《起信论》全书始终用「真如」字样再无一丝动摇可见它和菩提流支或他那一系是更有关系的这些是从《起信》的形式上来辨明不是真谛所译也可作为真谛译否定说正面的证据

另外还可找到一点旁证就是《起信》一出现便传播于北方这件事最初对它注释的有昙延昙远昙迁三家攷三人生存的时间昙延是五一六~五八八慧远是五二二~五九二昙迁是五四二~六〇七而真谛在中国的时期是五四八~五六九可说与三人是同时代的昙延慧远一生未离开北方昙迁在周武灭法(五七四)之后南徙建业十年北归但三人对《起信》的研究宏扬都是在北方得著论本真谛行踪呢初到金陵其后由金陵而豫章而衡州而广州愈走愈南二十年间从未越过建业以北所以其译书在当时没有流行去北方的这也可以作真谛译否定说的一个旁证

铃木本人还是相信《起信论》为印度人的撰述而作者是否马鸣他说另有攷证却未见發表他这一篇文章發表以后经过一年才有反应

一九二九年夏大谷大学出身的学人日暮京雄發表《论起信论中佛三身中的原语》(《宗教研究》新六卷三号)结束了这场争论日暮认为如望月铃木二人用三身的译语来作否定真谛译的有力证据是难使人信服的从现存各种经论中关于三身的梵本原语看并非只简单地一类而且由思想史上说佛的三身问题也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到龙树以后才發生所以用它做材料断定《起信》的年代还须斟酌现在由《金光明经》《十地经》《大乘庄严经论》(三种梵本尚存)《摄大乘论》等材料研究的结果三身原语至少有四类「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法身」「报身」「化身」「法身」「报身」「应身」「法身」「色身」(报身)「应身」原文各各不同由此就不能随取一类作标准而议论译人的译语对不对甚至断定某书是谁译或非谁译了现在《起信论》的三身原语不能决定属哪一类所以漫说违反真谛译例即以为正面证据而否定真谛所译这种议论应请撤回也许《起信》的三身另有一种名相也说不定的

至于讲到佛家思想的历史从小乘部派以来就有「法身」「生身」「变化身」之说这是佛三身的雏型详细见于《婆沙论》中到了龙树的《智度论》上「法身」以外还有「法性生身」「父母生身」之说这就等于后来的「报」「化」二身所以三身的思想在龙树时就已经有了那末马鸣时代也不妨有这样的思想

照以上所说日暮无异暗地承认《起信》仍是真谛所译还是马鸣著作日本人对《起信》第二次的争论到此告一段落以后再未见有新的意见發表

我们从上面叙说的经过看日本人对《起信》真偽问题虽争论了很多年收获并不大苛刻一点说问题是从否定印度撰述说开始绕了一个大圈子仍旧回到印度撰述说上面在论战中除望月一人外几乎都站在印度撰述说一边村上专精开头是支持望月的但经过几个回合他也闹糊涂了不敢坚持其说就退出战场其次关于否定真谛翻译的一层似乎得著多数的赞同但在真谛外找不出旁的译者也就无妨归之于真谛所以后来持论比较稳重的一些学者如宇井伯寿仍旧承认为真谛所译至于作者马鸣他的年代决定是在龙树以前但《起信论》中所表现的思想固然是龙树时代不能有的就连无著世亲时代也还不会有那末作者似乎不应是马鸣了可是印度佛学历史的记载相当紊乱马鸣一名前后即有好几个人这样一来《起信》也就无妨说是马鸣的著作不过他应是无著世亲以后的人谓之为后马鸣也可谓之为小马鸣也可所以这一场争论的结果各方面都可说回转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马鸣作真谛译至于望月坚持中国撰述之说所举各种理由虽不如林屋所攻击的那样一文不值平心而论之也实在有些牵强支离成立不了他那种主张况且望月与別人一样根本上肯定了《起信》的学说思想价值不过要从学说思想全体历史上去替它找个适当的位置这样来攷定它的作者译者是谁出之印度或出之中国并无多大意义我们是在一九四〇年即距离这一场争论十年之后来重新否定《起信》本身的价值的攷证它是出于中国人所偽托这自然不会也不能再走日本人的老路更不会抄袭他们的成说以上我们所以详叙日本人争论的经过即表明我们的攷证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们对《起信论》的攷证是要从攷证的途径判明它的面目评定它的价值而将翻译的真偽和理论的是非看得并重的本来两者并无平行的关系因为根据印度人的著作的真正译本不见得都对反之不是译本的中国人的撰述不见得都坏古人讲「佛性无分于南北」(慧能答黄梅语)所以中国人也一样地可有见道证真的著作不过一般著作形式常受内容的限制内容如果真有价值自然会出之以冠冕堂皇的形式要是在形式上掩掩藏藏乃至托名古人其内容就不免有问题所以在攷证上真偽与是非也可一石两鸟一举并获的我们对《起信论》真偽的攷证就撇开了从前许多传说用单刀直入的方式直接由分析本文下手

《起信论》这部书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对内典曾经涉猎过的人一读都会不加思索地感到它和《楞伽经》有关系有渊源所以从隋唐的慧远太贤元晓贤首等人直至明季的藕益憨山历代注释《起信论》的大家都承认它是宗《楞伽》而作(论的体裁有宗经释经两类)现在的日本学者如常盘一开始就以《起信》和《楞伽》一致作为立论的根据持反对意见的望月后来转变观点也承认了《起信》与《楞伽》的关系其余的人大都持有同一的看法新进的宫本正尊叙述印度晚期大乘学说就仅举一经(《楞伽》)一论(《起信》)以为它们同属「如来藏缘起」的学说但是他们只是表面地看出两书有关却未进一层地去發掘从而得著正确的解释相反甚至被这一点把思想弄糊涂了更走上了歧途

我们是从与《楞伽经》相同一点去發展《起信论》的研究的

首先一般说《起信》与《楞伽》有关系当然要以他们所见的《楞伽》译本作依据而在《起信》流行之前《楞伽》即有刘宋求那跋陀罗与元魏菩提流支的两种译本试问《起信》是对其中哪一种译本有关系呢不用说是对魏译本而言的因为宋译文涩意晦简略难读而魏译明白晓畅自然会被用为依据了这就可以更进一步地推敲魏译较之宋译不仅文繁卷富(宋译四卷一品魏译十卷十八品)而且理论上的出入也很大两种译本中是否会有一种是正确的另一种是错误的呢在从前也许可以漫为之解说它们所据的梵本不同并不能彼此是非但现在我们凭借梵本的对照研究可以得到更为确切的解答《楞伽经》在尼泊尔很被重视列入大乘九法(九部经)之内所以保存有梵文原本梵本并还流布较广如日本印度法各国的大图书馆里收藏的梵文完本即有七八部之多经学者校定排印的也有两种本子在翻译方面我国除宋魏两译外唐代还有实叉难陀的译本晚唐西藏也曾翻译现代则英译本日译本都有了至于梵文现存原本时代当然在后(因印度气候湿热无论贝叶本纸本都不易保存长久现存原本最古也不出唐代)它和西藏译本唐代译本相符这是很自然的事但推而上之和宋译比较除篇幅广略不同外(梵本广宋译略广本首尾颇有增加)论的本身尤其是主要论题还是一样的由此见出《楞伽》梵本的中坚部分先后并无好多变化至于字句间偶有參差是有的那末在此中间出现的魏译会另有一种原本吗这在事实是不会有的所以魏译比较其他译本所出现的种种特异之处不是依据的原本不同而是翻译的技术乃至译人的思想方面有问题魏译的特异处可说大都是错误的这一点在唐译出来之后參与译事的贤首在他著的《入楞伽心玄义》中就对魏译有批评「魏译文品稍具而圣言难显加字混文著泥于意或致有错」唐译七卷而魏译十卷(又唐译十品和梵本一样而魏译十八品与梵本不同)这是古人已有的评论又经现代学者的研究如俄人钢和泰费了多年功夫校印藏文的《大宝积经论》他用菩提流支的译本做对照就断定流支译本充满著错误非但文句分析(分离章句)会错了解义理会错乃至笔受声字(古人译经口说笔录是两人)也会错如「无常」作「无上」「衣裳」作「依上」「醍醐」作「迭互」「无漏界」作「无漏戒」等等常因同声省笔而铸成错误这都可以旁证魏译《楞伽》独持异议之处是会犯错误的

把魏译《楞伽》面目认清楚了再对《起信》和它文义一致的问题作进一步研究要是它们的一致仅在名相或文句的雷同(如铃木指出的佛三身真如等名相)也可能魏译在先而《起信》为省事起见利用它的现成这对《起信》的真偽还无多大交涉要是在理解上也见出它们一致魏译理解错了的《起信》也跟著错了这样《起信》翻译的真实性就發生动摇了要是还不止此进而發现《起信》对魏译《楞伽》理解错误之处并未觉其错反而加以引申發挥运用组织这就是表面上望文生义实际上将错就错那它就决不会是从梵文原本译出只是依据魏译《楞伽》而作真偽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我们就是按照这一线索对《起信》进行攷证的

为著避免议论的支离我们首先就《起信》的中心思想和魏译《楞伽》的关系作一番总的攷察《起信》思想的中心是放在「如来藏」同「阿黎耶」的交涉上因此从前的学者常联想到当时地论师南北派的纷争(正是「如来藏」和「阿黎耶」是一是异的问题)联想到当时地论师和摄论师的意见分歧上去实际这些联想都是多余的只可说《起信》的思想和《楞伽》最相近简直可以说就是从《楞伽》發生出来的

但是《楞伽》的思想有其历史背景并且必须清楚了它那些背景而后对其思想真相才得确解这话怎样讲呢

一切大乘经典可说都是围绕著「众生如何成佛」这一个问题开展议论的所谓大乘就是要将释迦牟尼已经作过的实践推广至于一切人类在小乘看来释迦的行事——菩萨行只限于他本人能做但大乘却把它的范围扩大了这根据(也就是众生都可成佛的根据)在什么地方呢最早流行的《般若经》里就由佛说「心性本净客尘所染」的原理揭出了「法性本净」(即诸法自性空)可以转依由染而净这样的命题来作解释但此说还嫌空洞要求更具体更向内的认识跟著就有《涅槃经》的「佛性如来藏」的说法后来更有《胜鬘经》把《般若》《涅槃》两种不同说法综合起来提出「如来藏智就是空性智」(对《般若》言)而「如来藏的本身就是自性清净心」(对《涅槃》言)不过这种思想因为只说到还灭而不详流转也还不能说是圆满的所以还要求能够解释流转的原理于是有《深密》《对法经》的「阿陀那识」著重于「阿黎耶识与转识互为因」的说法再后才有《楞伽经》来作更高度的综合构成新的命题「如来藏名识藏与七识俱生」(此中「如来藏」识藏都指「阿黎耶」)用这一命题来解释「心性本净客尘所染」的原理从中指出众生成佛的根据才算發挥尽致了这样《楞伽经》的中心思想乃是由学说史的辩证地發展而得出的不懂得学说的發展史也就无从了解其真意

另外《楞伽经》中还有专门解释这一命题的章节(见宋译本卷四魏译本卷七)大意说佛家不承认有「我」(即常识上所谓灵魂)那末构成有情的一切蕴处界法是谁使之起灭呢同时又怎会使有情耽著生死不知解脱呢这个根本就在有「如来藏」这种心法因为它是积集虚妄的习气而成得名「阿黎耶」又和那些以无明住地(形容牢不可破的愚痴)为依的七识同起如大海波涛相续不断由此有情的一切蕴处界法就起灭不停而无明七识执著不放松也不知去求解脱于是安于生死不再打主意(这种情形与平常所谓「我」当然不同「我」要求它是一个整体并且是永久的以「阿黎耶如来藏」讲却是非一非常)这样先说明了流转生死的根本其次有情的流转现象就长此终古吗也不然做它根本的「阿黎耶」的本质(自性)还是可以清净的所以谓之「如来藏」(藏是胎藏之义)

除了这样的「如来藏阿黎耶」以外所余七识都有间断性质上又会转易所以要说众生生死有苦恼有快乐(人生实际的哀乐)就不是七识所能完全感觉的(七识虽有苦乐感觉但感觉不到人生深处的苦乐)所以要说明解脱的原因非得要有一个能感受人生苦乐的「如来藏阿黎耶」不可这层意思是出自《胜鬘》而由《楞伽》加以發挥的再说怎样得著解脱呢这并不在消灭「如来藏识藏」而在使它清净将它所有的虚妄习气涤除乾净以上的解释就是《楞伽》自身表明的一种中心思想

上述思想魏译《楞伽》完全译出来没有呢译的正确不正确呢可以说都没有译出并且全盘错了原来经文解释那个命题是一个完整的结构而魏译莫名其妙地把它拆散开来了原来用「如来藏」和「阿黎耶」连在一道说是经过许多人的思想和实行的证明不是简单从事的但魏译轻轻地便将它分成两截了原本(用宋译本代宋译与原本最接近)这样说

不离不转名如来藏识藏七识流转不灭所以者何彼因攀缘诸识生故

而魏译改为

如来藏识不在阿黎耶识中是故七种识有生有灭如来藏识不生不灭何以故彼七种识依诸境界念观而生

和原文一对照真不知错到哪里去了非但对原文不了解还给了一种歪曲的解释把众生流转的根本完全弄糊涂了其次原本(宋译)上又说

其余诸识有生有灭不觉苦乐不至解脱

而魏译改为

余七识者心意意识等念念不住是生灭法能得苦乐故能离解脱因故

原译说「阿黎耶」以外的各识都是有生灭的(这生灭作间断讲如前六识在无心等五位就有间断所以这类识称为「转识」)有时候对人生不觉苦乐所以不会發生解脱的要求经魏译一改说生灭念念不住之法能得苦乐便把感觉苦乐放在七识上因而要求解脱的动机也就说不明白了原本在下文更进一层地说

菩萨摩诃萨欲求胜进者当净如来藏及藏识名大慧若无识藏名如来藏者则无生灭大慧然诸凡圣悉有生灭

而魏译改作

诸菩萨摩诃萨欲证圣法如来藏阿黎耶识者应当修行令清净故大慧若如来藏阿黎耶识名为无者离阿黎耶识无生无灭一切凡夫及诸圣人依彼阿黎耶识故有生有灭

原意说菩萨欲求胜进的「当净如来藏及藏识名」连带说明有所得的时候不能消灭「藏识名如来藏」仍有生灭魏译又曲解了把「阿黎耶」同「藏识」分开并看生灭和「如来藏」无关这样解脱的方便如何也不明白了原本上的一些重要思想像「如来藏藏识」是流转根本也是解脱的原因并且解脱在使「如来藏」清净这三层意思魏译一概弄错并还故作聪明将这一章经特別从全品中(宋译不分品唐译梵本属于《刹那品》之首)分出另立一个《佛性品》的品名当然这章经是和《楞伽》以前的各经讲到佛性的地方有关但决不像魏译那样讲法而它特为标榜惹人注意就不免有些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了

现在将话说回来《起信论》就是和充满曲解的魏译结成不解之缘而构出中心思想来的自然也就维妙维肖地有著三层错误

第一它也是将「如来藏」同「阿黎耶」分开而迷失了流转根源的并还进一层依著魏译这章经的几句话

大慧阿黎耶者名如来藏而与无明七识共俱如大海波常不断绝身俱生故

(这几句好像是说如来藏同无明七识在一道便成功了阿黎耶)

引申出一种新的解释

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

它的意思是「如来藏」不生不灭而无明七识生灭经文说「如来藏和无明七识共俱」岂不是生灭与不生灭和合如此名为「阿黎耶」当然就是一个混血儿了表面看去似乎很合经意却想不到魏译的这几句话纯属凭空结撰我们从宋译本来看它的原文应该是

为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识藏生无明住地与七识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断

不知魏译怎么一恍惚便读破了文句将「无始虚偽恶习」连到上面去了中间插进一声「大慧」下文又加了「如来藏」三字以至面目全非它很想在这里说明「如来藏」如何过渡到「阿黎耶」不但将「如来藏」与「阿黎耶」分了家并还㓰了先后次第这正是后来评论家所讲「加字混文或致有错」的一个典型这样怎可作得凭据呢而《起信论》的作者并不知道还一顺地把「如大海波」这个譬喻也连在「如来藏」一起说

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而心非动性若无明灭相续则灭智性不坏故

这就是它依著魏译本而引申的但从宋译本来看原文如「海浪身」是比喻「阿黎耶海」由境界风而生七识的浪在《楞伽》中別处也可看出这样的意思不但《楞伽》別的经论如《深密》《瑜伽论》等说到「阿黎耶」也都作这样的比喻那里是「如来藏」为水无明为风而生「阿黎耶」的浪呢

第二《起信》也一样地找不到解脱的真正动因质言之就是寻不著由于整个人生苦乐的感觉而發生厌离欣求的那一种解脱动因这原是《胜鬘经》中的微言大义平常是难以得其理解的《胜鬘经》说七识是有间断的不受苦乐非解脱因惟有「如来藏」无有间断受苦乐是解脱因这无异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生死的担子既是「如来藏」承担的那末解脱也就得由它去主办《楞伽》把这意思引进来了但被魏译轻轻地抹煞掉了这就无怪《起信》将错就错在说明三细六粗一段中依著魏译经文

七识由彼虚妄因生能令自心见色相故能得苦乐故能离解脱因故

一连串地發挥七识有苦乐感觉会执著苦乐等等相状——相续相执取相到了说明染净因缘的地方更是直接地将厌(生死)求(涅槃)的功能放在妄心上面以为由真如来熏习无明發生净用就会使妄心生出厌求的现象这样说真是离题万里了

第三《起信》也一样不明瞭解脱的方便是在「清净」却要由妄心熏习的力量去完成任务它说

乃至久远熏习力故无明则灭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

照它意思讲久远熏习是指妄心由妄心灭而无明灭而心灭而境灭这完全是引申误解「若风止灭水动相则灭」(动相指心相)的说法混染净与动静为一事最后自然要走向不生不灭的一种静止状态去了它所以敢于这样决定大概是看见魏译本这章经有这样几句话

说如来藏阿黎耶识共七种识生名转灭相为诸声闻辟支佛等示法无我

似乎「法无我」由「转灭相」得之却不知原本上并无「名转灭相」这几个字

就上述三层来看《起信》的中心思想一一都是跟著魏译的错误而来并还错上加错地予以發挥当然不会有梵本的根据要说它在印度別有传承不过与魏译偶然相合实际没有那样巧合的事并且在印度佛学史上我们也找不著《起信》那样的思想至于辨別它学说的是非也不必另立标准(这样标准不容易找到常常会有门户之嫌)只看它将错就错的立论方法即可知其价值之高下了真理难道会由那样模糊的途径碰得到的吗我们由这样一番总的评述已可概略的判定《起信》之书是偽《起信》之说是似有了这个轮廓我们从《起信》的全体结构上还可以列举出几个要点用同样的攷证方法来充实我们的论断

这可以列举出五点来

第一在《起信》全书结构上最重要的自然是开宗明义的「一心二门」——心真如门心生灭门了这有些像其他论书中所讲的「法」和「法性」但在《起信》中并不如此简单它要由二门包括「体」「相」「用」三方面「心真如门」有「体」的意义「心生灭门」里则「体」「相」「用」一齐都来了它又要在二门里赅摄各色各样说法的心所谓「心意识」的「心」「如来藏」的心「阿黎耶」的心乃至「真如」的心并且它看「真如门」是不动的「生灭门」是生动的而都各別的总摄一切法范围一样的广阔简直是天有二日了中国的学人尤其是那个时代的人最喜横通由此就容易联想到中国《易经》中一阴一阳的格式联想到《道德经》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上去对于此书不觉产生了很好的印象不过《起信》这种结构真是它天才的创造吗绝不是的唐代元晓贤首等注解《起信》的人都曾追究这些说法是从魏译《楞伽》上来的在魏译《楞伽序品》结局的地方也可说画龙点睛的地方有如此的话

寂灭者名为一心一心者名为如来藏人自内身智慧境界得无生法忍三昧

《起信论》的「心真如门」是从第一句脱胎的「心生灭门」是从第二句出生的其中两个「名为」颇有「同出而异名」的意味自然可联想到二门的一个线索这种看法要用古人解诗「以意逆志」来类比大概是正确的但魏译这几句话仍属无稽之谈我们用唐译本来看它的原文应该是这样的

寂灭者所谓一缘一缘者是最胜三昧从此能生自证圣智以如来藏而为境界

说的完全是三昧的次第由寂灭而一缘而最胜三昧而自证圣智一缘就是「心一境性」属于三昧的本质并非什么一心不一心更不关涉心真如心生灭要是根据此文来建立一心二门可以说开口就错了

第二从《起信》所说「心生灭门」来看它是将「阿黎耶识」上面「觉」和「不觉」两层意义贯穿说的(从这一点也可称《起信》是一种黎耶缘起说)关于「觉」(也就是本觉)的体相它用镜子作了四种比方「如实空镜」「因熏习镜」「法出离镜」「缘熏习镜」头两种比方的解释是

如实空镜者远离一切心境界相无法可现非觉照义故因熏习镜者谓如实不空一切世间境界悉于中现又一切染法所不能染智体不动具足无漏熏众生故

这些解说一望而知是从魏译《楞伽佛性品》末后的结颂变化而来颂文说

甚深如来藏与七识俱生取二法则生如实知不生如镜像现心无始习所熏如实观察者诸境悉空无

这里也说到「如实」「熏习」「像现」「空无」又明明拿镜子打比方这不就是上面《起信》隐隐约约的说法吗但是认真分析颂文它完全比喻「黎耶」「不觉」的一方面所谓「如来藏」所谓「心」同「黎耶」是一个意义魏译没有译清楚《起信》便误会了它将「如来藏」看成「黎耶」「觉」的一方面而要另去找一个法体就把这笔账记错了户头要是推究《起信》从这里来成立它的根本主张所谓「觉」是「本觉」之说那就更有问题《楞伽》对于「心性本净客尘所染」这个原理的解释是经过思想史上几次的综合的如那种原始解释由有贪心离贪心而言早经扬弃了照《起信》依据魏译反说心体离念成功本觉等于离贪心的看法就未免是开倒车了

第三再从「不觉」来看《起信》怎样说明生灭次第它总说了一句

所谓众生依心意识转故

跟著分析种种心相所谓三细六粗而依次举了好些名目出来像「阿黎耶识」「业识」「转识」「现识」「智识」「相续识」「分別事识」等等(此中「黎耶」指「心」余五指「意」最后「分別事」指「意识」)这样如数家珍的一串名目完全出于魏译《楞伽》不过《楞伽》(魏译卷二《集一切佛性品》的开头)是说诸识生住灭有相的和相续的两种诸识相有「转」「业」「智」三种诸识种类有「了別」「分別事」两种这些名目各有统属或者通说或者別说不能混为一谈而《起信》像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一般就胡乱编成那样一个七识的名单大概当时关于唯识方面的重要典籍尚未看到无法瞭解这些名目之所指所以就随意地加以处理了(如「了別」「分別事识」等在真谛译出的《显识论》里说得很明白而《起信》不得其解亦足以证明《起信》与真谛无关)但是《起信》作偽的马脚也就不觉露了出来尤其是根据「智相」编出一个「智识」的一点「智相」之「智」在魏译本实是一个別字依据原本应是「自」字可能笔受者当时没听清就错写成「智」了《起信》却一本正经地拿来做文章以为「智」者是一种分別爱与不爱的于是有「智相」「智识」「分別智相应染」等等说法可说是一大笑话至于它所列举的七识中有五种识都属于「意」这和寻常所说第七识的「意」不同「第七识意」的范围没有那样宽只是执我而已因此从前的注家也说《起信》没讲到第七识但它本文说「意」「意识」明明将两者分开的「意识」分別六尘指的六识那末「意」当然就指的第七识了而《起信》一定要那样地说「意」用魏译《楞伽》来对照它还是有出处的魏译本卷九《总品》(《摄颂品》)就有一个颂

本识但是心意能念境界能取诸境界故我说唯心

颂文好像拿「意」同「心」比较觉得它能念境界又能取境界自然宽广无边了《起信》说「意」有五种识根据原来在此但这个颂用唐译本对照原来是

藏识说名心思量以为意能瞭诸境界是则名为识

依旧将「意」限定于思量一途所谓瞭诸境界还是六识的事《起信》在此又上了魏译本的当把账记错了

第四再从染净的方面来谈生灭《起信》也是总括地先说了一句

有四种法熏习义故染法净法起不断绝

哪四种法呢净法真如染因无明妄心业识妄境六尘就由这些法的互相熏习而發生趋向染净之不同但《起信》所举熏习的比喻为「如香熏衣」那末能熏与被熏如何交互呢难道衣能反过来熏香吗香上还会留有衣的痕迹吗这姑且不论我们试查一下它的立说依据仍在魏译的《佛性品》品末有颂云

心如巧伎儿意如狡猾者意识及五识虚妄取境界如伎儿和合诳惑于凡夫

这是拿做戏来比喻的本来宇宙人生也可看做一场戏而扮演的角色可请「心」「意」「意识」来担任这在《起信》引用得来不算错的又因颂文前面提到过「如来藏」所以《起信》也连它(换了个名字叫「真如」)一同约来上演(如来藏即是真如一切心识皆以无明为相意指业相意识取境界简单谓之六尘这些改头换面的说法在《起信》内都有明文)但这些角色各有专长不能随便叫它们倒串原来颂文所说的正角只「心」一位「意」算丑角是作穿插的「意识」与「五识」则帮帮场摆设道具而已由于魏译本没弄明白《起信》也跟著它说大家一样地都错了并且连「真如」那位不动尊也请来參与演出这真正难以想像了还有《起信》讲「真如」在净法所起的作用是「内熏」这有些像潜移默化的意味它要把无明熏出净用来真是要化腐朽为神奇了这虽觉得有些偏于想像但多少也有一点根据就在魏译《楞伽刹那品》(卷八)中说

阿黎耶识名如来藏无共意转识熏习故名为空具足无漏熏习法故名为不空无漏之法亦刹那不住破彼真如如来藏故照这段文意看来似乎「如来藏」具足无漏熏习常时如是「如来藏」如此

也就是「真如」如此「真如」中常常有无漏熏那就是所谓「内熏」但是一看宋译本就明白原文是说静的熏习心不是动的熏习下文也只讲到「无为法」也没有明白指出「真如」来所以《起信》那样说法完全是被魏译的误解迷惑了的

第五最后讲到禅观方面《起信》将平常所谓「六度」归并成「五行」「施止观」而特別提出了「止观」可以明瞭它与禅观有关它所讲的「止观」目标在能证到一法界的境地证得法界一相的三昧谓之「一行三昧」这个不能一蹴而跻另有阶梯谓之「真如三昧」《起信》这些说法又容易使人想起来这还不是出于《楞伽》的吗《楞伽》也很重视禅观非但主张「说通」还要讲「宗通」它提出四种禅最究竟是「如来禅」作其阶梯的是「攀缘如禅」正和《起信》所说一样魏译本卷三所说的「攀缘如禅」

尔时不住分別心中得寂静境界

也正是《起信》所解

「真如三昧者不住见相不住得相

两者都是讲「不住」的不过拿宋译本来对照这个地方原本说

如实处不生妄想

「处」是「居住」之义原意是要这三昧住在「如实」(即「真如」)上面的所以叫它「攀缘如禅」而魏译翻错了《起信》也就跟著错解这里不能强为之解说是相反相成祇可看它是《起信》偽作的一个证据我们就用这些材料来充实论断大概也就很够了

《起信》的「偽」和「似」除了从本文分析攷证以外还可以用钩稽史实的方法得出其制作原委再来加以重证明工于作偽者自然知道如何湮灭作偽的痕迹何况事隔一千余年再有留下来的把柄也会跟著时间的消失而消失乾净了现在要说出它制作的原委谈何容易但这也不过困难些而已并非绝对不能开头就从《起信》本身看出它主要的材料都取给于魏译《楞伽》它虽然还加了点调味的东西就是与一法界有关的「一行三昧」这由梁代曼陀罗仙翻译《文殊般若》才介绍过来的而其时代比菩提流支还早但是那时南北分疆而治且时有战争曼陀的译本流传到北方大概是较晚的事了由此可假定《起信论》著成的最高年限不能早于流支卒译的一年即公元五三五年又在当时学者著书引用《起信》的应以慧远的《大乘义章》为较早(就比较可信的材料言)那末《起信》制作的最低年限不能晚于慧远逝世之年即公元五九二年在这短短的五十余年间大江南北经过几个朝代的改换又有北周武帝破佛的变故(公元五七四年)都是有利于偽书出现的好环境《起信论》的制作就恰恰在这一时期

再看《起信论》的内容可说是一种讲止观的教程它所依据的《楞伽经》就有当时慧可一系用来建立「楞伽宗」成为后来禅宗的先河它所推崇的「一行三昧」又是后来禅家道信一系用来开辟「东山法门」的还有所谓「如来藏为身本真心即摩诃衍」「如来藏一念不了而有生死」这些都是《起信论》内看得出的思想却又是当时一大家慧思禅师凭借来成立「法华三昧」之说而为天台宗的本源的从这一些见出《起信》同那时代习禅者极有关系而可以想像到它制作的背景是怎样

我们就由此来描写《起信论》制作的原委吧

中国从罗什以来才具备有系统的禅法第一部完整的禅经是《坐禅三昧经》它里面叙述「五停心」方法是采取七家的说法而以马鸣为领导于是流传于北方的就有一派「马鸣禅」同时觉贤本在北方翻译被罗什门下排挤到了南方他传译了《达摩多罗(印度一大禅家)禅经》于是南方就有了「达摩禅」这两派传授各自發展各有偏向一偏于实在一偏于幽玄到了东魏天平年间(公元五三四~五三七年)在魏都(河南邺都)两派才又接触了这是由于慧可打著达摩嫡传的旗帜去宣传他带有南方所流行的四卷《楞伽》还有發挥《楞伽》意义的《达摩论》但是这些文章都很朴拙读起来很费解而他宣传的「一切无相」也觉得情事无寄托之处这与当时北方的禅风尤其是惠稠一系(这是从北方禅原来的底子上再加以译家勒那佛陀二人所传)由四念处下手而确有凭借的刚刚相反于是引起纠纷有些「滞文之徒是非纷举」(见《续高僧传》)就是积极的争执有些「文学之士多不齿之」就是消极的不理这都因为南方流行的四卷《楞伽》与北方流行的十卷《楞伽》显然不同造成的纠纷但这还在其次当时北方禅坛执牛耳的道恒禅师为著保全地盘竟贿赂官府把慧可捉将官里去屠害几死这样慧可受到严重的打击潦倒了多少年「流离邺卫卒无荣嗣」当然也有人随之学不过是些无名人物不能替他宣扬而已可是经过这样一场正面的接触以后北方禅受了一大刺激也注意到《楞伽经》不能不加以一番改变这就有新的理论在酝酿了不久周武灭佛一度發生了紊乱人散了书也毁了这时有两位不知名的禅师怀抱了成熟的新思想南至舒州𡸣山把法门传授给道信而有了「一行三昧」之说(这就是从《楞伽》经过《文殊般若》而后变为《金刚经》禅法的开头)道信得法之后宣扬于蕲州的双峰寺重新宏敞禅风的「东山法门」也出来了等到法难过去这种新的禅法又流传于北方到再传的神秀便盛极一时了我们依据这些史实很容易看出在慧可入邺后道信得法前南北禅法有了交流自然有一种调和的要求而成功一种新的理论要是笔之于书那就是一部新止观教程了换言之《起信论》这样的书就是在这些条件下结构出来而到法难过去再在北方露面的因为它是彻底主张「无念」也就是「离觉」的「无念」之「念」就是宋译《楞伽》百零八问的第一问「云何净其念」的「念」魏译把「念」字改作「觉」字在北方熟习《坐禅三昧经》的人自会知道「离觉」的法门是马鸣所擅长的因此《起信》这样發挥「离觉」的书当然要请马鸣来署名了作者托名马鸣那末翻译的是谁呢作者不敢自居就从略了恰巧当时从江南传去一大批真谛所译的书因此有人猜测这也许是真谛所译后来《法经录》有「人云真谛译」的话就是这个缘故

以上是我们从禅家学说理论的發展来描述《起信》制作的原委的要是推究它那思想的社会根源也见得出祇有那时代才有《起信》那种思想产生从元魏以来北朝佛教便紧密地结合著政治依赖于政治所利用而滋长寺院有了僧祗户浮屠户等制度后完全借剥削为生就更巩固了与统治者利害与共的关系再也不愿稍微变动现状他们在理论上尤其是对于「实相」的看法都不自觉地走向消极保守的一面将本来的样子看做是美好无缺的跟著有周武灭法的变故教徒们热望恢复原状这种倾向益加显著像天台智者经此一回刺激而组织他「性具」的实相观即其一例在北方原来即偏于保守的底子上發展为具体的「返本还原」思想如《起信论》所表现的那样是极为自然的至于以后还会出现了一个「重译」的本子也可以从上面的线索去瞭解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道信弘忍的「东山法门」和《起信》的思想是一脉相通的《起信》流行以后就更将它看作他们的重要典据敦煌卷子中新發现弘忍门下的著述有《楞伽师资记》(玄赜系)有《传法宝记》(神秀系)这些书引起经论来总把《起信》放在第一位如果从禅观方法去看就更见得他们的密切相关依唐代圭峰《禅源诸诠集都序》所评述当时的禅有三大宗东山一系属于第一宗所谓「息妄修心宗」这一宗的方法是「背境观心息灭妄念念尽即觉无所不知」还有一个比喻「如镜昏尘须勤拂拭尘尽明现无所不照」这些说法不够具体想必当时一定还有口传不见于记载不过拿《起信》来作參攷就已有很明白用功的方法了旧本《起信》说修止观有一段话

若修止者住于静处端坐正意亦不得随心外念境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驰散即当摄来住于正念

这不就简要的说明了「背境观心」的方法吗又在从不觉向觉的一段过程里《起信》更有详细些的说法

如凡夫人觉知前念起恶故能止后念令其不起虽复名觉即是不觉故如二乘观智初發意菩萨等觉于念异念无异相以舍粗分別执著相故名相似觉如法身菩萨等觉于念住念无住相以离分別粗念相故各随分觉为菩萨地尽满足方便一念相应觉心初起心无初相以远离微细念故得见心性心即常住名究竟觉若得无念者则知心相生住异灭本来平等同一觉故

这样由知道心相的生住异灭而成其无念不又说明了「息灭妄念」的方法吗所以《起信》在这些地方和东山的禅门是最密切不过的但东山禅门下人才济济著名的有十师从神秀智诜以下都堪为师表弘化一方像神秀即曾被武后从湖北礼请至长安予以隆重的待遇「肩舆入朝万众稽首」至于智诜老安等也同受尊敬在他们教人的方面自有各具特点的要求像《起信》那样叙述明白的书拿来作为依据未免太固定显得不够用了依常情想能有机会在《起信》的文字上稍加修改作为他们异说的张本岂不更好巧得很那时正碰上连年的政变(武韦之变)国家所主持的译场也受了影响如义净实叉难陀所译的经论就有好些散失了事平以后才慢慢从各地收集拢来的在这个当口于是一大批来历不明的书如《楞严》《圆觉》等等都出来了而其中就夹杂一本号称难陀重译的《起信论》这自然是有所为而为的「重译」试与旧本一对果然改动很多尤其是在说「观心」和「息念」的地方改得最厉害它怎样说「观心」呢

其修止者住寂静处前心依境次舍于境后念依心复舍于心以心驰外境摄住内心

旧本上「观心」说得很浑成这里却整整齐齐分成了三段用术语讲就已成功三句了它又怎样说「息念」呢

如凡夫人前念不觉起于烦恼后念制伏令不更生此虽名觉即是不觉如二乘人及初业菩萨觉有念无念体相別异以舍粗分別故名相似觉如法身菩萨觉念无念皆无有相舍中品分別故名随分觉若超过菩萨地究竟道满足一念相应觉心初起始名为觉名究竟觉若息妄念即知心相生住异灭皆悉无相如是知已则知始觉不可得以不异本觉故

这些话是说由于瞭解心没有生住异灭相而成其「息念」的和旧本的「知心生住异灭相才成无念」恰恰相反所以旧本分为「觉于念灭」「觉于念异」「觉于念住」「觉于念生」四段次第很明显而在这里一齐没有了旧本还次第地说由不觉而始觉而合于本觉此处末段加上「始名为觉」一句似乎最后到究竟觉才成「始觉」又含有顿渐不同的看法用术语讲新本主张「渐修顿悟」旧本主张「渐修渐悟」完全两样新本《起信》把文句一改方法上自然有新的面目出来试问弘忍门下是否有一种主张需要这样说法来做根据的呢有的那就是十师中坐第二把交椅的智诜智诜宏化四川同神秀平分天下称为北秀南诜他就是主张「渐修顿悟」而以「三句」方法教人的圭峰在《圆觉经大疏钞》说智诜的「三句」第一无忆——不忆外境第二无念——不念内心第三无忘——觉常相应这同新本《起信》所说三层一模一样并且向来禅师们多是老粗常有传授而无文记智诜在弘忍门下却以能文著名当时同他往来的还有房琯更是喜欢舞弄文墨那部《楞严经》恐怕就是他的大手笔这样就很可以推定新本《起信》是出自智诜一系所改作的有人也许会想真有新译《起信》智诜是跟著它来建立自己主张的这就未免太老实被古人所欺了我们看新本改动旧本用的移花接木手法简直与旧本从魏译《楞伽》脱胎如出一辙就看这两句吧「觉有念无念体相別异觉念无念皆无有相」而旧本呢却是「觉念异相念无异相」「觉念住相念无住相」旧本这两句照贤首的《义记》解释应该是觉得念的异相这个念就不会再走异的路子觉得念的住相这个念就不会再住正确读法原来每句中有一转折的新本明明把它读错了成为觉得念的异相和念的无异相觉得念的住相和念的无住相再颠倒变化而成为「觉有念无念体相別异」云云这样「雨落天留客」式的游戏文字祇有中国方块字凑成的文章里才有的要是梵本它的虚字实字用法差不多有一定很难發生这样的歧解所以要说它是从不同梵本译出那是骗人的而且新本开头的序文说「然与旧翻时有出没盖译者之意又梵文非一也」本来不是翻译说「译者」无异是说作者文字的出没都是作者以意为之这不是他预先自画了口供吗《开元录》把它列在难陀所译十九部里面却忘了贤首所作的难陀小传祇说译「经」十九部并没有说译有「论」来《开元录》的记载出于臆度不用多辩说到这里我们不由得想起作偽这件事对于禅家实在渊源太深了一开头慧可的祖师达摩其人就有托古的嫌疑从各方面的记载看像神会所著《南宗定是非论》说到禅宗世系是将达摩看作印度的禅家达摩多罗(依《达摩禅经》说阿难到达摩是八代)而北宗的《历代法宝记》(神秀门下作)更称他为菩提达摩多罗把两人看成为一人大概是九年面壁的缘故吧达摩的真面目就没有人看清楚过由于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开端达摩的书《达摩论》跟著也偽造出来了(见《楞伽师资记》)随后三传僧桀五传弘忍六传神秀在传记上都是说「不著文记」的而世间仍然流传著僧桀的《信心铭》弘忍的《禅法》神秀的《五方便门》(敦煌出品)不用说这些书都是成问题的至于慧能的《坛经》问题就更多了不论传本不一即同传一本也改了又改到中唐时的《宝林传》(智炬作)更是集作偽之大成它里面充满推背图式的谶语又凭空捏造出了「流支毒害神光(慧可)断臂」一类故事另外为著争世系还杜撰一种二十八代传承之说(北魏昙曜撰《付法藏因缘传》说佛灭后传承二十四代到师子尊者为止禅宗就接上去说达摩为二十八代)又引用了改编过的《四十二章经》所以作偽这件事成为禅家的家常便饭也可说是他们的一种传统那末《起信论》的这样一番改编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我们从史实上的这样攷证来辨明《起信》的面目提出「偽书似说」的判断大概可以成为定谳不必再来个什么冤词的吧

从以上的攷证看《起信论》的理论已经接触到佛学的根本原理「心净尘染」但随著魏译《楞伽》的误解却构成一种似是而非的「真心本觉说」它认为众生的心原是离开妄念而自有其体的可称「真心」这用智慧为本性有如后人所解「昭昭不昧了了常知」一般所以看成本觉在论中形容这样的「真心」是大智慧光明的遍照法界的真实识知的乃知具足过于恒沙不思议功德的它说得那样头头是道就给当时佛家思想以很大的影响尤其是修为一方面依著我国学人「先立乎其大者」的传统当时有许多家都想循著它的途径去把握「真心」作为总源头要照圭峰《禅源诸诠集都序》所分析一代禅教的各种学说几乎都和这样思想有关最明显的是禅家的「息妄修心宗」「直显心性宗」和教下的「显示真性教」虽然他们主张悟入有渐次和顿超的不同但都从把握「真心」而入并且由悟而修以达到恢复原来面目为目标而依据「真心」的本来具足功德将修为方法看作是可以取给于己不待外求这些都使学人走上反本还源的路子圭峰对此曾有很显豁的说明「我等多劫未遇真宗不解返自原身今得至教原文方觉本来是佛故须行依佛行心契佛心返本还源解除凡习损之又损以至无为自然应用恒沙名之为佛」(见《原人论》)可是这种说法与印度佛学的主张完全背道而驰印度的大乘佛学解释到「心净尘染」这一原理时都用本寂的「实相」做注脚像龙树说「诸法实相如涅槃」(寂灭之义见《中论》)无著世亲又强调「实相」的「自性涅槃」(见《摄大乘论》等)他们从认识上著眼以为众生一向来由于迷妄错误的认识都得不著「诸法实相」但这「实相」自存并不因错误认识而有所改变所以视为寂然这又意味著「诸法实相」仍是可以认识到的认识还是可以改正的如此说「心性本净」就祇有规范的意义举出了「可以是」又还「应该是」的标准并非就「已经是」那样了所以在无著世亲的学说里更详细地解释了清净法有四层「自性清净」只是「应得」的「离垢清净」才是「至得」的还有「所行道清净」和「所缘言教清净」都属于「能得」的「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佛学的重点放在「能得的清净」上面由此到达了离垢才成就「应得的实际清净」由此真正的修为方法应是革新的而不是返本的众生之心原没有清净过如何由不净改变到与规范一致的清净这要有新式的成分加入逐渐地改革最后才面目一新并不像旧来所说「明镜尘昏拂拭净尽」就可得之的中国隋唐的佛学受了《起信论》似是而非的学说影响不觉变了质成为一种消极的保守的见解并且将宇宙發生的原理笼统地联系到「真心」上面而有「如来藏缘起」之说又加深了唯心的色彩这些都丧失了佛学的真精神成为统治者利用的工具后来义学家更变本加厉将《起信》思想看成印度佛学最后进展的一阶段以为马鸣之传由坚慧等發扬自成一系还超越了无著世亲之说这是虚构历史(坚慧说与无著贯通原属一系而误会为两事)抹煞了学说变迁的真相今天如果要认识我国过去佛学的实质判明它的价值并撇开蔽障去辨別佛学的真面目都非先了解《起信论》思想的错误不可我们用攷证方法揭露了《起信论》的偽书似说并始终坚持这样的论断其用意就在于此


校注

[A1] 一【CB】十【吕澂】(cf. 铃木宗忠(Sōchū SUZUKI)〈起信论の成立に関する史料について〉(上)《宗教研究》新第5巻第1号(*39号)昭和3(1928)年1月1日発行21-55页见「宗教研究」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ヴ; 铃木宗忠(Sōchū SUZUKI)〈起信论の成立に関する史料について〉(下)《宗教研究》新第5巻第2号(*40号)昭和3(1928)年3月1日発行49-70页见「宗教研究」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ヴ)
[A2] 像【CB】象【吕澂】
[A3] 系【CB】系【吕澂】
[A4] 伽【CB】枷【吕澂】
[A5] 伽【CB】枷【吕澂】
[A6] 羡【CB】羡【吕澂】
[A7] 拂【CB】佛【吕澂】(cf. LC05n0005_p0207a02)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佛教重要名相释义及经论攷证(卷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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