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经部譬喻师的流行
第一节 说转部、说经部、譬喻师
第一项 说转部与说经部
西元二、三世纪间,从说一切有部中分出的经部,光芒万丈,可说是后起之秀。经部的思想,不仅有关于声闻乘,更有关于大乘佛教。在汉译大藏中,虽没有纯粹的经部论书,但从《成实论》,《俱舍论》,《四谛论》,《顺正理论》等论书中,有足够的资料,可供经部教学的研究。为了了解经部的地位,及其思想源流,先将说转部,说经(经量)部,譬喻师的关系,略为解说。
在部派佛教中,说转部(Saṃkrāntivādin),说经部(Sūtravādin)——二部的同异,有四类不同的传说。藏传 Bhavya 的《异部精释》,三说不同:一、说一切有部的传说,说转部又名无上部(Uttarīya)。在汉译的《异部宗轮论》,经量部又名说转部;说转与说经,是看作同一部的异名。西藏所传,称为无上部,汉译《十八部论》(《异部宗轮论》的旧译),曾这样说:「因大师郁多罗,名僧伽兰多(说转),亦名修多罗论(经部)」。这可见郁多罗(无上义)是这一部派的开创者;无上部从部主立名。二、大众部的传说,但有说经部。三、正量部的传说,但有说转部。这三说,都出于《异部精释》。四、铜鍱部的传说,从说一切有部分出说转部,后又分出说经部。汉译的《舍利弗问经》,也是说为不同的二部。传说是这样的纷乱。从思想来研究,这都是说一切有部的分支,但二部是并不一致的。《异部宗轮论》所说的宗义,是说转部。世友(Vasumitra)造《异部宗轮论》时,还没有说到经部。因部主得名,名郁多罗部;从所立宗义得名,名说转部。等到经部成立而大大發展起来,要在部派中得到一席地,于是乎从说一切有部分出的郁多罗部,被传说为修多罗部;于是乎汉译有说转部就是说经部的传说。
《异部宗轮论》所说的宗义,并非说经而是说转部。由部主郁多罗创立,时间为佛灭「四百年初」。依阿育王(Aśoka)于佛灭百十六年登位来推算,说转部的成立,约为西元前一世纪。说转部的宗义,如《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七中)说:
「谓说诸蕴有从前世转至后世,立说转名。非离圣道,有蕴永灭。有根边蕴,有一味蕴。异生位中亦有圣法。执有胜义补特伽罗」。
窥基的《异部宗轮论述记》,以经部的种子说去解说,是不适当的。从《大毘婆沙论》引述的异说中,也许会更正确的了解说转部的宗义。如《论》卷一一(大正二七.五五中)说:
「有执蕴有二种:一根本蕴,二作用蕴。前蕴是常,后蕴无常。彼作是说:根本、作用,二蕴虽別,而共和合成一有情,如是可能忆本所作,以作用蕴所作事,根本蕴能忆故」。
这分明是说转部的见解。二蕴说,胜义补特伽罗说,都可从这段文字而得适当的了解。这本与说一切有部相近,而發展到另一方向的。说一切有部,主张法体自相恒住,作用有起灭的,如《顺正理论》卷五二(大正二九.六三二下)说:
「法体虽住,而遇別缘或法尔力,于法体上差別用起,本无今有,有已还无,法体如前,自相恒住。……故有为法自相恒存,而胜功能有起有息」。
有为法,可以起用而现为「本无今有,有已还无」的三世差別,而法体是「恒住自相」的,如如不异的。但说一切有部,只可说「恒住」,不许说「常住」。因为「恒住」是不离生灭,可以现为起灭,而有三世性类差別的;是有为,是无常。而「常住」是不生灭的,是无为法。说一切有部的法体恒住,用有起灭,在不同的学派看来,非常离奇。世亲(Vasubandhu)曾说颂调弄说:「许法体恒有,而说性非常,性体复无別,此真自在作」!说一切有部的「法体恒住」,「用有起灭」,这一派就明朗的说为:根本蕴,是法体,是常住;作用蕴,是作用,是无常。作用蕴是从根本蕴生起的,所以名为根边蕴。根本蕴是常住一如(一一法恒住自相,没有任何差別可说),所以又名一味蕴。
依说一切有部,一一法恒住自相,可以称为「法我」,但不能称为补特伽罗我。依法体而起作用,各各差別,又是刹那生灭,所以也不能成立补特伽罗。只能在作用现起的五蕴和合相续中,安立假名补特伽罗,说众生从前生到后世。所以《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六下)说:
「有情但依现有执受相续假立。说一切行皆刹那灭,定无少法能从前世转至后世,但有世俗补特伽罗,说有移转」。
说转部却不同:「说诸蕴有从前世转至后世」的,「有胜义(真实)补特伽罗」,而不是世俗假有的。差別就在:根本蕴是常住的,一味的。所以用从体起,用不离体,在体用统一的见地下,有真实的补特伽罗。《大毘婆沙论》,引有《六法论》(似为五蕴与我名六法),说「彼论中更说多种不顺理因」,这是近于说一切有部而不完全相同的。《六法论》所说的我,似乎可与说转部的胜义补特伽罗參阅,如《大毘婆沙论》卷八(大正二七.三七下)说:
「如彼论说:我体唯一,无有五种。……然蕴自相,五种各別;彼所执我,相无差別。以所执我,无有细分,无差別相,常住不变,生老病死不能坏故」。
对说转部而作进一步的思考,说转部说「异生位中有圣法」,可论断为现在有而过未无的学派。如是三世有的,那么凡夫位中是没有圣法——无漏法的;圣法还在未来法中。如说现在有,取本有说(说一切有部也是本有的,不过法在未来而已),那才异生位有圣法了;这圣法当然是没有起用的。《大毘婆沙论》卷一三(大正二七.六五中),有异宗说:
「谓或有说:过去未来无实体性,现在虽有而是无为」。
这一见解,在一般学派中,似乎没有这么说的。然从说转部的思想去了解,那么,一切是现在有,而一切法体是常住的,这不是「现在虽有而是无为」吗?照这一见解来说,一切是永恒的现在。在即体起用,现为生灭作用的有为法中,当下就是常住不变。有为、无为的统一中,有常住不变的真我。这与从说一切有部而分出的犊子部,立不可说我,不是非常近似的吗?但说转部与说一切有部的思想远一些;这一学派,在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宗,日渐發扬广大时,在声闻学派中,衰落或者就消失了。不过,这一思想,在佛教的另一园地,是会發扬广大起来的。
说转部是从说一切有部中分流而出的。但与经部的思想,距离非常大,怎能说说转部就是说经部呢?
第二项 经部与譬喻师
在《大毘婆沙论》中,譬喻师说极多,而经部说似乎是没有的。唐译有经部说二则:一、「五根为等无间入正性离生,是谓世第一法」。「或说此是经部师说」。但在凉译《毘婆沙论》,作「诵持修多罗者」,并举昙摩多罗(法救 Dharmatrāta),佛陀提婆(觉天 Buddhadeva)为说明。法救与觉天,为譬喻师,但是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所以「诵持修多罗者」,是说一切有部的持经师,并非经部。二、「有执色等五蕴,出胎时名生,相续时名住,衰变时名异,命终时名灭,如经部说」。但在凉译《毘婆沙论》,对于三有为相,虽列举种种异说,却独没有这经部说。依此而论,经部的成立,实为《大毘婆沙论》集成以后的事。
经部与譬喻师,古代的唯识学者,认为是有某种差別的,如《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大正四三.三五八上)说:
「譬喻师是经部异师,即日出论者,是名经部。此有三种:一、根本,即鸠摩罗多。二、室利逻多,造经部毘婆沙,正理所言上座是。三、但名经部。以根本师造结鬘论,广说譬喻,名譬喻师,从所说为名也。其实总是一种经部」。
窥基的意思是:室利逻多(Śrīrāta)是经部师。鸠摩罗多(Kumāralāta)是经部根本,也名譬喻师。称为「经部异师」,似乎是对上座的《经部毘婆沙》而说。然依上面的论究,譬喻师本为说一切有部的经师系;在教理上,法救与觉天为两大流。譬喻师的特色是:内修禅观,外勤教化,颂赞佛德,广说譬喻。如婆须蜜(Vasumitra),僧伽罗叉(Saṃgharakṣa),马鸣(Aśvaghoṣa),在中国都是被称为菩萨的。在本书第八章,已有所说明。后期论书所传的经部与譬喻师,大抵是看作同一的。如《俱舍论》卷二,「经部诸师有作是说」;而在《顺正理论》,就称之为「譬喻部师」。又如《顺正理论》所说的上座,造《经部毘婆沙》,可说是经部的主流,而《顺正理论》,每称之为「譬喻者」。晚期论书的经部与譬喻师,是没有什么严格界別的。晚期的经部譬喻师,与《大毘婆沙论》的譬喻师,同处是很多的,但有一根本差异,就是:《大毘婆沙论》的譬喻师,是三世有的,是说一切有部譬喻师;而晚期的譬喻师,是过未无而现在有的,是经部譬喻师。譬喻师从说一切有部中分化出来,改取现在实有说,这才以种子熏习说为中心,而發展为经部譬喻师。传说为经部本师的鸠摩罗多,也许就是这一發展过程中的重要大师。
第二节 经部本师鸠摩罗多
鸠摩罗陀,或作鸠摩罗罗陀等,梵语为 Kumāralāta。译义为童受,或作童首,豪童。鸠摩罗陀,传为经部的本师,如说:
介绍鸠摩罗陀来中国的,以鸠摩罗什(Kumārajīva)为第一人。然僧伽跋澄(Saṃghabhūti)所译——西元三八三年传来,三九八年译出的《出曜经》,引有童子辩的偈颂:「意念施设事,心悔则不办。识猛专一意,何愿而不得」。童子辩,应为鸠摩罗陀的义译。《出曜经》(譬喻)所引的偈颂,除马声(马鸣 Aśvaghoṣa),达磨尸利(法胜 Dharmaśreṣṭhin)外,就是童子辩。从鸠摩罗陀与譬喻的关系,也可推定童子辩为鸠摩罗陀的异译了。
《大毘婆沙论》,引有法善现——马鸣颂,而没有鸠摩罗陀的颂说。《出三藏记集.关中出禅经序》,列究摩罗罗陀于马鸣之下。《出三藏记集.萨婆多部记》:「旧记」所传,前马鸣而后鸠摩罗驮,与〈禅经序〉相合。但齐公寺所传,鸠摩罗大菩萨,为二十五师,离马鸣(第九)极远。二记虽极不一致,但都列于优波膻大(Upaśānta)及法胜之前,依此而论,鸠摩罗陀,应为马鸣以后,法胜以前的大师。如这样,《大唐西域记》所说,「四日照世」——马鸣、提婆(Āryadeva)、龙树(Nāgārjuna)、童受,同时而先后出世的传说,就有可能性了。马鸣与迦腻色迦王(Kaniṣka)同时,提婆为西元三世纪人。先后一百多年——西元一二〇顷,到二五〇顷,佛教界有这四位大师;那么「四日照世」的传说,也不太离奇了。鸠摩罗陀,约为西元二、三世纪间的大师。
「呾叉始罗国……舍头窣堵波侧,有僧伽蓝。……昔经部拘摩罗逻多(唐言童受)论师,于此制述诸论」。
「朅盘陀国。……无忧王命世,即其宫中建窣堵波。其王于后,迁居宫东北隅,以其故宫,为尊者童受论师建僧伽蓝。……尊者呾叉始罗国人也。幼而颖悟,早离俗尘;游心典籍,栖神玄旨。日诵三万二千言,兼书三万二千字。故能学冠时彦,名高当世。立正法,摧邪见。高论清举,无难不酬。五印度国,咸见推高。其所制论,凡数十部。并盛宣行,莫不玩习,即经部本师也。当此之时,东有马鸣,南有提婆,西有龙猛,北有童受:号为四日照世,故此国王,闻尊者盛德,兴兵动众,伐呾叉始罗国,脇而得之。建此伽蓝,式昭瞻仰」!
呾叉始罗(Takṣaśīlā),为现在 Taxila。在古代,为文学、医学等著名的文化城,属于健驮罗(Gandhāra)。这裡,本是譬喻师的活跃区,鸠摩罗陀生在这裡,对他的学风,是很有影响的。他因为朅盘陀(Khabandha)王的要请,到了朅盘陀。朅盘陀在现在新疆省西陲,塔什库尔干(Tush-kurghan)的塞勒库尔(Sarikol)。这是鸠摩罗陀晚年的事了。《成唯识论述记》,以鸠摩逻多,佛灭后一百年出世,实由于误读《大唐西域记》而来。《大唐西域记》是说:朅盘陀王宫中的窣堵波,是无忧王(Aśoka)造的。「其王以后」,并非阿育王,也不是阿育王同时的朅盘陀王,而是后来要请鸠摩罗陀的国王。鸠摩罗陀到了朅盘陀,国王舍宫为寺,自己移住故宫的东北。《大唐西域记》的文段,不大分明,窥基才误会了,以鸠摩罗陀为阿育王同时人。如这样,怎么又说四日照世呢?由于这一误会,所以说鸠摩罗陀是经部本师,又说「当时未有经部,经部四百年中方出世」,自相矛盾。西元三世纪初,大月氏的统治力,已大大的衰退。朅盘陀王的侵入呾叉始罗,一定是那个时候。
鸠摩罗陀在呾叉始罗,「制论凡数十部」;窥基夸张的说:「造九百论」。所造的论典,传说为:
鬘是华鬘,比喻文学的作品;鸠摩罗陀的论书,是富于文学兴味的譬喻文学。在传说的论书中,《痴鬘论》已经译成汉文,就是《百喻经》,但这是譬喻者僧伽斯那(Saṃghasena)的作品。《喻鬘论》(或作《结鬘论》),没有译为汉文。近代,在新疆库车的 Kizil 废墟,發见有大同马鸣《大庄严论》的梵文断简,题为鸠摩罗罗陀作。书名为 Kalpanāmaṇḍitika(譬喻庄严),又 Dṛṣṭāntapaṅktiyāṃ(譬喻鬘)。由此,佛学界或推论为:马鸣所造的《大庄严经论》,就是鸠摩罗陀所造的《喻鬘论》,这与我国的古传是不合的。譬喻大师的风格相近,彼此间的作品,在传说中,容易淆讹。如僧伽斯那的《痴鬘论》,被传为鸠摩罗陀所造。摩咥哩制咤(Māṭriceṭa)的《百五十赞》,被传为马鸣所造。梵本与汉译,都可能以误传误的。但马鸣与迦腻色迦王同时,鸠摩罗陀要迟一些。《大庄严经论》说:「我昔曾闻拘沙种中有王名真檀迦腻咤」。所以,如以《大庄严经论》——《譬喻鬘》为鸠摩罗陀所造,倒是更合适些。
鸠摩罗陀被称为「日出论者」(Sūrya-udayika),或说他造《日出论》,或以为从「四日照世」得名,这都是未必可信的。僧叡的《出曜经.序》(大正四.六〇九中——下)说:
「出曜之言,旧名譬喻,即十二部经第六部也」。
出曜,不是梵语,而是 Udāna 的义译。Udāna 在北方佛教中,为偈颂的类集;与 Apadāna(譬喻)相结合,为譬喻文学的一般形式。Udāna 有發光的意思;Avadāna 也有赫赫光辉的意思。所以,出曜与日出,实为同一内容的不同名称。就是传说的《显了论》,也是同一意趣。《喻鬘》,《日出》,《显了》,都是譬喻文学。
此外,鸠摩罗陀的禅观集,鸠摩罗什已有部分的译出,如《出三藏记集》卷九〈关中出禅经序〉(大正五五.六五上)说:
「初四十三偈,是究摩罗罗陀法师所造。……其中五门,是……马鸣、罗陀禅要之中,抄集之所出也」。
初四十三偈,是劝人發心修持的偈颂。《出曜经》所引的童子辩颂,也就是「制心一处,无事不办」的意思。鸠摩罗陀是譬喻者,又是禅者,与马鸣的风格相近。
第二项 鸠摩罗多的论义
后代的学者,一致推鸠摩罗多(Kumāralāta)为经部的本师。但鸠摩罗多的作品,竟没有传译过来(或可有《大庄严经论》一部)。所以鸠摩罗多的思想,及怎样使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成为不属说一切有部的经部譬喻师,难以明了。只能从后代的经部师宗,想像一二而已。除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译的禅偈外,有关法义的,检得四则:
这四则,都明说为鸠摩罗多所说。第一、有对与无对的分別,不像说一切有部的有对碍(十色处),有拘碍(心心所及根,对于自所取所缘的境界),而解说为有障碍。如心为他所碍而不得生起,就名有对;相反的就是无对。第二、经师引此以成立「内处」,「我于彼有增上用故」。颂文成立身根所摄的爪、指、舌,有不同的增上用,所以是内处所摄。第三,除了净居天而外,菩萨是能随业(愿)往生,随意化身而往各趣。这与大众部,案达罗学派等相同,与大乘的意趣相近。第四、关于佛体,不像说一切有部,但取佛的无漏功德;也不同大众部,以为佛的色身功德,一切是无漏的佛体。鸠摩罗陀立佛的有漏无漏法,都是佛体;这一见解,是非常实际的。
依《俱舍论(光)记》,还有几颂,传说也是鸠摩罗多说的,如说:
前二则,是承认有乐受的。《俱舍释论》作「余部师说」。《俱舍论法义》,也以为这是相对名乐,实无乐受的「有部异师」,因而怀疑普光的传说。后二颂,抉择有我与无我。肯定的说:一切法无真我,而承认世俗假我的价值。不立真我,与犊子部、说转部不同。而对世俗假我的肯定,比说一切有部的假我说,更有积极的意义。从这一点来说,与龙树(Nāgārjuna)的见地相近。
此外,世亲(Vasubandhu)的《大乘成业论》,引有「日出论者」一则,如《论》(大正三一.七八二中)说:
「日出论者作如是言:诸行实无至余方义,有为法性念念灭故。然別有法,心差別为因,依手足等起,此法能作手足等物异方生因。是名行动,亦名身表。此摄在何处?谓色处所摄」。
说一切有部以为:有为法是刹那灭的,没有真实的动,身表是以形色为体的。正量部以为:色身并不是刹那灭的;非刹那灭,所以有从此到彼的动。身体所有的动,就是身表。日出论者以为:色法的确是刹那灭的,从此到彼的动,不能成立。但身表就是「行动」,就是在前刹那灭,后刹那生中,以心差別为因,引起行动。行动不是从此到彼的动,是使手足等异方生起的原因。日出论者的见地,与说一切有部譬喻师,三业唯是一思、表业无实体说不同。別立身表色,是折衷于说一切有部及正量部的。《成实论》以身口的造作性为身口业,与日出论者所说相近。
从仅有的资料来说,鸠摩罗多有大乘的倾向,与马鸣(Aśvaghoṣa)相同(中国也称鸠摩罗驮为菩萨)。我们知道,《大毘婆沙论》所引的譬喻师,不止一系,思想也大有出入。晚期的经部师,也有不同的系统。经部譬喻师,并非一切以鸠摩罗陀所说为准绳,应从说一切有部譬喻师,而转化为经部譬喻师的根本特质上去著想。说一切有部譬喻师,开始与说一切有部分离,承认过未无而现在有,而取独立的,反说一切有部的姿态。在这演变过程中,以譬喻文学著名的鸠摩罗多,就是这一时代的大师。受到一般譬喻师的赞仰,经部从此而独立發展起来。
第三节 经部譬喻师的成立及其派別
第一项 兴起的时节因缘
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演化为经部譬喻师,当时学派的关系,是很重要的。一、《俱舍论》所说——普光等所传经部的见解,每与阿毘达磨西方师,说一切有部的异师相合。与西方师相合的,如「但受三归,即成近事」;「随所期限,支具不具及全分一分,皆得不律仪,律仪亦然」;聚心散心等心品的定义。同于《大毘婆沙论》异说的,如十六行相,实事唯七。与瑜伽师所说相同的,如称定境界色为无见无对色。说一切有部,本有众多的异说。自《大毘婆沙论》集成,迦湿弥罗(Kaśmīra)学系,罢斥百家,俨然以正统自居,这样,流行于罽宾、健驮罗(Gandhāra)的,内精禅思而外重教化的譬喻师,显然有融摄西方外国师,瑜伽师等异义,起来对抗毘婆沙师的意图。如法胜(Dharmaśreṣṭhin)的《阿毘昙心论》,与经部的成立,时代相近。也是以西方外国师为主,甚至摄取分別说者的论义,而对迦湿弥罗毘婆沙师表示反抗。但《心论》是论宗,经部师是经师。二、过未无体而现在实有说,是分別说及大众部派所主张的。罽宾、乌仗那(Udyāna)一带,分別说系的学派——化地部,法藏部,饮光部,都有流行。譬喻师反对毘婆沙师,改取现在实有说,这是成为经部譬喻师的重要关键。深受说一切有部思想的譬喻师,在「现在有」的思想下,引發种子熏习说,而成为经部譬喻师的特色。三、近于大众、分別说系的大乘学,超越了现在实有论,到达三世一切法空的极峰。《般若》、《华严》等经,西元一、二世纪,已广泛的流行西北印度。说一切有部的学者,如脇(Pārśva)、马鸣(Aśvaghoṣa)、鸠摩罗陀(Kumāralāta)等譬喻师,都直接间接与大乘有关。承受说一切有部的教义,从过未无体论的立场,摄取大乘空义的,是经部譬喻师与瑜伽师。瑜伽师重视自身的证验,所以能摆脱三藏旧传,开拓成立了大乘有宗。譬喻师「以经为量」,不能不受经律旧传的局限,停止于声闻学派的地位。经部譬喻师,比瑜伽师的大成,要早一些。虽没有回小入大,但不同说一切有部,而说:「世尊举意遍知诸法」;十方「同时定有多佛」。实与大众、分別说者一样,与大乘声气相通。经部的接近大乘,《顺正理论》主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说:
「何期汝等尝厌空华(《顺正理论》所说的空华论宗,指一切法空的大乘),而今乃成空华差別」?
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本著持经师的传统,揭树「以经为量」的立场(反对以论为量),出入于说一切有,分別说系,而终于超越了说一切有。对于种子熏习说,心境不实说,心法相续说,给予非常的發展,而促成大乘有宗——瑜伽论者的更高完成。在北方佛教的發展中,经部留下了永不消失的光辉!
再从时地的关系来说:称为经部本师的鸠摩罗陀,是呾叉始罗(Takṣaśīlā)人,晚年宏法于朅盘陀(Khabandha)。《(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也说龙树(Nāgārjuna)的时代,经部的大德鸠摩罗陀,出于西方(西北印度)。经部譬喻师,从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演化而成,兴起于西北印度,时间约在西元二、三世纪间。但大成经部的室利逻多(Śrīrāta),是生于迦湿弥罗,而弘法于东方的大师。如《大唐西域记》卷五(大正五一.八九六中)说:
「阿踰陀国……发爪窣堵波北,伽蓝余迹,昔经部室利逻多论师,于此制造经部毘婆沙论」。
阿踰陀(Ayodhyā)在恒曲以东,其首府与现在的 Oudh 相当。无著(Asaṅga)、世亲(Vasubandhu)的弘扬大乘,制造论书,也在这裡。众贤(Saṃghabhadra)是室利逻多同时的后辈,造《顺正理论》,责难室利逻多时,就一再的说到东方。如说:
经部是兴于西北,而大盛于东方的。西元三世纪中,月氏渐衰落了;南方的案达罗(Andhra)王朝也衰亡了,印度成为分散据立的局面。到西元三二〇年,笈多(Gupta)王朝创立,以摩竭陀(Magadha)为中心,开始印度的统一,一直到五世纪中。在这一时代,印度的文化中兴,有高度的發展。北方佛教的大师们,都来东方的阿瑜陀宏法;经部是因此而大成。印度西北,一向是说一切有部的化区,无论是譬喻师,瑜伽师,怎样的發扬光大,而说一切有部的论师,始终能维持其强固的领导地位。但经部譬喻师,一到东方,就大为發展,更表现其独到的思想,成为声闻教海的大流,而为说一切有部面对最强的论敌了。
第二项 经部譬喻师的根本教义
经部譬喻师的根本思想,是种子熏习说。怎样从说一切有而演化为种习思想呢?说一切有部立义,以为一切法体,是恒住自性的,约作用的起灭,说有为法有三世的类別。三世,依作用而成立。依据这一见地,解说造业受果,系缚解脱。从说一切有部而分出的说转部,显然是现在实有论者,一切是现前的实在。三世迁流,只是现前的法体,或起用,或用息,或未起用而已。所以,《大毘婆沙论》说:有执——「一根本蕴,二作用蕴,前蕴是常,后蕴无常」;这不外乎说一切有部,法体与作用说的变形。但这么一来,根本蕴常住现在而是无为,与说一切有部的——一切有为法刹那生灭说相违。这是形而上的实在论,近于从本体起现象的见解,可能为一分玄学家所欣赏的。但在缘起为本的佛法,特別是声闻法中,是不易为人赞同的。持经的譬喻师,承受了过未无体说。三世有者所说的过去有与未来有,转化为存在于现在的内在。现在是不断相续的刹那现实;在这刹那现实的底裡,存有前因所起,能生自果的功能。经部譬喻师的功能性,等于说转部的根本(一味)蕴,但是无常的。说转部以法体常住为本,现起的为相用;体与用的关系,是本体与现象。经部譬喻师,以刹那的当前现实为本,以功能性为用,与说转部恰好相反。现行与功能的关系,如质与能。所以,现行与功能相转化,成为彻底的无常论。经部譬喻师的思想,与大乘瑜伽论者,见解是非常类似的。
种子熏习,是非常卓越的见地;这一思想,是从造业感果说来的。依现有的论书,最早见于《中论》卷三(大正三〇.二二上)说:
「如芽等相续,皆从种子生,从是而生果,离种无相续。从种有相续,从相续有果;先种后有果,不断亦不常。如是从初心,心法相续生,从是而有果,离心无相续。从心有相续,从相续有果;先业后有果,不断亦不常」。
《中论》所说,显然是经部譬喻师的业种说。虽然《中论》颂没有说明是什么部派,而汉译《般若灯论释》,还说是「阿毘昙说」(不知《般若灯论》西藏本怎样说),但决非说一切有部论义。据《俱舍论》、《顺正理论》所说,可断定为经部师说。以种子为比喻,《阿含经》也有说到。但如《中论》的业种相续生果说,《大毘婆沙论》也还没有说到。所以这一思想,推定为成立于《大毘婆沙论》集成以后,龙树(Nāgārjuna)——《中论》的作者以前。西元二、三世纪间,恰好是鸠摩罗陀(Kumāralāta)在世的时代。
从业生果,时间上是有距离的。一切法是刹那灭的,灭入过去,过去既是非实有的,那怎么会感生未来的果报?经部譬喻师,从如种生果的譬喻中,悟出了相续展转传生的道理。如种生果的譬喻,是这样:
种子─────────────业
根芽等相续──────────心心相续
果──────────────爱非爱果
业,虽然刹那的过去了,过去非实,但确有感果的功能。这种感果的功能,虽微细难见,而一定是有的。经部譬喻师以为:业在起而即灭的刹那间,熏成感果的功能,在后念不断的相续中,含有生果的功能性。这如果种坏了,而在芽茎等相续中,内含有生果的功能一样。生果的功能,在不断相续中传生(与遗传的意义相近)下去;等到因缘成熟了,就从功能而生起爱非爱的异熟果。业虽过去了,而曾受生果功能的相续,虽不息的生灭,却从来没有中断,所以能成为造业与感报间的连系。功能微细难见,而所依相续,是刹那生灭而不断的,可以现见的。这一思想,《顺正理论》所引的经部说,论理更为严密,如《顺正理论》说:
「故彼宗说:如外种果,感赴理成,如是应知业果感赴。谓如外种,由遇別缘,为亲传因,感果已灭。由此后位,遂起根芽茎枝叶等诸相异法,体虽不住而相续转。于最后位,复遇別缘,方能为因生于自果。如是诸业,于相续中,为亲传因,感果已灭。由此于后自相续中,有分位別异相法起,体虽不住而相续转。于最后位,复遇別缘,方能为因生于自果。……如是诸业,亦非亲为因,令自果生,然由展转力」。
「非经部师作如是说,即过去业能生当果,然业为先,所引相续转变差別,令当果生,譬如世间种生当果。谓如从种有当果生,非当果生从已坏种,非种无间有当果生。然种为先,所引相续转变差別,能生当果。谓初从种,次有芽生,叶乃至花,后后续起,从花次第方有果生。而言果生从于种者,由种所引,展转传来,花中功能生于果故。若花无种所引功能,应不能生如是类果。如是从业有当果生,非当果生从已坏业,非业无间有当果生。然业为先,所引相续转变差別,能生当果。业相续者,谓业为先,后后刹那心相续起。即此相续,后后刹那异异而生,名为转变。即此转变,于最后时,有胜功能无间生果;异余转变,故名差別」。
譬喻师的业功能说,重要在「相续」。刹那现在的相续不断,为业功能所依。相续的生灭灭生,不断相续;功能也就不断的传生。这样的相续转变,到引發殊胜的功能,那时就感得果报了。以刹那的相续为现实,不断的新熏,不断的感果。这是彻底的新熏说,业感说,达到一切从业感生的结论,否认有异熟生以外的等流长养性,如《顺正理论》卷五(大正二九.三五九上)说:
「上座此中,依十二处,立一切种皆异熟生」。
经部譬喻师的彻底业感说,一切立足于相续转变差別的熏习种子说。依此,解说无表业,随眠,成就不成就等。流转与还灭的说明,都依此为基石,这就达到了与说一切有部,截然对立的地位。
第三项 经部譬喻师的派別
经部譬喻师,以现在有的种子熏习说为本,成立一宗独到的理论;但经部譬喻师中,也有派別的存在。经部师的派別性的發生,一、早在说一切有部譬喻师,已有不同的流派。从说一切有部而演化为经部譬喻师,当然也就有派別。二、经部譬喻师是反阿毘达磨的;但阿毘达磨论宗,有完整的理论,精密的分別,自有他的特色。经部师中,有的采取了融摄阿毘达磨的方针,也就自然形成別派了。三、经部的自由创新精神,反对阿毘达磨传承,但不免缺乏强固的保守性。这就会思想过于流动,而形成各人解说不同的现象。从经部譬喻师的理论自身,分別其流派不同,与窥基传说的经部有三类不同。
从心心所法来说:说一切有部的持经譬喻师,以法救(Dharmatrāta)、觉天(Buddhadeva)为二大家。法救是:「说心所法非即是心」,「诸心心所是思差別」的思差別论者。觉天是:「心所即心」的心差別论者。在晚期的经部譬喻师中,还是有这二大流派。如:「有譬喻者,说唯有心,无別心所」,是同于觉天的学派。如上座以为:「大地(心所)唯三(受想思)」;「行蕴唯思……作意等行,一切皆用思为自体」。这是继承法救的学统,而略加修正的。一切心所法,法救以为都是思心所的差別。上座修改为:心所法中,受、想、思,为识以外的別法。受、想以外的一切心所法,都是思心所的差別。这二大流,都是说心心所法次第而起的。唐代的法相学者,不明经部思想的別异,竟说旧译经部的心所即心为错误。而西藏又传说,觉天立心所有四,这都是不明实际的误传。
从色法来说,也还是有这二大家。觉天以为:「造色即是大种差別」。法救以为:「说离大种別有造色。……然说色中二非实有,谓所造触及法处色」。晚期的经部譬喻师中,如「譬喻论师作如是说:诸所造色,非异大种」;这就是觉天一流。而上座说:「非触处中有所造色……即诸大种形差別故」。又说:「大种造色多不相离,亦有少分得相离者」。上座的论义,正是继承法救的学派。经部譬喻师,无论说心说色,都有这二大流派,是极为明显的。
种子熏习,经部譬喻师虽所说相近,而论到所依的相续,就出现不同的流派,略有四派。一、心心相续说:这是经部譬喻的本义。《大毘婆沙论》的譬喻师,主张「离思无异熟因,离受无异熟果」;业与果,都以心为本。本著这一立场,从如种生果的譬喻,而悟得业功能的相续生果时,将心心所法的相续不断,作为业功能所依,是最可能与当然的结论。所以如《中论》卷三(大正三〇.二二上)说:
「如是从初心,心法相续生,从是而有果,离心无相续」。
心心相续的思想,《顺正理论》的时代,还是经部譬喻师的重要学派,所以《顺正理论》主,在评破世亲(Vasubandhu)及上座(Sthavira)时,总是说到心法上去,如说:
二、六处受熏说:在《大毘婆沙论》中,与分別论者相近的譬喻师,「彼说无有有情而无色者,亦无有定而无心者」。这是以为:三界有情,心与色都是不断的。如依此而说种子所依,那当然是六处(有情自体)受熏了。如上座说:「是业烦恼所熏六处:感余生果」。上座也说:「灭定中有心现行」。上座弟子大德也说:「灭尽定中意处不坏,由斯亦许有意识生」。这是无心定有心的学派;无色界是否有色?不详。上座是六处受熏派,也就是色心受熏,后后色心相续而起。
三、色(根)心互熏说:这是《俱舍论》主世亲,依先代诸轨范师的学派。如说:
「先代诸轨范师咸言:二法互为种子;二法者,谓心(及)有根身」。
「有作是说:依附色根种子力故,(无心定)后心还起。以能生心心所种子,依二相续,谓心相续,色根相续」。
「云何因缘?谓诸色根根依及识,此二略说能持一切诸法种子。随逐色根,有诸色根种子,及余色法种子,一切心心所等种子。若随逐识,有一切识种子,及余无色法种子,诸色根种子,所余色法种子」。
《俱舍论》的先轨范师说,可依后二论——《大乘成业论》,《瑜伽师地论》,而得较明确的了解。据《瑜伽师地论略纂》,也说是「随顺理门」。这一系的经部师,可说是阿毘达磨化的经部。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宗,说无色界无色,无心定无心。现在接受这一见解,那么无心定没有心,无色界没有色,都有中断的时候,色与心的种子,依什么而能相续呢?这所以成立色与心互相持种。也就是:色种依色根而也依心识;心心所种子,依识而也依色根。这就没有相续中断、种子无依的问题了。
四、细心相续说:如《大乘成业论》(大正三一.七八四中——下)说:
「一类经为量者,所许细心彼(无心)位犹有。谓异熟果识,具一切种子,从初结生乃至终没,展转相续,曾无间断」。
这是主张一般六识以外,別有细心,能为种子所依相续的;这就是阿赖耶识。这一类的经量者,是依经量而直通瑜伽大乘的学者,也就是世亲自己的立场。《大乘成业论》曾引颂(大正三一.七八四下)说:
「心与无边种,俱相续恒流,遇各別熏缘,心种便增盛。种力渐次熟,缘合时与果。如染拘橼花,果时瓤色赤」。
据说是马鸣(Aśvaghoṣa)颂。颂文的本义,可能也是「心心相续」说。虽有四派,但第四已转入瑜伽大乘;站在声闻部派的经部师,只是前三系而已。对于经部的受熏持种,从来的唯识学者,望文生义,如拙作《唯识学探源》辨正,这裡不再为解说。
再从种习来说:经部譬喻师,对熏习相续,侭管内容相同,而所用的名称,彼此间是多少不同的。如说:
「诸譬喻者,多分申自所执种子」。
「复有诸师,于此种子,处处随义建立別名:或名随界,或名熏习,或名功能,或名不失,或名增长」。
在经部譬喻师中,大抵以「种子」为主,与大乘瑜伽者一样。随界,是上座所立的。熏习,就是习气。熏习与功能,也是一般通用的。不失法,从「诸业不失」得名。增长,大概从「福业增长」得名。据《大乘成业论》,增长与不失法,是不相应行的別法。不失法为正量部说;增长为大众部说。这二类,并非经部师说,只是意义相类,《顺正理论》一并引述而加以破斥。据《业成就论》,称日出论者的行动为「意行」,是由意所引發,促成身手等行动的身表色。表业是色而称为意行,那与无表相当的种子,更是名符其实的意行了。所以,《顺正理论》传说的「意行」,可能是日出论主系所称的。
第四节 上座师资的经部学
第一项 一代大师室利逻多
室利逻多(Śrīrāta),《顺正理论》称之为「上座」(Sthavira);译义为「胜受」,或「执胜」,这是经部的一代大师。室利逻多从北方到东方来,在阿瑜陀国(Ayodhyā)造《经部毘婆沙》,为大成经部的名学者。室利逻多与世亲(Vasubandhu)、众贤(Saṃghabhadra)同时,而是他们的前辈。众贤作《顺正理论》时,室利逻多是耆年的老上座,如《顺正理论》说:
《顺正理论》,是众贤不满世亲的《俱舍论》,经十二年的功夫造成的。当世亲造《俱舍论》时,上座的《经部毘婆沙》,已经流行,《俱舍论》已引述上座的教说。在众贤看来,世亲是明宗阿毘达磨,而实有随顺上座经部宗的倾向。所以说:「经主于中,朋附上座所立宗趣」。依此推断,上座应为西元四世纪的大师。造《经部毘婆沙》,约为西元三五〇年顷。室利逻多的其他事迹,都没有传述;《经部毘婆沙》,也没有传译过来。但《顺正理论》所引的上座说,在一百则以上,所以上座的教说,还能大概的明了。
上座为卓越的经部大师,在当时的佛教界,有崇高的声望,徒众与同学极多。《顺正理论》每说:「又彼师徒」;「上座亲教门人」;「上座徒党」;可想见当时经部学团的隆盛。在上座的门人中,有「大德逻摩」(rāma),《显宗论》义译为「大德善慧」。《俱舍论记》说:「逻摩,此云戏乐」。rāma 确有戏乐的意思。此外,《顺正理论》说有「上座徒党」,解说缘起法的「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二句,为破无因与常因。《俱舍论记》解说为「经部异师尊者世曹」。「世曹」一名,极为可疑。依奘门的译例来说,世曹可能为世胄的误写。如真是这样,那就是《四谛论》主婆薮跋摩(Vasuvarman)了。
在《大毘婆沙论》中,对说一切有部譬喻师法救(Dharmatrāta),直称之为大德(Bhadanta)。经部譬喻师室利逻多,在《顺正理论》中,被称为上座。受到不同学派的尊称,可说是无独有偶了!由于室利逻多徒众多,年龄高,一般人尊称他为上座。众贤虽评责他,讽刺他,也还是随俗而称之为上座;就凭这一称呼,可想见室利逻多在当时的德望。
第二项 上座——室利逻多的论义
上座远承法救(Dharmatrāta)的学统,在现在有的基石上,成为经部譬喻师的大宗。《顺正理论》引述的上座说,不一定是上座的创见,但是他继承古说,而给予系统的完成。为了评破《俱舍论》而造《顺正理论》,但对上座说,作了最严密与无情的抨击。上座的经部学,在说一切有部论师,是感到威胁而愤怒了!
一、阿毘达磨论者,一向以为:论(多分)是了义说,而经多分是随机的方便说,有余说;所以「正理为量」,称应理论者。经部譬喻师,是「以经为量」的。尊重经说,以为佛说是了义的,尽量保持经说,而不加修正与补充。上座也曾这样说:「世尊无缘说于密语」;「诸薄伽梵终无谬言」;「佛所说经,皆是了义」。然譬喻师,久受阿毘达磨精密思考的学风所熏陶;经部譬喻师,也有严密论究的风尚。在理论的思考辨诘下,虽不承认阿毘达磨是佛说,而不能不部分同意阿毘达磨论者的看法——佛说是有不了义的。如《顺正理论》卷二七(大正二九.四九五中)说:
「彼上座言:诸有圣教,佛自标释,名了义经。所余契经,名不了义」。
标释名了义经,就是瑜伽师所传的摩呾理迦。在《阿含经》中,并无了义与不了义的分辨;所以了义与不了义的分別,每等于自宗所信所重的,就是了义。上座等经部师,对不顺自宗论义的,就说:「此经所说是不了义」。甚至说:「此经非了义,或诵者失」;「我等不诵此经」。从佛说皆是了义,到有了义有不了义;或依义而推论为诵者的错失。自相矛盾,也难怪《顺正理论》的指责了。经部师到了上座的时代,虽标榜以经为量,实际已等于论义。例如上座虽以「佛有说处,我则信受」的态度,而否认阿毘达磨论的特义:「生等五因,非圣教说」;「无处佛说随眠有九十八」;「无无记根,无圣教故」。然而自己所立的旧随界,八心现观,也还是无经可据。总之,晚期的经部譬喻师,以经为量,不过对抗阿毘达磨是佛说的权威而已。上座等经部师的教义,虽较为古朴,但發展为大流,如上座所造的《经部毘婆沙》,实也等于论义而已。
二、上座时代的经部师,对于古传的譬喻师说,有多少不同。从三世有而改说现在有,那是最主要的一著。又譬喻师本与西方师一样,认为色法是没有同类因的。而上座却同于迦湿弥罗(Kaśmīra)论师,如《顺正理论》卷一九(大正二九.四四五上)说:
「如色非色,虽有差別,而等不遮同类因等。如是彼法,亦应等作等无间缘」。
譬喻者——思心差別论者,本与相似沙门一样,心心所都是自类为等无间缘的。所以如色法有同类因,也就可立等无间缘了。
三、上座所宗的经部,肯定刹那相续的前后因果性,而否认同时的因果性。所以说:「诸行决定无俱生因」。这样论到根境为缘生识,上座也以为不是同时的,而是「根境无间,识方得起」。经部师又著重于切要的因果性,所以说:「非一切法皆能作因及增上缘」。阿毘达磨论者,能作因及增上缘,是极宽泛的。除了自体,可为其余一切法缘。所以,一切法为一法的缘,而一法为一切法的缘。上座不赞同这种宽泛的说法,因为这种因与缘,是不能说明从如此因,有如此果的。在佛的实践的宗教理论中,这有什么用呢?上座的「因缘」说,大体与瑜伽论师相同,如说:「因缘性者,谓旧随界,即诸有情相续展转能为因性」,「一心具有种种界熏习」。如约烦恼说,「烦恼随界,说名随眠」。
四、譬喻师宗,非实有法是可以为所缘境而生识的。这在《大毘婆沙论》中,譬喻师早就这样说:「有缘无智」。上座继承这一思想,也说:「智缘非有,亦二决定」。上座说:过去未来无;法处色及触处的所造色,不相应行,无为,梦影等都是非实有的。继承古代譬喻师的「境无实体」说,更發展为:根与境都是非实有的。如《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〇下)说:
「故处是假,唯界是实」。
「唯法因果,实无作用」,是经部譬喻师的名言。胜义有的,就是刹那的因果诸行。从一一能生界性,起一一界法,可说是胜义有的。然从一一法成为所依根、所缘境而生识来说,都没有实作用的。所以说:「五识(所)依(根、所)缘(境),俱非实有。极微一一不成所依所缘事故;众微和合方成所依所缘事故」。这是说,不论那一极微,都没有为所依根,及所缘的作用。为识所依所缘的事用,都是众多极微和合而成的;和合而成的,就是假施设。不但根与境如此,识也是如此,如上座说:「识是了者,此非胜义」。识的了別,也是从依根缘境的和合中显出,并非识有了別的自性用。经部譬喻师,肯定诸行的因果实性——界;而在依根缘境,成为认识的活动中,是没有自性的——处门。界门的因果诸行,等于《瑜伽论》师,实有依他离言自性。而所缘境的非实有性,更直接的,为唯识无境说的先声,与唯识学合流。
五、从《顺正理论》来看,上座是特別重视缘起的。上座说:「缘起有(内、外)二」,与龙树(Nāgārjuna)的《十二门论》一致。以为「所说缘起,皆据生因」。由于肯定前后的因果性,著重切要的因果性,所以弹斥说一切有部的刹那缘起说,分位缘起说。以《缘起经》为了义的,而加以详细的论说,如《顺正理论》卷二五——二八所说。缘起的「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二句,阿毘达磨论师,约俱生因、前生因说。上座不承认俱生因,所以別为解说,如《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说:
「依此有彼有者,依果有因有灭。此生故彼生者,恐疑果无因生,是故复言:由因生故,果方得起,非谓无因」。
又《顺正理论》卷一五,別叙上座二释。在正辩二句时,说「上座徒党」有此二释。《俱舍论记》解说为:「经部异师尊者世曹」,及「上座同学」所释,与「上座徒党」相合。上座自己的见解,应该是「有灭」与「有因」。
六、关于色法,上座与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者不同。上座不许身表与语表是实色(所以说大种与造色,都是无记性);不许法处所摄色;不许触处有所造色。所以,色法只是五根、色声香味及触——四大。上座成立色法是「同处不相离」的,因为:「二类极微,俱无分故,住处无別」。一般的说:「极少许五极微(四大及所造色的一类)同住一处,不相妨碍」;然「亦有少分得相离者,谓诸日月灯宝光明,及离诸花孤游香等」。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师,以为极微与极微是相碍的,彼此不相触的,而上座以为是不相碍的,因此也认为:「此若触彼,彼定触此。……若异此者,极微展转无相摄持,应不和合」。
七、最有意义的,是上座「別立现观次第」。上座与《成实论》主一样,对于证真断惑的修证次第,都有独到的安立。这一时代的经部学者,思想自由到令人惊讶。上座的现观次第,如《顺正理论》卷六二(大正二九.六八四上——中)说:
「谓瑜伽师,于四谛境,先以世智如理观察。次引生忍、欲、慧、观、见。此忍增进,作无间缘,亲能引生正性决定,引起圣道光明相故。此忍现前,如后圣道,于四谛境,忍可、欲乐、简择、观察、推度分明,如隔轻𦀛,光中观像:此位名入正性决定。后于四谛,以妙决择无动智见,名为预流。佛说涅槃名为正性,此能定趣,得决定名,故前名入正性决定。即能入位,名谛顺忍。此忍非在世第一前……。此复何殊世第一法?由圣定忍,与前有异。谓出世故,此名为圣;无动摇故,此名为定;由圣定故,名为见谛。然此犹名未得圣道;若得圣道,转名预流。……若尔,何缘名为圣者?由此已得圣定忍故。住此忍位,为经久如?引圣道力强故非久;然阙缘故,有时暂出作余事业,非不得果,可于中间有命终理。……次起苦法智,名预流初心。尔时便能顿断三结,能永断彼旧随界故。从此引生苦类智等,是故现观定有八心」。
上座所立的现观次第,再条列如下:
┌世智(如理观察) 凡位─┤忍(观四谛理如隔轻纱) └正性决定(世第一法) ┌谛顺忍──圣定忍──见谛 │ ┌一苦法智………顿断三结 圣位─┤ │二苦类智 │ │三集法智 └圣道(现观)─┤四集类智 │五灭法智 │六灭类智 │七道法智 └八道类智
谛顺忍,就是圣定忍,虽出世而还没有得圣道,断烦恼。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者,八忍与八智,是间杂而起的。忍是无间道,智是解脱道。上座所立的谛顺忍,等于八忍,可说见谛,而还没有智证解脱。等到苦法智生起,就是预流初心,顿断三界的三结。类智,是比知过去未来的不现见法。上座所立的世智、忍、世第一法(正性决定),与说一切有部、犊子部的四加行位,都不同。这是可与大众、分別说者比观的。上座的预流八心,不离说一切有部(犊子部)渐见四谛的大原则。渐见四谛,而又说见苦谛时顿断三结,是多少调和了顿证顿断的思想。上座的「要总相观三界苦法能入现观」,与大众及分別说者,从空无我,或从无相寂灭入见道不同,也还是近于说一切有部的。这一现观次第,最能看出上座的出入于说一切有部,及大众、分別说部,而进行协调的精神。室利逻多的现观次第,的确可以自成一部了。
第三项 大德逻摩的论义
逻摩(rāma),为上座的亲教门人,《顺正理论》称他为「大德」,可见他是上座门下的有数人物,受到当世的尊重。逻摩当然是继承上座的思想,但也有多少修正。如上座以邪见为无明的一类,而大德却以为是依痴(不善)根的增长而来,所以说:「非邪见体即是无明」。上座解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二句,是约「显有灭」、「遮无因」而说。而大德別说为:「显示亲传二因」。
在大德逻摩的见解中,有与瑜伽唯识学类似的地方。如《顺正理论》卷二八(大正二九.五〇二中)说:
「大德逻摩作如是说:有不染法,名为习气,如不善因所招异熟。世尊昔在菩萨位中,三无数劫修诸加行,虽有烦恼而能渐除。烦恼所引不染习气,白法习气渐令增长。后于永断诸漏得时,前诸习气有灭不灭。以于长时修加行故,证得无上诸漏永尽,然佛犹有白法习气」。
白法习气,是无漏种子,不染习气,是有漏闻熏习。如这样比拟的解说,那与《摄大乘论》的新熏说,是非常近似的了。大德又细密地,论证镜像的非实有性,结论为:「缘于眼及镜等,对镜等质,眼识得生。实见本质,谓见別像」。这是以为:如从镜见面像,只是见到了自己的面目。这与《解深密经》所说:「如依善莹清净镜面,以质为缘,还见本质,而谓我今见于影像,及谓离质別有所行影像显现」,岂非完全一致!大德逻摩的时代,瑜伽大乘已非常兴盛,经部譬喻师也该受有影响吧!
第五节 诃黎跋摩的成实论
第一项 论主诃黎跋摩
说一切有部中,深受阿毘达磨论风影响的譬喻师,改宗现在有,开展为经部譬喻师。论理精密,取反阿毘达磨的立场。对于当时的佛教界,發生了巨大的影响。新兴的经部譬喻师说,如上已有所申述。此外,诃黎跋摩(Harivarman)的《成实论》,婆薮跋摩(Vasuvarman)的《四谛论》,都是通过经部而不限于经部的,对经部譬喻师的旁枝与末流,再为分別的论述。
《成实论》主诃黎跋摩,译义为「师子铠」,或「师子胄」。玄畅的〈诃黎跋摩传〉说:「佛泥洹后九百年出」。僧叡的〈成实论序〉说:佛「灭度后八百九十年」;嘉祥与均正,都是承用此说的(嘉祥《大乘玄论》作七百年,应是讹写)。依古代的传说,诃黎跋摩比「八百年出世」的提婆(Āryadeva)迟一些。《萨婆多部记》,诃黎跋摩列于婆薮盘头(Vasubandhu)以前。所以,诃黎跋摩为提婆与(古)世亲间的大师。依北方第二期所传的佛灭年代(佛灭为西元前五四〇顷)来推算,诃黎跋摩为西元三、四世纪间的大师。
诃黎跋摩是中天竺人,为鸠摩罗陀(Kumāralāta)弟子,如说:
这位鸠摩罗陀,传说为萨婆多部,所以有人以为,不是经部本师鸠摩罗陀,而另有其人。然在实际上,《成实论》是经部异师;而鸠摩罗陀,也见于《萨婆多部记》。所以,虽说萨婆多部鸠摩罗陀,仍不妨是经部本师。譬喻师本为说一切有部的一系;鸠摩罗陀是譬喻师独立而成经部的创始者,被推为经部本师,而自己从萨婆多部中来。那么,说他是萨婆多部,有什么不对呢?从传说的时代来说,诃黎跋摩还不能是鸠摩罗陀及门弟子,如说是经部譬喻系的学者,就差不多了。从西方传来中国的传说,每以思想的承受为及门弟子;古代的传说,是不能过于拘泥的。窥基说:「成实论师名师子胄,本于数论法中出家」。这并无古代的传说为据,也与〈序〉说的「跋摩抽簪之始,即受道吾党(说一切有部)」不合。这不过因论义的部分相合,而作出这样的推论。玄奘门下,惯常作此等说,如说清辩(Bhavya)「外示僧佉之服」。
〈诃梨跋摩传序〉,有几句重要的话,如〈序〉(大正五五.七八下)说:
「时有僧祇部僧,住巴连弗邑,并遵奉大乘,云是五部之本。……要以同止。遂得研心方等,锐意九部」。
巴连弗邑(Pāṭaliputra),就是华氏城。这是笈多(Gupta)王朝的首都;那时也就是笈多王朝创立的前后。诃黎跋摩不满说一切有部的法相,离开北方而回到华氏城,与僧祇部——大众部的僧众共住,进一步而研究方等——大乘。大众部多数是兼学大乘的。诃黎跋摩学出于北方,而能不为说一切有系——论宗与经部所拘,贯通大众、分別说系,直接大乘;从这修学的历程中,可以得到适当的解说。据〈序〉说,诃黎跋摩曾难破胜论外道,而受到当时国王的尊敬。
诃黎跋摩的著作,就是《成实论》。论分五聚——揵度:〈發(引论)聚〉,〈苦谛聚〉,〈集谛聚〉,〈灭谛聚〉,〈道谛聚〉。凡二百二品,分十六卷。鸠摩罗什(Kumārajīva)在秦弘始十三、十四年(西元四一一——四一二)译出,昙影笔受(昙影,或误写为昙晷,因而或误传昙影与昙晷为二人)。《成实论》对于中国南朝的佛教,曾發出异样的光辉。齐、梁二代,就是《成实论》师的黄金时代。
第二项 乘与部的判摄
《成实论》,是大乘,还是小乘?属经部,还是其他部派呢?这是理解《成实论》的重要问题,应先为论决。对于这一问题,嘉祥的《三论玄义》,曾三度说到:
第一则,是专关于声闻部派的。《成实论》不属于任何部派,出入各派,是极有见地的,但不免空泛。说《成实论》「正用昙无德部」,是由于见灭得道。但这不是昙无德部的特义;昙无德部的其他论义,也没有为《成实论》所采用,所以这一说是不可信的。嘉祥赞同真谛(Paramârtha)所说「用经部义」,这确是多少相同的。第二则,讨论《成实论》的是大还是小?说他是大乘的,是古代的《成实论》师,如梁代的三大法师。说他是小乘的,如天台智𫖮,净影慧远,嘉祥吉藏。说通于大小的,与第三则相近。这一说,出于真谛《部执论疏》,但也没有其他论义可以证实。
首先,考察《成实论》是否与大乘有关。嘉祥评为:「二百二品,并探四阿含;十六卷文,竟无方等」!这是判《成实论》为纯小乘的。这多少流于强调,《成实论》明显的引证了大乘经论,有明文可证:
所说与大乘义相应的,如:
「以见法本来不生,无所有故。……若见无性……当知一切诸法皆空」。
「诸佛世尊有如是不可思议智:虽知诸法毕竟空,而能行大悲。深于凡夫,但不得定众生相」。
「佛一切智人无恶业报……但以无量神通方便,现为佛事(如受谤等),不可思议」。
《成实论》这样的引到大乘经论,怎么能说「全无方等」呢?參考过大乘经论,是无可怀疑的。然而,《成实论》的主意,是:「诸比丘异论,种种佛皆听;故我欲正论,三藏中实义」。严格地说,还不能说是大乘论,但不妨说探大释小。由于论主曾「研心方等」,所以發见《阿含经》本有的性空深义,舖平了从小通大的桥梁。古代的大乘学者,看作与大乘一无关系的小乘,不免过分了。
再说,在声闻部派中,《成实论》属于那一派呢?《成实论》是多用经部义的,但不能说就是经部。依《俱舍论》、《顺正理论》所见的经部譬喻师宗,主要为成立业种感果说。《成实论》是现在有派,并没有种子或功能的「相续转变差別」生果说,依然应用「过去曾有,未来当有」——现在有派的一般论义。《成实论》与西元四世纪大成的,室利逻多(Śrīrāta)的经部学,并不相同。《成实论》与西元二、三世纪间的,日出论者——鸠摩罗陀(Kumāralāta)的思想,就现存仅有的资料,可看出密切的关系。《大乘成业论》(大正三一.七八二中)说:
「日出论者作如是言……然有別法,心差別为因,依手足等起此法,能作手足等物异方生因,是名行动,亦名身表」。
身表是色,是「行动」,这不是手足等行动,而是能使手足等于別异处生,而现有行动相的。《成实论》卷七(大正三二.二八九下)也这样说:
「身(于)余处生时,有所造作(造作就是行),名为身作」。
又《俱舍论》卷三〇(大正二九.一五六上)引偈说:
「观为见所伤,及坏诸善业,故佛说正法,如牝虎衔子。执真我为有,则为见牙伤;拨俗我无为,便坏善业子」。
这是传为鸠摩罗陀的偈颂。《成实论》显然引用颂文,而对有我与无我的见解,可说完全是继承鸠摩罗陀所说的。如《论》卷一〇(大正三二.三一六下)说:
「有二谛:若说第一义谛,有我,是为身见;若说世谛无我,是为邪见。若说世谛故有我,第一义谛故无我,是为正见。又第一义谛故说无,世谛故说有,不堕见中,如是有无二言皆通。如虎啣子,若急则伤,若缓则失。如是若定说有我,则堕身见。定说无我,则堕邪论」。
诃黎跋摩与经部本师的鸠摩罗陀,是大体相同的。到西元四世纪,种习说大成,经部又面目一新了。
《成实论》有许多特殊的论义,如论修证次第,而类同我空、法空、空空——大乘的三空观,这不是经部所能范围了的。所以,判別《成实论》的部派问题,还是〈诃梨跋摩传序〉(大正五五.七九上)说得好:
「穷三藏之旨,考九流之源。方知五部创流荡之基,迦旃启偏竞之始。……采访微言,搜简幽旨。于是博引百家众流之谈,以检经奥通塞之辩。澄汰五部,商略异端。考核迦旃延,斥其偏谬。除繁去末,慕存归本。造述明论,厥号成实」。
诃黎跋摩,从阿毘达磨而入经部,更深入五部。终于考核异同,尚论是非,不仅是取众师之长,而是直探「三藏中实义」。《成实论》所说的正义,是否就是三藏中的真实义,那是另一问题。而诃黎跋摩那一番直探三藏本源,而不依傍宗派门户,精神是值得崇仰的。《成实论》近于经部义,而不能说是经部。如果说宗派,《成实论》是可以自成一宗的。
第三项 成实论论义略述
《成实论》分五聚——犍度。〈發聚〉是引论,其次以苦集灭道四谛为次第。《经部毘婆沙》的组织不明;而与经部有关的,如《成实论》,《四谛论》,都是以四谛为大纲,保有佛陀初转法轮,说四谛法门的传统,与阿毘达磨论不同。《成实论》全论二百二品的组织,略表如下:
┌赞礼三宝功德──一(品)……一二 發 聚─┤阐明造论意趣──一三…………一八 └辩决当时异论──一九…………三五 ┌色阴──────三六…………五九 │识阴──────六〇…………七六 苦谛聚─┤想阴──────七七 │受阴──────七八…………八三 └行阴──────八四…………九四 集谛聚─┬业论──────九五………一二〇 └烦恼论─────一二一……一四〇 灭谛聚──────────一四一……一五四 道谛聚─┬定论──────一五五……一八八 └智论──────一八九……二〇二
〈發聚〉前有序颂,〈發聚〉的三十五品,都依序颂而来。赞礼三宝功德,论僧宝时,立十八学人,九无学人——二十七贤圣。辩决当时异论,列举十论——十项论题,为当时佛教界的论诤重心。如《论》卷二(大正三二.二五三下)说:
「于三藏中,多诸异论,但人多喜起诤论者,所谓:二世有,二世无;一切有,一切无;中阴有,中阴无;四谛次第得,一时得;(罗汉)有退,无退;使与心相应,心不相应;心性本净,性本不净;已受报业或有,或无;佛在僧数,不在僧数;有人,无人」。
在《杂阿毘昙心论》新增的〈择品〉中,也列举见谛的次第或一时,有中阴与无中阴,一切有与一切无,一切有——二世有与二世无,僧中有佛与无佛。那时代的部派佛教,论诤忽然激烈起来,主要还是由于毘婆沙师的独尊迦旃延尼子(kātyāyanīputra),评黜百家的态度所引起。论诤不已,遗留下论辩精密的记录,就是《成实论》,《俱舍论》,《顺正理论》。在这些诤论中,本论的立场是:
一、二世无——过去未来是非有的。
二、一切有与一切无,是方便说,第一义谛是非有非无的。
三、没有中阴。
四、一时见谛(顿见)。
五、阿罗汉不退。
六、心性不是本来清净的。
七、使(随眠)与心相应。
八、过去是无,所以不用讨论已受报业的是有是无。
九、佛不在僧中。
一〇、无我。
从本论对这些论题的立场看来,本论虽似乎「偏破毘昙」,而实仍深受说一切有部论宗或经师的影响,不属于大众及分別论者。如说:心性非本净,使心相应,都合于说一切有部。本论不立种种无为;立假名有与实法有,煖、顶、忍、世第一法等,都可以说明这一意义。
本论以四谛为大纲来说明,四谛是:「五受阴是苦,诸业烦恼是苦因,苦尽是苦灭,八圣道是苦灭道」。这是出入于说一切有部论师及譬喻师说的。现在姑以五法来次第叙述:
色法中,佛法的一般论义,是四大为能造,五根、五尘为所造。本论(大正三二.二六一上)说:
「色阴者,谓四大,及四大所因成法,亦因四大所成法。………因色、香、味、触成四大;因此四大成眼等五根;此等相触故有声」。
这确是非常特殊的论义。数论说:从五尘生五大,从五大生五根等。本论确有随顺数论的倾向,但代以四尘生四大而已。四尘成四大,四大是和合假名有的;五根与声从四大生,当然也是假有了。这样,约初门二谛而作假实的分別,那么色、香、味、触是实有,四大、五根、声——十法是假有。假有与实有合论,共有十四色法。说一切有部譬喻师的古义,法救(Dharmatrāta)于四大种外,別立所造色;觉天(Buddhadeva)是「四大种外无別造色」。所以,本论可说是觉天说的修正,以四尘——色、香、味、触,代四大而为一切色法的本质。
心法与心所法(本论译为「心数」),本论以为:「受、想、行等皆心差別名」;「故知但心无別心数」。这也是觉天「心所即心」的教说,为譬喻师的大流。约假实来分別,三论师传说:成论师唯一实法——识。然在论文明二谛中,受、想等也是法有的。依心起心所差別,与四尘生四大不同。心与心所,只是一心的随位而流,所以不能说识是实有,受、想等为假有的。这都近于譬喻师说;然本论于心法,也有一非常的异义,如《论》(大正三二.二七七下)说:
「识造缘时,四法必次第生:识次生想,想次生受,受次生思。思及忧喜(受)等,从此生贪恚痴」。
识、想、受、思——这一次第,与譬喻师不合。但是不妨这样说的;如在唯识论中,受、想行、识,就曾被配合于八识。本论这一次第相生,受有一心论者的影响,也与瑜伽大乘的五心轮说相近。如识是率尔心,想为寻求心,受为决定心,思为染净心,此下就是等流心了。
本论在识蕴中,曾作五大论题的论辩。一、有心数还是无心数。二、有相应还是无相应。三、一心还是多心。四、心识是暂住,还是刹那不住。五、心识可以俱生,还是不能俱生。在这些论辩中,本论的主张是:离心没有別体的心所。心不会与心所同时相应的。多心。心识是刹那不住的。心识是不会同时俱生的。
不相应行法,如阿毘达磨论师所成立的,本论与譬喻师一样,看作假有的,甚至是不必要的(如凡夫法)。但在不相应行法,本论立一实有法,就是无作——无表业。在无心位,无色界,无作业都是有的,所以是非色非心的不相应行。无表,本是阿毘达磨论者所重,属于法处所摄色。但无表而称为色法,实是很难理解的。所以《阿毘昙心论》、《杂阿毘昙心论》,也就说是「假色」了。法救与觉天,都是否认无表色的。正量部立为不相应行的「不失法」。本论取经部譬喻师的古义,不立熏习说,综合了说一切有部论师的无表色,正量部的不失法,立为非色非心的不相应行,成为具有特色的论义。
无为法,但立一灭谛,所以说:「见灭谛故,名为得道」,与大众及分別说者相同。但证入灭谛的修证次第,却是渐入的,如《论》卷二(大正三二.二五一中)说:
「假名心,法心,空心;灭此三心,故名灭谛」。
一、先(以法有)灭假名心,在闻思慧中。初是初重二谛观,如说:「真谛,谓色等法及泥洹。俗谛,谓但假名,无有实体,如色等因缘成瓶,五阴因缘成人」。世谛是假名有的(不是没有),真谛是真实有的。如能见实有法,就能破假名心。二、在修慧(四加行位)中,观泥洹空寂,见色等法灭;(以空心)灭法心,就是第二重二谛观。如说:「五阴实无,以世谛故有。……(择)灭,是第一义谛有,非诸阴也」。这可见色等还是俗有而真空的,泥洹(灭)才是第一义有。三、「若缘泥洹,是名空心」,有空心还不是究竟的。所以,于灭尽定时,入无余涅槃时,灭空心,才是究竟的证入灭谛。但「阴灭无余,故称泥洹,是中何所有耶?……非无泥洹,但无实法」,与经部譬喻师的见地一致。
这一现观次第,从一时见谛来说,同于大众、分別说者。但修行过程,实融摄了说一切有部的渐入。说一切有部论宗,本立假名有与实法有。但以为见道,是渐见四谛的理性。在那时,已形成假实二谛,事理二谛的二重二谛。所以本论的二重二谛,与说一切有部有密切关系,只是以灭谛代四谛理而已。就是在见谛以前,也立暖、顶、忍、世第一法,与说一切有部论宗相同。
本论的灭三心说,与大乘空义相近。但说色等为无为法,虽在第二重二谛中空,而在第一重二谛中,不能不说是实有的。这与大乘空义——一切假名有,一切毕竟空的见地,还是有距离的。所以本论从〈破无品〉到〈世谛品〉——七品,要广破「无论」。所破的「无论」,论辨的方法,如:分与有分,因中先有果先无果,因果一因果异,自作他作共作无因作:都出于《中论》与《百论》。本论误解一切空为一切无,所以对「无论」的「种种因缘说诸法空」,不能容忍,而信「佛说有五阴,故知色等一切法有,如瓶等以世谛故有」。
第四项 成实论的法数
《成实论》的体裁,不是属于阿毘达磨的。阿毘达磨论者,寻求诸法自性,「自性摄自性」,渐整理出「一切法」的法数表。如《俱舍论》立七十五法,《百法明门论》立百法。所以,就《成实论》来说,对一切法究有多少的分类表,原是不必要的。自传来中国,成论师也有所论列。台家所传,《成实论》立八十四法,是极不正确的。慧远的《大乘义章》——「三有为义」、「三无为义」、「五阴」等门,立五十五法(或加众生成五十六)。现在也略为论列:
色法中,实法四——色、香、味、触;假法十——四大、五根、声,假与实共为十四法。
心法,立一。
心数(心所)法,实是一心法的随位而流;「有无量心数差別」。在初重二谛中,受、想等都是真实有的。本论叙心数法,凡有三处:一、〈苦谛聚〉中的想、受、行阴。二、〈集谛聚〉中的烦恼论。三、〈道谛聚〉中的定慧论。
┌1 想(阴) │2 受(阴) │3 思.4 触.5 念(作意).6 欲.7 喜 │8 信.9 勤.10 忆(念) 受想行阴─┤11 定.12 慧 │13 觉.14 观 │15 放逸.16 不放逸 │17 不贪.18 不嗔.19 不痴 │20 贪.21 嗔.22 痴 └23 猗.24 舍 ┌1 贪.2 嗔.3 痴.4 慢.5 疑 │6 身见.7 边见.8 邪见.9 见取.10 戒取 烦恼论──┤11 睡.12 眠(惛沈).13 掉.14 悔.15 谄.16 诳.17 无惭.18 无愧.19 放 │逸.20 诈.21 罗波那.22 现相.23 憿切.24 以利求利.25 单致利.26 不善 │.27 嚬申.28 食不调.29 退没.30 不敬肃.31 乐恶友 └32 悭.33 嫉 定慧论───1 定.2 慧
三处合计,共有五十九心所。除重出的定、慧、放逸、贪、嗔、痴——六法,有五十三。其中,论文明说:不放逸,不贪,不嗔,不痴,没有別法,只剩有四十九心法。八十四法的传说者,立四十九心所。可是对定与慧,竟忽略而遗忘了。九结中的悭与嫉,也没有集出。慧远说有三十六心数:无记性的,受与想。通三性的——思、触、念、欲、喜、信、勤、觉、观、忆,共十法。善性的,定、慧、不贪、不嗔、不痴、惭、愧、猗、舍、不放逸——十法。不善性的十四:贪、嗔、痴、慢、疑、见(五见)、无惭、无愧、悔、掉、覆、谄、诳、不放逸。慧远是依据成实论师所说,加一番整理的。
其实,本论的心数法,都是取材于阿毘达磨论,而加意评论取舍的。受想行阴所说,依《品类论.辩五事品》,及《阿毘昙心论》的,对列如下:
烦恼论中,《品类论》明九十八随眠,《甘露味论》「实十使」,为阿毘达磨论者所通用。《成实论》也就说:「一切烦恼,多十使所摄,是故多因十使而造论」。上表所列,从睡眠到乐恶友——〈随烦恼品〉所说,出于《法蕴论》的〈杂事品〉。此下,论文从〈三不善根品〉,到〈杂问品〉,与《發智论.结蕴.不善纳息》所列各章,次第几乎全合。我觉得,《成实论》的「业论」、「烦恼论」、「定论」、「慧论」,正是阿毘达磨论的品目。《成实论》主是取材于阿毘达磨论,而从一新的立场,予以取舍论列的。取材是说一切有部的阿毘达磨,而论列是譬喻师、分別说者。本论不立胜解,而代之以喜;《舍利弗阿毘昙论》及铜鍱部论,都有这通三性的喜。信与精进通三性,定是善性,也是《舍利弗阿毘昙论》所说的。慧是善性,是铜鍱部说。本论不立无记根,也与分別论者相同。本论说:「一切烦恼皆是三种烦恼分」,也是《甘露味论》,引用大德法救(Dharmatrāta)的旧说。
不相应行法,本论列举「得……凡夫法」——十六法而加以详破。不但认为「无別有不相应行名为得」等;如凡夫法,还觉得类同外道,根本不应该说的。但別立「无作」为不相应行。所以八十四法说者,以本论为立十七不相应行,是不恰当的。慧远立一「无作」法。又或加立「假名人」,可能是中国成实论师的见解。不论列举的不相应法,有非得及凡夫法,是取材于《大毘婆沙论》的。
说到无为法,传立三无为,但本论没有明确的说明。应立一「泥洹」灭。在初重二谛、二重二谛中,涅槃都是第一义有。
第六节 婆薮跋摩的四谛论
第一项 旃延论与佛陀蜜论
《四谛论》四卷,六品,是陈真谛(Paramârtha)所翻译。据《大唐内典录》,真谛还有《四谛论疏》三卷,可惜早已佚失。论主名婆薮跋摩(Vasuvarman),译义为「世胄」,事迹无可考。
《四谛论》,不属于阿毘达磨,也与《成实论》那样的,以四谛为纲来广论佛法不同。严格的说,这应属于释经论,是依《杂阿含经》的《转法轮经》,予以论列,贯通有关的一切法义。婆薮跋摩的造论,是有所禀承的,如《论》初(大正三二.三七五上)说:
「大圣旃延论,言略义深广。大德佛陀蜜,广说言及义,有次第庄严。广略义相称,名理互相摄。我见两论已,今则舍广略,故造中量论」。
婆薮跋摩,不是说一切有部的学者。在所造的《四谛论》中,根本没有理会《發智论》。所以「言略义深广」的「大圣旃延论」,不可能看作迦旃延尼子(kātyāyanīputra)的《發智论》。这应是佛弟子摩诃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所以称为「大圣」。本论所引证的,有《藏论》,起初以为是《俱舍论》的义译。但比对文义,都是《俱舍论》所没有的,所以想起了大迦旃延所造的《蜫勒》,蜫勒正是箧藏的意思。序标「大圣旃延论」,内引《藏论》共九则;言略而义深的《藏论》,是本论禀承的一部分。
大德佛陀蜜(Buddhamitra),造有文义很广的论。「次第庄严」,这是有组织的作品。本论曾明引佛陀蜜说一则,这也是本论禀承的一部分。在论主看来,这两部论,是「广略义相称,名理互相摄」,也就是可以融摄贯通的。只是略的太略,广的太广了,所以造这部中量的《四谛论》。《四谛论》译为四卷,约一千余颂。那广的当然不止这一数目;迦旃延的略论——《藏论》,应简略得多。这与龙树(Nāgārjuna)所传的《蜫勒》,「略说三十二万言」,不是不合吗?大迦旃延的《藏论》,内容应是遍涉一切佛法的;「言略义深广」,是《藏论》有关四谛的一章而已,这是我的解说。
《四谛论》是真谛所译的,说到大德佛陀蜜。在真谛所传的《婆薮槃豆法师传》,也说到佛陀蜜,这是值得注意的。《传》(大正五〇.一八九下——一九〇上)说:
「外道曰:……我今欲与释迦弟子决判胜负。……时摩㝹罗他法师,婆薮槃豆法师,悉往余国不在。……惟有婆薮槃豆师,佛陀蜜多罗法师在。佛陀蜜多罗,译为觉亲。此法师本虽大解,年已老迈。……法师即立无常义云:一切有为法,刹那刹那灭。何以故?后不见故。……法师即堕负。……婆薮槃豆法师后还,闻如此事,叹恨愤结,不得值之。遣人往频阇诃山,觅此外道,欲折伏其佷慢,以雪师之耻辱」。
据传说,佛陀蜜多罗是婆薮槃豆(Vasubandhu 世亲)的师长,是大法师。晚年,曾因与数论师辩论而受到耻辱。《成唯识论述记》,以为「此非世亲之师,世亲认以为师」。总之,这是世亲的前辈,对世亲的思想,可能曾有所启發。从本论的思想而推论,本论所禀承的佛陀蜜的广论,也是经部师义。
佛陀蜜多罗,是世亲同时的前辈。婆薮跋摩的《四谛论》,就引有《俱舍论》的长行;而众贤(Saṃghabhadra)所造的《顺正理论》,说到「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异释,《俱舍论记》说是「经部异师世曹」。如世曹而确为世胄的误写,那么婆薮跋摩,是世亲、众贤同时的经部大德了。
第二项 广引论部以明本论的宗要
本论为《转法轮经》四谛部分的解说。分为六品:第一〈思择品〉,总明四谛说的因缘,数目,谛义,圣义,与其余经说(如或说一谛)的贯通。第二〈略说品〉,明四谛的次第,四谛的体性,第三〈苦谛品〉,明生苦等八苦。第四〈集谛品〉,明渴爱——能感后有(后有爱),决定喜欲相随(喜贪俱行爱),处处爱著(彼彼喜乐爱)。第五〈灭谛品〉,明渴爱灭——无余、灭、离、灭、舍、断、弃。第六〈道谛品〉,明至苦尽正行——八正道。每品都先列举种种问题,然后一一解答,并广为引证,而成详说四谛的《四谛论》。
本论论主,是经部异师。在说一切有部论宗与经部师的辩论中,本论是赞同经部师说的。本论曾引《俱舍论》三段,如:
「答曰:由多因缘,此业可知。……则不应有失念犯戒。不须广辩」。
论中虽没有明说,但确是《俱舍论》文。前二段,篇幅很长,占全书十分之二。说他是引述,还不如说是钞录。第一段,论辩择灭的有体无体,出《俱舍论.分別根品》。第二段论辩无表色,出《俱舍论.业品》。第三段小有节略,明三十七道品,实体唯十,出《俱舍论.分別贤圣品》。
本论是广引各部异说的。对说一切有部的《大毘婆沙论》,仅有片段引述,不关重要。而引用其他部派的比较多:一、犊子部,二、上座部,三、假名部,四、分別部。犊子部所说,略举四义:1.立「有为诸法实有暂住」,如《论》卷一(大正三二.三八二下)说:
「又跋私弗部说:有为诸法,实有暂住。……若有为法实念念灭,少壮不成,亦无命根」。
2.说「六道」。3.明修证行位,如《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九中)说:
「四念处观,是初發行位,即(顺)解脱分。四正勤名忍位,四如意足是名位,五根名相位,五力名第一法位:此四,通名决了(顺决择)位。八圣道名见位。七觉分名修位。尽智无生智名究竟位,是果非因,故不立为道」。
忍、名、相、世第一法,是(顺)决了位,如《异部宗轮论》等说,是犊子部特有的教义。4.如《论》说见道时:「或一心,或十二心,或十五心」。十二心见道,也是犊子部的论义。
论引上座部说:「唯说不作邪语(邪业邪命)等事,以为(正语等)道支」,系引《俱舍论》文。返寻《俱舍论》,玄奘、真谛二译,都作「余师」。这是引《俱舍》而来,不是论主要引述的。
本论引假名部一则,分別部七则,又分別论一则。假名部与分別部,是什么部派呢?所引分別部说,与《大毘婆沙论》分別论者,并不相同,不能说是分別论者;那分別部是什么部派呢?真谛所译的《部执异论》,有分別说部(《三论玄义》引作多闻分別部),就是《异部宗轮论》的说假部,《十八部论》的施设部。以真谛译来解说真谛译,分別部及分別论(部),说是大众系的说假部,应该是最适宜的。《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九上)说:
「佛在世时,大迦旃延造论解佛阿含经。至第二百年,大迦旃延从阿耨达池出,更分別前多闻部中义,时人有信其所说者,故云多闻分別部」。
依《三论玄义检幽集》,知道嘉祥是依据真谛《部执异论疏》的。并说「分別说部,即大迦旃延弟子」。分別部——多闻分別部,传为大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所创,是大迦旃延弟子。这一部派是仰推大迦旃延为宗的;这与本论多引分別部说,而《论》序颂说:「大圣旃延论」,是完全契合的。但本论又有假名部,假名也就是说假或施设的意思。如上面所说,分別部是说假部,那假名部又是什么部呢?也许是同一部派而译语不统一吧!
分別部与分別论所说,是本论所宗的。1.四谛的意义:举苦谛来说,一切有为法,无常皆苦,这不是佛所假说(施设)的苦谛。「为离此故,于世尊所修梵行」,这才是苦圣谛。这是说:四圣谛,不是作为客观性的事理,而是从实践的主观的要求——离苦、断集、证灭、修道,佛才施设为四圣谛的。2.四谛是一时成观的,如《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八上)说:
「若见无为法寂离生灭,四义一时成。异此无为寂静,是名苦谛。由除此故无为法寂静,是名集谛。无为法即是灭谛。能观此寂静及见无为,即是道谛。以是义故,四相虽別,得一时观」。
四谛一时成观,一般称为一心见道,为本论所宗。如《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九上)说:
「我说一时见四谛,一时离,一时除,一时得,一时修;故说余谛,非为无用。……复次,四中随知一已,即通余谛;如知一粒,则通余粒」。
本《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七下)说:
「四相不同,云何而得并观者?答:由想故。……由思择故。……由观(彼过)失故。……复次一时见谛,譬如火。……譬如日。……譬如灯。……譬如船。……分別部说……」。
依本论的意见,不但是一心见道,修行时也如此。所以说「由想」、「由思择」等。这不是把四谛作为四类事理,一一去分別了解,而是从实践中,离苦、断集、证灭,而统一于修道。举火烧一切,太阳照一切为喻,并引分別部说证成。这是本论四谛的主要思想。
3.分別部说:「四种相随」:经说「喜欲相随」(喜贪俱行爱),是四种相随中的「间杂相随」;喜与欲,二法不同而俱行。据此,分別部是多种心所相应俱有的。4.说三种灭:「一念念灭,二相违灭,三无余灭」,本论是以无余灭为灭谛的。5.道谛是怎样断惑的呢?不说道与惑相及,也不说道与惑不相及,而说「非至非不至,此时除惑,以不生为灭故」。6.一心能修四正勤,约「精进唯一,事用不同」说。从这些看来,分別部是说一法多用的。
再从本论所引的论书来说,先应略为分別的,如:
这裡的经,不消说是《阿含经》了。阿毘达磨——引文又作阿毘达磨藏,与藏论,是显然不同的。
一、阿毘达磨藏,本论別引三则:1.「能摄法不散,名三摩提」。2.明八正道的次第。3.以八正道摄三十七道品;以奢摩他、毘婆舍那——止观摄八正道。这倒有点近于譬喻师所说:「奢摩他、毘钵舍那是道谛」。所引三文,在《大毘婆沙论》、《俱舍论》等,都没有检到。所以,本论所引的阿毘达磨藏,不是说一切有部的阿毘达磨,也不是《俱舍论》;一定是上座系中,犊子系或分別说系的阿毘达磨了。
二、《藏论》,上面已说到,这不是《俱舍论》,而可能为大迦旃延的《蜫勒论》。1.本论对苦、集、灭、道及道中的支分,每举「何义」及「何相、何用、何缘、何义」为问题。在本论说明以后,又举《藏论》所说的,如正见,正精进,正念,正定。2.成立八圣道的理由,是「能成八功德心,故说八分」。3.「道有三分」:以戒定慧三聚,摄八正道,拔三毒根本。4.明苦略有二,集、灭、道各有三。在本论的思想中,《藏论》所说的,没有杆格不入的地方。
三、《理足论》,优波笈多(Upagupta)所造,这是说一切有部,其实是说一切有部初期的古典。本论引有四则,如本书第三章已说过了。四、《正道论》,以病为业果。真谛曾译有《正说道理论》,也许就是《正道论》。五、《智习论》。六、《五阴论》,又有《五阴论.思择品》,所以上面提到的〈心思择品〉,可能就是《五阴论》的一品。七、十二《缘生论》。八、《法藏论》,可能是法藏部的论书。九、〈大有品〉,以十一门广明渴爱。十、〈地狱品〉。后二部,不知出于什么论。
此外,还引有宿生及现生的种种传记,如《瞿昙传》,《阿难宿传》,《目连宿传》,《郁多罗比丘等宿传》,《瞿师罗传》,《阿育王传》。在这种种的引证中,没有大乘经论。
总之,本论是禀承旃延论及佛陀蜜(Buddhamitra)论的,也就是在分別部论,《藏论》,及经部师说的基础上,择取精要,融摄贯通的。本论的道是有为,与分別部(说假部)不同。而一心见道,也与室利逻多(Śrīrāta)大成的经部学不同,所以被称为经部异师了。
第七节 经部的發展趋势
西元三、四世纪,经部呈现了绚烂繁荣的景象,成为部派佛教的显学。在中国,南北朝时代,《成实论》(多用经部义)与阿毘昙对举,代表小乘的二大流。在西藏,说到佛教的见地,大乘不出于中观见,唯识见;小乘不出于说一切有部见,经部见。经部与说一切有部对举,代表部派佛教,中国内地与西藏,可说是大致相近的。在部派佛教中,经部以后起之秀,成为显学,与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分庭抗礼,经部学者也足以自豪了!
经部勃焉而兴,以后又如何呢?玄奘西游(西元六二七——六四五),所见所闻,传于中国,而可见印度当时佛教实况的,有《大唐西域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叙述当时的佛教,大众部,上座部,正量部,说一切有部等,流通的区域,及其他寺院、僧侣,却没有说到经部。仅说到窣禄勤那(Śrughna),玄奘从阇耶毱多(Jayagupta)「听经部毘婆沙」。玄奘从印度带回的梵本,有各部各派的经律论,却没有经部的圣典。约迟半世纪,唐义净西游(西元六七一——六九五),著述中可以看到印度佛教当时实况的,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南海寄归内法传》,但都不见有经部的形迹。如此辉光法界的大学派,怎么寂寞无闻到这样呢?从经部的开展,及学派的特性去考察,对经部晚期的寂寞,应该是可以了解的。
一、经部本来不在十八部以内。世友(Vasumitra)所造的《异部宗轮论》,本为大师郁多罗(Uttara)所创,称为郁多罗部,又名说转部。这是西藏译本所传,而依汉译的《十八部论》,也可以理会出来的。这一派的主要宗义,是立胜义补特伽罗,立一味蕴与根边蕴。这是说转部义,与经部无关。等到经部兴起,这才比附于说转部;郁多罗演化为修多罗,于是成为修多罗部又名说转部了。玄奘新译,更增入后起的传说,「自称我以庆喜(阿难)为师」,以符合「依经为量」的经部特色。经部是从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而转化出来的。在部派中,兴起极迟,没有能成为强有力的宗派。这因为部派不只是一项思想,一部论著,部派是有组合的教团。凡是成为一大部派,一定有教团,有一定或独到的僧制,有出家受戒的师承传统。对社会的教化,有从教化而形成的教区,或有化导信众的特殊方便。经部的出现太迟了!以经律为依而兴起的部派,经五百年的發展,仍能卓然而存在的,早有了特定的教区,自成系统的僧制。这是不能以经部思想的卓越,而迅即改宗的。经部又不重律制,当然不能形成坚强的僧团;而固有的各派教区,也不容自由地开展。所以经部只能是教理上的波浪,不能成为教团的大流了。
二、经部的勃然而兴,从教理去考察,略有自由、综合、转化的三大倾向。1.思想的自由:譬喻师从说一切有部脱出而成经部,主要为改取过未无体说,以反说一切有部的姿态而出现。一旦独行其是,思想失去了坚定的传统,所以都自以经部譬喻师自居,而内部思想过分自由,陷于极端的纷歧,缺乏统一性与固定性。长处在这裡,短处也就在这裡了。如关于心心所的见解,继承法救(Dharmatrāta)、觉天(Buddhadeva)说而异义繁多,如《顺正理论》卷一一(大正二九.三九五上)说:
「又于心所多兴诤论,故知离心无別有体。谓执別有心所论者,于心所中兴多诤论:或说唯有三大地法,或说有四,或说有十,或说十四;故唯有识随位而流」。
这是远承觉天,「心所即心」者所说的。立三大地,就是上座室利逻多(Śrīrāta);这些都是经部譬喻师内部的异说。以种子熏习说而论,也是异名不一,如《顺正理论》卷一二(大正二九.三九八中)说:
「复有诸师,于此种子,处处随义建立別名。或名随界,或名熏习,或名功能,或名不失,或名增长」。
说到受熏者,也有众多的异说,如《摄大乘论(无性)释》卷二(大正三一.三八九下)说:
「且有尔所熏习异计:或说六识展转相熏,或说前念熏于后念,或说熏识刹那种类」。
思想过分自由了,就是师长与弟子之间,也各说其是。如解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大德逻摩(rāma)就与室利逻多不同,这就难怪众贤(Saṃghabhadra)的讥刺了。如《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说:
「如是上座(室利逻多)凡有所言,亲教门人(指逻摩)及同见者(指世亲),尚不承信,况随圣教顺正理人,可能忍受?东方贵此,实为奇哉」!
本来,部派内部都不免有异义,但经长期發展而成的部派思想,不失一贯的坚定性,这才能形成坚强持久的教团。经部是异军突起,而思想过分纷歧,难于形成统一的力量。
2.学派的综合性:部派佛教,虽部派林立,而归纳起来,对每一问题,大概有二说或三说的不同。离五百年的不同传统,另立新义,原是并不容易的。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主要部分,如三世有,有中有,四谛渐现观,都是同于阿毘达磨的。其他部分,每通于其他学派。现在从说一切有部中分出,取过未二世无,无中有等,这是大众、分別说系的固有论义。所以,经部的自成一部,与说一切有部分离,实际也就是与其他部派相结合。然部派不一,在自由思想中,所综合的部派,并不相同,而经部学也就不能一致。举修行的现观次第来说,那是要从亲身体验,师资传承,逐渐形成的,不可能以推理的方式来编造。但经部本身,否定了(说一切有部的四谛十六心见法)传统,那只能自由取舍他部,或自立门庭了。世亲(Vasubandhu)《俱舍论》,仍宗说一切有部的十六心见法说;《四谛论》取(说一切有部的)观四谛十六行相,而(说假部等)一心见道说;上座的《经部毘婆沙》,简化阿毘达磨旧义,而立八心现观说;《成实论》次第灭三心,顿见灭谛而入道说。经部师的修行次第,每人各立一说。虽可说:「择善而从,有能必录,弃众师之短,取诸部之长」,但不能形成统一而有力的部派,是毫无疑问的。
3.转化于大乘:经部兴起的时代,大乘空义已如日中天,瑜伽唯识学也接近成熟阶段。在大乘佛学普遍發扬的时代,经部学不免转化于大乘。如《成实论》的灭三心而见灭谛,形式上是「三藏实义」,而内在是接通了大乘空义。这所以《成实论》在中国,并非小乘,而有盛行南朝的「成论大乘师」(等到被判为小乘,也就没有人宏扬了)。世亲在《俱舍论》,严守声闻学派的立场。而经部的「唯法因果,实无作用」,论义是密通瑜伽的。所以终以种子熏习,接受阿赖耶识(《成业论》),而世亲转以大乘唯识学为中心;《俱舍论》反成为瑜伽学者附习的法门。自由,综合,而又有转化大乘的倾向,一时隆盛的经部学,未来的趋势如何,原是可以想像的了。
三、在说一切有部中,譬喻师与阿毘达磨论师,可说是相得益彰的。阿毘达磨论师,长于精密分別,论义深彻,形成佛教界的思想权威。而譬喻师是赞颂佛德,广说譬喻,内勤禅观,外宏教化,充满宗教活力而摄化信众。在一般人心中,譬喻大师是占有崇高地位的(传来中国,都推重为菩萨)。偏宗《發智》而论义多少专断的毘婆沙师,对譬喻师大德法救,始终予以相当的敬意,或尊称为「譬喻尊者」。但自譬喻师独树一帜,自称「以经为量」,以反说一切有部的姿态而出现,要与阿毘达磨论师,一争论义的雄长。展转立破,使论义更见精确,当然是功不可没的。但经部譬喻师,专心于义理的阐發,如《成实论》、《顺正理论》所引的上座说,《俱舍论》的经部说,已成为十足的思辩的义学。而充满宗教活力的譬喻师精神,已淡褪到几乎消失了。说一切有部,诚然受到严重的损害(但基础巩固,虽伤元气,而无大妨害);而譬喻师虽存在于少数学者的心中,而反从广大民众的信心中失去。从部派的立场说,譬喻师的發展方向,是值得反省的。
校注
《十八部论》(大正四九.一八中)。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所引(寺本婉雅译本三七五——三七七)。 《俱舍论》卷二〇(大正二九.一〇五中)。 《大毘婆沙论》卷一(大正二七.八中)。 《毘婆沙论》卷一(大正二八.六上——中)。 《大毘婆沙论》卷三八(大正二七.一九八中)。 《毘婆沙论》卷二〇(大正二八.一四八中)。 《俱舍论》卷二(大正二九.一一中)。 《顺正理论》卷七(大正二九.三六七中)。 《俱舍论(光)记》卷二(大正四一.三五下)。 《大唐西域记》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二上)。 《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大正四三.二七四上)。 《出曜经》卷六(大正四.六三八中)。 《出三藏记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五中)。 《出三藏记集》卷一二(大正五五.八九上——下)。 《大唐西域记》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二上)。 《大唐西域记》卷三(大正五一.八八四中——八八五上)。 《大唐西域记》卷一二(大正五一.九四二上)。 《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大正四三.二七四上)。 《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大正四三.二七四上)。 《成唯识论述记》卷二(大正四三.二七四上)。 《俱舍论(光)记》卷二(大正四一.三五下)。 《中观论疏》卷一(大正四二.四下)。 本书第九章第三节第二项。 《望月佛教大辞典》(三二六八中)。 《大庄严经论》卷六(大正四.二八七上)。 《阿毘昙心论经》卷一(大正二八.八三五中)。 《顺正理论》卷六(大正二九.三六一上)。 《入大乘论》卷下(大正三二.四八中)。 《顺正理论》卷三八(大正二九.五五七上)。 《俱舍论》卷二二(大正二九.一一四中)。 《俱舍论》卷二二(大正二九.一一四下)。 《俱舍论》卷三〇(大正二九.一五六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一三(大正二七.五八七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二(大正二七.六三四中)。 《俱舍论》卷一四(大正二九.七五下)。 《俱舍论》卷一五(大正二九.七九上)。 《俱舍论》卷二六(大正二九.一三五下)。 《随相论》(大正三二.一五八中)。 《俱舍论》卷一三(大正二九.六九上——中)。 《俱舍论》卷七(大正二九.三七上)。 《俱舍论》卷一二(大正二九.六五上)。 《顺正理论》卷一七(大正二九.四三四上)。 《顺正理论》卷二三(大正二九.四七二中)。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译本一二九)。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译本一三〇)。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八八上)。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九〇中)。 《顺正理论》卷二七(大正二九.四九五中)。 本书本章第一节第一项。 《顺正理论》卷三四(大正二九.五三五上)。 《顺正理论》卷五一(大正二九.六二九中)。 《俱舍论》卷一三(大正二九.六九中——下)。《顺正理论》卷三五(大正二九.五四一下)。 《俱舍论》卷一九(大正二九.九九上)。 《俱舍论》卷四(大正二九.二二下)。《顺正理论》卷一二(大正二九.三九七中——下)。 《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大正四三.三五八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七(大正二七.六六二中)。 《大毘婆沙论》卷二(大正二七.八下)。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七(大正二七.六六一下)。 《顺正理论》卷一一(大正二九.三九五上)。 《顺正理论》卷一〇(大正二九.三八八中)。 《顺正理论》卷二(大正二九.三三九中)。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七(大正二七.六六一下)。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七(大正二七.六六二中)。 《顺正理论》卷五(大正二九.三五六中)。 《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二下)。 《顺正理论》卷八(大正二九.三七三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九(大正二七.九六上)等。 《顺正理论》卷五一(大正二九.六二九中)。 《顺正理论》卷三五(大正二九.五四一下)。 《顺正理论》卷一二(大正二九.三九七中——下)。 《大毘婆沙论》卷一五二(大正二七.七七四上)。 《顺正理论》卷一八(大正二九.四四〇中——下)。 《顺正理论》卷一五(大正二九.四二〇中)。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八五下)。 《俱舍论》卷五(大正二九.二五下)。 《大乘成业论》(大正三一.七八三下)。 《瑜伽师地论》卷五一(大正三〇.五八三中)。 山口益《世亲の成业论》所说(一九九——二〇一)。 《唯识学探源》(一四一——一四六)。 《顺正理论》卷一二(大正二九.三九八中)。 《顺正理论》卷三四(大正二九.五三五上)。 《顺正理论》卷五一(大正二九.六二七上)。 《大唐西域记》卷五(大正五一.八九六中)。 《顺正理论》卷一九(大正二九.四四五中)。 《顺正理论》卷二〇(大正二九.四五〇中)。 《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〇下)。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上)。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 《显宗论》卷一三(大正二九.八三五下)。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 《俱舍论(光)记》卷九(大正四一.一七一下)。 參阅本章第三节。 《顺正理论》卷二(大正二九.三四一下)。 《顺正理论》卷二(大正二九.三三九中)。 《顺正理论》卷七二(大正二九.七三四上)。 《顺正理论》卷一〇(大正二九.三八八下)。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八八上)。 《顺正理论》卷一(大正二九.三三二上)。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八八上——中)。 《顺正理论》卷二〇(大正二九.四五二下)。 《顺正理论》卷四六(大正二九.六〇四上)。 《顺正理论》卷四九(大正二九.六一八下)。 《大毘婆沙论》卷一三一(大正二七.六八二下)。 《大毘婆沙论》卷八九(大正二七.四六一中)。 《顺正理论》卷一五(大正二九.四二一中)。 《顺正理论》卷一〇(大正二九.三八六中)。 《顺正理论》卷一九(大正二九.四四九上)。 《顺正理论》卷一八(大正二九.四四〇中)。 《顺正理论》卷一八(大正二九.四四二中)。 《顺正理论》卷四五(大正二九.五九七中、下)。 《大毘婆沙论》卷四四(大正二七.二二八中)。 《顺正理论》卷五一(大正二九.六二八下)。 《大毘婆沙论》卷五六(大正二七.二八八中)。 《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〇下)。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四中)。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上)。 《顺正理论》卷二六(大正二九.四八七中)。 《顺正理论》卷一五(大正二九.四一九上——中)。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下)。 《俱舍论(光)记》卷九(大正四一.一七一下)。 《顺正理论》卷三三(大正二九.五三二中)。 《顺正理论》卷六(大正二九.三六一中)。 《顺正理论》卷四(大正二九.三五二下)。 《顺正理论》卷八(大正二九.三七二中)。 《顺正理论》卷八(大正二九.三七二中、三七三上)。 《顺正理论》卷八(大正二九.三七二下)。 《顺正理论》卷六二(大正二九.六八四上)。 《顺正理论》卷六二(大正二九.六八五下)。 《顺正理论》卷二八(大正二九.五〇〇中)。 《顺正理论》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二中)。 《顺正理论》卷二三(大正二九.四七〇下)。 《解深密经》卷三(大正一六.六九八中)。 《出三藏记集》卷一一(大正五五.七八下)。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三下)。 《出三藏记集》卷一二(大正五五.八九中)。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三下)。 《出三藏记集》卷一一(大正五五.七八下)。 《大乘法苑义林章》卷三(大正四五.二九七下)。 《大唐西域记》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〇下)。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三中——下)。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三下)。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九上)。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四上)。 《成实论》卷一六(大正三二.三七二上)。 《成实论》卷八(大正三二.二九八中)。 《成实论》卷一四(大正三二.三五二下)。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八下)。 《成实论》卷一〇(大正三二.三一六下)。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三下)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七下)。 《成实论》卷一六(大正三二.三六九上)。 《成实论》卷七(大正三二.二九一上)。 《成实论》卷七(大正三二.二九一中)。 《成实论》卷一(大正三二.二四六下)。 《杂阿毘昙心论》卷一一(大正二八.九六二上——九六三中)。 《成实论》卷三(大正三二.二六一上)。 《大毘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三九七上)。 《大毘婆沙论》卷七四(大正二七.三八三中)。 《成实论》卷五(大正三二.二七四下——二七五上)。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二七上)。 《大乘庄严经论》卷五(大正三一.六一四上)。 《成实论》卷三(大正三二.二五七中)。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二七上)。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三上——中)。 《成实论》卷一二(大正三二.三三三下)。 《成实论》卷一六(大正三二.三六八下——三六九上)。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三〇下)。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三一下——三三二上)。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三二中)。 《成实论》卷六(大正三二.二八九上)。 《成实论》卷一一(大正三二.三二三上)。 《成实论》卷一〇(大正三二.三一九下)。 《甘露味论》卷上(大正二八.九七〇下)。《大毘婆沙论》卷四七(大正二七.二四三上)。 《大乘义章》卷二(大正四四.四九六下)。 安世高译《佛说转法轮经》的正说四谛段(大正二.五〇三中),与巴利《相应部.谛相应.转法轮品.〈如来所说〉(一)》相合(南传卷一六下.三四〇)。 《大智度论》卷二(大正二五.七〇中)。 《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大正四三.三七九中)。 《俱舍论记》卷九(大正四一.一七一下)。 《四谛论》卷三(大正三二.三九一上——三九二上);出《俱舍论》卷六(大正二九.三四上——三五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五下——三九六下);出《俱舍论》卷一三(大正二九.六九上——七〇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九上);出《俱舍论》卷二五(大正二九.一三二中)。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六中)等。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六下)。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九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六中)。 《三论玄义检幽集》卷五(大正七〇.五三三上)。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七中);又卷一(大正三二.三八〇上);又卷一(大正三二.三八〇中)。 《四谛论》卷二(大正三二.三八八上)。 《四谛论》卷三(大正三二.三八九下)。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四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七中)。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七九上)。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八一中)。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八二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八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八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八下)。 《大毘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三九七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四下)。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七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七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八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四中)。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八下)。 《四谛论》卷一(大正三二.三八〇中)。 《大唐内典录》卷五(大正五五.二七三中)。 《四谛论》卷二(大正三二.三八九上)。 《四谛论》卷四(大正三二.三九三下)。 《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二(大正五〇.二三二下)。 《异部宗轮论》(大正四九.一五中)。 《三论玄义》(大正四五.三中)。【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36 册 No. 34 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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