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家戒本通论
一
佛灭度后,弟子持律者逐渐异趋,乃至有上座大众分部。上座重律,又有本上座、一切有、跋耆子诸派。本上座尤重律,故又有化地、铜鍱(南方上座)、法藏、饮光诸家。我国魏晋以还,初传律藏,但知五部,即并举说一切有、化地、法藏、饮光、大众言之。虽《大集经》別说婆麤富罗,而误认为大众末派,不知有跋耆子。又铜鍱远在锡仑,虽律论东来,亦鲜审其有异。(嘉祥犹知南方《十诵》,律家即置而不谈。)讹略之说沿习千年至于唐,义净再传律藏,而后辞辟之曰不闻西土。乃其別举四宗曰,大众、说一切有、正量、上座,各有律藏数百卷。又曰,一切有別有法藏、化地、饮光三家,但行西域云云(均见《寄归传》卷一)。皆惑于有部一家之言,未云详审。盖其时有部势力绝盛,既取北方上座而代之,故自称根本部。化地、法藏、饮光本自上座出者,亦皆视同藩属。所云上座,不过指南方铜鍱各系言之。又正量为本宗,亦是当时正量大兴,自居跋耆子正统耳。故就史实前后比观,印度律学传承真相,始终未明于此土也。今言其实。大众虽有诸派,而根本律藏祇一种。跋耆子虽递嬗为正量等派,根本律藏似亦一种。说一切有根本律藏亦一种,而新旧各地有异。惟本上座务律最勤,流派所生,化地、铜鍱、法藏、饮光各有其律。综举即有八家,非五部,亦非四宗也。此八家律,泰半已出,而尤备于我国。大众有戒本、广律,正量有律论,说一切有有新旧戒本并广律,至于本上座有戒本,化地法藏皆有戒本、广律,饮光有戒本,铜鍱有律论,大体已具。更益以梵藏文有部戒本广律,巴利文铜鍱戒本广律,则现时研律所资可云备也。兹论戒本,先列举其籍,再及其义。
(一)僧祇本 此大众部戒本,《摩诃僧祇律》所释。晋义熙十二年(四一六年)佛陀跋陀罗、法显共出,另有戒本(但就比丘戒言,下同)一种,文句时有出入。
(二)明了本 此正量部戒本,未传此土,西方亦未见原文,但有《二十二明了论》略举部类名数,陈真谛译(五六〇年顷)。
(三)十诵古本 此旧有部戒本,晋简文时(三七二年)昙摩持曾出一本,久佚。惟太元八年(三八三年)竺佛念译《鼻奈耶》,所释戒本,依道安叙,与持所出二百六十戒众学法有一百十事者如合符焉,则亦古本也,今存。(日人长井真琴未知鼻奈耶即十诵古本,勘文大错,盖粗略未详校也。见《宗教研究》三卷二号十二至十四页。)
(四)十诵本 此旧有部戒本,稍后出,《十诵律》所译,后秦弘始年间罗什与弗若多罗又与昙摩流支两次译成(约四〇〇年顷)。另有罗什译戒本一种,文句大异,疑是別传。
(五)十诵新本 此新有部戒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所释。唐长安年间(七〇三年顷)义净译出。又有戒本一种,文句大同。译者勘云与十诵大归相似也(见《寄归传》卷一)。
(六)十诵梵本 此旧有部戒本別本,法人伯希和于西域發现,一九一三年鲁阿斐娜氏校刊之。与十诵本亦大同,但文句次第略有出入(依长井真琴说,见《宗教研究》三卷二号七至十一页)。
(七)十诵藏本 此新有部戒本別本,西藏甘殊律部首数卷所释。元至元八年(一三四八年)拔合思巴出《苾刍学习略法》,列举其目,与义净所传又有出入。
(八)优波离本 此旧上座戒本,《优波离问经所释》,失译,今附后汉录。
(九)五分本 此化地部戒本,《五分律》所释。宋景平元至二年(四二三至四年)佛陀什等译出。又有戒本一种,文句大同。另有一本,则系《十诵》误题。
(十)四分本 此法藏部戒本,《四分律》所释。后秦弘始十二至十四年(四〇五至七年)佛陀耶舍译。別有戒本两种,文句时异。
(十一)戒经本 此饮光部戒本,无广律。元魏大统中(约五四三年)瞿昙般若流支译。
(十二)巴利本 此铜鍱部戒本,以巴利文写定。西纪一八六九年以后俄英德历有校刊本,东方圣书集中并有英译,日人赤沼智善亦有和译(见《阿含佛教》四五五至四九三页)。我国萧齐永明六年(四八八年)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毘婆沙》,略举其目(对勘名目,见长井真琴《根本佛典之研究》一一九至一三一页)。
上举各籍,试依部別列为一表,其间关系尤易瞭然。
┌─(上座)─┌─有部十诵古本(三)─┐ 十诵本(四)─┐ 十诵新本(五) │ │ └─十诵梵本(六)└─十诵藏本(七) │ ├─本上座优波离本(八)─┬化地五分本(九)─饮光戒经本(一一) │ │ ├法藏四分本(一〇) │ │ └铜鍱巴利本(一二) │ └─(跋耆子)────────────────正量明了本(二) └─大众僧祇本(一)
正量戒本失传,八家缺一,学者同憾。今依《明了论》略列名目见其组织,以便对勘。
正量戒本
(一)戒本缘起(论宁刻本六页左)
(二)四波罗夷(论六页左)
初波罗夷文云,若比丘共余比丘于学处至得同命未舍戒不显自身羸弱,更行婬欲法,乃至于雌畜生,犯波罗夷无共住。(论四页左)余三文缺。
(三)十三僧伽胝施沙(论六页左)
中有故心出不净,染污心对女人说显示婬欲语,染污心为男女行婬使学处(论五页右)。余名目缺。
(四)二不定法(论六页左)
(五)三十尼萨耆波罗逸尼柯(论六页左)
一、过十日畜长衣学处
二、转车衣学处
三、待一月衣学处
四、受非亲比丘尼施衣学处
五、比丘尼浣染衣学处
六、从非亲乞得衣学处
七、(不详。)
八、(乞得衣值,值主一人。)
九、(乞得衣值,值主二人。)
一〇、(乞得王及王臣衣。)
一一至二〇、一切俱舍耶部学处
二一、过十日畜长缽学处
二二、五补缽学处
二三、二四、织师学处
二五、举酥等学处
二六、与比丘衣竟后嗔夺学处
二七、回僧应得施入已学处
二八、夏月浴衣学处
二九、有难衣学处
三〇、结夏所离衣学处(以上依论一四页及二二页编列次第)
(六)九十波罗逸尼柯(论六页左)
中有善心为女人说法过五六语,及共非大戒眠学处(论五页左)。余不详。
(七)四波胝提舍尼(论六页右)
(八)诸学对(论六页左数不详)
(九)七灭诤法
此以现前、忆念、不痴、随誓言、最恶、随多、随草为次(见论二六二七页)。
此戒本学处多少,不能详举。日人宇井伯寿谓依《明了论》约有一百六十五条(见《印度哲学研究》第二卷一二三页)。今论无文可计,未详所本。
二
对勘各家现存戒本,列举学处有繁简之异,有次第之异,又有文句之异,盖无一能尽同者。循篇目而言,四波罗夷十三僧残二不定法,各家同其繁简,同其次第,而文句又有出入。三十舍堕,惟繁简大同,而次第文句皆异。波逸提则繁简次第文句无一不殊。至于众学,开合错综尤不胜举也。今分別列表明之。
(一)学处繁简之异 此于单堕众学见之,如表(但举比丘学处,下同)。
水余戒指四夷、十三残、二不定、三十舍堕、四悔过、七灭诤,共六十法。各家皆同。但优波离本缺七灭诤。
(二)学处次第之异 此于舍堕、单堕、众学皆见之,如下各表。
(甲)各本舍堕次第表
此有三十学处。印度律师授受,十事一记,即有三部(见《出三藏记集》十一道安比丘大戒序),盖与传经每十经一结颂者同也。巴利戒本及十诵新戒本,皆存此制,惟旧译多略之。今依巴利本称三部为衣部、羊毛部、缽等杂部。衣部各家次第如一,惟余二部參差,表中简別出之。
(以上第二部)
(以上第三部)
(乙)各本单堕异序略表
此乃以九十事为本,十事一记,则九部也。各部皆以事类相从。今勘各本分部粗同,而部中各条异序者,皆不列表,但举其异部出入各条。
(一)十诵本缺,优波离本第十学处。表中作.号者,皆部同,而次序不同。
(丙)各家众学异序略表
此亦十事一记。依《萨婆多毘尼毘婆沙》第九,更可分为各类,今即据以列表,并各注条数于下。其纲目不备举。
(三)学处文句之异 此于各篇皆可见之,今举二十则以为例。
一、波罗夷第二学处(僧祇本,下同)。若比丘于聚落中若空地物不与取,随盗物主或捉或杀或缚或摈出,咄男子,乃至是比丘波罗夷不共住。
此云不与取,十诵古本五分四分皆云(有)盗心不与取。物主他本皆云若王王臣。或摈以下,十诵本更有若输金罪。
二、同第三学处若比丘乎自夺人命,乃至是比丘波罗夷不共住。
此云人,优波离巴利皆云人类,十诵五分戒经皆云人及似人(人类)。
三、僧残第一学处若比丘故出精,乃至僧伽婆尸沙。
此云故,十诵古本优波离四分皆云故弄阴,戒经云忆念故。
四、舍堕第一学处若比丘衣竟,迦𫄨那衣已舍,若得长衣,得至十日畜,若过十日,舍堕。
此云十日畜,四分下云不净施得畜。
五、同第四学处若比丘从非亲里比丘尼取衣,除贸易,舍堕。
此云取衣,十诵古本云夺衣取衣及从丐者。
六、同第六学处。若比丘从非亲里居士居士妇乞衣,除余时,舍堕。余时者,失衣时。
此云失衣时,他本云夺衣失衣烧衣漂衣乃至衣坏等(第七学处云失衣同此)。
七、同第十三学处。若比丘以憍奢耶杂纯黑羊毛作新敷具,舍堕。
此云纯黑羊毛,十诵古本四分巴利皆无。
八、同第十八学处。若比丘自手捉生色似色,若使人捉,举贪著者,舍堕。
此云若使人捉,戒经本无。此云贪著,五分云若發心受,四分云若置地受,巴利云若许他为取畜者,余本无。
九、同第二十九学处。夏三月未至夏末月,比丘在阿练若处住,乃至离六宿,若过者,除僧羯磨,舍堕。
此云除僧羯磨,巴利本同,余本皆无。
十、波夜提第四学处。若比丘知僧如法如律,灭诤事已,更發起言,此羯磨不了当更作,如是因缘不异者,堕。
此云如律,又此羯磨不了云云,余本皆无。
十一、同第六学处。若比丘教未受具戒人说句法,堕。
十二、此云教优波离本无,并云教诵不犯。此云教说句法,十诵古本云向说一句戒法,十诵本云以句法教,十诵新本云同句读诵教授法,十诵梵本云同逐句诵法,五分云教经并诵,四分戒经云共诵,巴利本云使逐句诵法。
十二、同第十一学处。若比丘坏种子、破鬼村,堕。
此云坏种子,十诵古本优波离本五分四分巴利皆无。又十诵古本新本五分并云若使他伐。
十三、同第十八学处。若比丘僧房阁屋上敷尖脚床,若坐若卧,堕。
此云床,十诵古本十诵皆云绳床,五分四分并云绳床木床,巴利云床若椅。此云坐卧,十诵优波离五分巴利并云用力坐卧。
十四、同第二十六学处。若比丘与非亲里比丘尼衣,除贸易,堕。
此云除贸易,十诵古本十诵本优波离本戒经本皆无,优波离本并云亲里贸易乃不犯。
十五、同第三十五学处。若比丘不取不受著口中,除水及齿木,堕。
此云不取,他本无。此云不受,他本云不受(与)食,四分并云若药,此云除水齿木,五分并云除尝食。
十六、同第五十学处。若比丘减半月浴,乃至余时者,春后一月半,夏初一月是二月半,热时,病时云云。
此云春后一月半至是二月半,十诵古本十诵本藏本同,余本缺。
十七、同第五十三学处。若比丘知食家婬处坐,堕。
此云知食家婬处坐,十诵古本云先至请饭食家坐若卧弄小儿,十诵本戒经本并云有食家中强坐,十诵新本云,知有食家在屏处强立,十诵藏本云,若在家人行不净时同房坐,优波离本云,有食舍相近坐,五分本云,食家中与女人坐,四分本云,在食家中有宝强安坐,巴利本云,强入夫妇为食事家中坐者。
十八、同第五十六学处。若比丘有因缘得到军中三宿,若过者,堕。
此云三宿,十诵各本优波离本皆云二宿,余本云二三宿。
十九、同第七十五学处。若比丘语比丘言,乃至若见余长老寂根多闻持法深解云云。
此云多闻持法深解,十诵古本云,博学毘尼法师,十诵本云,持修多罗持比尼持摩多罗迦者,新本梵本戒经本均同,五分本云,持法持律,四分巴利均云,持律比丘。
二十、同第七十七学处。若比丘轻他比丘,堕。
此云轻他比丘,十诵古本云,高声大唤扰乱人,十诵本又新本戒经本均云,不恭敬,藏本云,若应敬信僧伽处僧伽执事等处不敬信不随顺者,优波离本云,作扰乱,五分本云,轻师及戒,四分巴利云,不受谏。
三
各家戒本异点,略如上述。间尝推原其故,殆以戒本之有定文,颇经曲折,其始传习,其次增订,又次纂集,又次演绎,又次重编,历次更易,故终不可合也。此其史实已难确指,但由比较同异之间,犹得一一窥其髣髴焉。
一、由传习而有增订也。戒本各条多经重制,《优波离经》云比丘应知一制二制是也。最重戒如初波罗夷,制后次复二制。云行婬法,是初制。云僧中受戒不还戒羸不出,是次制。云乃至共畜生,是三制。初制根本,二三制则增订也。又如次波罗夷,制后次复一制。云不与取等,是初制。云于聚落中若空地,是次制。初制根本,次制则增订也(此依律家所释粗言之,若详为解析增订次第犹不止此)。其余各戒类此者不一而足。大概戒本中云若、云或、云除,皆增订之文,各家于此,取舍即有不同(如前文句出入中所举第八例云若使人捉,第九例云除僧羯磨,第十四例云除贸易,他本或有或无,是其证也)。不宁唯是,相类事实制戒未足而续出他制以为增订者,其数尤多。如一婬事,波罗夷制一戒(第一)僧残制五戒(第一至第五),不足,复制与女人说法过五六语(僧祇波逸提第五),不差辄教尼(第二十一),教尼至日没(第二十二),独与尼坐(第二十五),与尼同行(第二十六),与尼同渡(第二十七),与非亲尼衣(第二十八),与非亲尼作衣(第二十九)。犹不足,又制食家婬处坐(第五十三),食家屏处坐(第五十四),与女人期同行(第六十八),与女人同屋宿(第六十九),独与女人坐(第七十),乃至制阑入王宫(第八十二)。凡足为婬事讥嫌者,无不制。其初出者皆根本,后出则增订也。如一盗事,波罗夷制一戒(第二),僧残制二戒(第六第七,盖以盗戒从造屋起,此即制造屋,有度有处,是別生之例也)。不足,而后衣食所需,自他资具,皆制区別,凡足以生盗心招讥者,无不制。初出皆根本,后出则增订也。其他如杀,则別出嗔恚触恼,而多所增订。如妄,则別出矫乱破坏,而多所增订。盖初时一百四十余戒,即就婬杀盗妄四纲增订以成形也。比中最后增订诸条,各家即有异解。
二、由增订而有纂集也。增订既繁,性质不一,欲其便于诵习,应有次第,故纂集之事起。初时以罪相轻重为标准。有犯而宜摈者为一类,曰波罗夷。有犯而宜责者(別众暂居)为一类,曰僧伽婆尸沙。又有犯而宜悔者(众中發露)为一类,曰波逸提。分三大纲,自然有序,是为一重纂集。又同属波逸提者,或以资具什物与他而成犯,或以资具什物属己而成犯。此第二种,罪则应悔,物则应舍,故复別为一类,曰尼萨耆波逸提。又于重罪(本云偷兰遮)判別未明,但有犯则无疑者,別为一类,曰不定。举其例云,独与女人同坐,随应于婬戒轻重有犯。按其实,则杀盗妄等亦复有此。故《明了论》云,有律师说此二不定似律本文,律余文句皆为释此,盖明其通一切罪部也。又于轻罪(本云突吉罗),得有差等但向余悔者,別为一类,曰波罗提提舍尼。举其例为食法威仪,按其实亦通一切。故《明了论》云,若随犯罪处有三种更上起法,一提舍那云云也。如是次第增详,重罪有波罗夷、僧伽婆尸沙、不定;轻罪有尼萨耆波逸提、波逸提、提舍尼。又为一重纂集。其次,尼萨耆波逸提等所制繁杂,复以类编次,部首立名。大抵衣为一部,羊毛为一部(现存巴利戒本舍堕第二部题曰羊毛,而此部第一戒为憍尸耶作衣,尝疑其名实不符。及勘僧祗戒本,此第二部戒首曰憍尸耶杂羊毛作衣,则巴利本之命名犹是存古,至于后出之正量戒本,乃直题为憍尸耶部矣),杂事为一部。其余则由妄语別生者为一部(如妄语两舌等),由嗔杀別生者为一部(如伐木恼他等),由痴婬別生者为一部(如不差辄教尼等),由贪盗別生者为一部(如过食等皆属食事),此皆为本,余有五部则又末也(此末五部各家编纂无次,最原始之形式犹有未明)。此又为一重纂集。此中增订独多,故各家次第出入最大。
三、由纂集而有演绎也。纂集略定,授受之间,意义或有晦失,次第或有难详,于是文句事由,有引申考订之必要,是为律师专务,抑亦各家纷歧所由起也。此种演绎,有解析文字与推寻缘起之两端。但以绎意而详因缘,以寻源而明文义,两者又时时相成焉。言其细者,有名目之演绎。如前文句出入所举第一例,僧祇云物主,他本云王若王臣,则由缘起取王家守护物而绎意得之也。第二例,僧祇云人,五分云人及似人,而解作胎儿,则由绎文意而更增缘起也。第四例,僧祇云畜,四分并云不净施得畜,此又以缘起阿难得施衣而寻绎得其意也。第九例,僧祇云贪著,五分本云若發心受,缘起云优陀夷遇人施钱亦受,十诵本无此说,此盖绎文而別增缘起也。如是之例,随在可举。至如前第一例说不与取,或说不与盗心取。第三例云故出精,或云故弄阴出精。则均由分別方便,绎得其意,与判罪轻重有无亦相关矣。(如《优波离问经》云,己想不犯,又云故弄不失土罗遮。如戒本无盗意弄阴等文,则此判別亦无由施也。此例亦多)。再言其大者,有全文之演绎,如前举第十七例云,知食家婬处坐,各本互异,无一同者,盖最初制戒文句不甚瞭然,各家绎意不同,故各执一说也。云食家者,或云旧知识供养者家(僧祇本),或以为请饭食家(十诵古本),或以为夫妇有欲意家(十诵五分四分戒经本),或以为夫妇行不净家(十诵新本藏本优波离巴利本)。由此解入家所犯又各异。云旧知识家,则云与女可婬处坐私语招讥(僧祇),云请食家,则云坐卧妨作饭食(十诵古本),云有欲意者家,则云强坐妨害行欲(十诵),又云与女人坐(五分),又云与女语久不去(四分绎强字意义云然也),云正行欲家,则云屏处立(十诵新本),又云同房坐(藏本),又云相近坐(优波离本),此皆寻绎全文意义皆异者。因此而于其余相涉之戒,亦有异解。如次一学处,僧祇云知食家屏处坐,又后第七十学处云与女人独屏处坐。五分即合云与女人独屏处坐(第四十三),又別云与女人露处坐(第四十四),遂有出入。又如前举第二十例云轻他比丘,亦各本互异,皆寻绎全文意义致有參差者也。
四、由演绎而有重编也。演绎意义既多歧异,于是文句本已瞭然者,或以为不详尽。本可意会者,或以为未了义。乃至编次本相类属者,或以为不相似。遂事更张,重有编定,此则各家异本所由成也。试析言之。(一)有文句总略而更详之者。如前第五例,本云取衣,而十诵古本云夺衣取衣及从丐。又第六例,本云失衣,而他云夺衣失衣烧衣乃至衣坏。第十九例,本云持法或持律,而十诵云持修多罗持比尼持摩多罗迦。(二)有文句不足而更补之者。如第二例,本云人类,而十诵五分戒经皆云人及人类(似人)。第十二例,本云伐鬼村,而僧祇戒经等云坏种子破鬼村。又第十三例,本云敷床,而五分四分皆云绳床木床,巴利又云床若椅。(三)有意义奄含而引申之者。如第一例,本云不与取,而五分四分皆云盗心不与取。第三例,本云故,而戒经云忆念故。又第十例,本云更發起,而僧祇引申其意曰向说一句戒法,十诵新本又云同句读(并)教授法,梵本又云同逐句诵法。又第十五例,本云不取受(物),而四分引申其意曰不受(之)食若药。又第十六例,本云热时,而僧祇诸本引申其意曰春后一月半夏初一月是二月半。又第十七例,本云坐,而各家引申意各不同,则已如前举也。(四)有意本确定而开制改之者。如第八例,本云自手捉,而僧祇等本更云使人捉。第九例,本云若过者舍堕,而僧祇巴利更云除僧羯磨。又第十四例,本云与衣者堕,而僧祇更云除贸易。又第十八例,本云二宿,而僧祇云三宿。(五)有事本相类而故意改编者。此如前第十七例食舍家坐,僧祇与五分编次颇异,如左表。
此盖寻绎文意,僧祇以食家为有饭食,故与饮食诸事相次编列(十事一类,依五一条为食事类也)。五分以食家为行婬食,故与入他家诸事相次编列(十事一类,依四一条此为向他家类也)。因有此异,僧祇次条食家屏处坐,仍为食事。而五分次条为与女独屏处坐,又次有独露处坐,全以他家为类,即全与僧祇异也。然比较而观,僧祇以与女独屏坐置后,可与女同屋宿孤独不伦,是必五分在后,故意颠倒其序以见异议也。应用此法,于本可无异议处,亦每每故易之。试举一例。
此盖僧祇波逸提,初十事以言说相编次。与未具宿过限,则以罗云无人留宿遇蛇,与燃火惊蛇相编次。至于五分故意立异,乃以未具相类提编于前,致有出入也。若是之例,不一而足(參照前文次第异同各表)。其竟也,不止次序之颠倒错乱而已,同异开合又时一见之焉。(如波逸提中僧祇十诵有谤他回施僧物一条。以其为谤,属于口业,编于第一部第九条。而优波离本別开一条自回施僧物,相次编列,则以施为类也。四分五分乃均编之于后,与他关乎施者为类。)执是诸端以求各家戒本之所以异,庶乎思过半矣。
四
会观各家戒本,文句虽有更张,而依据之原型宛尔;次第虽多先后,而移易之迹象可寻。其先必有一共同遵习之戒本存在,殆无疑义。此既历经增订编纂以成文,故溯远源,又必有一种蕴育胚胎之原本。此可名为根本戒本。设想言之,文句必略,无改订增详之繁。次序必顺,无牵曲附会之病。指事而谈,殆在前半部优波离本僧祇本之间乎?至由根本戒本以至共习之本,其间组织仍有与后出不同者,则众学法与灭诤法之二章也。
众学法皆有关威仪之事。四提舍尼法中举食法为例,本已赅摄其义。后又別开一类,凡有衣食入舍说法诸端,每事结句皆云应学,与以前各戒结罪者不类。(《毘尼毘婆沙》卷九解云,此等已犯,须慎心念学,故不言罪名而直云应学。当时于此已有疑难可知。)其初或系別行,如失译之比丘三千威仪等,后来乃与诸戒合本,编制五篇。五篇者,波罗夷为一,僧残为一(不定属之),波逸提为一(舍堕属之),提舍尼为一,突吉罗又为一。突吉罗本轻罪总名,为判罪末减之用,亦犹偷兰遮为重罪总名,判罪减等所用也。此二皆通诸部(如《明了论》说偷兰遮通前三部,突吉罗通一切部,又见《优波离问经》),偷兰遮曾不別为一篇,何独于突吉罗则开之?意者众学无所归类,乃立是名,可见其不甚自然又在后出也。其次灭诤法者,本属悔过作法,亦通一切,非禁制之类。殆以学习方便,复附庸焉。(一说,有诤应灭不灭,越毘尼罪,故次于诸众学越毘尼之后。)然其始也,灭诤乃与四提舍尼相衔接,众学法反居其末。故《毘尼摩得勒伽》卷三,优波离问四提舍尼后,即问七灭诤(十诵律五十二以下优波离问,大体相同)。而注云分別波罗提木叉竟。《出三藏记集》卷十一道安序比丘大戒(十诵古本)亦谓外国云戒皆有七篇,前出戒皆八篇,今戒七悔过(即七灭诤见《鼻那》卷十)后曰尸又罽赖尼,如斯则七篇矣。(道安误会罪有七篇为戒有七章,旧本波罗夷僧残不定舍堕单堕提舍尼众学灭诤数乃有八,今灭诤在前与提舍尼合为悔过,则成七也。)此皆可见灭诤编次之在前。审若是,古本必有一种自四波罗夷、十三僧残、二不定、三十舍堕、九十单堕、四悔过,至于七灭诤而完篇者,合计其数为一百五十戒。《大毘婆沙论》第四十卷引经,说有跋耆比丘闻诵戒一百五十事云云(依宇井伯寿所考,此经见巴利《增一尼柯耶》第一卷二三〇页)。或即依此本而立说,未可知也。(诸众学法后时增益,各家开合乃有不同,其故亦可思也。)由根本戒本,经此一百五十事之本,而后乃渐有二百余事之本。
凡是种种,皆原始佛教时代之所行,顾在佛时则何如?今人立说,或竟怀疑佛时初无是衣食等琐琐者,但后来僧团形成固定失其生气,乃出繁文缛节也。若云佛时已制二百余戒,于是既无可征,于理亦未允洽,佛力感人,根本格化,而谓衣食举止拘拘规矩以为教乎?(近见日人和辻哲郎有此说,參照《思想》第五十二号七〇七一页。)是说非也。寻绎制戒之原,有自性不善与避世讥嫌二意(《涅槃经》第十一卷)。其自性不善者,佛时佛后,制与未制,皆不应行,可勿待论。其避世讥嫌云者,非但消极图僧伽能苟存于此世而已,亦有积极意义,欲僧伽于此世充其量尽其能而无所碍也。僧伽与世,实际生活之交涉,一则以乞,一则以施。乞应有量,施亦有适,此其需应之间必求保持平衡而后能久。且也,众生根性各別,未可尽皆出家,僧团与一般社会必常相对,而有其关系。是则遵经济原理相与融洽如一有机体,互不可缺,乃能尽量以作佛事也。需应如何而平衡,经济如何融洽,一部戒本固已在在示其原则矣。羊毛贵则不可作衣,食物美则唯以治病(參照《毘尼毘婆沙》卷五又卷八),乃至乞缕乞衣不出亲里,房舍资具不逾限量(參照《僧祇戒本》各条),是皆适应社会经济之例。审得其意,则非制而余方行者,行之可以(《五分律》卷二十二)。非金银不得衣药者,求之可也(《僧祇律》卷十)。乃至行一一戒,审其于国土法于世俗法相应而行之可也(《僧祇律》卷三十二)。又《毘尼毘婆沙》第八解半月浴除二月半热时。律师云如是僧团乃能与世共存,遂其成长發扬,充其生命元气,盖僧团之命脉实维系于此焉,而云规矩琐琐不足为佛亲教者乎?以佛之感化,巨奸大憝,终身皈命,可也。然以佛之感化,不足以改社会经济原理,悉就少欲清净之范围也。故自其表拘拘形迹而言,佛时可无衣食等微细戒。寻其实应时示法而言,佛时无此微细戒亦不得也。(佛时具否全戒,此乃另一问题,寻前数节所说可得大略。)由是佛灭以来,教学發展历有盛衰,与社会俱变俱存,垂二千余载,而戒本遵行曾不稍蔽。声闻学行之宜也,菩萨学行之亦宜也。印度大乘既兴,出家菩萨无不受律仪戒。如龙树从有部,无著从化地,世亲亦从有部,陈那又从正量,皆可考。又龙树《智论》说菩萨戒,而举戒本则《八十诵》。弥勒《大论》说菩萨戒,而举本母则依《別解脱经》。可知戒本亦出家菩萨所应习也。菩萨之大,乃能兼之为大,非但与声闻立异而已。以菩萨之發心,举足下足念念众生,其规矩谨严必有胜于二百数十戒之所制者,而谓戒本是所不习乎?(近时日人研究戒律,每不能解此意。如松本文三郎,因《寄归传》有四部之中大乘小乘区別不定,检律不殊,齐制五篇云云,又错读南海诸洲多是小乘,以为指印度本土而言,遂说当时印度诸国大乘殆已衰灭,小乘独盛。此诚误解之尤,不可不辨。參照所著《佛教史之研究》一九八至二〇一页。)是以微论古今大小,一一皆遵戒本以成其为沙门释子,遂谓僧团生命由以缔构可也。
然戒之传于我国者又何如?曹魏中世,始创受戒。或云从僧祇,则以昙柯迦罗有《僧祇戒心》之译也(《宋高僧传》卷十六)。或说从昙无德,则以昙帝有《昙无德羯磨》之出也(道宣四分戒本序)。羯磨法备,后遂通行。至于十诵、四分、僧祇、五分,陆续译传,行事所资随应取舍。大祇十诵流被江淮,僧祇、四分代兴关辅,惟五分一家未弘法味(见《出三藏记集》卷三卷十二又《续高僧传》卷二十二)。然而明律诸师,仅能律己精严章疏讲说而已,于戒之所以缔构僧伽者曾未致意。故戒于僧制,若即若离,无与实际。流弊所及,遂仅有文疏废立,其显行世事方轨来蒙者百不一见,至感于部执不能会通,乃又穿凿是非竞封同异不可称说(见道宣《四分律行事钞》序)。盖已视戒为义学讲求矣。唐贤锐意改革,商量受随,皆尊四分。所谓穷其受戒之源,宗归四分,今则随学陈相不祖先模……斯之糅杂二百余年,……今则混一唐统,普行四分之宗,故得始终受随义难乖隔(《续高僧传》卷二十二)。盖昔时诸受戒者用《四分羯磨》纳戒,及乎行事,即依诸律为随,无异乎执《左氏经本》专循《公羊》之传。自魏孝文世聪覆疏释四分,始创受随符合之权舆,唐贤诸家则更踵事统一者也(《宋僧传》卷十八)。然四分本是上座末宗,西域流行较盛,其与大乘关涉尚不若萨婆多。中土最初用以纳得戒体者,不过传译上偶然之事。唐贤乃即据此大宏四分,摈弃余家,取舍之间固已惑矣。夷考其宏通之实,仍复章疏句读,扑朔迷离。如宗主三家,砺乃《成实》、《有部》受体双陈,素唯寻祖《有部》开宗独步(用《宋僧传》语)。夫《四分》,法藏之本也,《成实》是譬喻异师,有宗又上座別派,部执不同,如何相会?至于南山杂糅诸部,愈博愈繁(见《行事钞》序),义净所谓部別之义不著许遮之理莫分者也。若其创行制度,自出胸臆,未见师承,多不可法。如戒坛应用制多堂,而立式不异塔婆,祇洹本环建僧房,乃绘图漫分院落(道宣《戒坛图经》等错误之点,日人松本文三郎尝详考之,见《东洋文化之研究》一二三至一三五页)。其大者著者已见乖异,何论其他。故东川僧服饮食起居,无一合律,腾笑西方,此义净所以深致愤恨也(详勘《寄归传》可知)。至于出家公度,非法住持,徒以戒为媒介,则更大失其精神矣(见《寄归传》卷三)。当时律家虽盛,于僧伽根本又何与焉?义净慨然残缺,西行二十余载,备考印土当时僧伽制度一一寄归。而又重翻律藏,累二百卷,是诚有心人也。然积重不返,功亦唐捐。益以禅流自设门庭,不依律寺,別有清规之制(见《百丈清规》诸序)。气象雍容,遂靡一世。检律如法,又几何焉?戒之在印度,本以缔构僧伽,一切制度皆由是出,故持戒得畅行无碍。中土自立规模,屈戒就范,貌持戒而实犯戒,更何论僧制息息与此相通之意也。自唐及今又千余载,禅寺遍地,典范久亡,焦顶方袍,春秋一度,等同点缀而已。义净云,欲受之时非常劳倦,亦既得已,戒不关怀,有始无终可惜之甚,自有一念求受,受已不重參师,不诵戒经,不披律典,虚沾法位,自损损他,若此之流成灭法者。呜呼!自昔已然,于今为烈,我国僧伽之命脉盖久已衰歇矣,岂更待人亡之哉?
今亦有人倡言改革僧制,而侈谈规模,漫无依据,则亦趋时鹜新之流耳。窃谓非其道也。僧制无所谓改,但有创设。如法如律之僧伽制度数千年来未传此土,今云僧制,则有如法建立而已矣。
建立何由始?曰,由治戒学始。分其步骤,应有数层:
一、寻绎根本戒得制戒原意,不偏一家,以去部执之惑。
二、以根本戒会通各家,见其适应实施之法则。
三、考较印土历世佛教实况,以见根本戒内与世相洽之经济原理如何。
四、再由我国往事及现状,考究此根本戒之应用如何,而加以新解释。
五、由前种种创立僧制,真正持戒,以为佛法根本道场。
呜呼!圣亦有言,因是得教破戒比丘及优婆塞悉令持戒,以是因缘建立正法,光扬如来无上大事。世之佛子,宜知是时。
附录 论律学与十八部分派之关系
我国初传佛学部派之说,即信其与律学有关。如谓律分五部,又谓律分十八部(均详《出三藏记集》卷三),乃至《文殊师利问经》分別各部,亦概称部主为律主,是也。唐贤新翻《异部宗轮论》,偏取婆沙师说,分別部派,遂与律家渺不相涉,窃谓此古今传说,皆不尽信。佛学部派源流应分本末观之,其本依于律,其末则依毘昙杂藏,未可以一概论也。溯部派之本源,乃远起于佛灭之际,而酝酿于后百年间。指陈其事,略有两端。其一学说之依据。佛在世时,弟子传习,亲有禀承。及佛灭后,法律为师,学说所依遽以改观。在昔圆音遍浃者,至此胶著支离,势有难免。渐而传述各殊,佛学遂因而分化。其二学说之统系。佛在世时,弟子说法皆仰推世尊,佛亦印可,示无异辙,故其学说自然一系。及佛晚年,诸大弟子分处领众,势已渐散。佛灭度后,授受法律互有同异,传承统系乃非一家。益以末流变本加厉,佛学遂因而分化。
学说依据之异,此可征诸结集。后来诸家,皆传佛灭后数月即有僧伽和合结集之事,称为第一结集,又称五百结集,王舍结集。记其事者,北传有《十诵律》(卷六十)、《四分律》(卷五十四)、《五分律》(卷三十)、《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二)、《毘奈耶杂事》(卷三十九)、《西藏律》(卷十一)。南传有《巴利律》(小品第十一)、《善见律》(卷一)等。今由各说比较以得根本所同,更因异传之故以批解此根本记述之特质,再由前后因果判决此特质之信偽。乃知此一结集也,言其因,则佛方灭度佛弟子间所受所解已兆异趣,嫌于无依,故长老辈信亟欲建立一定法律。言其缘,则人有五百,实占佛弟子之少数。此盖事出仓卒,又供给有限,未能遍集。如大弟子富楼那且事后方至,迦旃延等又未见明文,皆可为证。地偏王舍,殆因迦叶率众南下,便住于此,即不适中。时因安居,殆即三月为期,势未能久。综人地时三者而观,此事助缘颇觉不足,故其结果仅集法律大纲,且已蕴异解不能决也。
学说统系之异,此可于律学传承见之。盖持律者皆推尊上座,由以派分。考十大弟子于佛灭后为上座者四人,大迦叶、优波离、阿那律、富楼那。富楼那传承未见记载,余则各家广律备有其说,次表明之。
┌─优波离─┬─陀娑婆罗─树提陀娑─耆哆…… │ │ (见《僧祇律》三十二。) │ └─大象拘─苏那拘─悉伽婆─目连子帝须…… │ (见《善见律》二。) ├迦叶阿难─┬─奢搦迦─邬波笈多─有媿─黑色─善见…… │ │ (见《杂事》四十。) │ │ 末田地…… │ │ (见《杂事》四十。《达磨禅经》谓末田地奢搦迦邬波笈多次第传承,我国旧传多从其说。) │ │ 优多罗─善觉…… │ │ (见《分別功德论》一。) │ │ 萨婆迦摩─耶舍…… │ │ (见《杂事》四十,又《善见律》二。但西藏传皆是阿难时人,不云是其弟子。) │ └─苏寐、离婆多、屈阇须毘多,娑那參复多。 │ (见《善见律》二、但西藏传不云弟子。) └─阿那律───修摩那、沙婆迦眉。 (见《善见律》二。)
各家传承以地区別,最占势力者凡有三系:
一、东系 以吠舍离为中心,盛于东方,即由优波离传陀娑婆罗之一系。入后更徙于东南。
二、西系 以摩偷罗为中心,盛于西方,即由大迦叶传阿难之一系。后来更徙于西北。
三、南系 以王舍城为中心,盛于恒河以南中印一带,即由优波离传大象拘之一系。后来更分徙于锡兰。
三系地方既別,学说时有差违。大概言之,东系态度自由,偏于进取,其对佛说亦取大意为已足。西系态度固执,偏于保守,其对佛说拘泥语言无敢出入。南系则介于两者之间。今以三端,论列东西两系后时之说,推想其根本传承同异之精神,亦大概可见也。
第一关于受持者,即戒条之多少。旧传第一结集时已有微细戒废否之争,今此一端,正当于彼。东系于微细戒如众学处等多有弃舍,西系反是。故东系现存《僧祇律》,学处有七十七;西系现存《十诵律》,则有一百七条。两相比较,则一内衣之著,东系不过云应周齐著,西系则详言其不可高,不可下等,至于十一事之多,盖未免琐细矣。(南系现存《四分律》,巴利《善见律》,于微细戒之弃舍,大同东系。)
第二关于开制者,即方便之有无。旧传第一结集时已有内宿等八事之争,今比一端,即当于彼。东系对于守戒多有方便,故其传说结集律文,有五净之例,盖于四大教法外又有所通融也。西系反是,以为凡佛所制皆应随学,历世传承即以此叮咛付属。更举事实,则波逸提等较小之戒,初时本未有定,开制异同亦独多。如内宿等事,东系《僧祇律》多说制而复开,西系《十诵律》又说开而复制。乃至受畜金银,东系有可求方便,西系则绝无商量。皆可见两者之异也。(又南系如《五分律》于此处有方便,即大同东系也。)
第三关于作法者,此即仪式之繁简。东系不务琐琐,西系则弗厌烦文。此不同之精神见诸大处者,如作法中最要之安居羯磨。安居中为塔事僧事离界时,在东系可宽假至三月,可终安居而不归,西系则以七夜为期未可久旷。东系为日乞法(即请假离界作法),用半白半复之中间羯磨,即无待僧听,势亦可行。西系则用一白一复之白二羯磨,必得赞同而后决去(对勘《僧祇》《十诵》二律可知)。此皆仪式繁简之异也。极小至于衣食作法,仍见此异。如著内衣(又著裙)东系舒右𫌇左,一屈𫌇间已了。(《僧祇》二十一)。西系左右皆𫌇,欲令周齐,必两边比较,著法自繁。此又可见二者之精神也。
佛灭后百年间,结集传承两方面,皆见其酝酿分裂,一触即發。果也,至佛灭后百十余年,东西比丘群处于东方重镇之吠舍离,因学习相违而起争端,遂至于分裂为二大派。旧传此事为第二次结集,或七百结集,吠舍离结集。各家传说,亦不一律。但由比较批判求其真相,则事起因缘实在于乞受金银一戒之开制。现存东系《僧祇律》,即但说由此一事發起结集。西系南系诸律,虽举西方比丘非法有十种之多,然前九之次第与解释皆不一致,惟第十乞受金银全同,亦可见其所侧重。依西系之说,沙门之乞金银,在佛时本已制戒,无可通融。但其后东方跋耆族比丘渐弛此禁,乞取贮蓄,视为正务。此风自吠舍离北渐舍卫一带,影响日广。西方波利族比丘客居吠舍离者,有耶舍其人,抗争不胜,遂赴西方,集诸上座来判曲直。然其结果亦祇诸上座间集议认为非法,当地跋耆比丘赞同者甚少。两方意见互不相容,于是僧伽之形式上显然分为两派不可复合矣。
两派分裂之状况,各种广律无文,惟后世注家史间有其说。大概两派皆欲贯彻其主张,感觉经律未有定文之弊,遂各有事于结集。西方一派结集经律,经时八月。以主其事皆是长老,如旧传一切去有一百三十六腊,乃至最小耶舍亦有百一十腊(见《五分律》卷三十)。此一派奉上座之说,后即名上座说部(略称上座)。东方一派多是当地喜新之徒,集众至近万人以为结集。此一派以人数众多胜,后即名为大众部。
两部结集之法律,次第解释,彼此互异,相望均有改窜圣言之嫌。试大体证之,如律,西系《十诵》,东系《僧祇》,两两此较,繁略出入不一其端,甚至有故意立异者。有如最初婬戒,因须提那而制,上座各律大抵皆同。而大众《僧祇》则谓迦兰陀子耶舍实始犯之。耶舍者,發起第二次结集,而上座派视为持戒第一者也。今反以为犯戒第一,是非感情用事故入其罪而何?此两派律文之不同也。又如经,现存两部典籍皆不全。有如北方传译之《增一》,疑是大众部传本。其余阿含,则属上座一系。南方五部亦同属上座系统。但皆经后人增订矣。即由后时记载观之,其次第内容亦不一律。如《长阿含》,上座以梵动经置首,而大众之籍则以知缘起偈开端(见《善见律》一《僧祇》三十二)。此两派经文之不同也。更进而考两派之精神,则上座持律坐禅,其学务内;大众行重教化,其学务外。如《毘奈耶杂事》第四十说阿难师弟皆坐禅第一,末田地之开教西北印度亦以其地适于坐禅之故,后来此派又有禅师之相承,此皆上座坐禅之证,又《僧祇律》第三十二说大众《增一阿含》广为推衍有百事之多(依《分別功德论》有部《增一》但有十法又无序),《增一》是劝化所用,是其务外文又可知也。
且也,两家解释佛说,亦复态度差违。上座之解,深入细微,不厌烦琐,故其正宗称分別说部。大众之解,但取要义,概括而谈,故其正宗称一说部。以有此异,故分別说执佛非一音说一切法,一说则执是说一切。分別说执佛说有不了义,一说则执而所不了。如是相对主张,《异部宗轮论》中备列其义,可勘也。
佛学之盛,有籍于外护,此在佛时已然。佛灭后百余年间,数见大事發生,皆得国法优容遂行无碍,时王应多维持之处。至佛灭二百余年,阿输迦王即位,乃更积极宏护,而大有变化焉。盖王标帜法治,励行仁政,一切宗教学说有裨益者无不采用。而佛学慈悲广大之精神,尤与王之政治理想相合,故其信仰尤功。既而遣使五印诸地,远至地中海岸诸国,以传德教,佛学亦即随之四布。其先佛学仅行于恒河流域者,至此乃蔚为世界所宗。后来能流传南北,以逮于今,盖莫非王之赐也。
且佛学因此传布,气象渐变。前此上座部之言学,或持戒,或坐禅,律已虽严,而与世无涉。其大众主张较自由者,又为耆旧所不容。内部相争,俱趋衰敝。(如南方传说当时大寺因摈贼住比丘,至废羯磨七年之久。)至于是,一切宗教学说皆盛,又传播大广。佛家处争衡之会,不得不图向外适应开展,消极学风为之一变,学派分歧益以显著。旧时南北各传皆说有十八部分派,则自此出也。
十八部派別源流,我国旧时传四说,锡兰旧传一说,西藏旧传八说,类皆随时变更,又偏袒自宗以意先后,故出入异同颇难和会。今依学说刊定其源流次第,实有本末两期。本期上座大众两宗依传承统系自然分离,末期则各系之间因典据不同又渐有分裂也。本期派別凡有四系,属于上座者三,属于大众者一。上座三者,第一,当于律学传承中之南系。此一部分居恒河南岸一带,一部分徙锡兰,可称分別说系,后又称化地系。第二当于律学传承之西系。此在西北印度一带,可称说一切有系。第三,当于律学传承东系之旁支。在吠舍离一带,可称跋耆子系。盖跋耆族比丘在第二次结集时,有少数人赞同上座之说者,即此系之所从出。及阿输迦王南徙大众一派之后,东方势力更专属之(《大集经》称此为婆麤富罗,《出三藏记集》等误认为摩诃僧祇部也)。大众一者,当于律学传承东系之正支。居东南印度案达罗一带,可称为一说系。此中上座三系,分別说与说一切有皆重律,惟分別说系折衷开制,说一切有系演绎烦琐为异。其于教法,分別说系持辨析之态度,法观说现在有过未无,修道观说顿证四谛。说一切有系取朴素之态度,法观说三世皆有,修道观说渐证四谛。此又不同。至跋耆子系特重论议,以为律但禁制,论乃断灭(由《明了论》可见一斑)。故有《舍利弗毘云》之说。旧传其相承次第为舍利弗、罗睺罗、可住子、可住子弟子,亦见与律家之传承有异也。若其立论态度,主于通俗,故解释业报轮回说有补特伽罗(所谓胜义我)有中有等(此部旧称犊子,惟婆沙一家名之如此,或含有相轻之意)。又大众一系亦重论议,常举佛说颂云:『随意覆身,随宜住处,随宜饮食,疾断烦恼。』以为但求断惑,衣食等戒可弗拘拘(见《异部宗轮论述记》)。其立论亦求通俗,故有佛身出世一切清净等说。
四系之末,因时地迁移,应机教学,法律典据又复更新,所谓经中本生譬喻,律中缘起,论中毘昙也。勘本生譬喻之说,始由大众,北渐而化地,而说一切有,历有增改。大众系有杂藏,记述佛传以及本生,其辞繁广(參照《分別功德论》所解),无非证实佛一切出世之主张。观其现存梵本《大事》,可见一端。如叙投胎,审观摩耶夫人有大象力,则成其化为白象之说也。又住胎,于母腹中宫殿安居,光彻内外,则成其不染不净之说也。又出胎,龙王水浴,自行七步,生大莲华,则成其右胁出生之说也。如是之类,不一而足。极端主张之者,分出牛王部(旧称鸡胤,亦是婆沙师相轻之名,原无此意)。于是内部意见不一,有谓佛语一切是出世者,別为说出世部(此从梵本及藏籍所说。基师旧解非是,下同)。有主张唯苦空等五音出世者,別出多闻部(藏传多闻是部主名)。此末派推论苦等亦是施设,別出说假部。又后说出世部因佛身出世,而论及罗汉之相形见绌,菩萨行之有异声闻,学说变更,遂別出制多等部。此与法藏部相对,主张供养制多不得大果,罗汉非无漏。又进而论罗汉有他诱等五事或否,遂分东山西山。(从南传)其次化地系受其影响,亦详佛生因缘而兴杂藏(《四分律》说杂藏以生经本经为始,可知其意)。现存之籍,有《佛本行集经》,庞然巨制,可为其证。此又因佛本生遗迹均在人间,宜营塔婆香华供养,如是学说改易,遂有法藏部以为供塔得果,罗汉无漏等。又次有譬喻诸籍。云譬喻者,非徒相类相比而已,盖如《智论》所言,与世相似柔软浅语,即遂事能详其本末因果娓娓动听者也。原名旁翻大行为,旧译作因缘,或但作缘,通于缘起。盖此种说法不拘一端。如从现在果说过去因,而以佛作主人则类于本事。又从现在因说未来果,则类于授记。又说佛行事神异,则类于希有。又寻佛说比兴,则类于缘起(此如《法句经》缘起,即名《法句譬喻经》也)。如是范围涉及一切,后来经籍为之改观。其自成一类之譬喻经(如《百缘经》、《天业譬喻经》等),固不待言,即他种经文亦因杂入譬喻而内容丰富奇趣横生(如《杂阿含》之八众诵弟子所说诵等,皆是譬喻之类)。十二分教因此譬喻之范围推广,释义亦生变化(勘后《婆沙》等说可知),故其影响于学说典据者深宜久也。若论譬喻立说之意,要在具体解释业报,所谓『宿造善恶业,百劫而不朽,善恶因缘故,今获如是报』(说见《百缘经》)。因此有主张过去业皆不失者,遂分出饮光部。此间复有论师依譬喻经体裁,广造譬喻鬘论敷衍其说,如鸠摩罗逻多造九百论,尤蔚为一大宗,后来所谓譬喻师也。其一部分沟通跋耆子系之说,谓有补特伽罗,遂別出说转部。(藏传云郁多罗部,从其部主而言也。后来于譬喻经类生了义不了义之分別,乃有经量部。)
际此,律部缘起之说亦繁兴。缘起者,律家所用以推见戒文之意义,与其开制诸端,实即引证佛时事实以成其一家解释者也。故各家解戒文之意义开制不同,所说缘起即各不同。若分別说系化地法藏饮光诸家,尤注意于此,故每分一派,即別制一派之律。乃至特有主张,亦均纂辑其内。如法藏崇拜塔婆,即于四分戒本学处中加入塔事数十则,是也。
其次,重论议者如跋耆子系,亦因毘昙分別繁赜,异议渐滋。此由解脱复堕一颂论阿罗汉有退无退之问题,有云得退者,別出正量部。有云不退者,別出贤胄部(此从南传部执推之,基师旧解非是)。而后正量別出密林山,贤胄別出法上。其异义不详,但古来各家皆说此分派也。此外分別说系亦因遍行五法一颂于化地以外別出一派,即后《婆沙》所称分別说部之所本(此由《宗轮论》及《婆沙》十八所引推之。去岁日人木村泰贤、赤沼智善争论分別说部是否属于化地,忽略此点,遂不得正确结论,殊为憾事)。
综前所说,十八部之分,其先与律学关系密切,其末则不尽然,而各部源流统系亦不全同旧时各家所传也。
(下略)
【经文资讯】《吕澂著作集》第 C05 册 No. LC05n0005 佛教重要名相释义及经论攷证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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