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佛学,应该有两方面的含义:第一,佛学是佛法的修学、佛法的实践。释尊教示我们:修学佛法,不外乎「增上戒学,增上心学,增上慧学」——三学。声闻乘的比丘戒,名为比丘学处。大乘的六度、四摄,名为「菩萨学处」。在三学、六度的学程中,名为「有学」。到了解脱生死,圆满菩提,学程完毕了,名为「无学」。从这佛法以行证为本来说,佛法之学,就是佛法的实践。第二,为了实践的佛学,不能不有义解的佛学——理论的、说明的佛学。释尊的教导学众,称为「教授」、「教诫」;约内容说,名为「法(达磨)、毘奈耶」;其后集成经与律。对于法与律的分別抉择,释尊与大弟子们,早就开展了论义,称为「阿毘达磨、阿毘毘奈耶」。特別是法义的分別,经弟子们大大的發扬,终于独立成部(论),与经、律合称为三藏。经、律、论三藏,是文字章句的纂辑,是释尊一代教义的集成,但内容不外乎三学(六度)。所以古德说:从三藏的偏重来说,经是明定学的,律是明戒学的,论是明慧学的。在实践方面,戒、定、慧学如鼎的三足一样,是不可偏缺的。在义解方面,经、律、论也一样是不可偏废的。这才是圆满的佛学、中正的学佛之道。
行证的佛学、义解的佛学,也可说有浅深。因为在修学的学程中,闻、思慧位,主要是义解的佛学;思、修慧位,主要是行证的佛学。可以说:教义的佛学,是为了初学;行证的佛学,是为了久行。这就是《楞伽经》所说的说通与宗通了。但在完整的佛学中,这不但是先后次第,而且还是相依相成,如依言教而引入行证,从行证而流出言教。佛学是不能离此二方面的,所以说:「佛正法有二,谓教证为体,有持说行者,此便住世间。」
释尊住世的时候,在佛是应机施教,在弟子是随解成行,所以佛学的实践与义解,是相依而不是相离的。如出家人,受了戒,就在僧团中。一方面依师而住,在五年内,不得一晚离依止师而自主行动;一方面依师而学,一切律仪、威仪——衣食行住等一切,都依律制而实习。但这决不是偏重戒学,在律仪的生活中,除出外乞食而外,不是去听闻佛及弟子们的说法,便是水边林下「精勤禅思」、「初夜后夜,精勤佛道」——修习定慧。这种「解行相应」、「三学相资」的佛学,实是最理想的佛学模范!释尊制立的清净僧团,以戒学为本而「三学相资」,所以传说的「五夏以前,专精戒律;五夏以后,方许听教參禅」,可说是事出有因,而不免误解了!
释尊晚年,弟子间由于根性不同,已经是「十大弟子各有一能」;不但是各有一能,而且是志同道合各成一团,如说「多闻者与多闻者俱,持律者与持律者俱」等。特別是结集三藏以后,佛教界就有经师、律师、论师、禅师或瑜伽师;后一些,还有(从经师演化而来的)通俗布教的譬喻师(神秘的咒师,更迟些)。对于三藏或三学,有了偏重的倾向。虽说偏重,也只是看得特別重要些。在印度的正法五百年中,小乘佛教盛行时代,始终是依律而住,三学与三藏也保持密切联系。就是到了像法五百年,大乘佛教隆盛的时代,如龙树、提婆、无著、世亲等,也还是依律而住、大小并重的。这要到密宗大兴,这才将依律而住的清净僧团破坏了!
从自己的修学来说,三藏与三学并重。但由于弘传佛学,经师、律师、论师、禅师、譬喻师,都是分类的专学,也可说是分科的专弘。正法五百年的佛教界,如下:
┌─经师 ┌─专究法义──┼─律师 化他───分科专宏──┤ └─论师 (依律而住) ├─传授定慧────禅师 └─通俗弘化────譬喻师 自行───三学相资
经师、律师、论师,是从佛的教授、教诫中,精研深究,而精确了解佛说的真意。但三者的研求方法,各不相同,如说:「修多罗次第所显,毘奈耶因缘所显,阿毘达磨性相所显。」
对于经——修多罗,最主要是了解经的文义次第,因为不了解一经的组织科段,是不能明了全经的脉络,不能把握一经的关要。不是断章取义、望文生义,就是散而无归。这不但不能通经,反而会障蔽经义。所以佛说契经的意义,要从文义次第中去显發出来。如无著以七句义十八住解说《金刚经》,世亲以十六种相解说《宝积经》,弥勒以八段七十义解说《大般若经》,清凉以信解行证科分《华严经》等,都是从次第中纶贯全经,显發全经的意趣。
毘奈耶——律的研求,是「因缘所显」,是要从制戒的因缘中去显發佛意。戒律,狭义是戒经,广义是一切律制。这些,佛为什么制?为什么制了又开?开了又制?如不把制戒以及制订僧团法规的原意弄明白,就不能判別是犯是不犯,犯轻或犯重;也不能随时地环境的不同,而应付种种新起的事例。所以,律师不仅是严持律仪,而是要善识开遮持犯,善识时地因缘,能判定犯与不犯,也能如法的为人出罪。我国的律学久衰,僧众不能依律而住,这才学会口呼「一起向上排班」,也就以律师见称了!
阿毘达磨——论,不重次第,不重因缘,而著重于「不违性相」。如来的随机说法,是富有适应性,不一定都是「尽理之谈」。所以要从如来应机的不同散说中,总集而加以研求,探求性相(事理的实义,使成为有理有则)的法义。这是被一般看作甚深哲理的部分,其实也抉择佛说的了义与不了义,而作为思、修的观境。如天台宗的二重事理三千、贤首家的十玄门等,都可说是论义。起初,阿毘达磨、中观、瑜伽,我国的天台、贤首宗学,都是从观(修持)出教的;等到集成论义而为后人承学时,就流为偏于义解的理论了。
依上面的解说看来,经师、律师、论师,或「三藏法师」,是何等重要!不是这些专门探求三藏深义的大德,展转传授,佛法早就晦昧而被人遗忘,或变成盲修瞎炼的神教了。当然,大通家——三藏法师是最为理想的,但事实上,自修(修持)虽应该「三学相资」,而三藏的全盘深入探求,谈何容易!真能深入一门,或经、或律、或论,也就能续佛慧命,为后学作依止了!
传授定慧的禅师,也称瑜伽师。在我国的佛教史上,如安世高、佛陀跋陀罗、佛陀、达磨都是。禅师特重于定慧的修习,凭著传承来的、自己经验来的来教化,所以每有三藏所不曾详说的。由于师资授受、下手功夫的多少不同,引起禅观的分成別派。小大、空有、显密的分化,大抵与此有关。举譬喻说:三藏的深究,如纯理论科学,也如儒家的汉学;禅师的传授定慧,如应用科学及技工,也如儒家的理学。理论与实践的互成,才是完满的佛学。否则,脱离了理论的持行,与缺乏实行的空论,都容易走上偏失的歧途。
至于通俗教化的譬喻师,在向民间推行佛陀的教化时,功绩比三藏法师及禅师更大。但通俗教化,不宜脱离三藏的研求与定慧的实习。如古代的大譬喻师,都是兼通三藏与有著修持的。假使不重三藏的修学、定慧的实习,通俗教化,容易使佛法庸俗化。如我国古代的通俗教化,从变文而演变到宝卷,就是一例。总之,三藏的深究、定慧的传授,是少数的,但是佛教的中坚、佛教生命的根源。从此流出的广大教化,时时承受三藏(义学)、禅观的策导,才能發为正确的通俗教化的佛学。
佛学的修学传习,到了大乘佛教时,义学的分科修学,与初五百年略有出入。我们时常憧憬印度那烂陀寺的佛学,那寺成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佛学的修学次第与类別,在唐义净三藏的著作中,有著明白的叙述。如《南海寄归传》说「学法次第先事声明。……必先通文字,而后方能了义」;然后,「致想因明,虔诚《俱舍》。然后函丈传经(指大乘法),多在那寺,或伐腊毘」。义净在《求法高僧传》中,说到玄照的修学次第,是「沈情《俱舍》,清想律仪。后之那寺,就胜光学《中》、《百》,宝师子受《瑜伽》」。智弘的修学次第,是「既解《俱舍》,后善因明。至于那寺,则披览大乘」。法朗的修学次第,是「习因明之秘册,聆《俱舍》之幽宗。既而虔诚五篇(律)」。这可见,当时的修学佛法,首先是通文字;其次是佛教的论理学——因明,代表三藏——法毘奈耶的《俱舍》与律仪;然后修学大乘,即是中观与瑜伽(唯识)。大乘佛教时代,不重经而重论,因为契经都是适应一类众生,阐明某部分的法义,而论才是究尽性相的实义。这种重论的学风,到超岩寺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也还是如此。如传入西藏的佛学,主要的称五大部,就是「因明」、「戒律」、《俱舍论》、「中观」、《现观庄严论》。这与义净时代传学的佛学,可说大体一致。只是以传说为弥勒所造的《现观庄严论》,代替传说为弥勒所造的《瑜伽师地论》而已!印度大乘佛教时代的佛学,分科与修学次第,是这样的,这应该可以作为今日中国佛学研求的參考!
太虚大师为我国近代的大师,他倡议的佛学院,晚年修正为:一、律仪院,二、教理院,三、參学处(定慧实习)。教理院的修学,主张从五乘共法,到三乘共法,再进学大乘不共法。大乘法中,分为三系,也就是在「中观」与「瑜伽」外,增入中国特別發扬的法界圆觉学——台、贤等义学。这一修学次第,戒定慧三学,理解与实践,都圆满无缺,与印度传统的佛学修习法也相近。如中国佛教而能开展出这样理想的佛学院,这是足以媲美那烂陀的。只是在近代的中国佛教环境中,还不易实现而已。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21 册 No. 21 教制教典与教学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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