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信论》与扶南大乘

一 前言

《大乘起信论》传说是马鸣(Aśvaghoṣa)所造陈真谛(Paramārtha)所译的在我国佛教界这部《大乘起信论》可说是受到高度推重的但在隋法经的《众经目录》中被编入「众论疑惑」类隋均正的《四论玄义》更明确的说「《起信论》一卷人云马鸣菩萨造北地诸论师云非马鸣造论昔日地论师造论借菩萨名目之」到唐代也还有人评议近代日本佛教界——望月信亨等再度提出讨论论断《起信论》是中国人所造为多数学者所同意我国有梁启超的《大乘起信论考证》引用日本学者所说而赞许(造《起信论》的)中国人的伟大中国而反对《起信论》最彻底的是南京支那内学院这是以唯识宗思想为准绳而否定《大乘起信论》的内院学者吕澂作〈起信与禅——对于大乘起信论来历的探讨〉指《起信论》是依魏译(五一三年译)《入楞伽经》而造的比较《楞伽经》的异译与现存的梵本可见魏译《楞伽》是有错误的依之而造的《起信论》当然也是错误了其实即使《起信论》是依译文正确的《楞伽经》而作论义又正确也未必能为吕澂等所认同吕澂不是曾说「楞伽于体用染净之判犹未瞭然」吗站在一宗一派的观点来衡量方便多门的佛法是不太适当的《起信论》非马鸣造非真谛译这是文献考证问题而义理又当別论我觉得《起信论》的作者是依据參照不少经论而不只是魏译《楞伽经》的《起信论》的思想主要是依从海道而来特別与扶南(Funan)弘传的大乘有关以下要略的介绍几点

二 扶南曼陀罗的译典

一 扶南佛教略说

扶南(Funan见于中国史书的是从西元三世纪到六世纪扶南是现在的高棉或作柬埔寨(Cambodia)地区的古国起初见到的扶南还是裸体的由于印度文化的传入扶南也就印度化而大有进步流传的有印度教佛教特別是大乘佛教的兴盛梵本的经典也非常多佛教的声闻学派也有多少流传六世纪中本是附属于扶南的真腊日渐强大进而统一了扶南以后中国的史书也就只说真腊了

二 《文殊所说般若经》与《法界体性无分別经》

扶南人曼陀罗仙或作曼陀罗(Mandra据《续高僧传》说曼陀罗于梁武帝天监二年(西元五〇三)「大赍梵本远来贡献」敕与扶南人(僧伽)婆罗(Saṅghapāla)共译由于曼陀罗「未善梁言故所出经文多隐质」虽说译文不太理想而对中国佛教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曼陀罗译经三部

《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二卷与唐玄奘所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七〈曼殊室利分〉同本异译曼陀罗译本被编入《大宝积经》四十六会名〈文殊说般若会〉助译的僧伽婆罗后来又別译一部一卷比对唐译与曼陀罗所译一卷本显然地有了缺佚

《法界体性无分別经》二卷被编入《大宝积经》八会名〈法界体性无分別会〉

《宝云经》七卷(扶南人须菩提(Subhūti在陈代再译名《大乘宝云经》八卷)

《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是一部很有名的经典与「般若部」的风格相近说般若也说空义但已有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思想的倾向如说「众生界量如佛界量」「如来界及我界即不二相」这部经为《大乘起信论》所采用的是「一行三昧」(唐译作「一相庄严三摩提」)如《大乘起信论》说

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

关于一行三昧《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这样说

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相

「法界一相系缘法界」这是论文所依而没有不同的经说「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別」论说「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虽各有所重而法义是相通无碍的

曼陀罗的另一译本——《法界体性无分別经》可以推定为与《起信论》的本觉始觉有关如《大乘起信论》说

本觉义者对始觉义说以始觉者即同本觉始觉义者依本觉故而有不觉依不觉故说有始觉

(凡夫二乘菩萨佛的始觉)本来平等同一觉故

《起信论》立觉与不觉二义因众生的不觉引向于觉而说始觉其实觉体本来如此平等不二的本觉始觉的安立可说是非常特出的应与《法界体性无分別经》有关如经上说

一切智心是心如实解本始平等如随所闻其心体性解知一切众生体性解知一切诸法体性

无觉无有解无有(觉)解故即是空也若能如实解(布)施体性解施体性故解如实始体性解如实始体性(故)解诸法体性解诸法体性故解诸一切众生体性

解身口者解觉寂静解觉寂静故解众生寂静解众生寂静故解一切法寂静解一切法寂静故解如实始寂静

知诸法寂故知如实始

觉知住于如实始故是名菩提非住如实始觉知住于如实始故是名菩提

上引经文第一则是發菩提心第二至四这三则明六波罗蜜行后一则是证得菩提第一则所说的一切智心就是菩提心经上说「一切智心无等等心三界最胜心」与《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说

是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无等等心不共声闻辟支佛心何以故是一切智心无漏不系故

意义是相近的但经说「是心(一切智心)如实解本始平等」与《起信论》的本觉始觉平等不二相同只是说「解」而不是「觉」罢了在上面所引的经文中或说「解」或说「知」或说「觉」或说「觉知」或说「觉解」或说「解知」「觉」「解」「知」三字无疑是可以通用的经上说「解如实始体性」「解如实始寂静」「知如实始」「觉知住于如实始」这些文句如「解如实始」「知如实始」「觉知如实始」到底是什么意义这真不免是「文多隐质」了这应该是「始解」「始知」「始觉知」由于译者「不善梁言」依原文直译译为「解始」「知始」「觉始」在汉文中不免难于了解不免文句不通了「解」一般是了解信解但也不只是一般的了解从海道来广州的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于宋元嘉(西元四三五——四五三)中译出的《杂阿含经》卷一五「于苦圣谛当知当解于集圣谛当知当断于苦灭圣谛当知当证于苦灭道迹圣谛当知当修」「当知当解」的「解」玄奘是译作遍知(parijñā)的这是对现实生死的彻底知可见《杂阿含经》「当解」的解与「开解」「解悟」的意义相当所以解也可以是无漏(智)的与知觉的意义相通从这一意义说「是心如实解本始平等」等于「是心如实觉本始平等」而「解始」也就是「始觉」了

三 一行三昧与《解脱道论》

附带地说到两点曼陀罗(Mandra)所译《文殊师利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不但为《大乘起信论》所采用隋智𫖮的《摩诃止观》也说到常坐的一行三昧隋唐间四祖道信(西元五八〇——六五一)以来这部经对禅宗的影响更为深远道信曾游历江南所以僧籍在吉州(今江西吉安县)在庐山大林寺又住了十年这是天台家的道场所以回到江北(今湖北省)黄梅在双峰创开道场弘扬的禅门是在传统的《楞伽经》下融合「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门特重常坐的一行三昧到了五祖弘忍也在黄梅弘化(西元六五二——六七九)重视一行三昧的方便在《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中一行三昧是有修习方便的如经说

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

一行三昧是以称念(一)佛名为方便的弘忍及他的弟子法如神秀等都著重方便正如杜朏的《传法宝纪》所说「及(弘)忍(法)如大通(神秀)之世则法门大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念佛净心确是容易普及的难怪能「法门大启」了《坛经》所批评的「教人坐(原文作「座」)看心看净不动不起」正是这一行三昧的方便——「常坐」「念佛净心」然六祖慧能的禅门「说摩诃般若波罗蜜」也还是《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的法门只是著重深义而已《楞伽》与《般若》合一再融合江南(有老庄思想)的牛头禅印度禅就演化为有中国特色的禅宗了在禅宗的發展中曼陀罗的「文殊般若」起著难以估量的大用

协助曼陀罗译经的僧伽婆罗(Saṅghapāla据《续高僧传》说是扶南(Funan)国人出家后「偏业阿毘昙」是修学小乘的受具足戒(二十岁满)后「闻齐国弘法随舶至都住正观寺为天竺沙门求那跋陀罗弟子复从跋陀精研方等」求那跋陀罗(Guṇabhadra)是死于宋太始四年(西元四六八)的不可能是齐代僧伽婆罗的大乘师《大唐内典录》作「为求那跋摩弟子复从跋陀研究方等」跋陀到底是谁求那跋摩(Guṇavarman)死于宋元嘉八年(西元四三一)总之僧伽婆罗在齐代的史实并不清楚到梁初除了助曼陀罗译经外天监五年(西元五〇六)起译出十部原文都是曼陀罗从扶南带来的所译的十部大乘以外也有属于部派佛教的如《阿育王经》《解脱道论》《解脱道论》属于赤铜鍱部(Tāmraśaṭīya即一般所说的南传佛教《解脱道论》约为西元一世纪时优波底沙(Upatissa)所造全论分十二品以戒慧次第论述解脱的正道这部论可说是西元五世纪觉音(Buddhaghoṣa)所造《清净道论》的蓝本觉音是加以补充抉择使清净解脱道的叙述更为正确充实这部《解脱道论》在中国不能受到佛弟子的重视可见中国已专弘大乘了从《解脱道论》的译出可见在扶南的大乘盛行中声闻部派的佛法也有多少的流行

三 从扶南来的真谛译典

一 真谛的《摄大乘论释》

从扶南(Funan)来的真谛(Paramārtha)三藏在所译的《摄大乘论释》中提到「解性」这与扶南曼陀罗(Mandra)所译《法界体性无分別经》一再说到「如实解」「解始」同样的使用「解」字这是值得注意的真谛是印度优禅尼(Ujjayinī)人《续高僧传》说梁武帝晚年派人送扶南使者回国便中邀请名德那时真谛在扶南游化可能已有多年受到佛教界的尊重所以「彼国乃屈真谛并赍(大量)经论恭膺帝制既素蓄在心涣然闻命」先到达南海(今广州)「太清二年(西元五四八)闰八月始届京邑」(今南京)真谛受到当时政局的影响译业极为艰困直到陈天嘉四五年(西元五六三——五六四)终于在广州译出了《摄大乘论》与《释》论《摄大乘论释》是真谛所译的主要论典依此而北地有「摄论宗」的宏传《摄大乘论》是无著(Asaṅga)依《阿毘达磨大乘经摄大乘品》而造的《释》论是世亲(Vasubandhu)所造世亲的《摄大乘论释》除真谛译本外还有隋达磨笈多(Dharmagupta)与唐玄奘的译本对比三种译本真谛的《摄大乘论释》有补充增附的部分但决不是自己的解说而是有所依据的代表当时一分大乘行者的共同意见

二 依他性——阿黎耶识通二分说

《摄大乘论》是依《阿毘达磨大乘经摄大乘品》而造的这部经没有传译过来所以不能充分的了解如依《摄大乘论》的体裁及片段的引述经文可以论定这部经是以虚妄分別的阿赖耶识(ālaya-vijñāna)为依止成立一切唯识的经典但与《瑜伽师地论》以来的思想有一些差別如依他起性(para-tantra-svabhāva)有二分说无漏种子新熏说圣教与道属圆成实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说多识论与一意识师并存说等这部经的思想立场当然是「虚妄唯识」说但对西元三世纪以来不断传出以真常的如来藏(tathāgatagarbha)为依止建立一切染净法的经典采取了沟通的倾向《楞伽经》与《密严经》(约集出于西元五世纪)继承这一倾向而完成了「真常唯心」说生于西元六世纪的真谛(Paramārtha在所译的《摄大乘论释》中不离「虚妄唯识」却增多了「真常」的思想这裡还是先从「解性黎耶」说起

真谛所译的《摄大乘论释》对《摄论》所引《阿毘达磨大乘经》「此界无始时一切法依止」偈有其他译本所没有的一段解释如《摄大乘论释》卷一

(此界无始时)此即此阿黎耶识界以解为性此界有五义如经言世尊此识界是依是持是处恒相应及不相离不舍智无为恒伽沙等数诸佛功德世尊非相应相离舍智有为诸法是依是持是处故言一切法依止

依真谛译「此」指阿黎耶(阿赖耶的异译)识界(dhātu)是以「解」为体性的所以「此界」就是阿黎耶「识界」也就是阿黎耶识的「解性」日本某学者对于「界以解为性」作为「界是解说为体性」的意义的确「界」字是可以解说为体性的但这裡的「以解为性」依汉文的文法不可能「解说为体性」的而且在《摄大乘论释》卷三还有这样说「圣人依者闻熏习与解性和合以此为依一切圣道皆依此生这裡的「解性」难道也可说「解说为体性」吗真谛这一段文是引《胜鬘经》而说的如「此界有五义」就是《胜鬘经》说如来藏等五藏《究竟一乘宝性论》也引用这五藏说解说「此界无始时」颂《摄大乘论》立阿黎耶识《胜鬘经》说如来藏如来藏也就是如来界(tathāgata-dhātu「此识界」真谛译表示了阿黎耶识与如来藏有一种共同的内容所以摄论宗所说的阿黎耶识「果报(异熟)识」以外还有「解性黎耶」

阿黎耶识有果报与解性不禁想起了《摄大乘论》对依他起性的解说如说

依他(起)性有几种若略说有二种系属熏习种子系属净品不净品性不成就

这是说依他性的定义有二类不同「系属(就是依)熏习种子」而起的名为依他起性这是虚妄唯识——瑜伽行派(Yogācārika)的共同解说(有漏妄)「识分別此性或成烦恼或成业或成果报则属不净品若般若缘此性无所分別则成净品」依他性如为识分別就成为不净——染汙品类如为般若所缘无所分別就成为清净是染汙或是清净都没有定性依因缘而染而净所以名为依他(起)性这一解说是非常特出的可以成为染汙的分別性(parikalpita-svabhāva玄奘译为遍计所执性)也可以成为清净的真实性这染汙清净不定——不成的就是依他性这一见解是出于《阿毘达磨大乘经》的如《摄大乘论》卷中

阿毘达磨修多罗中佛世尊说法有三种染汙分清净分染汙清净分依何义说此三分于依他性中分別性为染汙分真实性为清净分依他性为染汙清净分

譬如于金藏土中见有三法地界于地界中土非有而显现金实有不显现此土若以火烧炼土则不现金相自现如此本识未为无分別智火所烧炼时此识由虚妄(的)分別性显现不由真实性显现若为无分別智火所烧炼时此识由成就真实性显现不由虚妄(的)分別性显现是故虚妄分別性识即依他性有二分

从经文及论文的解说比喻中这明显的是「系属净品不净品性不成就」的依他性地界(矿)是阿黎耶——「本识」一向只见是泥土如一般众生阿黎耶识由虚妄识而显现为染汙的分別性矿藏经过开采冶炼那就显出纯金这如阿黎耶识为无分別智火所冶炼就显出清净的真实性这不是染因生染果净因生净果的依他性真实性如金是本来就有的依智火而显出真实性的清净法界是了因所了而不是生因所生的依这样去了解「此界无始时」的「界」可以说是生死杂染的「因」性(种子识)也可以说是本净的法界(或本净真如)《摄大乘论》的引经说是站在虚妄识界的立场但经文本义——依他有二分当然可通于清净法界真谛与《究竟一乘宝性论》都依如来藏解说颂文的「界」不是没有根据的

「识界」有二分的思想引起了《楞伽经》的结合了如来藏与阿黎耶——藏识如《大乘入楞伽经》卷五

如来藏是善不善因无始虚偽恶习所熏名为藏识生于七识无明住地譬如大海而有波浪其体相续恒注不断本性清净离无常过离于我论其余七识意识等念念生灭

瑜伽行派立八识《楞伽经》也立八识但八识是「如来藏藏识心意识及五识身」如来藏是不生不灭的意识等七识是念念生灭的阿黎耶——藏识通二分「真相」(即如来藏)是不灭的藏识摄藏的虚偽熏习——「业相」是可灭的这样瑜伽行派依(虚妄分別)阿黎耶识的唯识说被统属于真常的如来藏成为真常唯心说传说依《楞伽经》而造的《大乘起信论》说「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确是有所依据的

瑜伽行派以真如会通如来藏但所说的真如(即空性圆成实性)只是理性与依他起性不一不异而无关于依他起性的因果起灭所以吕澂称之为「性寂」在真常大乘经中如来藏不只是「性寂」也是「性觉」的如《大方等如来藏经》说

一切众生贪欲痴诸烦恼中有如来智如来眼如来身结加趺坐俨然不动有如来藏常无染汙德相备足如我无异

众生身中的如来藏佛那样的有智有眼能说只是「性寂」而不是「性觉」吗又如《胜鬘经》说「如来藏空性之智」《大乘密严经》说「如来清净藏亦名无垢智」那是更明显的「性觉」说了《楞伽经》的〈偈颂品〉说「内证智所行清净真我相此即如来藏非外道所知」如来藏就是我(ātman「我」能说没有知性吗所以吕澂主「性寂」而否定「性觉」是不能解说真常大乘经论的

这样真谛引如来藏说说「界以解为性」是有所据的如前《法界体性无分別经》所说的「解」与「知」「觉」是相通的所以真谛译《摄大乘论释》所说的「此识界」是「解性」(又是「因性」)与《大乘起信论》的心生灭——阿黎耶识有觉与不觉二义可说是大致相近的

三 真实熏虚妄说

依阿黎耶识(ālaya-vijñāna)的摄藏种子(bīja成立生死的流转与还灭是瑜伽行派(Yogācārika)一致的见地说到无漏心的现起当然依出世无漏心种子但在瑜伽行派中对出世无漏心种子是有不同意见的如《瑜伽师地论本地分》与《大乘庄严经论》都立本性住(prakṛtistha)与习所成(samudānīta)二类《摄大乘论》以为种子是由熏习所成的众生从来没有无漏心怎能有本有无漏种(「本性住」)呢所以提出了无漏新熏说如《论》说

此出世心从何因生汝今应答最清净法界所流正闻熏习为种子故出世心得生

此闻慧种子以何法为依止至诸佛无上菩提位是闻慧熏习生随在一依止处此中共果报识俱生譬如水乳此闻熏习即非本识已成此识对治种子是闻熏习若下中上品应知是法身种子由对治阿黎耶识生是故不入阿黎耶性摄

此闻熏习虽是世间法初修观菩萨所得应知此属法身摄

依《摄大乘论》说种子是由熏习(vāsanā)而有的凡愚众生一向只是有漏心所以不可能成立本有无漏种的这样出世的无漏心从何而生起呢《摄论》提出一项意见「最清净法界所流(等流)正闻熏习为种子故此出世心得生」法界(dharma-dhātu)是真如(tathatā)的异名众生位中虽因烦恼等所蔽而似乎不清净其实本性是清净的在修行过程中无漏智证法界起初清净而还不彻底到成佛才是最清净法界佛体现了最清净法界为众生说法众生从听闻中理解佛法而熏成的名「闻熏习」也就是「正闻熏习」「闻慧熏习」「闻慧种子」闻熏习还是世间法但与一般世间法就是高深的哲理神教也都是不同的这因为佛的教法从最清净法界而来是最清净法界的等流(同类)听闻正法所生的闻熏习能引發一种出世——超越世间断除烦恼业苦的力量众生的生死业报——异熟(vipāka)识是阿黎耶识正闻熏习能引起对治阿黎耶识的力量所以正闻熏习在下中上——由闻慧而思慧从思慧而修慧都不是阿黎耶识所摄是法身种子所以是法身所摄在唯识学中一切种子熏习都是依阿黎耶识的闻熏习的性质终究要断除阿黎耶识的那众生的闻熏习依止在那裡《摄论》还是说闻熏习「共业报识俱生」不过说了善巧的譬喻如乳不是水却能依水而水乳交融但性质不同终究要达到断除阿黎耶识的目的这如水乳交融如鹅饮乳而水却被弃了

「最清净法界等流」——教法是真实性听闻而正确理解的是耳识与意识是依他(起)性(paratantra-svabhāva)——虚妄分別虚妄的耳识意识受真实的教法影响而成「正闻熏习」这不是真实熏习虚妄于虚妄识中有了真实性的闻熏习吗其实真能熏妄在真常的大乘经中都是肯认的真谛的《摄大乘论释》说

如经言世尊若如来藏非有于苦无厌恶于涅槃无欲乐愿

真谛所引述的是《大宝积经》(四八)〈胜鬘夫人会〉(《楞伽经》也引用《胜鬘经》说)依经说众生的所以能「厌生死苦乐欲涅槃」是常住不变如来藏的作用因为生灭无常的六识(或七识)不能保持善恶业也不能保持过去的经验「刹那不住」的怎能有厌生死而乐欲涅槃的愿望由于如来藏常住不变能保持善恶业而有受生死苦的可能能保持过去的经验才能在「刹那不住」的意识中有引起忆念的可能忆念过去现在(世)的苦才能厌生死苦而乐求涅槃这不是真常的使虚妄识能忆念生死苦而起厌离心吗如真妄(即使不相离)没有影响力这是不可能的真常大乘经的如来藏是(真)我(ātman)的异名而唯识学者以真如法界去解说会通但多少存有异义真谛的思想是依《阿毘达磨大乘经》达成融会的目的但在纯正的唯识学者就不免要异议了

《摄大乘论》的无漏新熏说也是引用《阿毘达磨大乘经》的《摄大乘论》在说到真实性时说四种清净如《论》说

此中有偈幻等显依他说无显分別若说四清净此说属真实清净由本性无垢缘缘一切清净法四皆摄品类

《摄论》但说「此中有偈」然依安慧(Sthiramati)《中边分別论疏》这二颂是引《阿毘达磨大乘经》的真实性有四种清净「本性」清净「无垢」清净是瑜伽行派所共说的「道」清净《释论》作「至得道」清净是般若(等)波罗蜜及(四)念处等助道门「缘缘」清净《释论》作「道生境界」清净是清净法界等流教法听闻教法是引生道及助道法的所缘境四清净出于《阿毘达磨大乘经》可见法界等流引生的闻熏习也是出于这部经了《摄大乘论》特有的教义可说都是本于这部经的

四 多心论与一意识师

《摄大乘论》的〈依止胜相品〉以阿黎耶识(ālaya-vijñāna)为染净依世间的杂染法世间与出世间的清净法非依阿黎耶识不能成立说心识时说到染汙意(kliṣṭa-manas)——第七末那识(mano-vijñāna)成立的理由又处处说六识这明显的是八识差別论者〈应知胜相品〉中安立十一识或四识成立唯识(唯量唯二种种)后又有「诸师说此意识随种种依止生起得种种名」一段这是一意识师「一心论」与「多心论」在部派佛教中成为对立的学派「一心论」与《大毘婆沙论》的「一心相续论者」相近依「一心论」依根对境不同而说为六识其实只是一意识的相续《摄论》所说的一意识师引经也还是《法句》与《阿含》但真谛译《摄大乘论释》说「诸师谓诸菩萨」《摄论》所引述的一意识师显然是当时的大乘学的一流玄奘译的《摄大乘论(世亲)释》说「非离意识別有余识唯除別有阿赖耶识」真谛译作「此中更无余识异于意识离阿黎耶识此本识入意识摄以同类故」阿黎耶识含摄在意识中真谛的见解是偏向一意识师的这类大乘的一意识师也是成立唯识的《摄大乘论》是多心论者又引述一意识师并存而没有加以抉择取舍这是很不寻常的这可能是八识差別是《瑜伽师地论本地分》的传统而一心论的唯识学者是《阿毘达磨大乘经》的一流从论文的内容看来在一意识师成立唯识下引用《阿毘达磨大乘经》的「四法相应能寻能入一切识无尘」一意识说极可能是《阿毘达磨大乘经》的

《摄论》一意识的唯识大乘对《起信论》作者是有启發性的《起信论》的心——阿黎耶识意——业识转识现识智识相续识意识(六识)——分別事识这些名词是从魏译《楞伽经》来的然作为先后次第的生起意趣与一意识师相同我曾联想到僧伽婆罗(Saṅghapāla)所译的《解脱道论》有九心轮说如有分与阿黎耶识相当转(动)与业识见与转识所受与现识分別与智识令起与相续识也有相类似的意义《瑜伽师地论》卷一(真谛曾译《十七地论》五卷佚)的五心说如率尔心与业识寻求心与转识决定心与现识染净心与智识等流心与相续识从细到粗从认识到动作各论都有此前后發展的倾向魏译《楞伽》不是《起信论》的唯一依据可说《起信论》是博采众说而自成体系的可參阅拙作《大乘起信论讲记》

四 结论

佛教的传来中国一向著重于经西域传来的其实从南方海道来的影响中国佛教也相当的大我因为不能同情支那内学院偏宗唐玄奘所传护法(Dharmapāla戒贤(Śīlabhadra)一系的唯识学对《大乘起信论》作否定的攻讦所以民国三十九年讲《大乘起信论》记录成《大乘起信论讲记》曾略为疏解晚年在《法界体性无分別经》中读到「如实解本始不二」与「解始」引起深切的注意所以对扶南(Funan)来的曼陀罗(Mandra僧伽婆罗(Saṅghapāla传说是《起信论》的译者——真谛(Paramārtha)的译典略加检阅觉得扶南传来的大乘经论有扶南大乘的特色当然这都是从印度传入的但印度的经论多派別多(唯识学也不限于玄奘所传的那样)为了在当地容易流通传布者是有某种选择性与适应性的渐渐的会形成一地的学风以真谛三藏来说虽带来二百四十夹(可译二万多卷)梵本但弘传所宗的是瑜伽行派主要是《摄大乘论》这是依《阿毘达磨大乘经摄大乘品》而造的这部论(依经)有特色如依他性(paratantra-svabhāva)阿黎耶识(ālayavijñāna)通二分说无漏种子是新熏的以闻熏习为真实性(pariniṣpanna-svabhāva这是真实熏虚妄说多心论而又別说一意识师不加抉择取舍这是在《瑜伽师地论》的传统下而引进《阿毘达磨大乘经》的思想实际上是在传统的虚妄唯识的立场引进真常心(如来藏学)的思想在唯识(唯心)经典的發展上从《解深密经》到《阿毘达磨大乘经》再进就是《楞伽经》《大乘密严经》由于虚妄唯识学的兴盛真常心(真常我)融摄他引起真常唯心思想的大成在思想演进过程中《阿毘达磨大乘经》与《摄大乘论》起著中介的作用真谛是一位虚妄唯识论者但赞同《阿毘达磨大乘经》与《摄大乘论》的思想倾向所以在他的译典中多少引入真常论的思想也以妄识为依止的思想融入真常论中如拙作《如来藏之研究》所说

真谛在陈太建元年(西元五六九)入灭在真谛生前他的众多译典大多流行在岭南到隋代(西元五八九)完成了南北统一的大业因北周灭法(西元五七四——五七七)而南下的僧侣才带著梁陈(主要是扶南来)的译典传入北方以《摄大乘论释》为主的南学充实了北方固有的「地论宗」又發展出「摄论宗」承受这些思想參考(西元五一三)北魏翻译的《入楞伽经》等综合融贯而出现了《大乘起信论》在中国佛教中这部论起著深远的影响也不妨说是中国人的伟大了我从扶南(Funan)大乘说到《起信论》只是不能同意偏执的宗派意识所以从思想演化的观点作少分的论究在本人对一切佛法的理解还是比较赞同虚妄唯识论的


校注

《大正藏》卷五五页一四二上 珍海《三论玄疏文义要》卷七所引 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三五册之〈大乘起信论与楞严经考辨〉页二九九——三一三大乘文化出版社民国六七年十一月初版 《内学》第一辑页一六二 《大正藏》卷五〇页四二六上 《大正藏》卷八页七二六下 《大正藏》卷八页七二九下 《大正藏》卷三二页五八二中 《大正藏》卷八页七三一上 《大正藏》卷三二页五七六中——下 《大正藏》卷一一页一四五上 《大正藏》卷一一页一四五上 《大正藏》卷一一页一四五中 《大正藏》卷一一页一四五中 《大正藏》卷一一页一五〇上 《大正藏》卷八页二四四中 《大正藏》卷二页一〇四中——一〇五上 《大正藏》卷一一页六五五中 《大正藏》卷四八页三三八中 《大正藏》卷五〇页四二六上《大正藏》卷五五页二六六上 《大正藏》卷五〇页四二九下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五六下——一五七上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七五上 《大正藏》卷一一页六七七下 《大正藏》卷三一页八三九上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一九下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八八中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二一上 《大正藏》卷一六页六一九下 《大正藏》卷一六页六二一下 《大正藏》卷三二页五七六中 《大正藏》卷一六页四五七中——下 《大正藏》卷一一页六七七上 《大正藏》卷一六页七四七上 《大正藏》卷一六页六三七中 笔者在《如来藏之研究》中以为「解性」是「解脱性」应该加以改正參考页二一五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一七上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五七上 《大正藏》卷一一页六七七下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二〇下 《大正藏》卷三一页一一九上 《大正藏》卷三一页三三九下 上来引用真谛的《摄大乘论释》见《大正藏》卷三一页一八五上——下 《大乘起信论讲记》页一七二——一八三 《如来藏之研究》页二〇七——二三五
[A1] 敕【CB】𠡠【印顺】
[A2] 罢【CB】吧【印顺】
[A3] 遍【CB】徧【印顺】
[A4] 纪【CB】记【印顺】(cf. 《传法宝纪》卷1(CBETA, T85, no. 2838, p. 1291, a3))
[A5] 启【CB】启【印顺】
[A6] 启【CB】启【印顺】
[A7] 遍【CB】徧【印顺】
[A8] kliṣṭa-manas【CB】Kliṣṭa-manas【印顺】
[A9] 启【CB】启【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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