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顺法师对大乘起源的思考〉读后

《现代禅》二十期有温金柯君的〈印顺法师对大乘起源的思考〉一文他在我的著作中「發现了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他对大乘佛教的起源的诠释尤其是大乘佛教的起源与在家众的关系这个问题出现了好几种讲法——甚至可以说是互不相容的讲法」于是他依时间的先后先举民国三十一年写的《印度之佛教》「大乘思想之阐發出家僧中以大众及分別说者之功绩为多在家信众不可磨灭之功绩尤多」次举同年写的《青年之佛教》——〈青年佛教运动小史〉觉得稍有不同三十二年写的〈大乘是佛说论〉与《印度之佛教》的讲法一致三十八年的《佛法概论》提出「旁流」与「主流」的说法而说「新的社会——净土中有菩萨僧大多是没有出家僧的佛的真身是现在家相的」「从这一段时间开始印顺法师明确的形成了大乘佛教是以在家佛教为主的认知」四十年讲的《胜鬘经讲记》与《佛法概论》相同四十一年所讲的〈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又作了一种解释否定大乘佛教出于出家众而肯定的认为大乘佛法起源于在家人」四十七年在台湾讲的〈修身之道〉「也还继续著相同的看法但在六十九年出版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完全推翻了(《佛法概论》以来)上述的结论』」这使他感到有趣《佛法概论》以来的说明「想像的成分相当的多相反的最早提出来的《印度之佛教》的解释及证据反而是比较确切的也更接近印顺法师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一书的看法」「这样的历史命题的解释竟会愈来愈离开确切的证据而一度奔逸于想像式的说明」到底为了什么他以为晚年竟不说毘卢遮那是佛的真身反而代以「人间佛教的人菩萨行以释尊时代的佛法为本」认为「印顺法师早期的大乘观和后期的大乘观有一种性质上的差异」也就是思想「矛盾和转变」了

正如圣严与宏印法师所说我的著作太多使读者不容易认清我的思想温君相当赞赏我「最是想像而没有实据的(虽然这种想像满合理的)」——在家为中心的佛法为什么不一直想像下去满足温君的愿望要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中「初期大乘的传宏者多数是比丘也有少数的在家人」呢说我「早期的大乘观和后期的大乘观有一种性质上的差异」但这是不对的他自己也说三十一年写作的《印度之佛教》「更接近印顺法师在(六十九年出版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一书的看法」关于大乘佛教的起源我在印度佛教史的观点是前后一致的《佛法概论》等似乎不同那不是佛教史是通俗的论述但也不是随意论述是依大乘经而这样说的(下面再为解说)从前阅藏时「我读到阿含经与各部广律有现实人间的亲切感真实感而不如部分大乘经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游心法海六十年》九页)也许大乘经有「信仰与理想」的特性使我的解说也成为「想像式」吧

在著作界如有长达五十年的写作历程后来的有些修正补充或提出不同的意见原是极平常的事但我觉得民国二十七年到四川四十一年来台湾这中间的十四年是思想「确定」时期修正补充是不可免的而为学的立场与观念一直到现在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印度之佛教自序》(三页)「自尔以来为学之方针日定深信佛教于长期之發展中必有以流变而失真者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炼之愿自治印度佛教始」我的研究印度佛教史是想从历史的流变中「抉择而洗炼之」提供契理契机的佛法以有益于佛教与社会四十一年所讲的〈人间佛教要略〉说「人间佛教为古代佛教所本有的现在不过将他的重要理论综合而抽绎出来所以不是创新而是将固有的刮垢磨光」(《佛在人间》九九页)《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二页)也说「我不是复古的也不是创新的是主张不违反佛法的本质从适应现实中振兴纯正的佛法」秉持这一理念《印度之佛教自序》提出了「能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阐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天)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七页)七十八年写的《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第六节)就依此而作解说这虽没有提到出家与在家但我的思想原则是没有什么差异的

该文所提出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对大乘起源与居士关系之诠释确实是改口了」首先要略加解释文殊师利「现出家比丘相」这点我确乎修正了但不是完全否定了无论是一髻的五髻的骑著狮子的文殊师利菩萨被称为童子我一向是认为在家相的来台湾以后读《大智度论》读到「慈氏妙德(即文殊尸利)菩萨等是出家菩萨」(大正二五一一一上)引起我极大的疑惑后来搜集有关文殊的经典發现早期大乘经中的文殊有些是出家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九二九——九三〇页)但我不否认在大乘佛教的發展中有(人与天)双重性格的文殊后来都是现(天)在家相的「文殊师利普贤毘卢遮那」民国五十年前發表了〈文殊与普贤〉(编入《佛教史地考论》)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四六五——四七四页)引用了而作更完备的说明「梵王为主融摄舍利弗的德性形成文殊师利帝释为主融摄大目犍连的德性成为普贤人间天上的两大脇侍成为二大菩萨二大脇侍间的释迦佛就成为毘卢遮那」其实早在《印度之佛教》(三〇六页)就说到「魔天外道夜叉(等)与菩萨同化之倾向日益显著如梵童子之与文殊因陀罗(即帝释)之与普贤摩醯首罗天成佛之与大自在天其显例也」「佛的真身是现在家相」这与文殊现在家相一样毘卢遮那佛像都是在家相的然在《华严经》中「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大正一〇一中)与释迦成佛相同只是表征的境地崇高些〈如来名号品〉(大正一〇五八下)「或名一切义成(悉达多)或名释迦牟尼或名第七仙或名毘卢遮那或名瞿昙氏或名大沙门」释迦与毘卢遮那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没有严格的区別但在〈十地品〉(大正一〇二〇八中)说「菩萨住此(法云)地多作摩醯首罗天王」摩醯首罗天是印度教的大自在天与佛教的色究竟天相当〈十地品〉只说「多作」到《楞伽经》就说「色界究竟天离欲得菩提」了(大正一六六三八上)这也是大乘佛法由人而天(是在家相)的演化历程天上成佛的是真身释迦佛是化身成为大乘佛教界的共信「大乘佛教只是佛教的梵天化」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始终是大乘的信仰者大乘佛法的开展是多方面的天(梵)化只是其中的一项天化是适应民间的印度教信仰由微而著不断的扩展起来所以我对大乘不是否定只是「抉择而洗炼之」「刮垢磨光」大乘佛教的方便适应其中「天化」的發展到神秘淫欲为道说什么「明王」「金刚」对纯正的佛法——声闻菩萨的正常道是严重的扭曲所以我主张反「天(梵)化」而回归「人间」这决不是来台湾以后的思想转变在写作《印度之佛教》的前一年——民国三十年写了一篇〈佛在人间〉末了说「在大乘佛教的發展中如果(如太虚大师所)说有依人乘而發(心)趣(向)的大乘有依天乘而發趣的大乘那么人间成佛与天上成佛就是明显的分界线佛陀怎样被升到天上我们还得照样欢迎到人间人间佛教的信仰者不是人间就是天上此外没有你模稜两可的余地」(《佛在人间》一五页)

再来解说《佛法概论》等似乎不同而被称为「想像式」的意见〈青年佛教运动小史〉这是三十一年写的原名《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全书分三部分〈青年佛教运动小史〉〈青年佛教參访记〉现在编入《青年的佛教》〈杂华杂记〉编入《华雨香云》这是依《华严经入法界品》写的关于大乘佛教(新的祇园)的出现经上说是「菩萨摩诃萨五百人五百声闻众无量诸世主」由于佛的「加被之力求一切智广大愿力」而引發的(大正一〇三一九上——下)我这样写「有称为菩萨的有称为声闻的还有叫做世主的——世间的统治者就是天神罗刹夜叉们」(《青年的佛教》二——三页)温君引文而没有注意「世主」们但经文确是说到「世主」而且是「无量世主」的从这三类众生的信愿深解显發大乘佛的境界怎能说「与前引大乘以教化在家菩萨为中心这一命题是一贯的」呢这是含有「天化」成分的经上说到「此六千比丘是舍利弗自所同住出家未久」(大正一〇三三〇下)六千比丘受文殊的教化回向大乘而代表传统佛教的上座舍利弗虽赞叹文殊而还是声闻所以我在〈杂华杂记〉(《华雨香云》一五七页)「比丘信大乘多是初学的这是非常明白而值得注意的事」温君又误解了以为「大乘思想的起源与出家的声闻无关出家人是大乘的初学者足见他对这一问题的犹豫」依〈入法界品〉大乘佛法是菩萨声闻世主们所共同引發的怎么说与出家的声闻无关「出家未久」是什么意义〈入法界品〉中善财所參访的善见比丘这位大菩萨比丘不也自称「我年既少出家又近」(大正一〇三四九下)佛教初分为上座与大众二部《大毘婆沙论》(大正二七五一一下)「耆年虽多而僧数少」成为上座部「耆年虽少而僧数多」成为大众部(《舍利弗问经》意大同)大众部中老上座少而僧众多多的当然是少壮了《佛藏经》(大正一五七九〇上——下)也说「一味僧宝分为五部尔时世间年少比丘多有利根喜乐难问推求佛法第一实义」在印度的佛教史上大乘佛法主要是从大众部系的少壮比丘發扬起来的「出家未久」「我年既少」「年少比丘」善财是童子文殊师利也是童子所以我称之为「青年佛教」如〈杂华杂记〉(三节)所说「出家未久」的六千比丘赞同大乘而修学大乘所以我说「比丘信大乘多是初学的这是非常明白而值得注意的事」这到底有什么可「犹豫」呢

《佛法概论》这部论是改编《阿含讲要》增补三乘行果而成的所以对菩萨众的德行比较简略些由于大乘经不同的两大类型所以我提出了旁流与主流的看法旁流是在大乘经中声闻出家众处于旁听的地位也有助佛说(大乘)法的或受到菩萨们的讥责最后声闻众回入大乘菩萨道主流是直入大乘的有的大乘经没有声闻出家众參与为什么称之为旁流与主流因为大乘是以修菩萨行成佛道的崇高理想为目的所以在「大乘佛法」的开展中直入大乘的取得了主流的地位换言之大乘初兴是不离声闻僧的大乘思想的弘传对传统佛教的声闻僧作出或融摄或批评的不同适应等到大乘的法门大那就直说佛果与菩萨行了维摩诘善财常啼(在家相的)文殊表征了人间菩萨(也是「天」)的形相温君以「主流」为「在家众为大乘思想的主要来源」那是根本误会了说到佛与净土从人间释迦佛演化到色究竟天成佛如上文已经说到佛的国土释迦佛是现实世界——秽土到弥勒成佛时那时轮王统一天下以德行化导人间人口众多物产丰富人民过著和平安乐的生活弥勒佛同时出世弘扬出世出世而又入世的佛法世间太平佛法兴盛这是早期传说的人间净土在大乘经中十方净土形形式式都是天国化的如阿閦佛的妙喜净土阿弥陀佛的极乐净土经上都说「如(欲界)第六天上」阿閦佛现出家相有出家弟子但没有律的组合国中有女人但没有不净(月经)怀孕与生育也没有苦痛人间能上通天国这是欲界天式的净土阿弥陀佛的极乐国土起初是有出家阿罗汉的后来没有了成为纯菩萨的净土极乐国是没有女人的也就没有男女没有家庭没有家也就没有出家这是近于梵天式的与色究竟天成佛原则上是无所谓在家出家的但在人间看来不现出家相那就是在家相了民国十五年前王弘愿要传密法还依毘卢遮那现在家相而作为在家人可以传密的理证呢大乘经中这样说我就这样说

基于现实人间成佛的观点我从释迦佛的發心及成佛后的游行教化引起我的信敬与热心我在三十年写的〈佛在人间〉写下「出家更接近了人间」(《佛在人间》九——一二页)《佛法概论》(二四八——二四九页)「出家的社会意义即从私欲占有的家庭或民族(对立)的社会关系中解放出来这是超家族超国界的大同主义有和乐——自由民主平等僧团只能行于出家的僧团中但彻见佛法深义的学者不能不倾向于利他的社会和乐菩萨入世利生的展开即是完成这出家(无私无我)的真义做到出家与在家的统一」在净土中我觉得弥勒净土最好这不是理想的天国化而是有实现可能的所以在《佛法概论》(一三一页)「弥勒佛时代的净土即是这个世界的将来也是我们仰望的乐土」

《胜鬘经讲记》这是民国四十年讲的《胜鬘经》是以在家身分直入菩萨道的我说「小乘以出家为重大乘以现居士身为多」我说的是多而该文竟说「印顺法师几乎是说『真正的大乘佛教=在家佛教』」在「大乘」与「在家」间㓰上了等号

〈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温君引我的话说「大乘法不是从出家比丘的基础而發扬起来的大乘法的昌盛与在家佛弟子有密切关系(经中这样说)表示了大乘佛法是以在家佛弟子为中心而弘通起来佛法普遍的传播于民间人间受到佛法的薰陶即自然而然的有以在家佛子为中心的重视人乘正行——德行赞仰出世而又积极地入世度生的佛法發扬广大起来菩萨法是适应印度的在家弟子以人乘正行为基础而兴起广大」我从来不反对在家佛教并希望有如法的在家佛教曾写有〈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一文但在争取「在家主体性」的意识型态下是很难通解我的思想的上面这段引文出于第二段「诸乘应机的分析」先说「人乘及基于人乘的天乘」天乘的主要德行——修行项目是施(慈)定次说「基于人天的声闻乘」声闻法是戒再说「基于人声闻的菩萨乘」内容是布施持戒禅定智慧忍辱精进慈悲方便依于这一意义——修行项目所以说「大乘法不是从出家比丘的基础而發扬起来」「菩萨法是适应印度的在家弟子以人乘正行为基础而兴起广大」「菩萨法是以人乘正行为基在出世与入世的统一中从世间而到达究竟的出世」著重于修行内容而作此说学菩萨也并不容易呢

论到大乘思想的兴起可说是源远流长在《阿含经》与广《律》中觉得释尊的伟大远远的胜过了一般在家出家的声闻行者(多闻圣弟子)所以在〈佛在人间〉(《佛在人间》四——六页九——一二页)写下了「佛陀的身命」「出家更接近了人间」表示我对佛陀的无限崇敬释尊说法主要是声闻乘法为什么自己成佛而不教人学佛成佛呢所以在《佛法概论自序》(二页)中说「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是不能充分表达释尊的真谛的」这就是受到当时社会与宗教界的局限在佛的出家弟子中如三迦叶等一千人本是事火外道舍利弗目犍连等二百五十人本是六师中删阇夜毘罗胝子的弟子这就是早期的常随众——比丘一千二百五十人了又如大迦叶不接受释尊的劝告不愿住在僧团中而过他独往独来的头陀生活大弟子们多少有他自己的修持习性好静重禅定急求解脱释尊只能应机设教那就是声闻行了然释尊开示的「正法」要在缘起无我依「法」而施设「毘尼」使学众过著团体的生活这是德化的法治生活没有阶级种族国家的分別平等自由均利(利和同均)的集团称为「四方僧」(大乘才说「十方僧」)生在二十世纪的我不能不感到释尊的伟大虽然受到时代的局限这一崇高的社团理想还只能实现于出家僧中(在家是没有组织的)在佛弟子的心目中留下释尊的伟大印象(当然感觉不一定相同)「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是从「佛法」發展到「大乘佛法」的主要力量(《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自序》三页)

「尊上座而重大众」的佛教后来分化为上座部(又分为分別说与说一切有二系)与大众部上座部多耆年上座是重律的大众部多少壮是重法的上座部重于事相对「律」是轻重等持谨严保守时空的适应要差些对「法」是分別抉择开展出严密的阿毘达磨论大众部重于理性对「律」是重于根本如《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九上)如大众部分出的鸡胤部说「随宜覆身随宜饮食随宜住处疾断烦恼」修行是非常精进的但对于穿不穿三衣午后吃不住处结界不结界都可以方便随宜如住处而可以不结界那「犍度」中的种种事都不能举行了对「法」重理性探求永恒不变的理性如成立「九种无为」这二大部一再分化成为十八部(以后还要再分化)的对立与大乘有深切关系的大众少壮派不是没有副作用的如《印度之佛教》所说(九八——九九页)所以我称大乘为「青年佛教」而在〈杂华杂记〉(《华雨香云》一五八页)这样说「佛教童年是透过了声闻耆年的可以说是童心的复活童心的永存」「青年佛教所表现的佛教青年是在真诚柔和而生命力充溢的青年情意中融合了老人的人生的宝贵经验」否则青年的「竞新好异」会引起不良副作用的

在佛法流行中「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首先是舍利塔的建筑作为一般信众礼敬与供养的对象可说佛教一般宗教化的开始释尊胜过声闻弟子也就是佛胜过阿罗汉渐渐的为佛教界所公认依佛法的「因果律」释尊过去生中的修行不同于声闻弟子的修行才能成就无上的大觉佛的「本生谈」遍的流传起来传说的「本生」虽传说并不一致但这是一切部派所共有的依巴利文《小部》所说「本生」共有五四七则其中天神类六九则畜生(鸟兽虫鱼)类一一九则其余的是人我在〈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佛在人间》六二页)中说「本生所载的菩萨行现天身地狱身是少见的」这是说错了菩萨而是天神身是相当多的佛在过去生长期修行中——菩萨出于佛世也出于没有佛没有佛法的时代是人是天神或是畜生对未来大乘的菩萨道是有一定影响的菩萨怎么会是低级的(鬼)神与畜生呢上座系的说一切有部等认为这是可能的《论事》(《南传》五七三六六)大众部系的安达罗派以为释迦过去生中「值迦叶佛时入决定」《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五下)「菩萨为欲饶益有情愿生恶趣随意能往」这与大乘的得无生忍一样菩萨有凡圣二阶圣位菩萨能示现生于恶趣的「本生」本是印度民间(与神教有关)传说的先贤圣德或是民间的神话故事这些伟大的德行特別是利济众生的施舍一切都化为如来过去生中的菩萨行如「本生」所说过去生中伟大的德行部派佛教都综略而称之为波罗蜜多《大毘婆沙论》(大正二七八九二上——中)毘婆沙师立施精进智慧——四波罗蜜多外国师说施精进静虑般若——六波罗蜜多还有別说六波罗蜜是四波罗蜜多而加闻与忍的外国师说的六波罗蜜多与法藏部及大众部系的说出世部相同巴利语的赤铜鍱部別立施出离智慧精进真谛决定舍——十种波罗蜜多过去生中长期修习波罗蜜多大行当然能圆成无上的佛果了说到佛起初都是现实人间的佛陀但引起了(大众系及法藏部等)「佛身无漏」与(说一切有部等)「佛身有漏」的论辨依一般人的信仰与理想引出大众部等所说「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一刹那心了一切法一刹那心相应般若知一切法」如《异部宗轮论》所说(大正四九一五中——下)这样佛是寿命无量的永远的存在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论事》(《南传》五八四一二——四一三)大众部主张「十方世界有佛」这些佛菩萨的信仰是部派佛教中流出的大乘思想的渊源近于大乘的是大众部系及分別说系中的化地法藏部等这类思想的發展显然是适应印度民间而展开的通俗化出世而又入世利济众生的佛法

流传于部派佛教的佛与菩萨思想当然也流传于(印度)民间出家(少壮)与在家佛弟子自然会引發「彼既丈夫我亦尔」的大心發心修菩萨行成佛立志在长期(三大阿僧祇劫或四或七大阿僧祇劫等)生死中利济众生而圆成佛道西元前一世纪中这一学风开始兴起多方面传出而主要是「般若」般若重在了达一切法如幻性空在發菩萨(菩提)心大悲心随分随力的修行六波罗蜜「不修(深)禅定不断(尽)烦恼」所以能不同于声闻果证而直趣菩提大道当时传统的佛教出家众是不能去婬坊酒肆屠场伎乐处的那佛法不能普及新开展的大乘如在家菩萨维摩诘「若至博奕戏处辄以度人入诸婬舍示欲之过入诸酒肆能立其志」(大正一四五三九上)以在家身分到这些地方不是为了舒解自己的情欲而是为了化导众生初期的贤护(善守)等八大菩萨《智论》明记他们的生处(大正二五一一一上)与维摩诘等应有相当的事实依据又如南印度的善财童子虽是释迦本生善财王子(大正二四六〇下——六四下)的改写但參学所见的除出家众六人外多是在家的——建筑师医生语言学者航海家法官国王外道家庭妇女等大乘兴起于南印度普及民间各阶层也应有事实成分还有适应民间宗教而有夜游神(空行夜叉)等大乘法的普及民间而有些杰出的菩萨行者是可以理解的但大乘的如实道平实而深彻的为了普及化在《般若》《法华》等经中善男子善女人也成为「法师」(原语为「法呗𠽋」)进行读(背)诵供养(经典)解说等初学者的宗教行仪在大乘發展中有些经典是没有出家众在座的那是更理想化更天(神)化了

「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本生」的流行适应印度民间所以在甚深广大的菩萨行崇高的佛身佛土观中不免受到了影响(一)「本生」传说中的菩萨都是伟大的个人(或畜类与天神)德行大众部系又「律重根本」方便随宜所以初期大乘行者是重戒而不重律仪的也就是重德化而不重僧团法治的大乘经所说的菩萨在家的非常多而在现实的印度独立特行的出家与在家菩萨都是没有组织的如《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一一九五——一二〇〇页)所说大乘佛法的弘传还是依龙树等从(还在流行發展中的)部派佛教僧团中出家而修学大乘的菩萨比丘大乘才能更广大的延续下来(二)释尊容忍民间信仰的(天)神而「本生」又多天神菩萨所以初期大乘的菩萨道是「佛教的人间化也是天化」「金刚力士本是(护法的)夜叉而已在大乘佛教中就尊称为菩萨化身海龙王紧那罗王犍闼婆王阿修罗王(这些「大力鬼王高等畜生」的天神)称为菩萨的也不少连魔王也有不可思议大菩萨这些天菩萨在大乘法会中助佛扬化也还是本著悲智行愿的精神助佛说六波罗蜜四摄等大乘法」(《佛在人间》四一页)但在一般信众心中这些(像在家人的)天菩萨是大菩萨不但胜过声闻比丘也胜过人间發心修菩萨行的终于天上胜过了人间这样印度神(天)教所有的祭祀——护摩咒术苦行也渐渐的触摄到佛法中来还有超现实的佛菩萨加深了神秘的信仰他力加持与祈求都在大乘中出现了一般都信仰赞叹不可思议的佛菩萨而不重真正利济人类从利他中完成自利的菩萨道「心性怯劣」急求自利的有求生佛国的「易行道」(在家者为多)印度佛教的后期出家与在家的一齐修行即身成佛的「易行乘」正常的菩萨道偶而说到而已——印度佛教的末日也近了我说人间佛教是对佛法的「天化」清除不符佛法特质的部分所以说「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炼之」(《印度之佛教序》三页)「不是创新而是将固有的刮垢磨光」(《佛在人间》九九页)

我在四十二年写了一篇〈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所以要提出在家佛教有三点意义(一)经文的启發如维摩诘的多方设教善财所參访的善知识多数是在家众的不同教化胜鬘夫人的教化使阿瑜陀城人七岁以上的都归信佛教这不一定是事实但表示了大乘佛法中在家佛教的形象佛是修菩萨行而成的在佛的「本生」中形形色色不是以出家众为主的(二)教界的事实大乘佛经这样当然有在家而修菩萨行的但没有教团的组合晋法显所见的巴连弗邑——华氏城的婆沃私婆迷是「大乘婆罗门」「举国瞻仰赖此一人弘宣佛法外道不能加陵众僧」「国内大德沙门诸大乘比丘皆宗仰焉」(大正五一八六二中)西元七世纪在家的唯识学者月官受到那烂陀寺众的列队欢迎在那烂陀寺七年与中观者月称进行了长期的论辩(多罗那他《印度佛教史》二四章)在家的大论师受僧众迎接长住寺内那时在家众在佛教中的地位有点不同了秘密大乘兴起据说郁地耶那国王因陀罗部底传出甚深密法香跋拉国王子月贤在驮那羯磔迦大塔处得到时轮法而传布(《现代佛教学术丛刊》七二册五五页五八页)这是在家而传出密法了依此去看西藏佛教宁玛派是在家的噶居派的祖师马尔巴是在家的萨迦派的教主夫人几年前也来过台湾呢中国内地的佛教姑且不说隋唐时代的三阶教等民国成立李政刚等發起佛教会(后自动取消)上海有世界佛教居士林后各地也有成立的上海还有佛教青年会曾發展到杭州汉口有佛教正信会由于《印光大师文钞》的流通江浙地区成立不少(念佛的)莲社印光大师痛心于佛教僧界的「三滥」赞同居士的结社念佛(弘一大师出家前印光大师也曾劝阻他)这些在家佛教还是归依三宝或请大法师讲经与开示的特出的是南京支那内学院欧阳竟无老居士發表了《内学院院训》在〈释师训〉的「辟谬」中强调居士是僧是福田是师范可以说法阅戒可入比丘中次第坐等(《内学》第三辑九——一七页)还有广东王弘愿的传授密法这是以在家众为师主的团体台湾的在家佛教团体如中华佛教居士会等台中李炳南居士成立的莲社承印光大师的意趣而更进一步虽归依三宝而由炳老代授(不知现在如何)是一彻底的在家教团即使有出家人从炳老修学也不能进入这一团体政治开放以来佛法的类似佛法的在家佛教越来越多了(三)我的意识来源在没有出家以前就感觉佛法与现实佛教界的差距出家后赞同太虚大师的「人生佛教」在研读中觉得大乘正常的菩提道实源于释尊的教化(身教言教)开展出菩萨行的如实道只是受到印度文化(神教)的影响不能充分落实反而适应印度神教演化为通俗的神秘的宗教佛教传来中国重玄理山林来生度鬼寺院也家庭化为子孙制到清末民初一般僧侣的品质低落受到社会的歧视我曾感慨的说「出家人对佛法不大留心而对军政名流护法居士却一味奉承逢迎按时送礼请斋自己无知却奉承逢迎攀缘权势所以如果说有四宝(加居士宝)那只因僧不成宝怪不得別人」(《华雨香云》三四页)〈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也说「并非由于白衣说法而成为末法反之正由于出家佛教的衰落而有白衣说法的现象如出家众的德学集团具足教证功德白衣弟子那裡还想在狮子窟裡作野干鸣呢由于出家众的德学衰落真诚的在家弟子要起来赞助弘扬半知不解的也敢来一显身手」(《教制教典与教学》九〇页)我还想到基督教由于新教的改革运动传统的基督教——天主教也因而大为改进中国在家佛教的如法成立出家佛教也可能因而更为纯正健全如依然故我那在新的时代中走向衰灭也不用怪別人了面对现实反省自己(自己的出家僧侣)从大乘经的启發中所以写下了〈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早一些白圣老法师曾建议分僧伽为二类一为中国传统出家受戒一是近于日本式的)但我所提出的是「在家的佛教在共同的佛教组织中应各从自己的岗位上去努力自己所知所行的业务即是修学菩萨道的道场与自己有关的种种人即是自己所摄受教化的大众这才能净化世间才能利乐人群如建立在家佛教不能把握这主要意义而只是强调厌离(娑婆)卖弄神秘(说过人法)那就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教制教典与教学》八八——八九页)

关于大乘佛法之起源问题平川彰博士在《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提出三项理由推定大乘与出家的部派佛教无关是出于非僧非俗的寺塔集团他所依据的文证经一一的勘察都是不能成立的平川彰是日本著名的大学者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以为这是他忠于日本佛教要为日本式的佛教求得教理上的根据所以我在《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九页)中说「果真(如平川彰所说的)这样初起的大乘教团倒与现代日本式的佛教相近这一说大概会受到日本佛教界欢迎的也许这就是构想(有非僧非俗寺塔集团)者的意识来源」温君引用我〈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所说「大乘法不是从出家比丘的基础而發扬起来的」「大乘的昌盛与在家佛弟子有密切的关系」认为「这与平川彰的结论应该没有太大的不同但奇怪的是印顺法师不明文否定自己的结论」——起源于部派佛教反问「曾经一度影响他驰骋于想像式的历史解释的意识来源是什么」温君是不免误解了我在民国三十年所写的〈佛在人间〉已确定了我的「回归人间」而反「天化」的立场大乘思想的起源三十一年写的《印度之佛教》与六十九年出版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并无太大不同如本文(二)所说起源是出于大众部——少壮派的青年部分的分別说者但从部派而大乘起初是少数的会受到传统的局限与排斥我说「大乘發扬起来」「大乘的昌盛与在家佛弟子有密切关系」「起源」与「發扬」「昌盛」是不同的而温君却将「起源」与「發扬」「昌盛」画上了等号「不僧不俗的寺塔集团」与我所说的在家众不同而温君却以为「没有太大的不同」这才怪我不「否定自己的结论」进而问我的「意识来源是什么」这应该是在家的主体意识在作怪我赞同菩萨道的宏扬是不会反对在家佛教的但我所乐意见到的决不是「但求往生」「只管打坐」也不是认同外道——瑶池门一贯道等的或著重气功的在家佛()教


校注

[A1] 启【CB】启【印顺】
[A2] 遍【CB】徧【印顺】
[A3] 吃【CB】吃【印顺】
[A4] 吃【CB】吃【印顺】
[A5] 遍【CB】徧【印顺】
[A6]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7]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8]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9] 波罗蜜【CB】波罗密【印顺】
[A10] 多【CB】多【印顺】
[A11]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12]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13]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14] 波罗蜜多【CB】波罗密多【印顺】
[A15] 启【CB】启【印顺】
[A16] 多罗那他【CB】多拉那他【印顺】
[A17] 裡【CB】里【印顺】
[A18] 裡【CB】里【印顺】
[A19] 启【CB】启【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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