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福严二三事,谈佛教在人间
民国八十三年四月八日,台湾佛学院志编纂组,经由常觉法师引介带领,前往新竹圆光寺拜访福严佛学院导师印顺长老,恭请长老概介福严初创时期的办学概况。长老目前将届九十高龄,后学佛子能借此因缘亲炙一代高僧,都感因缘殊胜难遇,因此也请问了一些有关佛教在人间的特质,及菩萨行与易行道的發展。编纂组特将当日长老的开示整理成稿,礼请常觉法师审阅,并呈印顺长老斧正。
一 福严佛学院草创概况
问:请老和尚谈谈福严精舍最初办学的概况?
答:当初福严精舍的修建,可以说都是为了学。但是开始的时候和一般的学院并不相同,它是一个大家自己学习,一起研究的学团,并没有对外招生,凡是有志于学、能够学的僧青年,只要是志同道合,都可以来这个学团共住。
精舍从民国四十二年建立以来,起初是香港来的一部分人,后来弥勒内院的另一部分人也来參加。这些人都是从大陆出来的,也都是有学佛基础的,像演培、续明、仁俊、常觉等法师。当然,也还有少数台籍的同学。我那时身体不好,教学经验也不足,有时候会稍微讲一点——专题演讲,但并没有预定一定要怎么讲。所以同学除了在那裡可以自己学习佛法,也希望他们可以出来教学。
那时研学的内容,以三年时间为限,我为学众们选读了各宗各派的代表经典,如讲教理、禅定、智慧的,各取一些代表性的,还谈不上深入研究,主要是希望大家在初学期间,从博学中求得广泛的了解,才不致引生门户之见。至于要深入研究,则可视个人根性好乐,选择一门深入。
谈到制度,我实际上是不擅长。那时只有一个共住原则,就是:无事不得下山,不要窜寮,不要说太多的闲话,认真用功看书、读经和听课。所幸大家都是来学佛法的,都能安心用功。我们很朴素,很简单,除了早晚打扫外,说不上有什么制度,这是早期的情况。
福严一直没有院长制,直到民国五十年,续明法师任住持,他就将精舍改成一个学院型的「福严学舍」。到了民国五十三年,他因身体不好,想到海外游化休息一下,不意竟病死在印度。后来名义上由演培法师当住持,实务上则由常觉法师等负责。
问:老和尚邀请办学的人选时,可有什么条件考虑呢?
答:福严精舍的环境与一贯风格,平常等于是关起门来自修的。一年仅有一次法会,且只有白天时间,信徒会回来看看。所以,也可说是一个纯粹以学为主的道场,没有经忏佛事,也不打佛七,没有香火,也少信众往来。
起初时候,来精舍共住、共学的都是法师,所以没有向外邀请法师。民国四十六年开始,壹同寺成立女众佛学院,老师并不需要到外面聘请,由我们山上推派几位去担任授课,只有国文课是外聘教授或信徒担任。
问:老和尚提到早期办学的时候,重点不在制度的设立而是原则的给予,为什么会订这些原则?
答:是啊!学生没有事,不能下山,因为大家都是来学佛法的,不要东跑西跑的,出家人不能一天到晚你找我、我找你,充嗑子(闲聊)的,否则佛法难有成就。那时,我们都不会讲闽南话,所以没有什么活动,下山没事做,是浪费时间。
现在的出家人活动空间比较大,这是想像不到的变动。这样的变动有好的、也有坏的影响,缘起法有正面的作用,也有负面的作用。就如同一件事情,你看来很好很好的,过分發展了,慢慢的裡面也会产生问题,就是这样。那个时候生活很轻松、很淡泊、简单,自然就少问题。但是好处在这裡,缺点也就在这裡。
我是个不会活动、没用的人,所以大家共住下来,也都比较倾向于学。讲到修学佛法,也还是要能够放得下,安心好好学一下,才能够对佛法有比较深刻的认识,否则,会说、会讲的,就博得听众的奉承,把场面弄得轰轰烈烈的,外缘太多,也把大好的修学时光荒废了,倒不如安心修学,持之以恒,对佛法有正确深刻的认识来得好。
问:老和尚后来曾经为福严佛学院拟定课程,这套课程开设的次第,是怎样安排的呢?
答:出家生活和在家生活是不同的,出家人称作宗教师,所以态度行为都应该与一般人不同。用佛法来讲,应该知道佛陀的教诲,应该朴素、实际一点。因而在佛法中,像《遗教经》这一类有关出家人正当生活的,都必须要学,这是出家人应该学习的基本课题。
过去,中国自从禅宗和净土兴盛以后,其他的教典、佛法的义理都慢慢的衰弱下来,显得没有用、不必要了。到了民国初年,大陆上才兴起教理复兴的趋势。所以,真正要理解佛法的深义,印度的佛教史、中国佛教史都要了解。
此外,我们需要对佛法每一系统的思想都了解。我指的是大乘三系,所以中观、唯识、《楞伽经》、《胜鬘经》、《大乘起信论》,都是要讲的。
我在讲学方面,向来都依据经典的本意来讲,让同学理解它的意旨,那么,就不会像有的人依照自己所想像的,就把它讲成什么样子,这样容易曲解佛法,让人不明瞭佛法的真义。至于这个好不好,或那一个比较好,那是另外一回事。
问:关于各宗各派都介绍,有没有偏向中国的,还是印度的宗派?
答:先讲印度的,然后中国的。我为福严初期的学众所拟定的三年读经次第也是这样的,先开印度的,因为佛法究竟是从印度传来的,到中国以后,经过翻译,透过中国人的思想、文化,了解上多多少少有点变化不同。
比方佛教的制度,中国佛教的制度和印度佛教的制度完全不同。佛教在印度,寺院都是公有的,不是属于那一个人的。有人来住就是这个寺院的现前僧,就可在这个地方吃、住。中国大陆上的丛林,虽已经不太相同,但多少还保有一点十方常住的特质。南宋以后,丛林以外,寺院大都私有化、子孙化了,这是受到中国家庭本位文化的影响。师父传徒弟、徒弟传徒孙,在中国人看来很合适,以为应该如此。事实上,师父带徒弟胼手胝足的努力,往往可以维持一个道场的相当發展,但这样与印度原有的制度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在中国真正公有的,反而大家都没有兴趣!
二 佛教在人间
问:老和尚的著作裡面,相当的注重历史的延续性,整个都从历史的角度来贯串所有的佛法?
答:佛教讲的这个「法」,永远是这样的。讲到修证的内容,应该是没有时间性的。不过,佛法是佛所证悟的,但从佛口宣说出来的,或是由身体表示出来的,这种身教、言教流布到社会,就会显出时空的关系。
释迦牟尼佛当年建立的制度有很多,一部分是适应当时印度社会的情形。佛法裡面有一句话说:「毘奈耶因缘所显」,要谈戒律,就要知道佛为什么要制这个戒。
比方佛教的制度,当它传到不同的地方,种种情形、种种关系、种种观念,也就慢慢不自觉地起变化,因为它要适应那个地方!如佛不戴帽子,不穿鞋子,这种戒律传到寒冷的地方,怎么可以通行?自然而然的,比丘们的衣服就起了变化。因为弘扬的地方不同,为了适应不同的时空、因缘,所以每一部的戒律就有些不相同。
像锡兰、泰国,它们比较接近佛那一个时代的佛法,为什么呢?因为它们是热带地区,与印度很相近,所以接近一点。但它们也有不同的地方,比方,佛世本来有比丘尼,为什么泰国、锡兰却没有呢?也许是他们男女的观念太重视男性了。还有八关斋戒三个月,是佛在世时所没有的,显示他们制度的不同处。
这是佛法已落在人间的实例,人间的佛教是现实的,不是想像的。就现实的佛教来讲,从起初的原始佛教慢慢發展到部派,慢慢地大乘佛教接著也兴起了,这么这一来,就形成时间、地点种种实际因缘关系的不同,当然裡面也有个人的特质,但重要的是时间关系。
所以,根据我刚才讲的,真正释迦牟尼佛的佛法比较朴素、纯正、纯真。像中国看风水、看相,这种神道不分的方式,会引起副作用,出家人绝对是不能做。这种事情有没有效,对不对,是另外一个问题。释迦牟尼佛的弟子,绝对不随便显神通,为什么不能显?你显神通,那就慢慢影响社会,兴妖作怪!这是有严重副作用的。佛教不是站在个人的立场,我自己要怎么做,而是从团体的活动当中去了解,应该怎么样较适宜,这才是真正的戒律。
三 菩萨行与易行道
问:刚才老和尚提到宋代的子孙寺院兴起,是受到中国家庭本位文化的影响,为什么从宋朝以后,中国丛林制的禅宗会特別盛行?
答: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它是一种随缘随时的变化。当然,诸如所穿的衣服、学制、佛法理论什么都会改变。这种问题,并不只中国,印度也有这个倾向。
在印度佛教方面,就像初期佛教经论比较简单、朴实,而大乘佛法,一开始就比较通俗化、一般化、方便化,所以有念佛的易行道。易行道好像容易行,但并不是到极乐世界就一切圆满了,到了那裡还要学,不过,在那个地方学习稳当、究竟,不会退转。
印度佛教也有这一种倾向,倾向简单化,快而容易。真正的菩萨行殊胜难行,一般人听起来,菩萨不好做,不敢学,但也不能说大乘菩萨不好;最好修易行道,成佛快一点。要他为众生长期处在生死当中,那不要说是三大阿僧祇劫,一点点时间就受不了啦!所以,后来密宗有即身成佛,禅宗有即心即佛的说法,它们的基本精神是相通的,都是从如来藏思想發展出来的。
如来藏思想认为一切众生都有佛性,犹如衣裡明珠本来具足,只要拿出来,一点,随即显發出来,非常快速。这种倾向在印度發展后,与印度教配合起来便發展成秘密佛教,讲成佛要即身成佛、即心即佛,所以易行道、易行乘(密宗)便盛行了。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43 册 No. 41 永光集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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