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藏经略考
山西大同大华严寺有契丹「薄伽教藏」遗构,乃契丹重熙年间所建以庋藏新刻藏经者。金天眷初,补葺经本,至大定二年方讫,云中段子卿撰碑记其事,略曰:
「……异哉,佛之教化若此以大兴,教之简牍亦从而浸广,故纂成门类,印造颁宣,派而別之,则有大小权实顿渐偏圆显密之类分焉。遂使都城郡郭山方兰若,凡有僧尼佛像之所往往聚而藏之,以其广大悉备故谓之教藏。至大唐咸通间,沙门从梵者集成《经源录》以记叙之。其卷帙品目首末次第,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可使后人易为签阅尔。及有辽重熙间,复加校正,通制为五百七十九帙,则有《太保大师入藏录》具载云云。今此大华严寺往昔以来亦有此教典矣。至保大末年,伏遇本朝大开正统,天兵一鼓,都城四陷,殿阁楼观俄尔灰之,唯齐堂厨库宝塔经藏洎守司徒大师影堂存焉。至天眷三年闰六月间,则有众中之尊者僧录通悟大师……洎首座义普上座德祚等因游历于遗址之间,……礼于药师佛坛,乃睹其薄伽教藏,金碧严丽,焕乎如新,唯其教本错杂而不完,考其编目遗失者过半。遂潜运于悲心,庶重兴于素教。将弃其遗本,愍家之旧物;拟补以新经,虑字之讹错。抽绎再三,皆不若择其一同者补而全之。俄而具以其事言于当寺沙门惠志、省涓、德严三人焉。……然后遍历乎各州城邑乡村岩谷之间,验其缺目,从而采之,或成帙者,或成卷者,有听赎者,有奉施者。朝寻暮阅,曾不惮其劳;日就月将,益渐盈其数。岁历三周,迄今方就。其卷轴式样新旧不殊,字号诠题后先如一,此不亦艰哉?……」
此文叙契丹藏经处,著语不多,但于其开雕始末,卷帙类分,乃至文字校订,莫不有重要之启示。若据以參稽旧说,致意条疏,则契丹藏经之久佚于人间者,庐山真面,未尝不可以想像得之。今试为考定数事如次:
其一,契丹大藏经始雕于重熙初年,其后续有增修,迄咸雍时乃完成五百七十九帙。——契丹以圣宗太平元年(公元一〇二一)得宋刻大藏之赠送,继即仿刻《大般若》等经版。华严寺碑谓兴宗重熙间(一〇三二~)编纂一切经目,当是进而开雕全藏之始。契丹僧觉苑《大日经义释演密钞》卷一云,「洎我大辽兴宗御字,志宏藏教,欲及遐迩,敕尽雕锼」。与此吻合,可为佐证。全藏于何时刊成,虽无明文记载,然华严寺薄伽教藏遗构之南梁,近时發现墨铭云:「维重熙柒年岁次戊寅,玖月甲午朔拾五日戊申午时建。」据此确定薄伽教藏兴筑于重熙七年(一〇三八)。其时全藏刊版当已告一段落。下迨道宗,兼弘五教,于全藏中补入遗编新著甚多。其有年代可考者,如一行撰《大日经义释》十四卷于清宁五年(一〇五九)入藏《释摩诃衍论》十卷于清宁八年(一〇六二)入藏,非浊撰《往生集》二十卷于清宁九年(一〇六三)入藏等,皆是。此外,《大宗地玄文本论》二十卷《苏悉地羯罗供养法》三卷、行琳集《释教最上乘秘密藏陀罗尼集》三十卷、思孝集《一切佛菩萨名集》二十二卷等,亦在其列,都计二十余帙。至咸雍四年(一〇六八)旸台山清水院募印藏经,已有五百七十九帙,自后记载即举此成数为言,盖不再有所增补也。华严寺碑谓重熙编目通制为五百七十九帙者,殆随顺后来完编之数而言之耳。
其二,契丹大藏经兼收贞元释教录各经四十三帙,宋代新译各经三十帙。——大藏经之编次以《开元入藏录》为一大刊定,唐宋写刻经卷莫不奉为准绳。但贞元续录各经之写本原在燕晋一带流行,契丹刻藏资取甚易。《演密钞》谓兴宗志宏藏教,敕尽雕锼,须人详勘,觉苑承旨与闻校事,华严寺碑亦谓重熙时编目就《贞元一切经源品次录》复加校正,详见《太保大师入藏录》云云。所谓太保大师者,即觉苑其人也。契丹刻藏之初意在求其详备,觉苑编目又以《经源录》为衡,是则大藏经中兼收《贞元录》各籍殆无疑义。据恒安《保大续贞元释教录》所载,《经源录》乃循从《贞元入藏录》之作,综合开贞两代诸经,糅成一体,此与宋刻大藏专以《开元录》为主者,次序龃龉,对勘匪易。契丹刻藏模拟宋雕而应用此书,自深感其不便。觉苑编目复加以校正者,当系析出《贞元录》续收诸籍,汇列于开元各经之后。考其次序,则应依《贞元录》卷首总序,初列《四十卷华严经》,次为唐玄宗肃宗代宗三朝新译,末为《大佛名经》等,更附入《华严经论》、《千臂千缽经》、《有部毗奈耶》诸事等籍,凡有四十三帙,略与《保大续贞元录》所列相同。此征诸高丽文宗因得契丹大藏印本而补刻丽刻四十余帙之内容,可信其必然也。复次,契丹大藏全部都计五百七十九帙,今合开元贞元两录诸经,不过五百二十余帙。此外数十帙,究为何书欤?考宋刻大藏咸平时所印即已有随藏添赐之宋代新译三十帙,其天禧时印本赠于契丹者,自亦有之,则契丹赓续刊版,不应不兼收此三十帙于内。契丹道宗时,僧道𭮨撰《显密圆通成佛心要集》,推崇准提陀罗尼,以为总摄诸部之要,详开十门,证成所说,引据之密典有《最上大乘庄严宝王经》、《普贤陀罗尼》、《圣六字陀罗尼》、《最上大乘金刚大教宝王经》等,皆宋代新译刻本在随藏添赐之三十帙以内者。道𭮨书末并言「天祐皇帝(道宗)率土之内流通二教」云云,是则此三十帙新书必已于道宗时入藏流行,乃易资取以为參证也。契丹大藏于开贞两录诸经以外兼收宋译,所余卷帙,为数无几,当即纯为拾遗新编之籍,由此想像大藏内容,亦易得其全貌矣。
其三,契丹大藏经卷帙品次乃至文字校订大体遵从宋藏之天禧时印本。——契丹因宋刻大藏天禧本之输入而后开雕藏经,其校订以天禧本为主要资料可不俟言。此宋藏天禧本乃曾经再校者,改刻之处极多,大非宋藏初印本可比。举其一例,如宋藏初印本《放光般若经》原为二十卷两帙,而天禧本改刻成三十卷三帙,以致全藏编号自「芥」字以次全体差违。华严寺碑谓薄伽教藏经本散佚,必搜求旧物补之,而后字号诠题始终如一。盖当时已有崔氏募刻之新版藏经,大体覆宋藏初印之本,帙号參差,不能弥补,故云尔也。其次,据高丽大藏校注所出各本之异点观之,契丹藏经改正卷帙品次之处,犹有胜于宋藏天禧本者。例如《月灯三昧经》之分品,《贤愚经》之改正品次,《五佛顶三昧陀罗尼经》四卷之改为五卷,《修行道地经》七卷之改为六卷等,皆契丹大藏所独异,或者其据乃在《经源录》耶?审若是,今存《至元法宝勘同录》中犹多依据《经源录》之处,殆亦由当时所见契丹大藏展转得之也。至于契丹大藏文字校订,堪称精当。盖燕晋间旧有一切经写本,契丹僧人希麟、行均等,先后为之音释。行均之作名《龙龛手鉴》于写本俗讹之字,改正尤多。后来开雕全藏,取材诸籍,宜其校订易于为力矣。华严寺碑谓补以新经虑字讹错,金大定初崔氏刻藏一以覆版出之,亥豕鲁鱼,在所不免,相形见绌,亦当然之事也。
赵宋一代大藏经刻本,遍海内外计之,不下十余种,近二十年来,發见殆尽。其无残篇可得以致内容难详者,仅一契丹大藏而已。今因华严寺碑文所记,略加考定,见其一斑。若求详备,固有俟于异日新资料之出现矣。
校注
此碑现存,题《大金国西京大华严寺重修薄伽藏经记》。段子卿撰记,张公徽篆额,沙门法慧书。见乾隆本《大同府志》卷六,《山西通志》卷九十五。 《辽文存》卷四,契丹太平二年蔡忠顺撰《大慈恩玄化寺碑阴记》云:「兼以昨令差使将纸墨价资去入中华,奏告事由,欲求大藏经,特蒙许送金文一藏,却不收纳将去价资物色。……圣上特命工人雕造《大般若经》六百三卷,并《大华严经》、《金光明经》、《妙法莲华经》等印版,著于此寺仍別立为般若经宝,令永施印十方。」据是,宋藏之赠契丹,应在太平元年。《佛祖统记》卷四十四谓在宋天禧三年(当契丹开泰八年),疑误。 《大同府志》卷十五,原有薄伽教藏建于重熙七年之纪载,今人發见梁铭,益证其不诬。參照关野贞《大同大华严寺》,文载《常盘还历纪念佛教论丛》一五一至一六六页。 见觉苑《大日经义释演密钞》卷一。 见法悟《释摩诃衍论赞玄疏》卷一。 见《辽文存》卷四,真延撰《非浊禅师实行记》。 见守其《高丽新雕大藏校正別录》卷五、卷三十,皆契丹大藏所有之籍。 见庆吉祥等《至元法宝勘同总录》卷十,弘法入藏著述内,皆出于契丹大藏。 见《辽文存》卷四,志延撰《清水院创造藏经记》。记云,「创内外藏而龛措之」,或即以本藏与补刻之籍分別安置也。 南唐升元年间,释恒安从五台关右始写得《贞元录经》;宋咸平初,释云胜又云游五台始访得《贞元录经》,表请刊板。可见五代以来《贞元录经》祇流行于北地也。參照恒安《保大续贞元释教录》,又智炬《宝林传》卷二金刻本尾跋。 觉苑撰《演密钞》,题称燕京圆福寺崇禄大夫检校太保行崇禄卿总秘大师赐紫沙门。又《金石萃编》卷一百五十三载清水院藏经记末题,右街检校太保大卿沙门觉苑。 高丽大藏经旧板于文宗时补刻策字至密字四十三帙,属于《校正別录》所谓国后本,皆有契丹经本可以对勘。据秃氏祐祥研究,是等补刻之籍盖即以契丹大藏为底本也。见《佛教学四诸问题》二四九至二五〇页。 见《图书月刊》二卷八期所载拙著《宋藏蜀版异本考》。又參照惟白《大藏纲目指要录》第十三卷。 守其《高丽新雕大藏校正別录》卷五谓契丹大藏感字帙有补遗本《苏悉地羯罗供养法》。感字编号当于第五百五十八帙,可证丹藏末尾二十余帙皆续增之籍也。 金代刻藏卷帙编次见蒋唯心《金藏雕印始末考》附录。又金藏覆刻宋蜀板每行十四字,丹藏依守其《校正別录》卷四、卷二十七所记,则已改为每行十七字,两藏行格全殊,亦不能互补也。 《龙龛手鉴》于宋熙宁中流入内地,据《梦溪笔谈》应有重熙二年序文,南宋覆版之序乃为统和十五年,故其撰述时期颇难确考。但所据新旧藏经皆属契丹大藏刊版以前之写本,则无可疑也。【经文资讯】《吕澂著作集》第 C06 册 No. LC06n0006 历朝藏经略考及新编汉文大藏经目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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