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佛法以慈悲为本
「慈悲为本」,这句话是圆正的,是大乘佛教的心髓,表达了佛教的真实内容。作为大乘佛教的信徒们,对此应给予严密的思惟,切实的把握!从菩萨的修行来说,经上一再说到:「大悲为上首」、「大悲为根本」。从修学完成的佛果来说,经中说:「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论上说:「佛心者,大慈悲是。」经论一致的开示,大乘行果的心髓,不是別的,就是慈悲。离了慈悲,就没有菩萨,也没有佛。也可说:如没有慈悲,就没有佛法,佛法从慈悲而發挥出来。
这样的大乘宗旨,专为「己利」著想的声闻行者,也许不能同意。其实声闻行者共同承认的三藏,释迦佛也确实是这样的。以释尊的现生行迹来说:他最初發生修道的动机,是由于他的观耕而引起。释尊生长王宫,难得出去观察农夫的耕种。他见到烈日下辛苦工作的农夫,饥渴疲乏而还得不到休息;见到耕牛的被役使、被鞭策,被轭压伤皮肉而流下血来;见到田土翻过来时,种种的小虫,被鸟雀所啄食;见到牛血滴下土壤,不久就生出蛆虫,而成为鸟类的食品。众生的自相残害,农工的艰苦,刻㓰出世间的残酷面目。释尊内心的深切悲痛,引發了求道与解脱世间的思虑。这那裡是专为自己著想!其后,释尊又出去游观,见到老病死亡。从一人而了解得这是人类同有的痛苦经历,自己也不能不如此。从他人而理解到自己,从自己而推论到他人。这种人类——一切众生生命历程中的悲痛过程,如专从自己著想,即成为声闻的厌离(苦)心。如不但为自己,更为一切众生著想,即成为菩萨的悲愍心。释尊是并不专为自己著想的,所以一旦在菩提树下彻悟了人生的真实,即踏遍恒河两岸,到处去转法轮、击法鼓、吹法螺,以微妙的法音,来呼召觉悟在痛苦中的众生。从传记去看,释尊的一生,不外乎大慈大悲的生活,无非表现了慈悲为本的佛心。如进一步而推求释尊的往昔修行,在传说的本生谈中,菩萨是怎样的舍己为人!是怎样的慈愍众生!声闻学者,也不能不说:菩萨以慈心而修波罗蜜多,圆满时成就佛果。所以大乘的行果——菩萨与佛,是彻始彻终的慈悲心行。如离去了慈悲,那裡还配称为大乘呢!
大乘经中说:菩萨与声闻,虽同样的称为佛子,而菩萨如长者的大夫人子,声闻如婢子。这是说:菩萨是佛的嫡子,继承了佛陀的高贵而纯正的血统。声闻呢?他虽也依佛口生、从法化生,而不免羼入了卑贱的血统。这种卑贱的传统,不是別的,是释尊适应印度当时的——隐遁与苦行的独善心行。声闻是佛法,有深智的一分,但不能代表圆正的佛法,因为他含著违反佛陀精神的一分,即没有大慈悲,所以《华严经》中比喻二乘为从佛背而生。因此,偏从声闻法说,专以声闻的心行为佛法,那是不能说佛法以慈悲为本的。然依代表佛陀真精神的大乘来说,慈悲为本,是最恰当的抉發了佛教的本质、佛陀的心髓。
二 慈悲的根源
慈悲是佛法的根本,也可说与中国文化的仁爱、基督文化的博爱相同的。不过佛法能直探慈悲的底裡,不再受创造神的迷妄、一般人的狭隘所拘蔽,而完满地、深彻地体现出来。依佛法说,慈悲是契当事理所流露的,从共同意识而泛起的同情。这可从两方面说:
从缘起相的相关性说:世间的一切——物质、心识、生命,都不是独立的,是相依相成的缘起法。在依托种种因缘和合而成为现实的存在中,表现为个体的、独立的活动,这犹如结成的网结一样,实在是关系的存在。关系的存在,看来虽营为个体与独立的活动,其实受著关系的决定,离了关系是不能存在的。世间的一切,本来如此;众生、人类,也同样的如此。所以从这样的缘起事实,而成为人生观,即是无我的人生观、互助的人生观、知恩报恩的人生观,也就是慈悲为本的人生观。单依现生来说,人是不能离社会而生存的。除了家庭的共同关系不说,衣食住药,都由农工的生产原料、加工制造,由商贾的转运供给;知识与技能的学习,学问与事业的成功,都靠著师友的助成。社会秩序的维持,公共事业的推行,安内攘外,一切都靠著政府的政治与军事。如没有这些因缘的和合,我们一天、一刻也难以安乐的生存。扩大来看另一国家、另一民族,到这个时代,更证明了思想与经济的息息相关。甚至非人类的众生,对于我们的生存利乐,也有著直接或间接的关系。人与人间,众生间,是这样的密切相关,自然会生起或多或少的同情。同情,依于共同意识,即觉得彼此间有一种关系、有一种共同;由此而有亲爱的关切,生起与乐或拔苦的慈悲心行。这是现实人间所易于了解的。如从生死的三世流转来说,一切众生,从无始以来,都与自己有著非常密切的关系,过著共同而密切的生活,都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我的夫妇儿女。一切众生,对我都有恩德——「父母恩」、「众生恩」、「国家(王)恩」、「三宝恩」。所以从菩萨的心境看来,一切众生,都「如父如母,如兄如弟,如姊如妹,和乐相向」。在佛的心境中,「等视众生如罗睺罗(佛之子)」。这种共同意识,不是狭隘的家庭、国族、人类,更不是同一职业、同一阶层、同一区域、同一学校、同一理想、同一宗教或同一敌人。而是从自他的展转关系,而达到一切众生的共同意识,因而發生利乐一切众生(慈)、救济一切众生(悲)的报恩心行。慈悲(仁、爱),为道德的根源,为道德的最高准绳,似乎神秘,而实是人心的映现缘起法则而流露的——关切的同情。
再从缘起性的平等性来说:缘起法是重重关系,无限的差別。这些差別的现象,都不是独立的、实体的存在。所以从缘起法而深入到底裡,即通达一切法的无自性,而体现平等一如的法性。这一味平等的法性,不是神,不是属此属彼,是一一缘起法的本性。从这法性一如去了达缘起法时,不再单是相依相成的关切,而是进一步的无二无別的平等。大乘法说:众生与佛平等,一切众生都有成佛的可能性,这都从这法性平等的现观中得来。在这平等一如的心境中,当然發生「同体大悲」。有众生在苦迫中,有众生迷妄而还没有成佛,这等于自己的苦迫、自身的功德不圆满。大乘法中,慈悲利济众生的心行,尽未来际而不已,即由于此。一切众生,特別是人类,不但由于缘起相的相依共存而引發共同意识的仁慈,而且每每是无意识地,直觉得对于众生、对于人类的苦乐共同感。无论对自,无论对他,都有倾向于平等、倾向于和同,有著同一根源的直感与渴仰。这不是神在呼召我们,而是缘起法性的敞露于我们之前。我们虽不能体现它,但并不远离它。由于种种颠倒、种种拘蔽、种种局限,而完全莫名其妙,但一种歪曲过的、透过自己意识妄想而再现的直觉,依旧透露出来。这是(歪曲了的)神教的根源,道德意识、慈悲精神的根源。慈悲,不是超人的、分外的,只是人心契当于事理真相的自然的流露。
三 慈悲与仁爱的比较
慈悲,不但是佛法的根本,也是中国文化与基督文化的重心。其中的异而又同、同而又异,应分別的解说。
佛法从缘起法的依存关系,确立慈悲为他的道德。缘起法,经中比喻为「犹如束芦,互相依住」。这如三根鎗的搭成鎗架一样,彼此相依,都站立而不倒。不论除去那一根,其他的也立刻会跌倒,这是相依相成的最明显的例子。缘起的世间,就是如此。为他等于为己,要自利非著重利他不可。自他苦乐的共同,实为启發慈悲心的有力根源。这在儒家,称为「仁」。仁,本是果核内的仁,这是两相依合,而在相合处,存有生芽引果的功能。存在与發生,是不能离相依相成的关系的。扩充此义来论究人事,仁的意义是二人——多数人,多数人相依共存的合理关系。在心理上,即是自他关切的同情感。和谐合作的同情,活泼的生机,即是仁。如人的身心失常,手足麻木或偏枯,精神呆滞或冷酷,即称为麻木不仁。残酷仇恨的破坏活动,在社会的依存关系中,也就是不仁。儒家的仁与泛爱,是合于缘起依存性的。又如墨家的「兼爱」,在《说文解字》中,兼像二禾相束的形状。这与佛说的「束芦」更为相近。由于理解得事物的相关性、人与人的相助共存,所以墨子强调人类爱,而主张兼爱。
佛法说缘起,同时就说无我。因为从缘而起的,没有独立存在的实体,就没有绝对的自我。否定了绝对的自我,也就没有绝对的他人。相对的自他关系,息息相关,所以自然地启發为慈悲的同情。儒家与墨家,也有类似的见解。如《墨经》说:「兼,无人也。」从兼——彼此依存的意义去了解,就得到没有离去自己的绝对他人。无人,是说一切他都是与自己有关的,这当然要爱,谁不爱自己呢?儒家说:「仁者无敌。」真能体会仁,扩充仁,一切都与自己相助相成,没有绝对的对立物,所以决不把什么人看作敌人,而非消灭他不可。儒仁、墨爱,岂不是与佛法的慈悲,有著类似吗!
然还有非常的不同。佛说的慈悲,不但从自己而广泛的观察向外的关系,而理解得自己与他的相关性,如儒与墨一样。佛法更从自己而深刻的观察内在的关系,了解得自我,只是心色(物质)和合而相似相续的个体;虽表现为个体的活动,而并无绝对的主体。所以佛法能内证身心的无我,外达自他的无我,而不像儒墨的缺乏向内的深观而只是体会得向外的无敌、无人。不能内观无我,即违反了事理的真相,不免为我我所执所歪曲。从此而發为对外的仁、爱,是不能做到彻底的无我,也就不能实现无敌、无人的理想。还有,儒者的仁,在社会的自他关系中,出發于家庭的共同利乐,人伦(父子扩充为君臣,兄弟扩充为朋友,夫妇)为道德的根源。从此向外推演,这才「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民吾胞也,物吾与也」。家庭的亲属爱,最平常、最切实,也最狭小。中国在家庭本位文化下,扩充到「四海皆兄弟」、「天下为公」,而终究为狭隘的「家」所拘蔽。重家而轻国,不能不说是近代中国不易进步的病根。说到天下为公,那是距离得更远了。佛法直从自我主体的勘破出發,踏破狭隘的观念,以一切众生为对象而起慈悲;这与儒者的仁爱,论彻底、论普遍,都是不可并论的。
论到基督教,它的核心,当然是博爱。耶和华——神为世间的创造主、人类的父。神对于人类,非常慈爱,所以人也应该爱神;体贴神的意思,要爱人如己,这多少根源于家属爱,然主要是启發于万化同体同源的观念,近于缘起法的平等性。基督教徒,不是没有修持的。在虔敬的诚信、迫切的忏悔中,达到精神的集中时,也有他的宗教经验。高深的,能直觉得忘我的状态,称为与神相见。神是无限的、光明的、圣洁——清净的,也常听见神秘的音声。在当时,充满了恬静的喜乐与安慰;有时也發生一些超常的经验。这种无始终、无限量、光明、清净、喜乐的宗教经验,依佛法说,浅一些的是幻境,深一些的是定境。由于神教者缺乏缘起无我的深观,所以用自我的样子去拟想他,想像为超越的万能的神,与旧有的人类祖神相结合。有宗教经验的,或玄学体会的,大抵有万化同体、宇宙同源的意境。如庄子说:「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并生。」墨子的「明天」,婆罗门教的梵,都有一种同体的直觉,而多少流出泛爱的精神。然而,平等一如,本是事事物物的本性。由于不重智慧,或智慧不足,在定心或类似定心的映现中,复写而走了样,才成为神,成为神秘的宇宙根源。佛法说:慈悲喜舍——四无量定——为梵行,修得就能生梵天。由于定境的浅深,分为梵、光、净天的等级。婆罗门教的梵——或人格化为梵天,与基督教的耶和华相近,不外乎在禅定的经验中,自我的普遍化,想像为宇宙的本源、宇宙的创造者。创造神的思想根源,不但是种族神的推想,实有神秘的特殊经验。唯有定慧深彻、事理如实的佛法,才能清晰地指出他的来踪去迹。
老、庄,有他形而上的体会——「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玄之又玄的,并不拟想为神格,而直觉为神秘的大实在,为万化的根源。在这种意境中,老子虽说「六亲不和有孝慈」,而实慈为三宝之一。他不满矫揉造作的孝慈,而主张任性与自然的孝慈,真情的自然流露。然而,不能深彻的内观无我,所以慈是孤立的、静止的互不相犯。「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鸟雀之巢,可攀援而观」,缺乏关切的互助的仁爱。这近于印度的隐遁、独善的一流;在老庄的思想中,慈爱是没有积极阐扬的。
基督教的博爱,根源于迷妄的神造说。由于神的缺陷性,虽经过耶稣多少的洗革,还是无法完善。这因为,耶和华本为希伯来的民族保护神,有著战斗与严酷的性格。对于不信者、罪恶者、外邦人的击杀毁灭,神是从来不怜愍的。民族神,必与民族的偏见相结合。所以以色列的民族神,选定了以色列人为「选民」。神要将权柄交给他们,使成为世界的统治者;要把其他的外邦人,置于以色列的统治之下。神的预言、神的恩典,不久要到来。这种完成世界统治的狂想,并不是共产党徒的新發明了。耶稣革新它,使成为全人类的宗教。然而选民的偏爱,并未丝毫改变。这所以,基督教的世界传道史,与侵略者的殖民政策,从来形影不离。到最近,南非的人种歧视,无色人种的澳洲,黑人在合众国的实际地位,还是那样的。在神教徒的博爱中,完全合适。应该被统治的,被废弃的,与神恩无分的外邦人,转化为宗教性的异教徒。在基督教的神学中,永生天国,并不因你的善行,而因于信仰。不信神,不信耶稣,你的什么也没有用。换言之,信我的,属于我的,才是生存;不信我的,不属于我的,便是死亡。这种宗教的独占性、排他性,不但论理不通,实在赤裸裸的表现著非人性的、不民主的狰狞面目。过去欧洲的黑暗时代,对于异教徒,对于科学家的發明而不合神意的,受到教会的迫害、烧杀,这并不希奇,实是神教者的博爱观内涵的应有意义。这种神的博爱观,开始没落为新的世界的黑暗时代。犹太人的马克思,久受东正教熏陶的苏俄人民,正發展成新的姿态:信仰共产主义的,属于共产主义的,不反对共产主义的,是生存;不信的,违反的,有著自由思想的,便要受到清算、迫害。共产党徒对于善恶的看法,并不因你过去的行为。无论你怎样的立德、立功、立言,有著怎样的辉煌业绩,只要你不信,你反对,你便是该死的!唯有你肯死心蹋地的跟他走,才是善良的「人民」。这种独占的、排他的阶级爱,与「异我者仇」的残酷,永久结合在一起。千百年来,在西方文明中生根而长成的博爱观,现在要享受他自己的果实了。在这昏天黑地的时代,有著「无偏无党」的仁慈者,应该起来釜底抽薪,从根纠正过来!
四 慈悲心与慈悲行
慈悲,是佛法的根本、佛菩萨的心髓。菩萨的一举手、一动足,无非慈悲的流露。一切的作为,都以慈悲为动力。所以说:菩萨以大悲而不得自在。为什么不得自由自在?因为菩萨不以自己的愿欲为行动的方针,而只是受著内在的慈悲心的驱使,以众生的需要为方针。众生而需要如此行,菩萨即不得不行;为众生著想而需要停止,菩萨即不能不止。菩萨的舍己利他,都由于此,决非精于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而是完全的忘己为他。
菩萨的慈悲心,分別为慈、悲、喜、舍——四心。慈,是以利益安乐、世出世间的利益,给予众生。悲,是拔济众生的苦难,解除众生的生死根本。喜,是见众生的离苦得乐而欢喜,众生的欢悦,如自己的一样。舍,是怨亲平等,不忆念众生对于自己的恩怨而分別爱恶。「与乐」、「拔苦」,为慈悲的主要内容。然如嫉妒成性,见他人的福乐而心裡难过;或者仇恨在心,或者私情过重,不是爱这个,便是恶那个,这决不能引發无私的平等的慈悲。所以菩萨不但要有慈悲心,而且要有喜舍心。慈悲喜舍的总和,才能成为真正的菩萨心。
不过,但有悲心是不够的,非有悲行不可。换言之,菩萨要从实际的事行中,去充实慈悲的内容,而不只是想想而已。充实慈悲心的事行,名利他行,大纲是:布施、爱语、利行、同事——四摄。布施,或是经济的施与,或是劳力,甚至生命的牺牲,称为财施。从思想去启导,以正法来开示,就是一言一句,能使众生从心地中离恶向善,都称为法施。如众生心有忧恼,或处于恶劣的环境,失望苦痛万分,菩萨以正法来开导他,以方便力来护助他,使众生从忧怖苦恼中出来,这是无畏施。布施有此三大类,可以统摄一切利他行,如离了布施,即没有慈悲的意义了!然而实现利他行,还要有爱语、利行、同事。爱语,是亲爱的语言。或是和颜的善语,或是苦切的呵责语,都从慈悲心流出,使对方感觉到善意,能甘心悦意的接受。否则,如对贫穷或急难者,以轻蔑、傲慢、调笑的语调去布施他,有自尊心的,都会拒绝接受施与。或者勉强接受,而内心引起反感。又如对人对事的评论,如为善意的、有建设性的,容易使人接受而改善。不然,即使说得千真万确,在对方的反感下,也会引起误会与纠纷的。利行,以现代语来说,即是福利事业。从公共的、大众的福利著想,去施设慈济的事业。同事,是与大众同甘苦。在工作方面、享受方面,都应一般化,与大家一样,这是最能感动人的。菩萨要慈悲利他,不能不讲求方法。爱语、利行、同事,就是使布施成为有效的,能达到真能利益众生的方法。这四者,是慈济众生、和合众生的基本,为领导者(摄)应有的德行。菩萨「为尊为导」,但不是为了领导的权威,是为了慈济众生,知道非如此不能摄受众生,不能完成利益人类的目的。从慈悲心發为布施等行,为菩萨所必备的。菩萨的领导,并不限于政治,在任何阶层、不同职业中,有慈悲心行的菩萨,总是起著领导作用。如维摩诘居士,他在一切人中,「一切中尊」。
五 慈悲的长养
慈悲心,是人类所同有的,只是不能扩充,不能离开自私与狭隘的立场而已。由于自私、狭隘,与杂染混淆,所以被称为情爱。古人咏虎词说:「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慈爱实为有情所共有的,残忍的老虎,也还是如此。所以慈悲的修习,重在怎样的扩充它、净化它,不为狭隘自我情见所歪曲。所以慈悲的修习,称为长养,如培养根孽,使它成长一样。
据古代圣者的传授,长养慈悲心,略有二大法门。一、自他互易观:浅显些说,这是设身处地,假使自己是对方,而对方是自己,那应该怎样?对于这一件事,应怎样的处理?谁都知道,人是没有不爱自己的,没有不为自己尽心的。我如此,他人也是如此。如以自己的自爱而推度他人,设身处地的为他人著想,把他人看作自己去著想,慈悲的心情,自然会油然的生起来。《法句》说:「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这与儒家的恕道一致,但还只是扩充自我的情爱,虽能长养慈悲,而不能净化完成。
二、亲怨平等观:除自爱而外,最亲爱的,最关切的,没有比自己的父母、夫妻、儿女了。最难以生起慈悲心的,再没有比怨恨、仇敌了。为了长养慈悲心的容易修习,不妨从亲而疏而怨,次第的扩充。一切人——众生,可分为三类:亲、中、怨。这三者,或还可以分成几级。先对自己所亲爱的家属、知遇的朋友,观察他的苦痛而想解除它,见他的没有福乐而想给予他。修习到:亲人的苦乐,如自己的苦乐一样,深刻的印入自心,而时刻想使他离苦得乐。再推广到中人,即与我无恩无怨的。仔细观察,这实在都是于我有恩的;特別是无始以来,谁不是我的父母、师长?对于中人的苦乐,关切而生起慈心、悲心,修习到如对自己的恩人亲爱的家人一样。如能于中人而起慈悲心,即可扩大到怨敌。怨敌,虽一度为我的怨敌,或者现在还处于怨敌的地位,但过去不也曾对我有恩吗?为什么专门记著怨恨而忘记恩爱呢!而且,他的所以为怨为敌,不是众生的生性非如此不可,而只是受了邪见的鼓弄,受了物欲的诱惑,为烦恼所驱迫而不得自在。眼见他为非作恶、愚昧无知,应该怜悯他、容恕他、救济他,怎能因自己小小的怨害而嗔他恨他?而且,亲与怨,也并无一定。如对于亲人,不以正法、不以慈爱相感召,就会变成怨敌。对于怨敌,如能以正法的光明、慈悲的真情感召,便能化为亲爱。那为什么不对怨敌而起慈悲心,不为他设想而使离苦得乐呢!以种种的观察,次第推广,达到能于怨敌起慈悲心,即是怨亲平等观的成就,慈心普遍到一切,这才是佛法中的慈悲。慈悲,应长养它、扩充它;上面所说的法门,是最易生起慈悲的修法。
六 慈悲的体验
上面所说的长养慈悲,都还是偏约世俗说。一分声闻学者,以为慈悲只是这样的缘世俗相而生起,这决非佛法的本义。依大乘法说,慈悲与智慧,并非相反的。在人类杂染的意识流中,情感与知解,也决非隔裂的。可说彼此相应相入,也可说是同一意识流中泛起的不同侧面。如转染还净,智慧的体证,也就是慈悲的体现;决非偏枯的理智,而实充满著真挚的慈悲。如佛陀的大觉圆成,是大智慧的究竟,也是大慈悲的最高体现。如离开慈悲而说修说证,即使不落入外道,也一定是焦芽败种的增上慢人!
慈悲可分为三类:一、众生缘慈:这是一般凡情的慈爱。不明我法二空,以为实有众生,见众生的有苦有乐,而生起慈悲的同情。这样的慈爱,无论是大仁、博爱,总究是生死中事。二、法缘慈:这是悟解得众生的无我性,但根性下劣,不能彻底的了达一切法空,这是声闻、缘觉的二乘圣者的心境。见到生死的惑、业、苦——因果钩锁,众生老是在流转中不得解脱,从此而引起慈悲。法缘慈,不是不缘众生相,是通达无我而缘依法和合的众生。如不缘假名的我相,怎么能起慈悲呢!三、无所缘慈:这不像二乘那样的但悟众生空,以为诸法实有;佛菩萨是彻证一切法空的。但这不是说偏证无所缘的空性,而是于彻证一切法空时,当下显了假名的众生。缘起的假名众生即毕竟空,「毕竟空中不碍众生」。智慧与慈悲,也可说智慧即慈悲(「般若是一法,随机立异称」)的现证中,流露真切而悯苦的悲心。佛菩萨的实证,如但证空性,怎么能起慈悲?所以慈悲的激發、流露,是必缘众生相的。但初是执著众生有实性的;次是不执实有众生,而取法为实有的;唯有大乘的无缘慈,是通达我法毕竟空,而仅有如幻假名我法的。有些人,不明大乘深义,以为大乘的体证,但缘平等普遍的法性,但是理智边事;不知大乘的现证,一定是悲智平等。离慈悲而论证得,是不能显發佛菩萨的特德的。中国的儒家,从佛法中得少许启發,以为体见「仁体」,充满生意,略与大乘的现证相近。然儒者不能内向的彻证自我无性,心有限量(有此彼相),不可能与佛法并论。
在体证法性的现观中,《阿含经》中本有四名,实与四法印相契合。
无所有(无愿)………诸行无常
无量……………………所受皆苦
空………………………诸法无我
无相……………………涅槃寂静
无量三昧,是可以离欲的,与空、无相、无愿的意义相同。但在声闻佛教的昂扬中,无量三昧是被遗忘了。不知道无量即无限量,向外谛观时,慈悲喜舍,遍缘众生而没有限量,一切的一切,名为四无量定。向内谛观时,众生的自性不可得,并无自他间的限量性。所以无量三昧,即是缘起相依相成的、无自无他而平等的正观。通达自他的相关性、平等性,智与悲是融和而并无別异的。无量三昧的被遗忘,说明了声闻佛教的偏颇。佛教的根本心髓——慈悲,被忽视、被隐没,实为初期佛教的唯一不幸事件。到大乘佛教兴起,才开显出来。所以佛弟子的体证,如契合佛的精神,决非偏枯的理智体验,而是悲智融贯的实证。是绝待真理的体现,也是最高道德(无私的、平等的慈悲)的完成。唯有最高的道德——大慈悲,才能彻证真实而成为般若。所以说:「佛心者,大慈悲是。」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15 册 No. 15 学佛三要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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