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自己说几句话

七年前搜集些对我的写作所引起的反应编成《法海微波》近七年来对我写作而表示意见的似乎更多一些我不一定能看到看到了也没有能记忆所以又托人找来一些资料在精神好些时偶尔翻阅在阅览过程中知道有的反对有的赞同有的赞同而存有自己的想法思想是多元化的「异见异忍异欲」是当然的现象但读了这文字的人对我的意见与事实可能会引起某些误会我虽然虚弱无力写写停停的还是多少说明一下的好

先说我的写作与日本学者及西藏所传的关系

我的大乘三系(或作三论)说是从太虚大师的三宗来的起初「我赞同(支那)内学院的见解只有法性与法相二宗」经过「三年阅藏对于大乘佛法觉得虚大师说得对应该有法界圆觉一大流」(《游心法海六十年》六——九页)虚大师的三宗说最早见于民国十年的《佛法大系》立真如的法性论意识的唯心论妙觉的唯智论(《太虚大师年谱》(以下简称《年谱》)一二三——一二四页)十一年为了评破《唯识抉择谈》作《佛法总抉择谈》依窥基《法苑义林章》所说「摄法归无为之主故言一切皆如也摄法归有为之主故言诸法皆唯识摄法归简择之主故言一切皆般若」——立般若宗唯识宗真如宗(《年谱》一四五——一四八页)其后确定三宗的名称为法性空慧宗法相唯识宗法界圆觉宗所以「我分大乘佛法为三系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与虚大师所判的法性空慧宗法相唯识宗法界圆觉宗——三宗的次第(与内容)相同」(《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一六页)我的大乘三系说最早提出是民国三十年写的〈法海探珍〉三十一年的《印度之佛教》除了虚大师所说有所启發外在这抗战期间不通日文的我是不可能「消化了日本佛教学者的研究成果」所以我读到《台湾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说「这样(三系)的排列方式日本佛教学者高楠顺次郎于夏威夷大学讲〈佛教哲学要义〉时已使用过了」(《福报》六十二期)我非常欢喜有智者所见相同的感觉近来见到了一本《佛教哲学要义》是高楠顺次郎所著蓝吉富译正文书局于民国六十七年出版的经仔细阅读竟没有大乘三系的排列与说明在该书〈绪论〉末分佛教为二大类「否定式合理论」诸学派有俱舍成实法相三论——四宗「内省式直观主义」诸学派含摄了华严天台真言律等宗派(一〇——一二页)这确是高楠顺次郎著的《佛教哲学要义》但没有三系的排列次第那作者为什么要说「日本佛教学者已使用过了」呢

日本近代的佛学对我是有相当影响的初到闽院求学读到梁启超的〈大乘起信论考证〉读得非常欢喜这是引用「日本学者研究成果」的二十六年在武院读到高楠顺次郎与木村泰贤合编的《印度宗教哲学史》(译本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不是谈佛法也不知他的正确程度如何但从渊源發展演变而作史的叙述对我探求佛法的方向有著相当的启發性也就因此墨禅所有的日译多氏《印度佛教史》也借来阅览揣摩但我不是盲从者二十三年初夏在武院对日人(名字已忘)《三论宗纲要》(译本商务印书馆出版)所说如罗什道生昙济道朗的传承以高丽朗与河西朗摄山僧诠与余杭僧诠的混为一人可说无一不误我以「哑言」笔名發表〈震旦三论宗之传承〉(《海潮音》十五卷六期)一一的加以评破而提出我研究所得的三论宗传承

抗战结束我经香港到台湾以后的写作受到日本佛学界的影响要多些三十九年我在香港托人请到一部《大正新修大藏经》这是中文的大藏但日本学者对不同版本的校注声闻经律与巴利藏的比对同异与现存梵文校典的对勘的确给我研究上的不少便利四十一年从台湾去日本买了宇井伯寿的《印度哲学研究》宫本正尊的《大乘と小乘》等又请了一部日译的《南传大藏经》我虽不通日文但对初期经论的组织与汉译声闻三藏相比对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五十年后为了写作的參考又托人买了些日本学者的作品我參考日文著作的主要是《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这三部书都说到了參考日本学者的书名然參考主要是资料而已如《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一〇三页)「后二书为日本学者最近的名著虽然在原始佛教圣典集成之研究中不能随和二书的意见但对资料上可说得到了最多的帮助」

上面这三部书关键性的重要部分在三十一年所写《印度之佛教》已具体而微表达过的《印度之佛教》第四章四节「法毘奈耶之初型」(重版本六三——七七页)可说是《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的雏形《摩诃僧祇律》「杂跋渠」与《毘尼摩得勒迦》的「杂事」等相近都是牒句而略释的毘尼本母的發现论定为「犍度部」的根源《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第五章〈摩得勒迦与犍度〉(二五一——三九四页)就是依此写成的第九章〈原始集成之相应教〉(六二九——六九四页)及以后写成的《杂阿含经论会编》是受到吕澂《杂阿含经刊定记》的启發而研讨完成的《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第二章〈阿毘达磨的起源与成立〉(四三——九〇页)以《舍利弗阿毘昙》为古型论定诸法的自(体)相共相相摄相应因缘为阿毘达磨初期的五大论题也只是《印度之佛教》第七章〈阿毘达磨之發达〉(重版本一二三——一四二页)的修正与广说《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所作部派的分化与推定(三一五——三五二页)是《印度之佛教》的「学派之分裂」(重版本九七——一一二页)的重述日本寺本婉雅译注的多氏《印度佛教史》列举部派分化的不同传说(三六三——三八二页)这些资料使我能从比较中作出论定「大乘佛教的起源《印度之佛教》已多少说到」(一四三——一四九页一七九——一八〇页)这三本书的主要依据是在早年凝成的理念下完成都是引用汉文大藏经来说明的

民国五十九年我写了一部《中国禅宗史》傅伟勋《关于佛教研究的方法与迫切的课题》中说「我们中国学者还得仰赖常盘大定数不清的日本行家的著作从梁任公印顺法师(《中国禅宗史》的撰著必须引用柳田圣山等人的研究成果)(《一九九〇年佛光山佛教学术会议实录》五三页)这部书我曾參考日本学者的著作但「必须引用柳田圣山等人的研究成果」却是未必这本书引用的资料中国人说中国事我不觉得要參考外人的在写作过程中偶然的在性圆处见到他胞兄林传芳(长在日本)的存书中有有关禅宗的日文书也就借来參考一下柳田圣山《初期禅宗史书之研究》以为「无相戒」「般若三昧」「七佛二十九祖」说是牛头六祖慧宗所说鹤林法海所记的神会晚年把他引入自宗由门下完成我不能同意他的见解曾加以评破(《中国禅宗史》二六七——二六八页)所以说我「必须引用柳田圣山等的研究成果」未免想入非非有人说没有说你抄袭柳田圣山那也算难得了我觉得中国佛教太衰落了相形见拙中国佛教学者多少有些崇外心态似乎非引用日本人的研究成果从日本人的研究成果出發不可我从不反对參考吸收外国人的研究成果但自己不通外文只能以汉文藏经为主要依据不能广泛的引用外人的研究文献这是我最大的缺点希望读者与评者不要以为我能「消化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平添我虚偽的光荣

多氏的《印度佛教史》从无著世亲到中观与唯识者的论诤秘密大乘佛教的广泛弘传我的确是大多采用这本书的龙树以前从释尊时代到部派分化政局纷乱我是多取我国所传及牛津大学的《印度史》西藏所传大乘只有中观唯识多氏的《印度佛教史》作者是觉囊巴派是真常唯心论者也自称「唯识见」所以说「多氏的《印度佛教史》提贡了他对印度佛教發展史的基本架构(〈台湾最伟大的思想家〉见《福报》二十六期)是我所不能同意的

民国二十七年秋我从武昌到四川住缙云山汉藏教理院读到宗喀巴所著的《菩提道次第广论》《密宗道次第广论》《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月称的《入中论》是迟几年才读到的从宗喀巴的著作中接触到月称对《中论》空义的解说所以「深受老庄影响的中国空宗——三论宗我对他不再重视」(《妙云集》下编《华雨香云》二二页)不过我对月称的思想并没有充分了解如月称的《中论》注——《明显句论》我也没有见到也许我有中国人的性格不会做繁琐思辨从宗喀巴月称那裡得些消息就回归龙树——《大智度论》三十一年起讲出而成的《中观论颂讲记》三十六年讲出的《中观今论》都是通过了《大智度论》——「三法印即一实相印」的理念所以说《中论》「是大乘学者的开显《阿含》深义」(《中观论颂讲记》四三页)「《中论》确是以大乘学者的立场确认空缘起中道为佛教的根本深义与声闻学者辩诘问难并非破斥四谛三宝等法反而是成立抉發《阿含》的缘起深义将佛法的正见确立于缘起中道的磐石」(《中观今论》二四页)总之我重视前期的龙树学不是月称应成派的传人

我与月称思想的关系很少人提及唯一例外的是江灿腾居士他对月称的思想似乎与我差不多知道得有限但他却能从想当然的意境中作出论断如说我是「月称的著作则提贡了他三系判教的理论基础」(《福报》六十二期)我的大乘三系是依虚大师的大乘三宗说次第内容都可说相同我的大乘三系说最早發表的是三十年写的〈法海探珍〉那时我还没有读到月称的《入中论》据我所知月称与宗喀巴承认大乘有瑜伽行与中观二大流而作了不了义的分別与支那内学院所见的相近他说「月称的著作提贡了他(指印顺)三系判教的理论基础」不知他到底根据些什么更离奇的他说「印顺以月称《入中论》为依据撰写《唯识学探源》学术成就甚高也未引起社会的注意」(《新雨》╳期二一页)《入中论》的译出「是民国三十一年四月十日于缙云山汉藏教理院编译处」(论末)我的《唯识学探源》是民国二十九年在贵阳大觉精舍写的那时《入中论》还没有译出我又不识藏文怎能以《入中论》为依据写出《唯识学探源》而且《入中论》第六地是广破唯识的我写的是探求唯识学的渊源内容完全不同到底为了什么要说我以月称为依据还有他说「印老事实上是透过月称和宗喀巴的中观思想来批判中国的传统佛教」(《当代》三七期一〇四页)在他〈论印顺法师与太虚大师对人间佛教诠释各异的原因〉中也有类似的语句这也使我感到离奇我所批判的不只是中国传统佛教还有印度后期神秘欲乐的(传入西藏的)佛教月称我不太知道只知《入中论》也说到持咒宗喀巴所树立的黄教是通过「菩提道次第」(要你知道不是要你广修菩萨行)而进修神秘欲乐他力急证的「密宗道次第」如法尊能海去拉萨修学不都是学得无上瑜伽的大威德而回来吗这正是我所要批判的我会用他们来破斥中国佛教吗我所依据的是中国传译的龙树《大智度论》如〈敬答议印度之佛教〉(《无诤之辩》一二一——一二二页)

「于大乘中见龙树有特胜者非爱空也言其行则龙树拟別创僧团而事未果其志可师言其学三乘共证法性空与本教之解脱同归合惟初重声闻行果此重菩萨为异耳言菩萨行则三乘同入无余而菩萨为众生發菩提心此『忘己为人』之精神也不杂功利思想为人忘我之最高道德于菩萨之心行见之以三僧祇行因为有限有量此『任重致远』之精神也常人于佛德则重其高大于实行则乐其易而速好大急功宜后期佛教之言诞而行僻斥求易行道者为志性怯劣「尽其在我」之精神也盖唯自力而后有护助之者菩萨乘为雄健之佛教为导者以救世为己任者求于本生谈之菩萨精神无不合以此格量诸家无著系缺初义《起信论》唯一渐成义禅宗唯一自力义净之与密则无一可取权摄愚下而已」

我是这样的评判印度佛教也同样的评判中国传统佛教与月称宗喀巴有什么关系

我的大乘三系(或「三论」)——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是继承太虚大师的三宗——法性空慧法相唯识法界圆觉次第与内容都是一致的名称不同只是取义不同大师在〈议印度之佛教〉中也说「佛陀行果赞仰而揭出众生净因之真常唯心论」并没有责难立名的不当那有关大乘三宗我与大师的差別在那裡这应该是由于修学的环境不同引起传统与反省的差异当然也由于不同的个性

虚大师十七——十九岁(一九〇五——一九〇七)读《法华》《楞严经》在天童寺听《法华经》「习学禅堂生活」「听道老讲《楞严经》阅《楞严蒙钞》《楞严宗通》爱不忍释」(《年谱》二六——三一页)阅藏期间(一九一四——一九一七)「初温习台净诸撰述尤留意《楞严》《起信》于此得中国佛学纲要」「于会合台禅的《起信》《楞严》著述加以融通抉择从《楞严》提唐以后的佛学纲要而《楞严摄论》即成于此时」(《年谱》八四——八五页)当时虽有政治的革命而大师接触到章太炎谭嗣同等有关佛学的文字都还是宋以来的佛法传统大师心目中的中国佛学就这样的凝定了用来适应时代以从事中国佛教的复兴运动直到晚年大师对中国佛教的衰落及「说大乘教修小乘行」的情况归因于佛教徒对唐以来传承的一切佛法在进行佛教革新运动中认为一切经是佛说的也就是说「法」是完善的而中国佛教的衰落问题在学佛法的「人」(大师晚年——民国三十——三十二年由于發现门下思想的脱离中国传统针对藏传中观讲〈诸法有无自性问题〉撰〈阅入中论记〉对我的《印度之佛教》作〈议印度之佛教〉〈再议印度之佛教〉特在汉院讲〈天台四教仪与中国佛学〉〈贤首五教仪〉及重禅观的〈中国佛学〉)

我出家后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到虚大师任院长的闽院求学那学期的课程是《三论玄义》《俱舍论》《杂集论》日文与国文(还有一门社会学)在武院抗战期间到汉院功课都相近(汉院多藏文《菩提道次第论》等)中国传统的台似乎都不太重视这一学习环境与大师学习重心是不太一致的在我学习时期政局不稳定更有长期的抗日战争在佛学方面有西藏传来的有日本学者著作的译本南传佛教也有一些介绍佛学不再是大师学习时代的单纯了特別是我的根性不同在家时「以三论唯识为研究对象理解到的佛法与现实佛教界的差距太大这是我学佛以来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这到底是佛法传来中国年代久远受中国文化影响而变质还是在印度就是这样——高深的法义与通俗的迷妄行为相结合呢」(《游心法海六十年》五页)经过「出家来八年的修学知道(佛法)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渐失本真在印度由来已久而且越(到后)来越严重所以不能不将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游心法海六十年》一三页)在武院期间「读到日本高楠顺次郎与木村泰贤合编的《印度哲学宗教史》(等)使我探求佛法的方法有了新的启發从现实世间的一定时空中去理解佛法的本源与流变渐成为我探求佛法的方针」(《游心法海六十年》九页)我对「佛教史的探究不是一般的学问(为研究而研究)而是探其宗本明其流变抉择而洗炼之」「不违反佛法的本质从适应现实中振兴纯正的佛法」(《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二〇一页)

中国佛教的衰落虚大师在「人」上著想虽说「学理(法)革命」而革新的只是适应时机的方便我当然也知道「人」的低落与墨守成规但从史的探求中「确认佛法的衰落与演化中的神(天)(庸)俗化有关」(《游心法海六十年》五四页)佛教的衰落从印度到中国不只是「人」的低落而也是「法」的神化俗化由于这一理念不同在大乘三宗(或三系)的讨论上呈现出彼此间的差异大师说三宗平等(其实也有不平等)而以宋以来的佛法传统——法界圆觉宗为最高妙为了支持这一理由以马鸣()的《大乘起信论》为早于龙树无著的而我以为「能立本于(释迦佛时)初期佛教之淳朴宏阐中期佛教(初期大乘经与龙树论)之行解——梵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虚妄唯识真常唯心)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印度之佛教自序〉七页)

我在大乘三系中重视「性空唯名」——「弘阐中期佛教之行解」读者可能多少有些误解如《现代中国佛教思想论集》(一)论列我与虚大师对「人间佛教」诠释各异的原因说「印顺法师基于缘起性空的义理是源于《阿含》光大于《中论》不能顺从太虚大师的观点」「据西藏月称诠释的中观空义批评中国佛教圆融的特质」(一五〇一五二页)说我赞同「缘起性空」是正确的但我重视初期大乘经论并不只是空义而更重菩萨大行我不是西藏所传的后期中观学者是重视中国译传的龙树论——《中论》《大智度论》《十住毘婆沙论》所以在〈敬答议印度之佛教〉说「于大乘中见龙树有特胜者非爱空也」并提出会通《阿含》及「忘己为人」「任重致远」「尽其在我」的伟大的菩萨精神(《无诤之辩》一二一——一二二页)其实这在《印度之佛教自序》中早已说过了的而且龙树在阐述菩萨广大行中对念佛免难功德回向众生忏悔罪业烦恼即菩提易行与难行顿入与渐入等凡有他力的速成的也就是神(教)化倾向的都有不同印度后期论师的卓越见解《智度论》在印度失传后期的中观学者那裡知道「佛世之淳朴」虚大师是同意的那么离佛世还不久多少天化而不太离谱时代的佛教总比后期的「天佛一如」好「天(神)佛一如」不只是「魔梵混融」的秘密大乘在「真常唯心」系中如《大集经》的〈宝幢分〉及《楞伽经》早已明白的说到如我在《方便之道》所引述的(《华雨集》二册一〇四——一〇六页)我的意见是在印度佛教史中探求天(神)化渐渐的严重达到神佛不二的过程在这一發展过程中抉取初期大乘经(龙树)论阐扬大乘解行而又能会通《阿含》我不是要依缘起性空而与真常唯心论诤的

该文说「要说服太虚大师放弃『法界圆觉』改宗『缘起性空』是很难的他的思想倾向宗教体验都不是那一路线又怎么能说服他改变自己去接受他所以我们说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拣择只在乎个人了」(《现代中国佛教思想论集》(一)一五五页)我在《印度之佛教》等提出我的大乘三系我是从经论發展的探求中认为初期的大乘经(龙树)论——性空唯名系是会通《阿含》而阐扬菩萨道的更契合释尊的本怀我写出来提贡佛教界參考对秘密大乘(即「天化」的)不表同意在那时现实环境中明知会毁多于誉的但为佛法著想还是不顾一切的表达出来这不是要与虚大师论诤也不是希望他的改变虚大师的思想凝定到那时快近三十年了希望他放弃而改宗那我真是太天真幼稚了说到宗教体验我相信不但佛教其他宗教与低级巫术都是有些宗教体验的不过浅深偏正不一罢了有宗教体验的信心十足但并不等于事实或真理低层次的宗教体验与自己的信仰自己所听闻的有关阅读(或信仰)什么在静定(精神集中)中就引發什么体验如读《法华经》的就会引發「灵山一会俨然未散」的体验现代少数基督徒把习禅引入自宗于是静定中有见到马利亚怀抱著孩儿有见背著十字架的耶稣所以宗教思想的浅深偏正不只以自己的宗教体验为准绳还是要在自己表达出来求得他人的共识大师的思想——法界圆觉宗有宋以来的千年传统要在佛教界取代他还真不容易呢

虚大师说「人生佛教」也说「人间佛教」我为什么要专说「人间佛教」呢「虚大师说人生佛教是针对重鬼重死的中国佛教我以印度佛教(流入西藏)的天(神)化情势异常严重也严重影响到中国佛教所以我不说人生而说人间希望中国佛教能脱落神化回到现实的人间」(《游心法海六十年》一八——一九页)

虚大师分自己的思想为三期(一)民国三年七月闭关以前(二)从闭关到(民国十七年冬)游化欧美主张大乘的「八宗平等」「八宗并弘」(三)从游化欧美到(二十九年五月)访问缅锡回来如〈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所说的第三期是大师的晚年定论内容分「教之佛本及三期三系」「理之实际及三级三宗」「行之当机及三依三趣」所说的「三依三趣」是(一)「依声闻行果趣發大乘心的正法时期」(二)「依天乘行果趣获得大乘果的像法时期」(三)「依人乘行果趣进修大乘行的末法时期」像法时期「印度进入第二千年的佛法正是传于西藏的密法中国则是净土宗如密宗在先修成天色身的幻身成化身佛净土宗如兜率净土即天国之一西方等摄受凡夫净土亦等于天国依这天色身天国土直趣于所欲获得的大乘佛果这是密净的特点」「但到了现在末法开始依天乘行果(的密净)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不惟不是方便而反成为障碍了」(《年谱》四八〇——四八一页)大师在〈再议印度之佛教〉也说「净应复其辅行原位不令嚣张过甚」这是判净密为附庸虽是「法界圆觉」但不再「八宗并弘」那样的看作大乘主体了所以净土与密乘在人间佛教中我与虚大师是一致的不过虚大师点到为止我却依经论而作明确的论证如净土法门我依龙树《十住毘婆沙论》无著《摄大乘论》等传为马鸣所造的《大乘起信论》——代表印度的大乘三系说明这是为生性怯劣所设的方便不是大乘菩萨的正常道

〈台湾当代净土思想的新动向〉中说「净土信仰既是中国佛教近世的主流印顺法师在批评中国佛教时自然无法避开可是又不能没有替代于是取与佛教早期思想渊源较深且又下生成佛的弥勒信仰替代西方往生的弥陀净土《净土新论》的思想和心理转折都是由此一念而来」(《人间净土的追寻》二一〇页)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理转折这是作者代为设想的弥勒净土也是「天国土」但由于弥勒将来下生成佛为中国人所向往的人间净土龙华三会而当时又流行弥勒系的法相唯识所以弥勒净土是虚大师一向提倡的如民国十三年元旦虚大师编《慈宗三要》三要是《瑜伽》的〈真实义品〉《菩萨戒本》与《观弥勒上生兜率天经》(《年谱》一六八页)十四年冬大师「修弥勒七过旧年」(《年谱》二一五页)大师的《慈宗要藏叙》说「转逢长老自小雪峰携古铜弥勒菩萨像至乃就(南普陀寺后山)兜率陀院设慈宗坛以奉之民二十一二十二年之交旦夕禅诵其中皈依者浸多有慈宗学会之设」(《年谱》三五二页)到三十五年五月大师「应上海佛教界请讲《佛说弥勒大成佛经》于玉佛寺」(《年谱》五二六页)三十六年三月大师于玉佛寺示寂弟子们「助念弥勒圣号祝上生兜率再来人间」(《年谱》五三八页)虚大师提倡弥勒净土只要是大师门下是无人不知的我只是继承虚大师的遗风怎能说这是我与虚大师间的差异所在

民国四十二四十三年间我受到「漫天风雨」的袭击我说「真正的问题是我得罪了几乎是来台的全体佛教(出家)同人」(《华雨香云》六五页)杨惠南的〈台湾佛教的出世性格与派系斗争〉以为「问题恐怕没有那么单纯因为这还应该牵涉到印顺的老师——太虚太虚代表的是开明的改革派而圆暎则由江浙佛教界所拥护代表保守的传统势力」(《当代》三一期七四页)虚大师所代表的是适应时势从革新中以發扬中国的佛教传统所以被称为开明的改革派——新派是赞同改革运动的接受虚大师主办的僧教育的依此说来台的慈航默如戒德印顺东初(依入闽院先后次第)等都是闽院的学僧慈航以「新僧」自居在住持安庆迎江寺期间曾推动安徽佛教的改革呢(《年谱》二九五页)民国十九年道源(那时名「能信」)也住过武昌佛学院所以我遭受的「漫天风雨」不能说没有派系但如泛说江浙佛教界为保守势力那显然是与事实不符的

江灿腾说「关于《佛法概论》事件点出他来台湾进住善导寺以及占了赴日代表的名额是整个事件的内在主因但是他忽略了思想上的差异才是根本原因所在例如他提到『漫天风雨三部曲』其一是围勦圆明其二是慈航为文批他其三是反对派向政府检举而其中一和二即是思想上的差异所引起的」(《当代台湾侠客志》二四页)说到思想问题我的《印度之佛教》是在重庆出版的台湾仅有三四册自己的一册不知丢在那裡了我来台不过一年这部书的思想一般是不大知道的当时在香港出版而流传来台的是经与论的讲记唯一引起注意的是《净土新论》说他引起台中莲友们的不满我是同意的但对来台的长老与青年(主要在北部)不可能因此而引起大问题的我们还是听听中立者的意见吧《道安法师遗集》的〈日记〉中说

四十二年七月十日「现在来台湾的僧侣派系颇重反对印顺李子宽(太虚派)的人太多了最少╳╳╳╳这一派是反对最厉害的人这中间不无蛛丝马迹可寻」(七册一一六五页)

四十二年十二月廿四日「慈(航法)师因二心及╳╳之唆使说印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他听了满腹无明火高烧须弥山加之又以圆明骂他称赞印顺更是火上加油他(写文)的动机无非是眼红与受人愚弄而已印顺乃一学者并无做大师之心从不与人争名利因去年不该出席日本世界佛教联谊会与来台住善导寺占了他的位置以为印顺不来善导寺的导师就是他的又加圆明要台湾的法师们都应当向印顺学习的话更引起他们无限嫉恨的闷气无处發洩这真是佛门无谓的风波」(七册一二七九——一二八四页)

四十四年七月十八日「前年农历年底对印顺之《佛法概论》利用中佛会發文通告台湾各寺院不得流通现在还不甘心又从中向警察局捣鬼印顺真不值得遭人阴谋」(八册一四一一页)

《道安法师遗集》的当时〈日记〉不是与我《平凡的一生》所说的几乎完全一致吗大家为什么要围勦圆明慈老为什么要写〈假如没有大乘〉如离去当时的事实背景泛说思想问题那是与事实不符的

《狮子吼》三十二卷六期有释悟广的〈大乘道风光无限〉文中引用《大智度论》以外大量引我的作品而附上作者自己的解说读者很可能误会以为他的解说就是我的见解所以要略辨一二他说

1.「导师所说学佛者当前的唯一目标——须陀洹果」(十四页下)

2.「解脱道则是菩萨心行根本的根本解脱的正道加菩萨行等于菩提心」(十三页上)

3.「留惑润生的惑绝不是惑业苦的惑确切的说是一种对众生的悲心」(十三页上)

4.「这近处也就是根本佛教的纯朴处解脱道」(十三页上)

在一切佛法中我是「宏阐中期佛教之行解」也就是宏扬初期大乘的菩萨行——深观而广大行的菩提道而不是初期佛教一般称之为小乘的解脱道我的论究佛法有一原则在大乘法中依中观来说中观依唯识来讲唯识依真常来讲说真常的经论在论到声闻乘的解脱道时也依声闻法说决不依自己所宗重的而附会歪曲声闻是解脱道菩萨是菩提道虽意义有相通处菩萨得无生忍含摄得声闻的解脱道但菩提道决不是出發于断烦恼的

上述的四则中1.说证得初果「是学佛法者当前的唯一目标」是我在《成佛之道》中讲三乘共法——声闻的解脱道而说的作者引此去解说菩萨道如说「初發心的菩萨们要發心做菩萨要成佛度众生先發断自己烦恼的心至少要能断无量生死的烦恼」(十四页下)这与我的解说菩萨發心是不相合的2.3.二则作者为了要说明菩萨要先修解脱道断尽烦恼所以作出了新的解说菩提心是菩萨發心「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也就是从利益众生中渐次增进到达圆满的佛果(初發)菩提心是行菩萨道的信愿可说是菩萨最伟大的志愿他却说「解脱的正道加菩萨行等于菩提心」这是作者所说佛法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怪论「留惑润生」佛法中为什么要说「留惑」「润生」是什么意义作者可能没有考虑过也就是没有了解菩萨为什么要「留惑」照他自己的见解菩萨要先修解脱道断尽无量生死烦恼再来度众生所以想入非非的说留惑的惑「是一种对众生的悲心」称悲心为惑——烦恼善恶不分这是末世佛法的又一怪论4.我说「菩提心大悲心空性见——三者是修菩萨行所必备的切勿高推圣境要从切近处学习起」作者竟解说「切近处」为「就是根本佛法的纯朴处解脱道」我写作的原文是《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五九——六〇页读者如检阅原文就可以了解作者以解脱道来解说切近处的错误了其实这决不是无心的错失或由于佛学知解的不足或是为了自己推重解脱道故意对菩萨行作出这些歪曲的谬论

圣严〈印顺长老护教思想与现代社会〉说「从这一点看印顺长老倒颇近于只会看病而拙于治病的学者风貌」(《佛教新闻》九二期一三页)江灿腾〈佛学研究与修行〉说「会有人用来批评印顺说『是佛教思想的巨人是行动实践的侏儒』」(引《沧海文集》(中)三四六页)二位所说可说非常正确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说是「思想的巨人」未免称誉过分了我曾一再表明自己一生为法的意趣「虚大师所提倡的佛教(教理教制教产)改革运动我原则上是赞成的但觉得不容易成功出家以来多少感觉到现实佛教界的问题根本是思想问题我不像虚大师那样提出『教理革命』却愿意多多理解教理对佛教思想起一点澄清作用」(《游心法海六十年》七页)我「不是为考证而考证为研究而研究的学者我只是本著从教典得来的一项信念为佛法而学为佛教而学希望条理出不违佛法本义又能适应现代人心的正道为佛法的久住世间而尽一分佛弟子的责任」(《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四七页)我觉得善财所參访的大家都说「我但知此一法门」似乎专一对学习菩萨的初心学人也许会更落实些当然大菩萨们是不在此例的

从一段事说起《当代》二十八期發表了〈台湾当代净土思想的新动向〉说到我的《净土新论》等「有大批烧毁其书者」并注明「少数教徒即指大名鼎鼎的李炳南老先生」台中炳老的弟子们觉得这篇文字有损炳老的完善形象经朱斐偕来南投认为这是无稽的谣言希望被人烧书的我代为炳老澄清我是经不起人家说好话的也就答应了写了一篇〈台湾当代净土思想的新动向读后〉我只说「传播的谣言越来越多传说(我的)《念佛浅说》『被少数教徒焚毁』那时的流言传说非常多传说是越说越多的传说就是传说是不用过分重视的」(《华雨集》五册一〇二——一〇三页)我将文稿寄给朱斐台中莲友们见了表示不满意我告诉大家当时我人在台北听到的都是传说原文注明是╳╳说的如经人不满我的否认提出质问我要怎么应付呢这篇文稿就寄给《当代》我当时觉得自己的写作与思想不能为现实的佛教界所采取也就不免有些感慨所以在该稿末后写下一句「也许我是一位在冰雪大地撒种的愚痴汉」这篇文稿《当代》的编辑者改以〈冰雪大地撒种的痴汉〉为主题「台湾当代净土思想的新动向读后」为副题这一题目——「冰雪大地撒种的痴汉」引起了缘音昭慧洪启嵩杨惠南等法师居士们写作诗文来表示敬意由于编者擅自改变题目引起意外的反应使我深感佛教同人的为法热诚更深感自己的愧赧

幻生〈为印顺导师说几句公道话〉说到「圣严法师出版他的博士论文《明代的佛教》印公导师也予以资助」(《狮子吼》二九卷七期三二页上)这是不正确的不知怎会引起这样的传说而为该文所引用也许圣严在日本时助我取得博士学位为当时某些人所反对讥嫌而有这离奇的传说

值得写的事与理应该还有不少无奈衰朽余生时写时辍好不容易交代了一些重要问题只好就此搁笔了


校注

[A1] 启【CB】启【印顺】
[A2] 启【CB】启【印顺】
[A3] 启【CB】启【印顺】
[A4] 启【CB】启【印顺】
[A5] 那么【CB】那末【印顺】
[A6] 罢【CB】吧【印顺】
[A7] 裡【CB】里【印顺】
[A8] 骂【CB】駡【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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