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隐和尚语录序
予不会佛法,读《磬山语》而叹:「石磬音嘹亮,聋人耳更闻。」斯言不我欺也。独步大方,风飒飒地,尽大地人亡锋结舌,如鸩鸟落水,鱼鳖皆死,是吾师正令顶门放光照四天下。如衣穿瘦骨露,屋破看星眠,觉他人见烟知火,犹隔一山在,是吾师金刚眼。推倒慈氏楼,拆却空王殿,如向黑暗狱中敲枷打锁,饿鬼队里放火夺浆,又如引人向万丈悬崖一推命断,是吾师白拈手。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拈头作尾、指实为虚,有时点铁成金、有时点金成铁,如临敌布陈改旗变势分合无穷,是吾师杀活剑。有时海底生尘、须弥鼓浪,夜半日头出,日午打三更,有时冬即言寒、夏即言热,上来道个不审,下去道个珍重,观根逗机,如袖头打领、腋下剜襟,是吾师相体裁。有时如无孔笛毡,拍板咬嚼不破,是吾师铁牛机。有时如桃花浪里、七里滩头抛纶掷饵,是吾师钩头意。有时如九鸟射尽,三足犹存,一箭堕地,天下暗黑,换骨洗肠重整顿,通身是眼更须參,是吾师竿头步。有时坐断舌头,直得无出气处,说诗呈剑,退三千里,宁自碎身如微尘,不敢瞎却一僧眼,是吾师生铁牢关。或疑今之谈禅者帜赤白分,请问磬山与诸方有何分別?昔汉武帝以兵法教霍去病,去病曰:「不在学古,顾方略何如?」唐明皇示韩干以御府图,干曰:「不愿观也。」去病胸中有活法,韩干胸中有活马,磬山胸中有活玄,要猛虎口边拾得、毒蛇头上安排,为一切抱椿摇𫇛人抽钉拔楔,是吾师別有生涯。昔郑玄居家考索,便从著述起念;孔明身比管乐,便从勋业起念;叔子岘山堕泪,便从名称起念;仪秦力攻揣摩,便从势和起念。今诸方簇锦攒花搭东爪印,便从热闹门庭起念。读师语一过,如脱衣卸甲,素面相呈、摩胸示人,不遮不覆,是吾师直心道场。昔包敏道劝象山与晦翁各自著书,以待天下后世之自择。象山正色厉声曰:「且道天地间,有个朱元晦,陆子静便添得些子,无了后便减得些子。」今诸方无明炽盛,人我峥嵘,如狞龙变水,留一涔滴变为八万四千繇旬海。磬山空谷音,非为好辨,如逢磨大师叹六宗之陷牛迹,我若不除,永缠邪见。又如世尊折伏外道,使知义堕,宁于有智人前斩首,不于无智人前得胜,是吾师老婆心切,独是吾师鼻孔未易摸索,请以俟出格英灵之善读师语者。
崇祯癸酉八月江上弟子黄毓祺和南识
天隐和尚语录总目
- 卷之一
- 湖州上柏山报恩禅院语录
- 卷之二
- 湖州乌瞻山法济禅院语录
- 卷之三
- 荆谿磬山语录之一
- 卷之四
- 荆谿磬山语录之二
- 卷之五
- 荆谿磬山语录之三
- 卷之六
- 拈古
- 卷之七
- 举古
- 別古
- 卷之八
- 征古
- 代古
- 卷之九
- 颂古
- 卷之十
- 颂古
- 机缘
- 卷之十一
- 普说
- 复问
- 卷之十二
- 书
- 法语
- 卷之十三
- 法语
- 偈颂
- 卷之十四
- 歌
- 诗
- 卷之十五
天隐和尚语录总目(终)
天隐和尚语录卷一
湖州府上柏山报恩禅院语录
师于崇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入院,以拄杖指三门云:「从这里入,皇恩佛恩一齐报答,且道最初一句作么生道?弹指顿开华藏界,刹那都向个中来。」便入。
佛殿,师云:「古寺重兴,慈风再扇,有头有尾,无背无面。既然有头有尾,为甚么无背无面?」掷拄杖云:「天上人间,无处不现。」大展具礼拜。
方丈师拈拄杖云:「据此室,行此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他牙如剑树、口似血盆,到这里也须吃棒。为甚么如此?不曾得祖印,难过此关头。」便起。
上堂,师至法座前云:「最初一步踏著,须向千峰顶上提持,且道是甚么人行履处高著眼?」遂陞座,拈香云:「此一瓣香,天不能盖、地不能载,灵根透于劫外、秀叶覆于阎浮,𦶟向炉中,端为 今上皇帝圣躬万岁!万岁!万万岁!次一瓣香,遇贵则价满娑婆,遇贱则半文不值,奉为满朝文武、阖郡公勋、主请邑侯、水出檀越、现前居士众等,同乘般若之慈航,共证金刚之种智。又一瓣香,慇勤古木林间,埋没白云堆里,向无所得中得来,在有修证处不证,今日对众拈出,供养荆溪龙池山禹门禅院本师大和尚幻有老人,以酬法乳。」敛衣就座,维那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若论第一义,老僧未到此间,已与诸人抑扬了也。而今重新再举,不觉落二落三去也。还有出格英灵,对众递相酬唱者么?」僧问:「把断要津,不通凡圣,正恁么时,请和尚道。」师直视云:「见么?」进云:「一句曲含千古韵,万重云障月来初。」师云:「且站过一边。」进云:「谢师答话。」师云:「杓卜听虚声。」问:「大开炉鞴锻圣镕凡,忽遇无背面汉来,如何锻炼?」师云:「你从那里来?」僧呈坐具,师云:「却有背面了也。」进云:「和尚又恁么去?」师便喝。问:「最初一句则不问,未审踏著个甚么?」师云:「半夜里偷瓜。」问:「祖印全提,十方坐断,报恩一句作么生道?」师云:「我已道过了也。」进云:「如何是报恩境?」师云:「梯子岭头云翼翼,金车山下水潺潺。」进云:「如何是境中人?」师以拂子左右拂。进云:「如何是人中意?」师放下拂子良久。进云:「还有向上事也无?」师云:「有则有,未可与你道在。」僧礼拜云:「报恩一句重拈出,铁眼铜睛不可窥。」师云:「多枝多叶。」乃云:「当阳显露,人人鼻孔辽天;直截根源,个个脚跟点地。达磨西来,徒为往返之劳;神光断臂,枉受辛勤之苦,所以道『言前荐得,屈辱宗风;句后承当,埋没家宝』。恁么则世尊说法四十九年,末后拈花道:『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饮光,广令传化,勿使断绝。』且道传个什么来?这里会得,何须长期短期消磨岁月;如未委悉,老僧画蛇添足与你诸人通个消息。」蓦竖拂云:「还见么?若是不见,除却你生来眼。」以拂击案云:「还闻么?若道不闻,除却你生来耳。既见、既闻,闻又闻个什么?见又见个什么?老僧说到这里,话头也忘却了,且道报恩一句又如何?」左右顾视云:「全凭一点无私力,报答四恩咸有余。」维那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下座。
师在荆溪磬山受请、陞座、辞众,拈拄杖云:「一十五年成小搆,谢诸檀信护持心,別行一路暂时去,汝等坚修守寂岑;目视云霄已有年,酬恩报德不相关,而今带水拖泥也,杖笠迎风过远山。还有同起同倒者么?出众相见。」僧问:「法性如如无云来,从来普遍周沙界。即今和尚去耶?非去耶?」师竖起拄杖云:「你还识得这个么?」进云:「祖祢不了,殃及儿孙。」师便打,良久云:「云本无心出岫,乘风缥缈于长空往来无碍;月非有意临溪,趁水光含于四海映彻何穷。住也则心包太虚,无欠无余;行也则道不虚应,有来有去。到这里,事绝理绝,超古超今,去亦得、来亦得、行亦得、住亦得。」蓦卓拄杖一下云:「都卢收在拄杖头上,优游自在放旷逍遥。」喝一喝云:「既然如是,出门一句作么生道?木人执板林间拍,石女含笙岭外吹。」
到德清县开封寺,鸣邹蔡封翁请上堂,师云:「迷封旷劫,开悟刹那,不涉迷悟关头,別通消息,试道一句看?」良久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以拂子指上云:「上是天。」复指下云:「下是地,高是山、渊是水,男是男、女是女,僧是僧、俗是俗,老是老、少是少,如何道得不拣择底句?」蓦掷下拂子云:「扑落非他物,纵横不是尘。」便下座。
示众,师云:「老僧今住个破院子,多病,不能为汝等提持佛法两字,赖土木瓦石为诸人转大法轮,發诸人大机大用,切不得当面蹉过;若蹉过,只知事逐眼前过,不觉老从头上来。」
师诞日,示众:「幻住人间六十春,相逢未遇几知音,虚怀祖印全提旨,遥望贤裔造诣深。几度白云空聚影,多番黄鸟乱啼声,报恩今日重拈出,也道当生即不生。」
冬至示众,师云:「夜来一片霜天冷,从此阳生日日长,个里不知谁著力,森罗万象尽敷扬。大众且道,敷扬个什么事?若会得,道将一句来看;如未会得,按下云头參究一回始得。珍重!」
示众,举圆悟禅师上堂云:「有句无句,超宗越格,如藤倚树,银山铁壁。及至树倒藤枯,多少人失却鼻孔。直饶收拾得来,已是千里万里。只如未有与么消息时,还透得么?风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师云:「且喜佛果老人恁么举扬,真所谓万世标榜,不唯见得古人彻头彻尾亲切处,以破时人支离穿凿之窠窟也。何故?今时有一等汉,魔昧人家男女,胶柱鼓瑟,定要入他圈缋,道作么生是有句,作么生是无句,作么生是如藤倚树,作么生是树倒藤枯。逐句须要义解,合他杜撰,稍有不合处,便道你只会得个有句,未会得个无句。若到树倒藤枯,句归何处?犹隔远在。诸人!还知古人建立法要处么?如未知,当自看佛果老人言语,一一究明,方不随群逐队。虽然,若具个金刚正眼,莫道看破他邪根种子这些圈缋,连老僧这些说话扬在一边,圜悟老人这些说话亦扬在一边,将古人恁么葛藤亦抛向那边更那边。自家自有出身之路,一段本地风光,盖天盖地,岂肯把虚空分长、分短、分古、分今耶?到这里还知落处么?」良久云:「数声清磬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
示众,师云:「刚才结制,俄尔半月矣!诸人曾将半月内,简点于未结制前,是同是別底消息否?老僧每欲入堂,逼拶诸人做工夫,且思之此事,按牛头吃不得草。记得先师幻有老人云:『真学道人,要人逼拶做工夫,是不济事矣!』果尔,是按牛头吃不得草,若是生死心切,教他放亦放不下。我这里堂中也有久參底,也有一知半解底,也有才入门底,也有懵然无知底,各各简点做自己本分工夫始得。昨夜执事等勉老僧与大众说法,冷地里仔细思量,有什么法可说。」良久,蓦出座,顾视左右云:「谁是欠少底那。」便下座。
檀越请小參,师拈香云:「这一瓣香,从祈远唐居士信心中流出,𦶟向炉中,祝延慈父,当朝大堂,存忆大檀越寿浼。山僧举扬,般若众中还有知恩报德衲子,出众相见么?」僧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师云:「脚下踏黄泥。」进云:「如何是夺境不夺人?」师云:「头顶破屋漏。」进云:「如何是人境两俱夺?」师云:「老僧这里,也无说法者,亦无听法者。」进云:「如何是人境俱不夺?」师便喝,乃云:「蓦劄相逢便举扬,拈来无事不相当,至诚一念超情念,敢保无虞日月长。天地覆育,父母生成,人所共恩,谁能报答?直须看到父母未生已前,亲见一回,到这里无恩不报、无德不酬,居士还委悉么?不见当时陆亘大夫參南泉云:『肇法师道:「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也甚奇怪。』泉指庭前牡丹云:『大夫!时人见此一株花如梦相似。』当时南泉大师虽具驱耕夫牛、夺饥人食底手段,未能令大夫庆快去。今日居士若问山僧:『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蓦竖起拂子云:「都卢在这里。」放下拂子左右顾视云:「者里若还亲见得,酬恩报德在其间。」
示众,师云:「今朝腊月一,事事应当急,个里若茫然,看孔须著楔,莫待三十夜,手脚做不及。诸人还觉毛寒骨竖么?切忌卜度。」便下座。
腊八日上堂,师云:「此一瓣香,从双径诸德赍来,要老僧拈向炉中,熏我释迦老子鼻孔,为天下衲僧出气。还有不甘者么?」僧问:「世尊睹星悟道,今人见星为何不悟?未审过在甚么处。」师云:「秖为不见。」进云:「争奈庭前梅树已芳春。」师云:「你还闻么?」僧便喝,师云:「再喝看。」进云:「恁么则礼拜去也。」师云:「且放过你。」问:「上无佛道可成,下无众生可度,世尊于此日成道,堪作什么?」师云:「切忌眼花。」僧拟议,师便喝。问:「如来具五眼,睹明星是那一眼?」师云:「你这一问,是那一眼?」僧便喝,师云:「喝即不无,未具眼在。」僧复喝,师云:「一喝、两喝后如何?」进云:「和尚请尊重。」师云:「阇黎不得造次。」乃拈拄杖云:「禅非解会,道绝功勋,妙体湛然,真机独露,不可以心思,不可以意想,不可以言宣,不可以默照,不可以色见,不可以声求,但一念回光,便同本有。恁么则释迦老子睹明星时见个什么来?者里透得,顿越三祇、坐断报化佛头,随时著衣、吃饭。还有向上一路,即今释迦老子在什么处?咦!在诸人眼睫毛上放光动地。只是不得动著,动著则三十拄杖。何故?不见道『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卓拄杖下座。
示众,举张无垢居士參楚明禅师问入道之要。明曰:「此事唯念念不舍,久久纯熟,时节到来,自然证入。」复举赵州柏树子话,令时时提撕。士久之无省,谒善权禅师,问:「此事人人有分、个个圆成,是否?」善曰:「然。」士曰:「为甚么某无个入处?」善于袖中出数珠示之曰:「此是谁底?」士俛仰无对。善复袖之曰:「是汝底则拈取去,才涉思惟即不是汝底。」士悚然。未几,留苏氏馆一夕,如厕,以柏树子话究之,闻蛙鸣释然契入。有偈曰:「春天月夜一声蛙,撞破乾坤共一家,正恁么时谁会得?岭头脚痛有玄沙。」师云:「古人为道,决不敢造次,须是真參实悟,方自信自入,后来复见诸大老參证,至径山与冯给事诸公议格物。慧曰:『公秖知有格物,而不知有物格。』士茫然,慧大笑。士曰:『师能开谕乎?』慧曰:『不见小说载,唐人有与安禄山谋叛者,其人先为阆守,有画像在焉。明皇幸蜀见之,怒令侍臣以剑击其像首,时阆守居陕西,首忽堕地。』士闻顿领深旨,题不动轩壁曰:『子韶格物,妙喜物格,欲识一贯,两个五伯。』慧始印可。你看无垢既悟得乾坤共一家,因甚到者里,自家茶饭又吃不下,且道利害在什么处?这里若会得,许你们參得祖师禅,若未会得,切不可将『之、乎、者、也』以当平生,自欺欺人。安知先觉不可欺者,况先辈大儒已操戈入室,不肯甘自埋没。今之衲子,一百个倒有九十九个略得些光景,便断送一生矣!可惜!光阴易过,岁不久留,汝等珍重。」
示众,师云:「今朝腊月十五,夜半搥钟擂鼓,观音入理之门,到此休教妄卤。不妄卤,五九四十五,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头舞,不要舞春寒,途中犹更苦。」顾视左右且道:「坐家堂底又作么生?」喝一喝云:「休瞌睡。」下座。
立春日示众:「拶破泥牛遍界春,一回消息一回新;江山不改旧时色,指点诸人赏寂音。」
除夕小參,师云:「爆竹声声历乱来,烟云阵阵过苍苔;老人兀坐山窗下,闲看梅花笑满腮。还有道出常情者么?」良久云:「天无盖,地无载,万象森罗,无在不在。春夏秋冬秖恁过,于中不知谁主宰?灯笼露柱最相亲,佛殿山门咸顶戴,东村吃酒西村醉,笑倒张家王小妹,且道笑个甚么?一年四季好风流,此际分明都捉败。」顾视左右云:「更有一事一發与诸人说破,今夜小尽各各围炉吃茶去。」
元旦上堂,维那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看,满天甘露洒蒙蒙,遍地森森点翠浓,佛法不须重举似,大家齐唱太平风。有么?有么?」拈拄杖云:「如无,老僧自拈自弄去也。年年有个新年头,今日新年事事周,国泰民安无底事,道人林下自优游,山河大地也优游。」以拄杖作舞势,卓下云:「拄杖子岂不优游耶!所以道『当堂显示,只要知归;拟议之间,白云万里。』」喝一喝云:「且道目前一句作么生?残雪已消千嶂冷,和风才起万溪春。」蓦掷拄杖下座。
示众举乾峰云:「举一不得举二,放过一著落在第二。」云门出众云:「昨日有人从天台来,却往径山去。」乾峰召维那云:「来日不得普请。」师拈云:「乾峰当时恰似诱人犯法,好与三十棒;云门虽是见兔放鹰,亦是忘前失后。诸人到此,切不得放过乾峰。末后云『来日不得普请』底句,虽然如是,也是贼过后张弓。」颂云:「渔翁终日在滩头,钓得金鳞始便休;放去收来风浪稳,坐看明月下沧洲。漫悠悠,千尺丝纶任意浮,活脱鳌头惊却饵,芦花汀里去藏舟。」
示众,举世尊九十日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及辞天界下,时四众八部俱往虚空界迎,有莲华色比丘尼作念云:「我是尼身,必居大僧后见佛,不如用神力变作转轮圣王,千子围绕。最初见佛。」果满其愿。世尊才见乃诃云:「莲华色比丘尼,何得越大僧见吾?汝虽见吾色身,且不见吾法身。须菩提在岩中宴坐,却见吾法身。」师拈云:「惜当时莲华色比丘尼,未解世尊太煞慈悲,若解言下脱然。虽然世尊只说得如来禅,若撞著山僧,见他恁么来,拦头便棒,管教他变去不得。诸人还知落处么?」良久云:「天共白云晓,水和明月流。」
示众,举夹山云:「我二十年住山,未尝举著宗门中事。」一日有僧问:「承和尚有言,二十年住山,未尝举著宗门中事,是否?」山云:「是。」便掀倒禅床,山休去,师拈云:「报恩当时若作夹山,待这僧掀倒禅床时,但云:『今日却被阇黎启请。』看他眼目定动,劈脊便棒;何待明日普请掘一坑,令侍者请昨日问话僧来,云:『老僧二十年,只说无义话。』」师云:「支离不少。又云:『今请上座,打杀老僧,埋向坑中。便请!便请!上座若不打杀老僧,自著打杀,埋此坑中始得。』」师云:「虽用红绵套子,亦令人不快。山僧若作这僧,但进前云:『某甲罪过。』转身拂袖便行,何必潜去?诸人委悉么?未会,更为汝等颂出宾主繇来:『未作家,递相钝置莫矜夸,个中若具拿龙手,任尔风涛眼岂赊。』」
示众举石楼和尚,一日才见庞居士来,便掩却门云:「多知老翁,莫与相见。」士云:「独坐独语,过在阿谁?」楼便开门,才出,被居士把住,云:「是师多知?是我多知?」楼云:「多知且置,闭门开门,卷之与舒,相较几何?」士云:「秖此一问,气急杀人。」楼不语。师云:「二大老蓦劄相逢,如两阵交锋,不无胜负。至此石楼输却一筹。报恩当时若作伊,便道:『居士老老大大,犹作这个话会。』待他道:『弄巧成拙。』又道个:『恰是。』可不完局耶。」即为诸人总颂出:「两阵交锋果是奇,到头嬴得这些儿;当场一著拟强弱,不避锋铓破禁围。闲玩赏,弄旌旗,收得头来把尾归。咄!」
示众,举道吾因南泉云:「法身具四大否?有人道得,与他一腰裈。」吾云:「性地非空,空非性地,此是地大。三大亦然。」泉不违前言,乃与一腰裈。师云:「道吾与么道,报恩则不与么道,『性地本空,空非性地,一大如故,三大亦然。』且道与古人是同是別?若人简点得出,还我一腰裈。有么?有么?」
示众举归宗禅师泥壁次,白侍郎来參,宗便问:「君子儒?小人儒?」白云:「君子儒。」宗乃打泥拓一下,白遂过泥,师著语云:「俊哉!一是灵利。」宗接得便使。良久云:「莫便是快俊底白侍郎否?」师著语云:「假醉扬惺亦是探竿影草。」白云:「不敢!」宗云:「秖有过泥分。」师云:「当时侍郎将成万仞之山,未进一篑之土。山僧若作侍郎,但应诺诺,云:『和尚亦莫压良为贱。虽然要恁么,君子儒也甚难得。』诸人还知二大老,龙象蹴踏非驴所堪么?到这里切不得放过。」良久云:「莫将无事为无事,往往事从无事生。」
元宵示众:「一灯续焰百千灯,剔起眉毛繇未曾,照得心空及第处,方才远继老南能。」
示众,举玉泉浩布禅,因东坡居士微服相访,浩问云:「尊官何姓?」坡云:「姓秤,是秤天下长老底秤。」浩唾地云:「这一唾重多少?」坡休去。师云:「山僧若作东坡,便道:『犹未出定盘星在。』不使这老汉一唾,至今收不得。还有人收得么?若收得也,许伊识分两。」顾视左右颂云:「识得眉毛眼上头,何须特地起戈矛;气吞宇宙浑无碍,触著风雷电卷收。意绸缪,漫看天涯一色秋,这里若还亲荐得,道人无事乐悠悠。」
解制上堂,师云:「春山青,春水绿,万卉荣荣争秀郁;三三两两出林峦,云水悠悠自奔逐,途中蓦撞铁蛇横,拟议遭他底涂毒。咦!诸人还过得么?」僧问:「机关未动,杲日当空,拨转之时,为什么乾坤犹碍?」师云:「从黑漆漆地来。」僧喝,师云:「好一喝,且道落在甚么处?」僧作掌势云:「和尚犹欠掌在。」师拈棒,僧复喝,师亦喝,乃云:「九十日中眉毛厮结,从今已去,两眼横开,烁破山河大地,个中无去无来。」蓦竖拄杖云:「三世诸佛从这拄杖头上兴慈运悲,历代祖师从这拄杖头上点化群迷,天下老和尚从这拄杖头上指东话西。今日山僧一时捉败,众中还有不甘者么?」喝一喝,卓拄杖云:「云在岭头闲不彻,水流涧下太忙生。」下座。
幻有和尚忌日,师拈香云:「大明国里这老汉,儿孙省地尽道:『今日是忌日,设供。』山僧则不然,正是老汉大解脱底时节。诸人还知落处么?若知得落处也,许你们拈一分香。」便礼拜。
檀越请上堂,师云:「老僧自解制后,收起法幢,封却法鼓,待汝等新建法堂,再与你们说几句无义味话。不料,今日嘉定张居士数百里来得得设供,请老僧陞座,掀翻般若忏涤愆尤,还有超情离见者出众,递相酬唱。」僧问:「超情离见即不问,和尚向日道不尽底,今日请垂一语。」师云:「你那里得者消息来?」进云:「瞒我不得。」师云:「早是瞒了也。」僧便喝,师亦喝,乃拈拄杖云:「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空时罪亦空,个里了然尘垢尽,无边障难悉消镕。虽然如是,须如有向上一著,始得悄然突出难辨端倪,信手拈来岂容拟议。」蓦竖拄杖云:「看,唤作拄杖则触,不唤作拄杖则背。速道!速道!道得亦出不得建化门头,道不得亦出不得建化门头,且不落建化门一句作么生道?」卓拄杖云:「三世诸佛亦如是,历代祖师亦如是,天下老和尚亦如是,老僧亦如是,诸仁者亦如是,个中有个不如是者,好与三十拄杖。」复偈云:「解冤释结总非难,只在当人一念间,剔起眉毛从此会,归家乐业享余年。」卓拄杖下座。
上堂,师云:「今晨菩萨诞生,为恒一芟染兼之南都诸友坚请陞座。」喝一喝云:「入山不畏虎兕,力士之勇也;入水不畏蛟龙,渔人之勇也;入林不畏佛祖机锋,道人之勇也。衲僧家以何为勇么?」僧问:「观音此日出世,居士圆顶方袍,虽则人圣超凡,何异原来不隔。如何是全提不隔底句?」师云:「师姑原是女人做。」进云:「月出冰壶光照清虚之境,如何是先照后用?」师云:「阇黎退后看。」进云:「风来水面鱼闻性海之波,如何是先用后照?」师云:「好与三十棒。」进云:「森罗显焕以交辉,杲日当空而独丽,如何是照用同时?」师喝,和声便打。进云:「逢缘则事事皆真,就理而时时普应,如何是照用不同时?」师低头良久。进云:「照用已蒙师指示,如何是不涉照用一句?」师直上视云:「还见么?」进云:「与么则弹指顿超华藏界,个中不动一毫端。」师云:「脚下看取。」乃云:「一尘不立犹在半途,截断众流尚居门外。且道到家一句作么生?」顾视左右云:「观音菩萨将钱买糊饼,放下手时原来是馒头。到这里,直得如天普盖、似地普擎,耳里藏得须弥山,眼里著得四大海,方有语话分。恁么则此人浑身坐在什么处,委悉么?数声清磬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复偈云:「堂堂已具丈夫相,就里还教识得渠,今日分明亲指示,不须回顾更踌蹰。」卓拄杖下座。
四月八上堂,师云:「大千沙界,百亿须弥,不动步而到,且道是甚么人行履处?诸人还知么?」问答不录。师乃云:「自从放出拿云手,随波逐浪四十九,只为普利于群迷,月印千江随人走。年年有个四月八,人人尽称生悉达,云门跛脚老阿师,一棒拈来要打杀。报恩今日则不然,冷眼看来没搕𢶍,若将此语当禅宗,后代儿孙坑陷杀。咦!云门大师来也。」左右顾视云:「还见么?为汝诸人不唧溜,隐入拄杖子里去也。唤作拄杖子,又是云门大师;唤作云门大师,又是拄杖子。这里若分疏得下,释迦老子还他释迦老子,云门大师还他云门大师,拄杖子还他拄杖子,且道报恩老汉脚跟站在什么处?」蓦卓拄杖,喝一喝,下座。
示众,师云:「老僧一夏来未曾举个佛法,若论佛法两字也最难举,记得当时药山向手中书一佛字,问道吾:『是什么?』吾云:『佛字。』出云:『这多口阿师。』据报恩,今日说药山,只知他人多口,不知自己多手。老僧恁么批判,只见锥头利,不见凿头方。诸人还知落处么?若知落处,他日不得错举;不知落处,他日亦不得错举。珍重!」
上堂,维那拟白椎,林玹喝住,云:「待我问了话。」白椎问云:「昔日黄蘗道『大唐国里无禅师』,如今大明国里还有个把么?」师拈拄杖作打势云:「看棒。」林便喝,师亦喝,林又喝,便转身云:「不是狂儿多意气,止因曾透上重关。」竟出。师喝一喝,林亦喝,遥闻维那(重白)椎,林乃高声云:「叹你娘底死气。」师良久乃云:「一向灰头土面,了无佛法判断,若个伶俐衲僧,当机不用打筭。更有么?」复云:「资生贵图求富,參禅贵图求悟;求悟若似资生,个个成佛作祖。大小高峰末后两句云:『咄!甜瓜彻蒂甜,苦瓜连根苦。』恰似首尾不相照。报恩则不然,资生何必求富,參禅何待求悟,这里直下承当,人人本是佛祖。」喝一喝,卓拄杖云:「炎天汗流脊,解衣林下凉。」下座。
晚參,师拽杖入堂云:「今日有则因缘,不得不举似大众知道。报恩偶得二猫,林玹琇书记携至方丈,问老僧云:『那一个好?』老僧指琇左手底云:『遮个好。』琇蓦掷下而去,二猫皆洎死,老僧问旁人云:『死了耶?』移时,琇复入,老僧曰:『你又来。』乃趁出。琇曰:『老汉真个无杀心。』至后,老僧出,猫犹放在地上,琇见更与一踏,猫乱辊。老僧赶进,琇已从別路出,老僧拈棒直趁至门外打,众皆集,琇转身曰:『和尚也挣命。』老僧便打,琇约住作掌势,老僧复抽杖打,琇拗折拄杖掷地归寮,老僧复至寮外,高声曰:『你不知鼠底害,只欲行祖师门下事。』琇在寮高声答应曰:『说什么祖师不祖师。』老僧曰:『与么为甚踏杀猫?』琇曰:『和尚作这个说话,入地狱如箭射。』老僧低头入方丈。到这里,老僧性命洎合不存。众中有人代得一转语,相救老僧么?」箬庵出众云:「大众!和尚今日普请。」拂袖便出。师云:「过去了也。」林玹厉声云:「箭去西天十万里,犹在大明国里拟议。」便退。师卓拄杖云:「虽然如是,不因渔父力,争得见波涛。」
檀越请对灵小參,师以拂子打圆相云:「灵觉昭然不滞空,死生无异体元同,当年信有这般事,觌面相呈达此宗。」喝一喝云:「还会么?其或未然,与你別资净路,无沉中阴以迟疑,直捷一路到莲池,上品菩萨为伴侣,抛却人间五浊泥。」蓦掷拂子。
示众,举大慧禅师上堂,举须菩提岩中宴坐,诸天雨华赞叹,尊者曰:「空中雨华赞叹者是何人?」天曰:「我是梵天。」尊者曰:「汝云何赞叹?」天曰:「我重尊者善说般若。」尊者曰:「我于般若未曾说二字,云何言善说?」慧喝一喝云:「当时若下得这一喝,非但塞却梵天口,亦乃一千年后免被径山简点。」天曰:「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慧又喝一喝云:「当时若下得这一喝,非但塞却须菩提口,亦乃二千年后,免被径山简点。且道径山还有遭人简点处也无?」自云:「有甚么处是遭人简点处?不合多口。」师云:「径山老人如个筑漏洞底一般,恰是筑著空生、梵天二漏洞,且道自家漏洞还曾筑著也未?诸人若筑得著,道将一句来。」良久云:「不见道『不合多口』。」便下座。
示众,师云:「今朝七月一,秋风渐渐急,若是个中人,不用重重说,他人难用力,须教自打彻。大众!且道打彻个什么?」蓦竖拂子云:「八角磨盘空里走,露柱怀胎笑点头。」下座。
檀越请对灵小參,师云:「世尊时,七贤女游尸陀林,见一尸,一女指云:『尸在这里,人向甚处去?』一女应云:『作么作么?』其时诸姊皆悟无生,即今智常杨氏,其人不在其灵在,此老僧恁么举扬,还悟也未?其或未然,更与你別通消息。」偈云:「大千沙界一灵知,无灭无生无所拘,这里若还亲荐得,莲邦托质定无疑。」
示众,举翠岩真禅师,因黄国博问百丈:「华长老既是百丈,为什么却短小?」华云:「今日好天晴。」黄不契,却请真代语结缘。真云:「且问将来。」黄再问,真云:「须弥南畔把手同行。」黄伫思却问:「意旨如何?」真云:「蚊子上铁牛。」黄又伫思云:「不会,请和尚为某甲说。」真云:「你离却妻子来,我与你说。」黄云:「秖如和尚还行得么?」真云:「上蓝寺里送客,一日行百十遭。」师云:「大小国博恁么见解,意欲勘验诸方,未到你在。山僧今日也是扶强不扶弱,众中要个扶弱不扶强底,出来代他一转语看。若代不得,切忌草草看古人因缘,正如蚊子上铁牛。」颂云:「三擒三放不知归,陆地行舟未可为,个里要知端的意,还他真正作家儿。」
唐祈远、圣俞暨公巽昆季等众居士请祝寿注堂,师拈拄杖云:「香云缭绕娑婆界,瑞气遥腾四大洲,个里了然无別事,酬恩报德一毛头。山僧一秋困倦,拄杖子今日𨁝跳出来,令山河大地,草木丛林,森罗万象,情与无情,齐唱无生曲,祝宪宰存忆翁寿,三世诸佛立地听,诸人还委悉得么?若委悉得,令彼合门眷属,令子贤孙,欢喜归凭三宝,各各自修自证。所以道『悟则事同一家,迷则万別千差,到遮里,若欲识得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心既无碍事亦无碍,事既无碍理亦无碍,事理无碍事事无碍,事事无碍如意自在。」举拄杖云:「拄杖子岂不逍遥自在。」作书势云:「要把南山写君寿,漫将东海作书池。」卓拄杖下座。
天隐和尚语录卷一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5 册 No. B171 天隐和尚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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