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雨禅师法檀卷第四
住建宁府考亭灵峰寺语录
崇祯十四年,腊月十五日,入寺。
元旦,上堂。「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衲子无家,随缘即住。住不住,法堂深草雨滋培,般若林凋孰撑拄?好撑拄,年新、月新、日新、时新、一切新,只是不劳顾伫,顾伫依然成旧去。独有拄杖无旧新,只解朝游山水、暮宿烟霞,依稀逗到灵峰寺,只见西邻进椒酒、东舍饮桃汤,到者里作何抵待?」乃卓拄杖,曰:「会么?此去武夷应不远,何须重举赵州茶?」
朱居士请上堂。「山为寿,海为福,一毁一誉;齐彭殇,一生死,半醒半酣。易短寿为长年,转祸患为福乐,以楔出楔。所以道:人人本有,个个不无。只是取之不得、舍之不得,说个不取、不舍恁么得?我道:也不得,也不得。大众!于此会得,省力异常。若待黄面老人说圣、说凡,说心、说性,说罪、说福,说生死、说涅槃,亦是当道栽荆棘,致使达磨特特西来,对梁武帝只道得个『不识』,乃至九年面壁得个神光,也只道:『觅心了不可得。』今日居士以庆山僧之寿,即忏自己之愆。你看:三祖以居士身来參二祖,曰:『某甲身缠夙疾,乞师忏罪。』祖曰:『将罪来,与汝忏。』士曰:『觅罪了不可得。』祖曰:『与汝忏罪竟。』有僧问赵州和尚:『尊姓?』州曰:『常州有。』又问:『和尚年多少?』州曰:『苏州有。』你看:赵州、苏州有为寿,三祖觅罪不得为忏罪。山僧虽不肯与赵老仝年,且要居士与三祖同忏。还忏得么?虽则新年新令好,挨过明朝始是春。」
朱步紫使君祝师五旬,请上堂。「慧业文人、云游野客,觌面相逢,妙云不识。」乃召大众,曰:「山僧恁么举扬,还有向上事也无?若道有,则山僧辜负大众;若道无,则大众辜负山僧。到者里,山僧既已知非,大众无烦复庆,何迺掬溪水以为觞、折松枝以为拂,会启人天,场开选佛?且道:那个溪无月?何山不带云?若论祝 圣寿以无疆,保万民而乐业,此是拄杖头本分家风,乌纱下寻常活计,独有同补灵峰缺陷句,搔著山僧痒处,亦搔著大地人痒处。且问:唤甚么作灵峰?还会么?只在你穿衣吃饭处、迎宾待客处,倘暂时迷昧,急须补葺故。山僧有重兴偈曰:尽地是个灵峰,大家住在里许,见得者边颓落,便请者边修起。还修得起么?」良久,曰:「灵山一会果然在,你是何人他是谁?」卓拄杖,下座。
福州众宰官居士同诸山禅宿庆寿,请上堂。僧问:「无量寿佛与那个同年?」师曰:「空山白日静。」进曰:「山与那个同年?」师曰:「流水百花香。」进曰:「和尚与那个同年?」师曰:「脚跟下好与三十棒。」进曰:「世尊未出母胎度人已毕,今日说法更度阿谁?」师曰:「不度者一个。」进曰:「者个不愿成佛。」师曰:「愿成个甚么?」僧曰:「礼拜去也。」师曰:「好个不愿成佛的。」乃曰:「芥城劫,拂石劫,一坐十小劫,头脑莫教错接。虚空寿,寿山寿,福城宰官、居士、各山禅友耆旧也要依时及候。何时候?只因爱向武夷游,被人唤作归灵鹫。灵鹫南,考亭北,十里梨花香透骨。会得者,一叶不沾身;不会者,寻香还听馥。若遇有智主人,一齐贬向无生国。咄!有人报道:『今日是清明。』直是古人坟也要放他三木掴。何故𫆏?不见道:以德报德。」
上堂。僧问:「《戒经》云:『光非青、黄、赤、白。』毕竟光作何色?」师曰:「汝信得及,向前来与汝道。」进曰:「师师相授,祖祖相传,莫非是者个么?」师劈头一棒。僧一喝,师曰:「此是近日一橛头禅,有人吃在。若是灵峰则不然,待他道:『师师相授,祖祖相传,莫非是者个么?』与他劈头一棒。众中且作么生商量?」一僧曰:「也是一橛头禅。」师曰:「情知你恁么。」乃曰:「明朝是浴佛,周行目顾,手指天地,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之日。云门道:『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禅和家只知打佛,要打云门却难;打云门亦易,要打山僧却难;打山僧亦易,要各各自打却难。还自打得么?请出众来的的道看,待到明日以香水蓦头浇便见不堪。若道不得,你要扶律,扶律已怜猿捉月;你要谈常,谈常犹愧乌啼花。」喝一喝,下座。
上堂。僧问:「积骨如毘富罗山,那个是最初父母?」师曰:「看脚下。」进曰:「恁么则未出母胎早已相见。」师曰:「非汝境界。」进曰:「谢师答话。」师曰:「赏罚也不知。」乃卓拄杖,曰:「从佛口生、从法化生,养子之缘,老瞿昙婆心犹在。如来禅、祖师禅,未生面目,香严老未识玄微。要知未生面目么?耕犁只解农夫意,行路谁知客子心?」复卓拄杖,下座。
结制,小參。僧问:「《法华经》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声未绝,师曰:「思量也,思量也。」进曰:「恁么则圆明了知,不因心念。」师曰:「放汝三十棒。」乃曰:「外结其身、内结其心,龙王不怕海深;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波斯那愁脚湿?若论參须实參、悟须实悟,簷前水点点,岂落別处?昔日梵志以左右手擎合欢梧桐花供佛,佛曰:『放下著。』志放下左手一株花。佛又曰:『放下著。』志又放右手一株华。佛又曰:『放下著。』梵志曰:『我今两手皆空,更教放下甚么?』佛曰:『我非教你放舍其花,教汝放下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无可舍处是汝免生死处。』梵志于言下悟无生忍。大众!你看上古人心质朴,教他放下便尔悟去。岂似今时人彫琢扯拽不上,不得已,历代祖师说玄说妙。其实也无玄妙,也不过教你放下,只是改文易字,便被他换却眼睛,至使參询不歇。若问山僧:『两手俱空,更教放下个甚么?』向他道:『佳作仁,可知礼也。』」
再住绍兴府天华寺语录
崇祯十五年,壬午十一月,入寺。
上堂。拈香祝圣竟:「天之高,地之厚,啾啾乱鸣,人物鸟兽、黧奴白牯,撩起便行,三世诸佛多不唧溜,还有横身宇宙坐镇乾坤者么?有,则山僧要与他商量。还见寒山云:『十年归不得,亡却来时道。』么?此是千古垂慈法则。今时才入门来,便学手指天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为据,竖我慢幢,争强争胜以为能事。殊不知,睹星悟后便说一切众生与我平等无异,尚且四十九年不曾度得一个,及至末后拈花博得迦叶一笑。今日天华结制,且道图个甚么?」良久,曰:「自地登空易,从空放下难。」
上堂。师挥拂子,曰:「儒与释合、仁与慈合、明与悟合、參性与求心合,独有者断拂子则不然,有时举头天外、有时入水求人、有时孤峰独宿。若道『钟中无鼓响,鼓中无钟声,钟鼓不交參,句句无前后』,断拂子则又不然,有时与朋友结伴同參、有时与大众眉毛撕结、有时带水拖泥。且道:于此两间还有处断也无?不见古人云:『士庶公卿一道看,贵贱贤愚明渐次。』若是久參耆宿,一点便行;后学初心,三回六顾。一点便行的,野老讴歌;三回六顾的,家国兴盛。且问:家国兴盛堪作什么?莫要与今日斋家祈福么?」
僧问:「断拂子在甚么处?」师曰:「山远疑无树。」僧礼拜,曰:「天空一任行。」师曰:「好个公案。」又,僧问:「离却百非兼四句,请师尽力与提纲。」师曰:「提不出。」进曰:「为甚么提不出?」师曰:「耳朵在甚么处?」进曰:「日头东出三分白,入暮投林一点红。」师曰:「且缓缓。」
上堂。「智者一言,快马一鞭,眼目动定,直待驴年。大众!今日众居士请山僧陞座,欲种无量寿因、结无量寿果,被断拂子蓦将鼻孔一齐穿却了也,还吐得气么?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耳顺,众中设有一人呵呵大笑,将谓是曹洞宗师原来是个老学究,方许他具一只眼。可有恁么人么?」良久,曰:「南山仍秀异,灵鹤不停机。」卓拄杖,下座。
上堂。举舍利弗变天女因缘,师曰:「舍利弗探竿在手,将天女一探便招成个十二年无女人相。变舍利弗为天女,舍利弗不知;天女化身如舍利弗,舍利弗亦不知。可谓宾则始终宾、主则始终主。虽然,正当舍利弗与天女互换之际,若唤作舍利弗又是天女,唤作天女又是舍利弗,毕竟如何定夺?山僧有个颂子举似大众:一条拄杖两人携,你向东行我向西,四面八方行一遍,日头依旧落前溪。」
上堂。「操一叶之扁舟是第一义、泛鉴湖之晓月是第一义、拈妙香而氤氲是第一义、散天华以怡悦是第一义,法筵龙象众在甚么处去也?移彤山向天华,天华不大;移天华向彤山,彤山不小。没弦琴弹得者,头头合拍;篱边菊赏得的,处处成欢。虽然,若是闻渊明,何须赋归去?」
显圣众耆宿请上堂。「昨日病,今日不病。宾主相逢,天华显圣,且道:木罗汉与泥天王觌面,那个是宾?那个是主?若道泥天王是主,木罗汉是宾,钟中无鼓响又作么生?若道木罗汉是主,泥天王是宾,鼓中无钟声又作么生?若道宾主历然,钟鼓不交參,句句无前后又作么生?到者里,麻缠不住,刀剪不开,忽有个汉喝散大众,掀倒禅床,扶起曹洞正宗,且教他缓缓,洞水逆流了也,还见么?」良久,曰:「东关关吏虽无阻,公验淆讹未可行。」
僧问:「马大师来了,还有宾主也无?」师曰:「水寒鱼入窟。」进曰:「兴波不作浪,买石得云饶。」师曰:「天冻鸟栖巢。」进曰:「宝镜堂前群象正,若耶溪畔百川朝。」师曰:「再犯不容。」进曰:「争奈新豊一曲千古如新?」师曰:「犹费唇齿在。」
上堂。「东尽头,西极则,相逢原不识,唯有把桡人,来往通消息。消息通,绝异同,庐陵米价知多少?拟意相隔便不中。乾峰道:『举一不得举二,放过一著落在第二。』到者里,才有宾主,便有遍正,便有君臣。所以道:诸佛皆垂方便门,禅宗亦通一线道。此在诸方即得,天华者里,只要个不许夜行投明须到的人,与他在妙高峰顶把手同行;如或未然,尽是別峰客,谁当此日机?」
上堂。「一阳未动,物体全彰,描写将来,犹亏一半。众中有善施五彩的,为山僧出一手看。」
僧问:「凤不栖荆棘,和尚又作么生?」师曰:「不是僧繇手。」进曰:「龙仍归大海。」师曰:「徒劳话正遍。」进曰:「格外弹弦处,知音能几人?」师曰:「且去,別日来。」
问:「方才和尚垂示,祇得一半,那一半向甚么处去也?」师曰:「明朝向汝道。」进曰:「为甚么𫆏?」师曰:「犹欠一日在。」进曰:「学人礼拜圆得么?」师呵呵大笑。
师曰:「大众与么问,山僧与么答,还有利益么?若无利益,又道人人具有如来智慧德相;若有利益,又道皆因妄想执著而不证得。释迦老子既以龙头蛇尾,今日折合将来,且道:成得个甚么?」良久,曰:「织成古锦含春象,犹较当年十万程。」
上堂。举:「『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赵州拈云:『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师曰:「大小赵州大似抱赃叫屈,山僧则不然:『至道无难』,父母未生前道取一句看。『唯嫌拣择』,不可如羊相似,乱拾物向口中。『但莫憎爱』,功德天、黑暗女,受则是?不受则是?『洞然明白』,月落后相见的具甚么眼目?到者里拣点得出,不妨扶起赵州,捉败老汉。」
上堂。「若要举扬个事,直须四方受敌,八面当机,鴈过长空,会得横抽宝剑,云归远岫,明他脑后钳鎚。若是以言遣言、以理遣理,忽然撞著无手人行拳、无舌人解语,便道是格外之谈、无义之语。若要与他施主福寿双圆,水也消他不得。何故𫆏?不见道:飞骑将军入虏庭,再得完全能几个?」
解制,上堂。「如镜照镜,石人正令方行;似空合空,木女讴歌始歇。千唤不回的,看取出门是草;一捺便转的,直须下脚无私。且道:既是夜半正明,为甚么天晓不露?」乃拍拄杖,曰:「木上座为汝道去也。何须残腊尽,方见晓春回?」卓拄杖,下座。
过宝泉,代具足法兄付德师侄法,上堂。「荒田不垦,百丈之风难搆;牢关不掩,高峰之案谁圆?终年吃饭,贵乎颔下无喉;镇日无言,妙在口中有舌。今日举扬具兄灵骨,香雪遗踪,且道:以何为验?」乃托起衣缽源流,曰:「看:饮牛溪畔月初晓,莫逐泉声落剡江。」
过象田,上堂。师召大众,曰:「者片田地人人都有,只是不会料理,致使荒却。所以劳他上古象为之耕、鸟为之耘、梵卿禅师为之开掘,即念现关主不惜身命为之重兴古灵,致禅者继之劳筋苦骨,领诸善信请山僧陞座,为汝证据。众中还有承当者么?若有,也不在你闲、不在你忙,不在你静、不在你闹,但得一锄翻转便好自成自立,管取秋风浩浩、春水溶溶,那时节,一任他闲也得、忙也得,闹也得、静也得,山僧有个全纸契书两手分付。还有恁么人么?」良久,曰:「牛生三个子,到老自拖犁。」下座。
象田,结制,上堂。「小阳春,十月节,雁声高,坠红叶,时人错认桃花飞,依稀惹动啼鹃舌。大众且道:山僧恁么举扬,还有为人处也无?有,则三世诸佛忍气吞声;无,则白牯黧奴扬威耀武。到者里,心之与性,如月行空;妙之与玄,如云布野。若更说修、说证、说悟、说迷,横担拄杖游山去,一任开期复解期。」
再住杭州宝寿山光孝寺语录
送尔密法兄圆寂,上堂。「风雨發恶,滔天浪作,师兄灵骨,何处摸索?休摸索,举出东山水上行,从教大地入牛角,还有转得身吐得气者么?」良久,曰:「问取化山和尚去。」
上堂。「十载天涯放浪游,依稀忘却来时道,轩窗仍向水中开,至今弥勒咍咍笑。且道:笑个甚么?三世诸佛也在布袋里许,历代祖师也在布袋里许,四生六道也在布袋里许。今日忽然有一个汉要出头来,出则任出,且问你:布袋外是个甚么?向者里道得一句,不妨十字纵横,重兴祖道。」
到弁山龙华寺,上堂。「辟土开荒,创始之功何住?栽松种竹,守成之德靡存。所以蜃楼海市巧呈幻有,苍狗白云独显真空。若有个汉便尔踢翻狮子窟、推倒象王峰,一任天魔外道、魑魅魍魉现多神变,身上出水、身下出火,播弄到三十三天,轻轻下来,要觑者龙华,觑则眼瞎;要闻者龙华,闻则耳聋,方可报我瑞白兄不报之恩。若以强争强、胜争胜、以是非出是非,敢保未在。何故𫆏?不见道:冰生于水寒于水,青出于蓝色愈蓝。」喝一喝,下座。
师诞日,上堂。「百不为多,一不为少,虽有彭殇,实无寿夭。」拈拄杖,曰:「大众!还见么?若见,则三世诸佛依教奉行;若不见,则历代祖师一时靠倒。今日云阶居士以积功累德之心为山僧庆寿、为自己纳寿、为子延寿,众中有堪应供者,出来相见看。」
僧问:「红日丽天,满林增色,四众齐迎,特为吾师祝寿。祝寿一句,请师举扬。」师曰:「未离正月节,犹是孟春寒。」进曰:「七十二峰齐稽首,光孝年齐万劫春。」师曰:「争奈水流花落何?」进曰:「犹是眼糊涂。」师一喝。问答竟,师曰:「大凡一问一答须有来繇,祇如问在答处、答在问处,还能用处不换机么?不尔,则信口道,不独不能为应供张本,水也消他不得。何故𫆏?生逢新甲子,谁不爱春晴?」
结制,监院请上堂。「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把住放行,超群入队。石火光里安得家,煞有来繇;闪电影中立得业,不妨尊贵。高挂瓢囊,横眠拄杖,结制之意未必如斯;朝随云出,暮踏月归,监院之心庶几可遂。大众!昔日杨岐监院有『三脚驴儿弄蹄行』话,还有会得者么?」
院出,问:「高挂瓢囊则不问,横眠拄杖事如何?」师曰:「三脚驴儿弄蹄行。」进曰:「向上事又作么生?」师曰:「三脚驴儿弄蹄行。」进曰:「恁么则相随去也。」师曰:「三脚驴儿弄蹄行。」院喝,师曰:「好一喝。」院礼拜,师下座。
悉檀法孙请上堂。「今日踏春风,昨日踏春雨,有问西来意,何曾肯负汝?异姓骨肉,各自同居,沿流不止,何处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洞山老子一面头上安头,一面斩头觅活。今日悉檀法孙入山谢孝,既知祖父不出门,又知推爷向里头。且道:曹山孝满一句,大众作么生委悉?」僧才出礼拜,师曰:「自家骨肉尚如此,何况区区觅路人?」
解制,上堂。「共住不相识,千里却同风,出门不落草,何处不亨通?众中若有一个从来不入保社的,也要还山僧草鞋钱始得。」良久,曰:「恁么则途中善为。」
上堂。「三世诸佛言诠不及、历代祖师形容不出,所以说个直指,早已迂曲了也,不如向佛未出世、祖未西来以前觑得破、立得定,不妨横行宇内,独蹈大方。若一入他释迦门庭、达磨群队,便见有贤愚良贱、迷悟升沉,还有向佛祖以前觑得破的么?」僧才出,师便打。僧曰:「看破了也。」师曰:「大众!还见者僧不惜身命为他施主么?」众无语,师曰:「秉三羯磨作法忏悔看。」
上堂。「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唤甚么作根?唤甚么作体?」良久,曰:「露也。还见么?见不见且置,既是同根,为什么宝寿山七十二贤峰,有的举头天外、有的入水救人、有的在十字街头七横八竖、有的在孤峰绝顶呵佛骂祖?既然如是,山僧今日要一个与胡居士为子保延,还有么?」
僧问:「未出母胎,度人已毕,且道:黄面老汉今日出来做甚么?」师曰:「梅子熟时栀子香。」进曰:「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墻来。」师曰:「种田去。」
上堂。「日日日,是好日,一番拈起一番新,祇要缽盂两度湿。」喝一喝,曰:「当时若下得者一喝,不妨随波逐浪,免得世尊降王宫,出母胎,手指天地,说个唯吾独尊。」又喝一喝,曰:「当时若下得者一喝,不妨函盖乾坤,免得入雪山,成正觉,降外道,转法轮,度众生。」又喝一喝,曰:「当时若下得者一喝,不妨截断众流,免得今日九莲剃度,入僧伦,登戒品。」又喝一喝,曰:「且道:是截断众流?是函盖乾坤?是随波逐浪?有人简点得出,许他具一只眼。」问答不契,师复曰:「还分得么?」良久,曰:「目前景物人皆见,取用谁知各不同?」
新监院请上堂。「拈一尘,大地起;举一纲,众目具。所以曹山道:『莫行心处路,不挂本来衣,何须正恁么?切忌未生时。』大众!人人要搆父母未生前一著,为什么切忌未生时?人人要得恁么时节,为什么何须正恁么?人人要见本来面目,为什么不挂本来衣?人人要识得心,为什么莫行心处路?若论失人则废、得人则兴,管取十个有五双躲避不去。虽然,且道:大家入者个保社,毕竟图个什么?」良久,曰:「莫将闲学解,埋没祖师心。」
唐祈远请对灵,陞座。「春荣秋落,盖是寻常;日往月来,无非妙用。若为生死所牵、恩怨所缠,阴阳隔绝,疑信相參,山僧为你指个路头,也须谛听。」乃击拂,曰:「还闻么?若闻,非汝父母所生之耳。」又挥拂,曰:「还见么?若见,非汝父母所生之眼。既非父母所生眼耳,毕竟以何为见闻?到者里,便好全身直入,即证真常;如或未然,更有半偈:香烟堆里翻身去,红烛光中自在归。」
汪子野居士请陞座。「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古人尽力道,只道得八成。祇如乾坤未判、宇宙未分、形体未造,宝从何生?乾坤既坏、宇宙既毁、形骸既销,宝从何灭?于此会得,视死如生、视亡如存;于此不会,情生智隔,曷遂超生之路?背觉合尘,难成荐往之方。今日子野居士为其先考仲玄汪公,特请山僧对灵说法,争奈山僧口舌迟钝,不能广演言教,只据现前道理与公分析一上。祇如公之生平,能安司马长卿之贫、抱愚公北山之拙,又能重然诺、广交游,冰霜傲骨,诗文绝代。今子子野既能继父之风,又能陶情世外,克究己躬,可谓青出于蓝青于蓝者矣。痛思罔极,追念养子缘深,梦想之中音容如在。山僧谓若果音容如在,即谓公不曾灭,只是即之不得,即谓公不曾生,不灭不生,荐亡已竟。若以能贫、能拙、能重然诺、广交游、冰霜傲骨、绝代诗文为公本色,殊不知此是浮形幻影。如摩尼宝珠常现五色彩光,五色彩光实非摩尼本色,不过随方应现,无有真实。且道:如何是摩尼本色?」良久,曰:「人天交接处,觉路此时开。」喝一喝,下座。
上堂。「结夏安居,鸢飞鱼跃;设斋办供,电卷星驰。若作佛法商量,管取不曾具眼;将谓世谛流布,不妨共入玄微。虽然,忽遇一担两头脱的,圣名凡号呼唤不回,世出世间牢笼不住。还有恁么人么?若有恁么人,愁甚么斋供不消、丛林不办?」
僧问:「荒在草深频料理,上流人到事如何?」师曰:「青山处处堪留夏。」进曰:「凉风阵阵侵肌骨,争奈渠侬自不知?」师曰:「两重公案。」
问:「千丈深潭,鱼为甚么不现?」师曰:「现也。」进曰:「潭𫆏?」师便打。僧曰:「龙行不带三江水,虎若无山定不行。」师曰:「犹少一棒在。」
乃举:「甘贽行者入南泉设粥,仍请南泉念诵,泉白椎曰:『大众!为黧奴白牯念摩诃般若波罗蜜。』甘拂袖便出,泉粥后问典座:『行者在何处?』座曰:『当时便去也。』泉遂打破锅子。」师召大众曰:「且道:者锅子是为典座打破?为行者打破?诸方尽道用剑刃上事,且喜没交涉。山僧今日要与他扶起,还肯么?不是炼石手,徒劳说补天。」卓拄杖,下座。
颐浩寺,上堂。「白云澹荡,达磨不来东土;绿水周遮,弥陀不住西方。且道:不住西方,在什么处?」乃举拂,曰:「看看,大众被者个上座换却眼睛了也。若有转得身、吐得气,不用三祇炼性、百劫调心,管取旷劫无明一时顿断。如或未然,待山僧缓缓结个草菩提座,再与大众一一据款结案。祇因者里从来不敢放屎撒尿,秽汝心田,所以昔日世尊才陞此座,文殊便乃白搥曰:『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虽则世尊随机应变、文殊善把要津,若遇个伶俐衲子向世尊未陞前掀翻宝座、喝散大众,不唯使世尊一场懡㦬,亦使文殊无下手处。须知古人用尽苦心,蕴酿将来,要人向父母未生前道取一句,争奈时流若不静沉死水便乃动落。今时只有香严祖师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的人,到此不敢容易,直至久久击竹方悟,如今还有道得的么?」良久,曰:「洙泾船子垂丝后,几个从今再下钩?」卓拄杖一下。僧问:「法王法幢随处建立,今日和尚陞座毕竟凭何建立?」师曰:「莫将五老峰头月,特地随波照九峰。」僧曰:「大众瞻仰有分。」师开示,不录。
祈嗣,请上堂。「亘古亘今,绵绵不绝,递代相承,复是何物?信得者,水边林下长养圣胎;不信者,七尺单前唤龟作鳖。山僧恁么举扬,众中有不甘者么?」
僧问:「亘古亘今,且道是何物?」师曰:「落叶无人扫,难成宾主欢。」进曰:「霜风月皎。」师曰:「是什么时节?」进曰:「正当恁么时节。」师曰:「恰值老僧不恁么,又作么生?」进曰:「山高云静。」师曰:「闲言语。」
师复曰:「信如潮汐,至海无疑;信如日月,光天无疑;信如荣枯,相地无疑;信如迷悟,性人无疑。昔日崔赵公问国一钦出家事,钦曰:『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将相所能为。』公有省。后李遵最公问谷隐出家事,隐亦以此答之,公亦有省,遂作偈曰:『学道须是铁汉,把手心头便判,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此真可谓人无疑者。虽然,今日居士特来求嗣,且道:如何举扬?」良久,曰:「晓洞云腥龙孕子,夜天月冷兔怀胎。」卓拄杖,下座。
上堂。「古今天地、古今日月、古今山川、古今人物,会得者,能杀、能活,能纵、能夺;不会者,阳长阴消,依时及节。若论群阴剥尽而不知,知者犹寒;一阳初生而不觉,觉者未暖。但肯孕结将来,则时节一至,其理自彰。如药山參石头,头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你又作么生?』药罔措,头曰:『子因缘不在此,可往马大师处去。』參马祖,理前问,祖曰:『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教伊扬眉瞬目者不是,你作么生?』药乃契旨,礼拜,祖曰:『你见个什么便礼拜?』药曰:『某在石头和尚处,如蚊子上铁牛相似。』祖肯之。大众!你看古宿为人还有实法与人么?还教人如何參、如何究么?还教人坐禅么?还教人做功夫,昼三夜三磨裈擦裤么?学者悟处,曾见光见怪么?曾说有得有证么?但说个『我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銕牛相似。』你看:石头与马祖是六祖两派下来,还分彼此么?还分旁正么?还曾捞笼学者么?今时不知从上诸圣是一鼻孔出气,接引学人同出一手,岂似如今分门列户,说南岳为正、说青原为旁?若要说,难道他们当时不会说?直待如今方说,羞也不识。也不把从上命脉摸摸看、也不把从上机缘审审看,信口乱说,旁若无人。今日一阳初生,君子道长,小人道消,故山僧略将法门举示大众,须知石头为人榜样、药山參询榜样。虽然,药山恁么悟去,也是急水上打毬子。何故𫆏?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为正修入塔,上堂。「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天堂地狱,任意逍遥。天堂不为乐,地狱未为苦,要吃金牛饭,须打禾山鼓。无缝塔,休莽卤,大家相送意如何?师恩友义成千古。千古目前,目前千古,朝来大雪空中舞。若道亡僧面前,万里神光顶后相,五五依然二十五。大众!古人道:『枯木龙吟方见道,髑髅无识眼初明。』祇如正修禅者髑髅已净、识阴既销,如何是他初明的眼?」
僧问:「初明眼即不问,万里神光事若何?」师曰:「为甚不问初明眼?」进曰:「有意气时添意气。」师曰:「仲冬无严寒,点水不滴冻。」进曰:「恁么则一阳来复,万木惺惺去也。」师曰:「还知赏罚么?」进曰:「谢和尚证明。」师曰:「大众证明始得。」
又,僧出众,喝问曰:「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师亦一喝,曰:「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僧礼拜起,曰:「真实消息蒙师指,上品莲台已降胎。」师呵呵笑曰:「将谓活人送死人。」便下座。
石浪首座请上堂。师陞座,浪礼拜,师背立不顾,座绕一匝依位而立。师曰:「大众!会么?若作子归就父,父全不顾见,此是世谛流布想。且道:何故如是?曹山未曾孝满在。」遂下座。
普香寺,请上堂。「道不在远,唯人自远;亦不在近,唯人自近。山僧口舌拙讷,机思迟钝,两个只好唤做一双,总不如古人酝酿将来,说道:『目前无法,意在目前。不是目前法,非耳目之所到。』大众!到者里,手足攀揽得著、耳目追纵得及底,若有密移一步看取飞龙的人,方可报答檀越护持之诚、施主供养之德,国王水土一时酬毕。若在长连床上打得两个瞌舂以为禅定,学得两句转语以为机锋,敢保土也消他不得。昔年高太傅是在家居士,自參芙蓉省發之后,便开口说大话,曰:『悬崖撒手任纵横,大地虚空自坦平,照壑辉岩不借月,帘前別有一轮明。』此是宰官居士修行榜样。如今尽是倚门傍户,如何得大地虚空一坦平去?如何得撒手任纵横去?虽然,更须撒开帘子,打破光明,方可与他普香寺里相见;如或未然,狮子峰高对象主。」
上堂。卓拄杖,曰:「今日是木上座㘞地一声时,是哆哆啝啝时,是有句耶?是无句耶?从佛口生的、从法化生的,为什么有得皮、得肉、得骨、得髓之意?大众!论量论量看。道副曰:『不执文字、不离文字,而为道用。』祖曰:『汝得我皮。』尼总持曰:『如庆喜见阿閦佛国,一见更不再见。』祖曰:『汝得我肉。』道育云:『四大本空,五蕴非有,无一法可得。』祖曰:『汝得我骨。』慧可出,礼拜,依位而立,祖曰:『汝得我髓。』咄!达磨大师被人换却眼睛也。若是耳朵当眼睛的,定不作此分別。何故𫆏?不见道?狮子窟中无异兽。若以不执不离为见不消,错了也;若以一见不再见为不离窠臼,错了也;若以无一法可得为十成语,错了也;若以礼拜归位为倜傥之机,错了也。你看:目前跻跻的,阿谁不可付嘱?拣择个什么?且阿谁不具足,还有欠少些的么?何故老大达磨分出个皮、肉、骨、髓来?还知他曲为今时么?苦哉,山僧也曾付嘱几个来,还有者领破袈裟在,若有人,向四错外说说所得看。」问答不契,师曰:「牛生三个子,到老自拖犁。」
上堂。「船来、陆来,什么物恁么来?朝去暮去,什么物恁么去?若欲掘开石坝,踢翻塘岭,且未是到家消息。何故?祇如诸人未跨船舷,一个宝寿早已注汝心源了也。乃至一路路来,穿衣吃饭、语言谈笑,各各一个宝寿,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及乎到来,乃被水鸟树林、钟铃锣鼓换却眼睛。虽则水鸟树林等不离宝寿,汝还听得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念僧么?古人到者里说个『若将耳听终难会,眼里闻时方始知』,且道:眼作么闻?耳作么见?现前考钟伐鼓,试问:无耳的人眼,还闻么?现前天光云影,试问:无眼的人,耳还见么?參学的人到此须解得、会得,始得;不然,宝寿山为汝解去也。」良久,曰:「车不横推,理无曲断。」
上堂。「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护。」乃召大众,曰:「得也未?若也未得,密在汝边,殊不知说个密字早已显了也。显密且置,祇如云岩老人开口说个如是之法,还有指处么?还无指处么?若无指处,争奈有言语在?若有指处,指个什么?莫指个拄杖么?此是山崖里砍得的。莫指拂子么;此是建宁五分银子买得的。如何合得密付的道理?若合得,则银碗盛雪,明月藏鹭,中间建法幢、立宗旨,说个臣奉君、子顺父,不顺非孝、不奉非辅。你看:此宗法门何等巍堂?何等气宇?岂是小知小见苟窃得的?你看:古人说法结果将来,自然头正尾正。要知云岩老人头正处么?如是之法佛祖密付。要知云岩老人尾正处么?潜行密用,如愚若鲁,但能相续,名主中主。所以但识得主,吾宗未许。还识得主中主么?春风不出坞,满谷蕙兰香。」
过显圣,上堂。「古道无人行,行之亦坦平,樵歌并牧唱,听者绝知音。知音绝,主宾赓和成欢悦,入理深谈,门庭施设,赞叹不及处,宝寿峰祇可旁通;称扬不及处,化鹿山唯堪击节。」良久,以拂子打圆相,曰:「大众看看:到者里,祖宗田地方才隐密。」又打圆相,曰:「大众看看:屈屈。」
化山和尚问曰:「正恁么时如何?」师曰:「请老兄珍重。」山顾左右曰:「大众!毕竟还是者老汉。」师曰:「也是老兄饶舌。」
请化山和尚引座,上堂。「梅花熳熳,春信纷纷,深水高山,水消雪解。倘有枯木寒崖,残雪未消、坚水未解的,请化山和尚为汝消却解却。请师之语,汝合自陈,恐汝未能,皆随我道。」下座。
石雨禅师法檀卷第四(终)
(嘉兴府兴善寺比丘明馨施赀贰两,净见、净照、智觉、智乐、智达共壹两,净慧五钱,智瑛、智昙、智源共壹两,净趣、智常共肆钱,智鉴參钱,簷葡林净月壹两,智孚贰钱五分)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7 册 No. B190 石雨禅师法檀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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