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
第一节 譬喻者的学风与学说
第一项 譬喻与譬喻师
《大毘婆沙论》,有「譬喻尊者」,「譬喻师」,这是当时的一大系。如看作经量部,与说一切有部分立的经部譬喻师,那是不大妥当的。《大毘婆沙论》时代(及以前)的譬喻师,虽与说一切有部的阿毘达磨论师相对立,但是属于说一切有部的。在说一切有部中,阿毘达磨论师是重论的,譬喻师是持经者。在北方佛教的开展中,说一切有部的譬喻师,有著无比的功绩,值得特別的重视。
先说「譬喻」:譬喻是什么意义?在汉文中,译为譬喻的,原语不止一种。如十二部经中的譬喻,梵语为 Avadāna(P. Apadāna)。音译为阿波陀那,或阿婆檀那,是一部的专名。如《阿含》中的《蛇喻经》、《象迹喻经》;《妙法莲华经》的〈譬喻品〉。这裡的喻或譬喻,梵语为 aupamyaupamā。如《妙法莲华经.方便品》中的「种种譬喻」,因明三支中的「喻」支,所说的喻或譬喻,梵语为 dṛṣṭānta。譬喻者或譬喻师,梵语为 dārṣṭāntika,从 dṛṣṭānta 一词而来。aupamya dṛṣṭānta,是一般的比况的意思。在说法时,对某一义理,为了容易了解,取事比况来说明。所以说:「智者因喻得解」。十二部经的阿波陀那,或译譬喻,或译本起、本末,与 aupamya dṛṣṭânta,原义是否相近,是另一问题。而在北方佛教,也就是譬喻师非常活跃的区域中,阿波陀那与譬况说法的譬喻,倾向于一致。
说一切有部阿毘达磨论师,对阿波陀那——譬喻的解说,如(西元二世纪)《大毘婆沙论》卷一二六(大正二七.六六〇上)说:
「譬喻云何?谓诸经中所说种种众多譬喻,如长譬喻、大譬喻等;如大涅槃,持律者说」。
长譬喻,是《中阿含》长寿王故事;大譬喻,是《长阿含》(《大本缘经》)七佛的故事。「如大涅槃,持律者说」,是《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卷三五——三九,佛入大般涅槃的故事,与《长阿含》的《游行经》大同。据此而说,譬喻是佛菩萨的伟大事行。西元三世纪,龙树(Nāgārjuna)作《大智度论》,继承《大毘婆沙论》的解说,而更倾向于文学的观点,如《论》卷三三(大正二五.三〇七中)说:
「阿波陀那者,与世间相似柔软浅语。如中阿含中长阿波陀那经,长阿含中大阿波陀那。毘尼中,亿耳阿波陀那,二十亿阿波陀那。解二百五十戒经中,欲阿波陀那一部,菩萨阿波陀那出一部。如是等无量阿波陀那」。
从龙树所举的内容来说,阿波陀那仍为贤圣的事行。长阿波陀那,大阿波陀那,已如上说。属于毘尼——律藏的,亿耳(Śroṇa-koṭikarṇa)阿波陀那,二十亿(Sroṇakoṭiviṃśa)阿波陀那,出于犍度的皮革事。欲阿波陀那,是佛度难陀(Nanda)的故事。菩萨阿波陀那,是释尊未成佛时,诞生、出家到成佛的故事(集出別行,就是《普曜经》等佛传)。依《大智度论》所引述的阿波陀那,还有:
这些阿波陀那——譬喻或本末,都是圣贤的事迹。但内容更广,本生,授记,也含摄在内了。然从阿波陀那的形式来说,《大智度论》表示了两项意义:一、文学的意味,如说:「与世间相似柔软浅语」。这是世间文艺化的,是通俗的,轻松的,富有文学趣味的作品;与严肃的说教,完全不同。二、是以彼喻此的,就是本末。这如(西元四世纪作)《成实论》卷一(大正三二.二四五上)说:
「阿波陀那者,本末次第说是也。如经中说:智者言说,则有次第;有义有解,不令散乱:是名阿波陀那」。
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译的《大智度论》,也有「本末」字样,如「中阿含本末」,「舍利弗本末」。本末,或作本起,就是阿波陀那的义译。《成实论》的「本末次第说」,是说:标一事义,次举一事例来说明,使事义易于解了。以事例来次第解说,是古代通俗教化的实际情形。「智者言说,则有次第,有义有解」,也就是「智者因喻得解」了。所以称为「本末」,是穷源竟委,举一事例,说得源源本本的,因果分明。依《大智度论》说:「譬喻有二种:一者假以为喻,二者实事为喻」。阿波陀那——古今圣贤事行,如作为说法时举事例来解明,使人容易了解,那就与比况的譬喻一样。因此,同时撰集的大乘瑜伽者的论书,阿波陀那与一般譬说,就等量齐观了。如说:
「云何譬喻?谓于是中有譬喻说。由譬喻故,本义明净,是名譬喻」。
在北方佛教的宏传中,阿波陀那的内容,除了佛菩萨,佛弟子的事行外,还含摄了本生、授记。连民间的故事,也含摄进去。在说法时,比丘们引用这些事证而譬喻化;譬喻已成为通俗教化的主要工具。不但如此,譬喻也含摄了因缘。因缘的原义,这裡可不用解说。总之,譬喻与因缘,已没有严格的界別,这是一切传记,一切故事的总汇。如《出三藏记集》卷九〈贤愚(因缘)经记〉(大正五五.六七下)说:
「旷劫因缘,既事照于本生;智者得解,亦理资于譬喻。贤愚经者,可谓兼此二义矣。……三藏诸学,各弘法宝;说经讲律,依业而教。学等八僧,随缘分听。于是竞习胡音,析以汉语。精思通译,各书所闻。……此经所记,源在譬喻;譬喻所明,兼载善恶。善恶相翻,则贤愚之分也」。
《贤愚(因缘)经》,是八位去西域參学的比丘,在般遮于瑟大会上,听讲经律而译录编成的。这可见当时宏法,引用贤圣故事作譬喻的实际情形。由于引用这些,广明善恶因缘,所以也称为《贤愚因缘经》。譬喻、本生、因缘的混融情形,可见一斑了。
如北方所传的早期佛教传记,自佛灭到阿育王(Aśoka)时代,集为「阿育王缘」,「优婆毱多(Upagupta)因缘」等;综合的编集,就是汉译的《阿育王传》、《阿育王经》。阿育王故事,汉译作「缘」、「因缘」、「本缘」的,据西藏所传,都是譬喻,共有七种:阿育王譬喻,阿育王教化譬喻,阿育王龙调伏譬喻,法塔譬喻,法会譬喻,黄金献供譬喻,鸠那罗(Kuṇāla)王子譬喻。这可见阿育王传的故事,都是譬喻(梵文现存的《譬喻集》,有耶舍卖人头,及半庵摩勒布施二事)。譬喻而被称为因缘,如鸠摩罗什译的《灯指因缘经》,就是典型的譬喻。理解了这种情形,再去考察汉译的教典,那就可见譬喻的众多了。以譬喻为名的,有:
1《杂譬喻经》 一卷 汉失译
2《杂譬喻经》 二卷 后汉失译
3《旧杂譬喻经》 二卷 吴康僧会译
4《杂譬喻经》 一卷 道略集
5《法句譬喻经》 四卷 西晋法炬共法立译
6《出曜(譬喻的义译)经》 一九卷 姚秦僧伽跋澄译
7《无明罗刹喻集》 二卷 秦失译
8《百喻经》 二卷 宋求那毘地译
9《阿育王譬喻经》 一卷 东晋失译
有些集本,没有称为譬喻,而性质相同的,称为因缘或本缘。有些集本的子目,作缘或因缘的,有:
1《大庄严经论》 一五卷 姚秦鸠摩罗什译
2《杂宝藏经》 八卷 元魏吉迦夜等译
3《贤愚因缘经》 一三卷 元魏慧觉等译
4《撰集百缘经》 一〇卷 宋求那毘地译
5《菩萨本缘经》 四卷 宋求那毘地译
6《辟支佛因缘论》 一卷 秦失译
专明菩萨阿波陀那而集为专书的,如《瑞应经》、《过去现在因果经》(化地部作《毘尼藏因缘》)等。专明一事的,如《阿育王息坏目因缘经》等,还有不少。这些,都是广义的譬喻集,含有本生、授记、因缘;佛弟子的事迹,民间的故事。如汉失译的《杂譬喻经》,吴康僧会译《旧杂譬喻经》,还含有大乘的传记。康僧会的《六度集经》,以本生为生,也含有譬喻,及大乘常悲(常啼)菩萨的故事。总之,北方佛教的譬喻,是广义的;譬喻与因缘,性质相近。这都是被用来辅助教化,作为法义的例证而被广大宣扬的。
再说「譬喻师」(dārṣṭāntika):譬喻师(譬喻者)的见于文记,是《大毘婆沙论》,但早就存在了的。如法救(Dharmatrāta)为譬喻师,如本书第六章第一节说。觉天(Buddhadeva)也是譬喻师,觉天说「诸色皆是大种差別」;《顺正理论》就作「譬喻论师」说。法救与觉天,为说一切有部中早期著名的譬喻者。《大毘婆沙论》编集以后,譬喻师从说一切有部中脱出,自成经部,也称为譬喻师。在古代,譬喻师是被称为诵经者的,如《毘婆沙论》卷一(大正二八.六上——中)说:
「诵持修多罗者说言:五根是世第一法。尊者达磨多罗(法救)说曰……尊者佛陀提婆(觉天)说曰……」。
譬喻师与诵持契经有关,这是先后一致的。为了说明这点,应略述佛教学者的侧重不同。佛法在宏传中,起初有「论法者」(dharmakathika),持律者(vinayadhara),也就是法与律的著重不同。「论法者」或称「持法者」(dharmadhara),本为受持经法,宣扬经法的通称。由于经典的结集受持,因而又分出「诵经者」(sutrāntika),与「论法者」对立。「论法者」著重于深义的论究,流出「阿毘达磨者」(abhidhārmika)。「诵经者」宣扬经义,为众说法,又流出「譬喻者」。發展分化的过程,大致如此:
持律者(律师) 论法者┬──论法者(法师)───阿毘达磨者(论师) └──诵经者(经师)───譬喻者(譬喻师)
依经法而为深义的论究,是进行于僧伽内部的,成为阿毘达磨者。但这是不能通俗的,深入浅出(起初,阿毘达磨与譬喻论者,并不是对立的)而向外宣化,就成为诵持契经的譬喻者了。古代的向外教化,都是依契经而加以阐扬的,如阿育王派遣宣教师,分化各方,情形就是这样。如:
这裡面,有三种譬喻,一种本生,其他的也都有事缘,可见古代向外说法的实际情形。说经而參入本生、譬喻、民间故事,成为普及民间的大教化,本是一切学派所共同的。但说一切有部中,重于通俗教化而特有成就的,成为譬喻师。他们开展于阿毘达磨究理的气氛中,也有究理的倾向。但在义理的论究时,多附以有趣味的譬喻,如《大毘婆沙论》中,譬喻师就有射箭喻,陶家轮喻;失财喻,露形喻,破衣喻;拳指喻;天衣喻;女人喻;行路喻。充分表现了譬喻师的风格。持经的譬喻者,近于中国从前的讲经法师。
第二项 学风及其影响
如上文所说,譬喻师是从「诵经者」演化而来的。重视通俗教化,在一切学派中,都可以有这类人物。但北方以说一切有部为主流,所以譬喻师也是说一切有部的。起初,譬喻者与阿毘达磨,是有相当关系的。但由于倾向不同,日渐分化,显出了不同于论师的风格。譬喻师的特色,是通俗教化师,是禅师,多数被称为菩萨。
如大德法救(Dharmatrāta),为说一切有部的著名譬喻大德。法救是北方《法句经》的整编者。《法句》颂的解说,必附以譬喻、因缘(如汉译《法句譬喻经》、《出曜经》),为通俗教化的要典。在说一切有部中,法救受到崇高的推重。如僧伽罗刹(Saṁgharakṣa),约与法救同时。他是著名的禅师,著有《修行道地经》。这部禅集,成为一般教化的讲本,每段附以歌颂佛德。在策励修行的讲说中,附以擎油钵、索琴声、犯法陷狱、贾客远来等动人的譬喻。他所集的《佛行经》,是歌颂如来功德的。所传的《法灭尽经》,充满了警策的,劝诫的热情。譬喻者的特色——劝善诫恶,修习止观,巧说譬喻,歌颂佛德。这在僧伽罗刹的著作中,完备具足。如僧伽斯那(Saṃghasena),也有禅集。他的《百喻经》,不但是故事,还有笑话,已进而为文艺作品。他作的《撰集百缘经》,《菩萨本缘经》,都是含有本生、授记的譬喻集。又如马鸣(Aśvaghoṣa),为禅者,所作的《佛所行赞经》,是歌颂佛德的。《大庄严经论》,是文艺化的劝善的譬喻集。《分別业报略经》,是诫恶劝善的作品。用优美的文学,哀婉的音乐,作为化导众生的利器。这几位,都是西元前后——二三百年间的大德。不但注重通俗宣化,而且都是禅师,这是值得注意的。如《出三藏记集》卷九〈关中出禅经序〉(大正五五.六五上——中)说:
「寻蒙(什公)抄撰众家禅要,得此三卷。初四十三偈,是究摩摩罗陀法师所造。后二十偈,是马鸣菩萨之所造也。其中五门,是婆须蜜、僧伽罗叉、沤波崛、僧伽斯那、勒比丘、马鸣、罗陀——禅要之中,抄集之所出也。六觉中偈,是马鸣菩萨修习之以释六觉也。初观婬恚痴相及其三门,皆僧伽罗叉之所撰也。息门六事,诸论师说也」。
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出的禅观,就是内重修持,外重教化的譬喻师系的禅观。其中的沤波崛,就是优婆毱多(Upagupta),人称无相佛,度人无量,为教化力最伟大的古德。婆须蜜(Vasumitra)是法救的后学,《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的作者。鸠摩罗什所传的禅观,与大乘相结合,其特色就在于此。然当时的中国学者,却钦仰专修禅观的觉贤(Buddhabhadra)。读觉贤所译的禅经,枯涩专门,与僧伽罗刹的《修行道地经》,精神是根本不同的。
这几位古代的譬喻大师,如法救、僧伽罗刹、僧伽斯那、马鸣,还有世友,中国都是尊称为菩萨的。譬喻者与大乘,实有精神上,风格上的共通。
被称为菩萨,内重禅观的譬喻师,最大的特色,当然是譬喻的化导了。譬喻——佛菩萨、声闻弟子的传记,民间的故事,应用这些事例来说法的意义,《大智度论》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二〇上),说得极为明白:
「譬喻,为庄严论议,令人信著故。……譬如登楼,得梯则易上。复次,一切众生著世间乐,闻道德、涅槃,则不信不乐,以是故以眼见事喻所不见。譬如苦药,服之甚难;假之以蜜,服之则易」。
以事例为比况,引导人信道德,信涅槃,正是通俗教化者的特色。譬喻,本来是「本末次第说」,说来娓娓动听,是「与世间相似柔软浅语」。后又运用优美的文学,巧妙的音乐,来助成这一运动,譬喻者的成就,当然更大了。教化的中心区,是健驮罗(Gandhāra)——月氏王朝的中心;与当时的健驮罗美术相结合,开展出理智与情感融和了的北方佛教。譬喻者的教化,引起了重大的發展与演变。如:
一、释尊的本生谈,本附于毘奈耶中。过去生中的地方,本来是无可稽考的。但为了满足听众的需要,不能不说个著落,所以泛说迦尸国(Kāśi),波罗奈(Vārāṇasī)等古宗教中心区,梵授王(Brahmadatta)等古代名王,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如《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杂事》卷二五(大正二四.三二八下)说:
「当来之世,人多健忘,念力寡少,不知……方域城邑聚落……若说昔日因缘之事,当说何处?答:应云波罗痆斯,王名梵授……」。
由于北方譬喻师的弘扬,为了取信于当前的信众,而如来的本生事迹,被大量的移来北方。这座山,那块石,说得凿凿有据。如《大唐西域记》(卷二、三)所说的:那揭罗曷国(Nagarahāra),健驮罗国,乌仗那国(Udyāna),呾叉始罗国(Takṣaśīlā)——这一带地方的本生遗迹,就不下二十处。西元五世纪初,晋法显所见的,已大致相同了。然《大唐西域记》所说的「商莫迦本生」,在健驮罗国;而《杂宝藏经》作迦尸国。「尸毘王本生」,在乌仗那国;而《大庄严经论》作迦尸;《贤愚因缘经》与《撰集百缘经》,作波罗奈——迦尸的首都。「忍辱仙人本生」,在乌仗那;而《贤愚因缘经》作波罗奈。「月光王本生」,在呾叉始罗;《六度集经》作乾夷国(迦尸的別译)。又如《洛阳伽蓝记》所说辛头河「大鱼本生」;《撰集百喻经》也说在波罗奈。本生遗迹的北移,指地为证,虽可能盛于迦腻色迦王(Kaniṣka)时代,但与譬喻者的宣扬譬喻,是有深切关系的。
二、释尊的化迹,本来不出恒河流域。在北方佛教的扩展中,释尊的化迹,也更远更多起来。依《大唐西域记》卷二、卷三,北方就有:
2如来龙窟留影处 那揭罗曷都城西南廿余里
3释迦坐处 健驮罗王城东南八九里
7如来说本生处 乌仗那摩愉伽蓝
8为上军王母说法处 乌仗那瞢揭厘城
其中一部分,早见于《阿育王传》(譬喻)卷一(大正五〇.一〇二中)说:
「昔者,佛在乌苌国降阿波波龙,于罽宾国降化梵志师,于乾陀卫国化真陀罗,于乾陀罗国降伏牛龙」。
这一传说,也为《大智度论》、《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所编录。北方的本生处,释迦的经历处,到处充满。而《大毘婆沙论》的编集处,论师中心的迦湿弥罗(Kaśmīra),却几乎没有。这也可以想见健陀罗中心,譬喻师的影响了。
三、譬喻者的教化,从传记,故事而文艺化、音乐化。如「三启」,先颂赞三宝,表示归敬的虔诚。然后诵经,或依经说法。末了,回向發愿,又是歌颂。如《修行道地经》的讲说,先颂赞佛德,说本生;其次正讲修行方便;末了又结赞。这种歌颂音乐与讲说相配合,对于通俗的宣化,力量确是很大的。中国一般的讲经仪式,就从譬喻者的教化仪式演变而来。只是讲前(梁时起)加诵经文,末后又加念佛而已。中国讲经的法师,将因缘果报,公案,灵验记,配合于经文而讲出。通俗宣化的力量,总是比高谈玄理,辨析法相的要大得多。所以,从譬喻师的發展去看,在北方佛教通俗化、普及化的过程中;从声闻而直通大乘去看,譬喻师的意义,异常重大!对譬喻师的认识,是不能专在义理上著眼的。
第三项 譬喻者的思想
《大毘婆沙论》中的譬喻师,或称「譬喻者」,「譬喻尊者」,「譬喻部师」。这是譬喻师群,而不是专指一人。早期的譬喻师,大抵是仰承大德法救(Dharmatrāta)、觉天(Buddhadeva)的学系。法救与譬喻师论义的一致,已在第六章第一节说过,这裡不必再说了。现在从譬喻师与阿毘达磨论者的差別,及其發展的倾向,略为论说。
譬喻师从「诵持修多罗者」而来。譬喻师所宗依的修多罗——契经,虽是说一切有部所传诵的,但与阿毘达磨论者所传承的,也多少不同。所以对阿毘达磨论者所宗依的契经,取简別的批判态度,如说:
譬喻者所传诵的契经,似乎是代表较早期的契经。如「譬喻者拨无法处所摄诸色」;不立有覆无记,都可以表示这个意义。譬喻者所诵的《阿含经》,要简朴一些;而在论义方面,也与阿毘达磨论者不同。
一、譬喻者重于简明:如阿毘达磨论者,在同一刹那中,彼此间相应,俱有,有非常复杂的内容;这是从相关的综合活动中去理解一切的。这种观察法,發现复杂的相关活动中,含有矛盾的共存(「异类俱生」)。如一刹那中,有生也有灭;一念心中,有定也有散乱。这在譬喻师,是不以为然的。譬喻师在前后相续——迅速的过程中,解说这似乎矛盾,化复杂而为简明。这也许与通俗化有关;也可能继承初期的经说,没有论师那样的详密论列。关于这,如说:「三有为相非一刹那」;「诸法生时渐次非顿」;「心心所法,依诸因缘,前后而生」。并率直地批评阿毘达磨论者那种矛盾的共存,如《大毘婆沙论》卷一〇六(大正二七.五四七中)说:
「譬喻者说:若心有智,则无无知;若心有疑,则无决定;若心有麁,则无有细。然对法(阿毘达磨)者所说法相,如闹丛林。谓一心中,有智,有无知,有非智非无知;有疑,有决定,有非疑非决定。有麁,有细,有非麁非细」。
又如「一切有」,是佛说的。阿毘达磨论者,發挥为三世恒有说。不但心、色是有的,影像,谷响,梦境,化事,也以为是实有的。尤其是:有为法的活动形态——生、住、灭;彼此间的关系体——成就;众生的类性——众同分、异生性:这些都看作非色非心的实体。由于成立不相应行,随之而来的种种议论,引入繁琐的义窟。其实,不相应行一词,是《阿含经》所没有的。譬喻师说:「不相应行蕴,无有实体」,坚持本来的简明学说。
二、譬喻者重于同一:如来说法,本就人类立论。由此而开展的三界、五趣,真是形形色色。但就人而论,有些是人类所无法征实的;种种差別,徒增理论的繁重。譬喻者倾向于同一(也还是简略),如佛说有无色界,又有无想天,无心定。譬喻者说:「无有有情而无色者,亦无有定而无有心」。这是以为:三界一切众生,都是有色有心,心色不离的存在。又如经说寻伺,分有寻有伺,无寻有伺,无寻无伺——三界,但「从欲界乃至有顶,皆有寻伺,如譬喻者」。又如阿毘达磨者说:不善限于欲界;上界又立有覆无记,种种分別。譬喻者却说:「始从欲界乃至有顶,皆有善染无记三法」。心与色,寻与伺,善染与无记,为三界一切有情所同有的,就省略了不必过分推求的议论。
三、譬喻者倾向于唯心:「无有有情而无色者,亦无有定而无有心」——譬喻师的本义,是心色不离的。然由于四项理论,倾向于唯心论。1.阿毘达磨者立表无表色,以为业力有物质的属性。譬喻者以为:「离思无异熟因,离受无异熟果」;「身语意业,皆是一思」。以业为思——意志力的活动;佛教的业果论,被安放于唯心论的基石上。2.业感果报,本为自己决定自己的自力论。如自己所作的,造成强大的潜力(业),到了一定阶段,就必然而无可避免。譬喻师倾向于唯心,重视现起的心力,所以否定了定业,说「一切业皆可转故,乃至无间业亦可令转」。这与大乘经中,阿阇世王(Ajātaśatru)解脱业障的传说相同。3.由于「有」与「无」的论辩,譬喻者提出了「有缘无智」;「所系事是假」的理论,与分別说者相同。这是说,没有的,也可以成为所缘的境界。这种思想,引發了:认识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为内心所幻现的唯识论。4.譬喻者也是禅者,重于止观的实践。佛说「八正道」,譬喻者轻视身语行为的戒学,而说「奢摩他毘钵舍那(止观)是道谛」。这与化地部的正道唯五说相合,偏重于唯心的实践。譬喻者都被推为菩萨,这不但由于赞颂佛德,庄严教化,而思想也确乎与大乘唯心有相通处。将来北方(小乘)佛教的回心向大,成为瑜伽唯识一流,就是从这内重禅观,外重教化的譬喻师、禅师中出来。
四、譬喻者倾向于抽象:大德法救的三世说,重视类性。类是一一法的小类,是具体的,差別的,还是阿毘达磨式的。譬喻师与分別论者一样,取一切法的大类,而看作无为常位的实体。如《大毘婆沙论》卷一三五(大正二七.七〇〇上)说:
「谓譬喻者分別论师,执世与行,其体各別。行体无常,世体是常。诸无常行,行常世时,如诸器中果等转易,又如人等历入诸舍」。
譬喻者以时间(世)为常恒的实体,为一切有为(行)事变的活动场所。有为法的三世差別,只是通过了时间的三世格式,如果物的从此器而入彼器一样。这一时间观,显然为法救「类异」说的發展。
重论的阿毘达磨者,重经的譬喻者,在说一切有部中,可说是各有千秋;在佛教發展的影响上,譬喻者是不会比阿毘达磨者逊色的。
第二节 婆须蜜菩萨及其论著
第一项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与问论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苻秦建元二十年(西元三八四),僧伽跋澄(Saṃghabhūti)在长安译,凡十卷,十四揵度。当时,道安非常重视这部论,如《出三藏记集》卷一〇(大正五五.七一下)说:
「该罗深广,与阿毘昙并兴外国。傍通大乘,特明尽漏,博涉十法,百行之能事毕矣!……外国升高座者,未坠于地也」!
《阿毘昙》,是《發智论》的別名。这部论与《發智论》并重,可见他的价值。由于译文的拙劣,一般都认为是世友(Vasumitra)——《品类论》作者所造,看作阿毘达磨论的一种,而不知道这是譬喻者的论书。在说一切有部中,譬喻师与阿毘达磨论师,起初是相互的尊重,后来才各自分流。这部论,正代表了譬喻师的立场。
论题为《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或简称《婆须蜜经》,《婆须蜜论》,《婆须蜜集》,这题目是值得注意的。任何论书,没有以作者的名字为题的。更没有自题尊者某某,某某菩萨论的(除习惯上的通俗称呼)。译者僧伽跋澄的另一译品——《僧伽罗刹集经》,也以作者名为题,是同一译笔。我想,在一部论终了,梵本都是标题某某论,某某造的,僧伽跋澄一定是综合此二为论题了。这部论分十四揵度,每一揵度,不是先标举略颂,次释章门,如《發智论》那样。而是先举论义,然后附以摄义的偈颂。第一〈聚揵度〉,分七品,每品的末了,有「初偈竟」,「第二偈竟」,「第三偈竟」等字样。因此,标题也有作「尊婆须蜜菩萨所集偈品」的。末后〈偈揵度〉,分四品,也有标题为「尊婆须蜜菩萨所集偈品」的。所以,《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应为译者所标;而论的本名,由于以偈颂摄义的特色,应称为(尊婆须蜜所集)《偈品论》,或《偈论》吧!
这一推论,请举三点来证明:一、考《大毘婆沙论》引文,曾这样说:
「梵网经中,亦以二事推求见趣。……梵问经中,但以一事推求见趣,谓以等起」。
依《毘婆沙论》,译为:「如偈问论,如梵网经说」。可见这部《问论》,是可以译为《偈问论》的。玄奘所译的「梵问」,显然是「偈问」的误笔。《问论》或《偈问论》,「以一事推求见趣」,就是论究从何而有这样的恶见;但求「等起」,而没有寻求见趣的「自性」与「对治」。本论的〈见揵度〉,说「云何生此见」,确是但以「等起」推求见趣的。内容既然相合,那么《毘婆沙论》的《问论》或《偈问论》,应就是题作《偈品论》的本论了。二、论的性质,除〈偈揵度〉解说佛偈外,都是问难与论议。或引经,或引阿毘昙,提出问题。然后举各家的不同解说;在各家的解说中,每插入有力的难问。末了,结归正义。这不是重于分別法相,也不是组织教义,而是以问答的论式,显示佛法的正义。这部论,实是佛教思想,主要是阿毘达磨论义的批判集。称之为《问论》,是最适当的了。三、世亲(Vasubandhu)所造的《大乘成业论》,说到「尊者世友所造问论」的灭尽定有心说。「尊者世友所造」的《问论》(或《偈问论》),不就是「尊婆须蜜(菩萨)所集」的《偈品论》吗?本论〈心揵度〉,虽文句不完全相同,但确有灭尽定有心的论义。如《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三(大正二八.七四一上)说:
「诸有此处不可思议:灭尽三昧,若本心本意有断灭缘,则是有也。心非为无,因是故缘起」。
《问论》的作者世友,古人称之为「经部异师」。其实,这是《大毘婆沙论》以前的,譬喻尊者法救(Dharmatrāta)的后学,近于后起的经量部而已。
第二项 集论的时代与所宗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对阿毘达磨论义,引述的内容极广。从他所引述的或取或破,可依之以论究造论的时代。可以这样说:一、这部论集成于《發智》与《品类论》以后:如《论》分十四揵度,随类而编集法义,不注重组织次第,与《發智论》的作风,如出一辙。《發智》八犍度的品目,本论是完全保存了的。特別是《發智论》的〈见犍度〉末,全论的最后,有〈偈纳息〉。这部论就在最后,立一〈偈揵度〉,可以看出组织上的因袭。
在文义方面,如〈智揵度〉说的:空无相无愿三昧,別修共修,有三种四句,是引用《發智论.定蕴.一行纳息》的。又如〈根揵度〉(大正二八.七九四上)说:
「未知根其义云何?或作是说:未越次之人,不修行,诸学智慧、智慧根、诸所有根;(坚信)坚法未修行四谛而修行之,是谓未知根也」。
这是引用《品类论.辩摄等品》的。还有已知根,具知根,都引述而加以解说。还结论说:「是故当观阿毘昙相」。《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的思想,是不同于阿毘达磨的。但《發智论》与《品类论》,到底是说一切有部的,继承说一切有部旧传的许多教义。譬喻者也是说一切有部,自有共同的地方。所以引用可取的论义,说「当观阿毘昙相」。譬喻师的教学,不一定排斥阿毘达磨,可以摄取他,这确是法救(Dharmatrāta)以来的一贯立场。
二、本论成立于《大毘婆沙论》以前:《大毘婆沙论》曾引用《问论》或《偈问论》。在文句次第中,也可以证明《大毘婆沙论》,曾參考《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1.从略说与广说来说:如「色相」问题,《大毘婆沙论》卷七五,从「有渐次积集相」,到「有大种为因相」,共十四义,是世友系的。接著,《大毘婆沙论》(大正二七.三九〇上)这样说:
「复作是说:无一切色同一色相,所以者何?眼处色相异,乃至法处所摄色相异」。
「大德说曰:若有能坏有对色相,是有色相。与前所说色相相违,名无色相」。
在本论〈聚揵度〉中,从「渐渐兴」,到「因四大」,共十义,与《大毘婆沙论》大致相合。次如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一下)说:
「或作是说:汝问何色相?设青,青为色相;设黄,即彼色相也」。
「问:我问一切色(的通)相。设彼是色相,相无胜(胜就是特异)」。
「答曰:色不同一相,此中有何咎」?
「设相相不同,此义不然」。
「犹若地为坚相,如今地异坚异」。
「问:一切色同一相,犹如无常。问(此字衍文)自相无相,地为自相,是故不应作是说」。
「问:我无自相,我问一切诸(通)相」。
「或作是说:有对色相是色,为色相。……尊昙摩多罗说:诸物无对,彼非色,是谓非色相」。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段落与《大毘婆沙论》相合。所叙世友系的十义,一一插入难问。次辨一切色有没有共通的色相,一问一答的展转难问。末了,结归尊昙摩多罗的正义——有对是色相,无对是非色相。但在《大毘婆沙论》,详列契合自宗的世友义;对关于色相的责难,又加以辩护。而不属于自宗的二义,简略的附录于下,读者不容易發觉他的反毘婆沙师说。这是《毘婆沙论》的编集者,參考本论而善巧编集的好证。
2.从维护与评破来说:如关于「因」与「缘」的定义,如《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四下——七二五上),叙世友说等,一一难破,结成大德说:
「尊作是说:回转(「是说回转」四字,衍文)是因,不回转是缘」。
这在《大毘婆沙论》中,叙述世友、大德说以后,又破大德说而成立自宗,如《大毘婆沙论》卷二一(大正二七.一〇九下)说:
「大德说曰:转是因,随转是缘。……问:若尔,同类随转,应是缘非因;无明缘行等,应是因非缘。故因缘体,虽无差別,而义有异,谓因义亲,缘义是疏」。
又如关于身见及边见,是无记还是不善的议论。本论卷七(大正二八.七七三上),先叙无记说,次加以难破,成立自宗的不善说:
「复次,彼作是颠倒见,无有安处,云何无有不善?彼便当有彼见无有报,是故不善,云何有垢受不善报?是故无记。是事不然!世尊亦说:如是比丘,愚痴者即不善根。若当言无记者,是事不然」!
《大毘婆沙论》与此相当的,叙大德的不善说,而又加以破斥。如《大毘婆沙论》卷五〇(大正二七.二六〇上——中)说:
「大德说曰:此有身见,是颠倒执,是不安隐,是愚痴类,故是不善。若有身见非不善者,更有何法可名不善?如世尊说:乃至愚痴皆是不善」。
「彼说不应理,非异熟因故。……然世尊说,乃至愚痴皆不善者,非巧便故说为不善,不言能感不爱果故」。
据上列二则,文句次第都相合,但《大毘婆沙论》,对自宗有所辩护,对大德说有所破斥。从自救与破他的增多而说,可断定《大毘婆沙论》的编集,必在本论的成立以后。
这样,《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的成立,在《發智》与《品类论》以后,《大毘婆沙论》编集以前——西元一世纪中。
再说本论的宗依:本论与《大毘婆沙论》一样,广引各家的异说,而结归于自宗的正义。编集者是有阔大心胸,崇高理想的。从《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所引述的来说,有「契经」,是佛说的经本;这多半是依经而引起议论,表现出「持诵修多罗者」的特色。有「阿毘昙」,是《品类论》与《發智论》。有「章义」,可能是法救的章义。所引的各家异说,除法救说,及不标名字的「有作是说」等而外,有明文可见的,不同部派有:「摩诃僧耆」;「昙无崛」;「弥沙塞」;「拔持次子」(犊子);「心性」本净论者,「意界」是常论者,「一心」相续论者。论师有:「婆须蜜」;「拔苏卢」;「因陀摩罗」,「毘舒佉」;「摩醯罗」;「僧伽多罗」;「僧迦蜜」。所引的异部,都为《大毘婆沙论》所引。诸论师中,除婆须蜜外,都是不熟悉的。主要为解说经偈,所以可能为经师。婆须蜜——依作用而立三世的世友说,比对《大毘婆沙论》相同的文句,知道大半都被引用了,不过没有标名而已。如色相十义,相应九义等都是。世友说虽引用极多,但不是所宗依的;相反的,大半是作为破斥的对象。所以,本论作者婆须蜜——世友,与依用立世的世友,决非一人。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所宗依的,无疑的是譬喻大德法救。凡法救说而被引用的,十九在问题论究的终了,可说是结论。本论有「尊昙摩多罗说」,「尊作是说」;这就是「大德法救说」与「大德说」。论中明白说到的,略检得五十二则:
〈聚揵度〉 初品 二则
二品 九则
三品 二则
四品 七则
五品 四则
六品 四则
七品 三则
〈三昧揵度〉 一则
〈更乐揵度〉 四则
〈行揵度〉 一则
〈根揵度〉 八则
〈一切有揵度〉 六则
〈偈揵度〉 一则
然本论所引的大德说,实不止于此。以〈聚揵度〉第七偈品来说,除明白说到的三则外,比对《大毘婆沙论》文,知道大德所说而没有标明的,还不少。如「说生能生」;「四谛相」;「虚空不可知」;「阿毘昙义」;「成就义」;「不正思惟漏便增广」;「我不与世间诤」;「二谛相」;「近眼不见近耳能闻」。本论所引的大德法救说,确实是多极了!可以这样说:本论每一论题的结归正义,不是大德法救所说,就是法救的学者说。这是法救譬喻系的要论!
第三项 论主婆须蜜考
经上面考论,知道本论就是《问论》,作者当然就是「尊者世友(Vasumitra)」。介绍这位婆须蜜菩萨的,有道安的传说,这当然从僧伽跋澄(西元三八四年顷)得来的,如《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序》(大正二八.七二一上)说:
「尊婆须蜜菩萨大士,次继弥勒作佛,名师子如来也。从释迦文降生鞞提国,为大婆罗门梵摩渝子。厥名郁多罗。父名观佛,寻侍四月,具睹相表,威变容止。还白所见,父得不还。已出家学(道),改字婆须蜜。佛般涅槃后,游教周妬国,槃奈园。高才盖世,奔逸绝尘!……集斯经已,入三昧定,如弹指顷,神升兜术。弥妬路,弥妬路刀(尸)利,及僧伽罗刹,适彼天宫。斯二三君子,皆次补处人也」。
当时传于中国的婆须蜜菩萨,已充满传说的成分。但在这裡面,也可發见部分的事实。一、婆须蜜就是佛时的郁多罗(Uttara),虽是不能为人所信任的,但与有关学派的一项传说,有极大关系。据《异部宗轮论》,从说一切有部分出的,有经量部,也名说转部。关于部派问题,容別为论究。现在要说的,古译《十八部论》说:「因大师郁多罗,名僧伽兰多,亦名修多罗论」。这是以为:名为说转部(经量部的前身)的,是由郁多罗而成立的。依《(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郁多罗是摩醯陀罗王(Mahendra)时代的东方圣者。这位说转部(后又称经量部)部主郁多罗,岂非与古传婆须蜜本名郁多罗,有非常的关系吗?婆须蜜不恰好是持经譬喻师吗?道安弟子僧叡,在《出曜经.序》(大正四.六〇九中)说:
「出曜经者,婆须蜜舅,法救菩萨之所撰也」。
僧叡所传说的婆须蜜,当然就是《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的作者。传说与法救有甥舅的关系,与本论继承法救的学说,完全相合。法救为睹货罗(Tukhāra)人,那婆须蜜当然也是这一带的西方大师了。传说他游行教化到槃奈国,周妬国,虽不能确指,但「才华盖世,奔逸绝尘」,卓越的譬喻大师,充分的表现出来!
二、婆须蜜菩萨的传说,如《惟曰杂难经》(大正一七.六〇八下——六〇九上)说:
「有菩萨,字惒须蜜。难一阿罗汉经,阿罗汉不为解,便一心生意上问弥勒。已问,便报惒须蜜言:卿所问事,次第为解之。惒须蜜觉知,便诘阿罗汉:卿适一心上问弥勒耶?阿罗汉(言):实然」。
「惒须蜜菩萨事师,三讽经四阿含。当持花散师上,语师言:我已讽四阿含竟。师忘不能复识。惒须蜜复自思惟:我欲合会是四阿含中要语,作一卷经,可于四辈弟子说之。诸道人闻经,皆欢喜,大来听问,不而(再)得坐禅。诸道人言:我所听经者,但用坐行故。今我悉以行道,不应复问经,但当舍去。惒须蜜知其心所念,因以手著火中,不烧。言:是不精进耶?便于大石上坐。有行道,当于软坐。惒须蜜言:我取石跳,一石未堕地,便得阿罗汉。已跳石便不肯起。天因于上,牵其石,不得令堕。言:卿求菩萨道,我曹悉当从卿解脱。却后二十劫,卿当得佛道,莫坏善意!中有未得道沙门言:是恶人,不当令在国中;转书相告。惒须蜜遣人求书,书反言:此好人,而教化开人意。不欲自贡高,但畏恶人堕罪」。
婆须蜜菩萨的传说,极为古老。《惟曰杂难经》,传为吴支谦(西元二四〇年顷)译。这一传说,变化极大,而支谦的古老传说,最合于譬喻大师婆须蜜的身分。道安传说:《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傍通大乘」,显然与小乘思想有些出入。传说婆须蜜难阿罗汉经,可解说为:譬喻师难诘阿毘达磨论者。但这一故事,后代是变化了。惒须蜜合会经说,作一卷经,就是造一部论。这部论使当时的学者,都来学习,而引起专心坐禅者的不满。甚至展转相告,要把他摈出去。等到世友追究谤书,才和解了事。合会经说而造论,与《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非常适合。因为这部论,确乎多数是依经起论,广释佛偈的。婆须蜜自信是菩萨,诸天也说他却后二十劫成佛。这与道安传说:婆须蜜于弥勒后成佛,名师子佛相合。师子佛的传说,又见于《法苑珠林》卷二六(大正五三.四七七中——四七八中)说:
「有一菩萨比丘,名婆须蜜多。游行竹园间,缘树上下,声如猕猴。或旋三铃,作那罗戏。……于最后身,次弥勒后,当成阿耨菩提,佛号师子月如来」。
这与《尊婆须蜜所集论.序》,可说异曲同工。〈序〉说是佛世的郁多罗,《法苑珠林》说是佛世的婆须蜜多;将来次弥勒成佛,名师子(月)佛,其实都指这一位。上面说到,鸠摩罗什(Kumārajīva)所传的禅,是譬喻者的禅观。从这一意义去看,那么僧叡所序述的禅内容,有婆须蜜的禅。《萨婆多部记》中,在迦旃延(尼子 Kātyāyaniputra)罗汉以下,吉栗瑟那(Krṣṇa)罗汉以上,有婆须蜜菩萨。《达摩多罗禅经》所传的禅,优波崛(Upagupta)与僧伽罗叉(Saṃgharakṣa)间,也有婆须蜜。这位婆须蜜,据道安、僧叡等传说,当然是《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的作者。
婆须蜜菩萨的传说,古传都合于譬喻大师的;但传说中,与阿毘达磨大论师混合了。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就说「六分中初分(品类论)八品,四品是婆须蜜菩萨作」。「菩萨」二字,是龙树(Nāgārjuna)原作,还是鸠摩罗什加入的呢?为鸠摩罗什所加,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从西元五世纪起,譬喻大师婆须蜜菩萨,已逐渐为人所淡忘;而传说的婆须蜜菩萨,被误作《品类论》的作者,婆沙四大师的世友了。元魏毘目智仙(Vimokṣaprajñāṛṣi)译的《业成就论》(西元五四一年译),对于《尊者世友所造问论》(奘译),自以为然的,增译为「毘婆沙五百罗汉和合众中,婆修蜜多大德说」;这是误作四大论师之一的世友了。真谛译《部执异论》,玄奘译《异部宗轮论》,都增译「世友大菩萨」一句,但这是古译《十八部论》所没有的。婆须蜜菩萨,被传说为阿毘达磨大论师世友,于是世友自信为菩萨,与「取石跳」,诸天劝勿退证小果的传说,在《大唐西域记》卷三,就传说为结集三藏——《大毘婆沙论》结集上座世友了。
婆须蜜菩萨的事迹,我们虽知道得太少,但恢复古代的传说,确指为大德法救的后学者;《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问论》的作者;有菩萨的传说,为一位卓越的譬喻大师。他的论典,曾与《發智论》并兴于印度。在说一切有部發展与分化的过程中,这位婆须蜜菩萨,应占有重要的一席。
第三节 大瑜伽师僧伽罗叉
第一项 初期的大瑜伽师
瑜伽(yoga),是相应或契合的意思。宽泛的说,凡修止观相应的,身心、心境或理智相契合的,都可说是瑜伽。从身心的修持中,实现相应或契合的特殊经验者,名为瑜伽师。佛陀的时代,重于禅。「专精禅思」,是佛弟子的日常行持。但到《大毘婆沙论》时代,或更早些,瑜伽与瑜伽师,已为佛教界通用的名词了。
瑜伽与瑜伽师,传来中国,一向泛称之为禅与禅师。上面曾说到,初期传入中国的禅学,属于说一切有部中,譬喻系的禅——瑜伽。其中最杰出的,是大瑜伽师僧伽罗叉(Saṃgharakṣa)的禅观。僧伽罗叉,或作僧伽罗刹,译义为众护。这位大瑜伽师的著作,主要为《修行道地经》,西晋竺法护(Dharmarakṣa)(西元二八四)全译为八卷。早在汉末(西元一六〇顷),安世高略译为一卷,名(大)《道地经》。又有《道地经中要语章》,又名《小道地经》,或以为是汉支曜译的。西元四〇三年顷,鸠摩罗什(Kumārajīva)集出《坐禅三昧经》三卷,碛沙藏本误作僧伽罗叉造。但也确乎含有僧伽罗叉禅经的成分。如《出三藏记集》卷九〈关中出禅经序〉(大正五五.六五上)说:
「蒙钞撰众禅要,得此三卷。……其中五门,是婆须蜜,僧伽罗叉,沤波崛,僧伽斯那,勒比丘,马鸣,罗陀禅要之中,钞集之所出也。……初观婬恚痴相及其三门,皆僧伽罗叉之所撰也」。
僧伽罗叉的禅集,从西元二世纪起,到五世纪初,不断的传译来中国,可见僧伽罗叉的禅风,在西方是非常盛行的了。安世高从安息(Arsaces)来;鸠摩罗什曾到罽宾去修学;传译《僧伽罗刹所集(佛行)经》的僧伽跋澄(Saṃghabhūti),也是罽宾比丘。僧伽罗叉的禅集与著作,在罽宾、安息一带,流行得非常悠久。虽然阿毘达磨论师——毘婆沙师没有说到他,但僧伽罗叉,确是说一切有部中,初期的大瑜伽师。
道安从罽宾学者得来的消息(西元四世纪末),僧伽罗叉是一位不可思议的菩萨,如〈僧伽罗刹(所集)经序〉(大正五五.七一中)说:
「僧伽罗刹者,须赖国人也。佛去世后七百年,生此国,出家学道,游教诸邦。至揵陀越土,甄陀罽贰王师焉。高明绝世,多所述作。……传其将终:我若立根得力大士诚不虚者,立斯树下,手援其叶而弃此身。使那罗延力大象之势,无能移余如毛发也。正使就耶维者,当不燋此叶。……寻升兜术,与弥勒大士,高谈彼宫。将补佛处,贤劫第八」。
道安所作《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序》(大正二八.七二一上)也说:
「如弹指顷,(婆须蜜)神升兜术;弥妬路,弥妬路刀(尸)利,及僧伽罗刹,适彼天宫。斯二三君子,皆次补处人也。……僧伽罗刹者,柔仁佛也」。
僧伽罗叉是须赖国人。须赖,就是《大唐西域记》的苏剌侘国(Saurāṣṭra)。西临大海,一向是出海贸易的海港。他游化到揵陀越(Gandhāvatī),就是揵陀罗(Gandhāra)。从他的禅学与著作,为北方佛教所奉行来说,游化揵陀越,这应该是可信的。他是禅者,富于宗教情绪的教化者,与马鸣(Aśvaghoṣa)、鸠摩罗陀(Kumāralāta)们的作风相近;当然,僧伽罗叉是更重于禅的。传说的:「立斯树下,手援其叶而弃此身」,活像中国禅者「坐亡立脱」的模样。
说到僧伽罗叉的时代,比婆须蜜(Vasumitra)菩萨,多少迟一些。如觉贤(Buddhabhadra)所译的《达摩多罗禅经》,叙述禅者的传承时,列僧伽罗叉于婆须蜜以后,如《经》卷上(大正一五.三〇一下)说:
「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叶,尊者阿难,尊者末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优波崛,尊者婆须蜜,尊者僧伽罗叉,……诸持法者,以此慧灯,次第传授」。
僧叡的〈禅经序〉,也以婆须蜜,僧伽罗叉为次第。《萨婆多部记》:婆须蜜菩萨与僧伽罗叉的位次,是这样的:
据此,婆须蜜菩萨的时代比较早,而弥帝丽尸利(Mitraśrī)与僧伽罗刹,出于马鸣与龙树(Nāgārjuna)之间(依鸠摩罗什禅师的传承,僧伽罗叉是早于马鸣的)。据古代道安的传说,是这样:
僧伽罗叉,应比婆须蜜菩萨迟些。但所著的《修行道地经》,西元一六〇顷,已传来中国,而且已经过改编。所以,不能迟于西元一世纪。传说与甄陀罽贰王——迦腻色迦王(Kaniṣka)同时,为王所尊信,也只是传说而已。
第二项 修行道地经
《修行道地经》初(大正一五.一八一下),这样说:
「榆迦遮复弥经,晋云修行道地」。
这一梵语,与觉贤(Buddhabhadra)所译的《达摩多罗禅经》(或作《修行不净观经》),是一样的。如《经》卷上(大正一五.三〇一中)说:
「庾伽遮罗浮迷,译言修行道地」。
「榆迦遮复弥」,或「庾伽遮罗浮迷」,都是梵语 Yogācārabhūmi 的对音。义译为「瑜伽行地」;如约行者说,或译「瑜伽师地」。这一名称,为禅观集的通名。如大乘学者提婆(Āryadeva)的《四百论》,月称(Candrakīrti)称之为《菩萨瑜伽行四百论》;弥勒(Maitreya)所传的,名《瑜伽师地论》。以「瑜伽行地」为禅集的通名,确是很古老的了。
现存的《修行道地经》,共(七卷)三十品,列品目如下:
现在的《修行道地经》,与僧伽罗叉原本,是大有出入的。一、〈修行道地经(后)记〉说:「上下二十七品,分为六卷,向六万言」。道安的(大)〈道地经序〉也说:「一部二十七章」。这都与现存经本不合。考经第二十七品末(大正一五.二二三下)说:
「其求无为欲灭度,永离浊乱逮甘露,当讲说斯修行经,从佛之教冥获炬。其有说此经,假令有听者,佛当示其路,常安无穷尽」。
《修行道地经》,到此已经结束了。下面三品,明三品人(声闻弟子、缘觉、菩萨)的修行;会三乘,归一乘,极有条理。无论在形式上,内容上,都与前二十七品不合。这是融摄《法华》、《般若经》的意趣,为引小向大的杰作。这是古代的「法华经论」,那裡是僧伽罗叉的作品呢?考《出三藏记集》卷二(大正五五.九上),竺法护(Dharmarakṣa)的译籍中说到:
「三品修行经一卷,安公云近人合大修行经」。
《三品修行经》,应该就是〈弟子三品修行品〉,〈缘觉品〉,〈菩萨品〉——《三品修行经》是总名;〈弟子品〉,〈缘觉品〉,〈菩萨品〉是品名。这也是竺法护译的。安公所说的「近人合大修行经」,就是编合于《修行道地经》的意思。这本不是《修行道地经》,由于合编于后,这才成为七卷、三十品了。研究僧伽罗叉的《修行道地经》,先应将后三品除去。
二、安世高所译(大)《道地经》,仅为晋译的一部分。对校二译,知道晋译的长行与重颂相杂,与安译本是一样的。安译虽一律译为长行,然如「从后缚束说」,「从后现说」;「从后现譬说」,「从后说」等文句,都就是「复说颂曰」的异译。长行与颂间杂的文体,是为了适应不同兴趣的;大乘经也多数采取这种文体。长行与颂间杂的文体,虽安译与晋译相同,但审细的研考起来,僧伽罗刹原作,仅有偈颂,长行为后人的解说。但紊乱了本与释的形式,改编为长行与重颂的文体。每品先有赞颂,后有结偈,也应该是改编者所增入的。这可以从事理来证明:
1.初品,晋译名〈集散品〉;世高译为〈观种章〉,文末也作「散种章品」,这是什么意义呢?这一品名,实就是优陀那(邬柁南 Udāna)的义译;优陀那有「集散」的意思。《大智度论》卷三三(大正二五.三〇七中)说:
「又如佛涅槃后,诸弟子抄集要偈:诸无常偈等作无常品,乃至婆罗门偈作婆罗门品,亦名优陀那。诸有众集妙事,皆名优陀那」。
优陀那,初为有所感而發的偈颂,解为「无问自说」。在北方的佛教,凡偈颂说法的集本,统称为优陀那。龙树(Nāgārjuna)举法救(Dharmatrāta)所集的《法句》颂,从〈无常品〉到〈婆罗门品〉为例。《修行道地经》初品名〈集散品〉,什么意义都没有,这一定是:本书原名「庾伽遮罗浮迷优陀那」,就是「修行道地(颂)集」,这是一部的总名。但改编者以「修行道地」为总名,以优陀那——「集散」为初品名(二十七品的分別,都是后人所作的);这才品名成为毫无意义的了。
2.长行与偈颂的内容,不完全相合。如初品颂,本是泛论修行,而长行析为四段:「何谓无行?何谓行?云何修行?云何修行道」?等于「修行道地」经题的解说。如〈五阴成败品〉,长行于死生间,插入「中止阴」一段,是颂文所没有的。如〈晓了食品〉的后半,〈伏胜诸根品〉、〈忍辱品〉、〈弃加恶品〉,都是颂文所没有的。如〈五阴本品〉,颂说「凡有十色入」,长行却加说「法处色」。又如〈数息品〉颂,初总说四事、二瑕、十六特胜;次別说。解说十六特胜,仅二颂,如《经》卷五(大正一五.二一六下——二一九上)说:
「数息长则知,息还亦如是;省察设若此,是谓息长短」。
「觉了睡眠重懈怠,分別身中息出时,修行入息念还净,是谓身息成其行」。
初颂,明知息长、知息短二事。后颂的「觉了」,是第三「能了喘息」。「睡眠重懈怠」,是第四「身和释」。二颂仅略说前四特胜,而长行在初颂后,除说十六特胜外,又说一般人依数息得禅定,發神通;佛弟子依数息修四善根,發十六无漏心,断八十八结,证道迹(初果)。这些,都是颂文所没有的;而在末了,又附以第二颂,颂与长行间,显然是格格不入。
3.从法义的内容来说,颂义是古朴的。如论修证次第,「断三结」,「薄淫怒痴」,「断五(下分)结」,「断五(上)品结」:从初果到四果,都是《阿含经》义。而论前死后生,不立「中止阴」(中有);分別色法,不立「法处(所摄)色」。又如明数息观,更可见数息的古义,如《经》卷五(大正一五.二一六上)说:
「当以数息及相随,则观世间诸万物,还净之行制其心,以四事宜而定意」。
关于数息观,《大安般守意经》立四种——数、相随、止、观;六事——数息、相随、止、观、还、净。《解脱道论》也传「先师说四种修念安般」——算(数)、随逐、安置、随观。一般所说的四种与六事(六妙门),多少不合,六事多「还」与「净」。然依本颂的(有四颂)解说,四事是:数息,相随(不乱)则止,能相随当观(住观),观乃还净。四事是含得六事的;一般的四事与六妙,从此分化出来。可说四事(含六事的)是概略的古说,六门是精析的新义。
颂义古朴,近于经师(譬喻者)旧说,而长行却增入阿毘达磨的新义。如中阴,法处色,四善根,十六无漏心,八十八结,都是说一切有部中阿毘达磨论义。长行说四善根分九品:下下、下中、(下上)为「温和」(暖);中下、中中、中上为顶;下上、中上、上上(此上上是衍文),为谛柔顺法忍;上中之上,为「俗间之尊法」(世间第一法)。这一四善根与九品的配合,依《大毘婆沙论》卷六(大正二七.三〇上),是觉天(Buddhadeva)的见解(旧译作「有说」):
「觉天说曰:暖有三品,谓下下,下中,下上。顶有三品,谓中下,中中,中上。忍有二品,谓上下,上中。世第一法唯一品,谓上上」。
三、僧伽罗刹的《修行道地颂》,以五阴苦为教,激發修行,修行不外乎止与观。修止,还是不净、数息——二甘露门(如第二二、二三品)。修观,如第二四品说。初观五阴,略为名与色。名与色的展转相依,而「专自思念」:
「思惟诸法非独成,其有色法无色然,在于世间转相依,譬如盲跛相倚行」。
「五阴常属空,依倚行羸弱,因缘而合成,展转相恃怙。起灭无有常,兴衰如浮云,身心想念法,如是悉败坏」。
「观万物动退,念之悉当过,爱欲之所缚,一切皆无常。欲得度世者,悉舍诸欲著,是名曰道迹,流下无为极」。
本颂剀切宣说五阴的老病死苦,死生流转,老病可厌,三恶道可怖。有种种譬喻,在通俗教化上,是有绝大影响的。本是譬喻化的禅集,成为一般的教化讲本。改编者把他分为多少品,附以长行解说。每品前有序赞佛德颂,引有各种本生谈;末了又结颂佛说(合于三启的形式)。这种改编,起因为:讲说这本《修行道地颂》时,一段一段的讲,都插入序赞佛德等赞颂、本生谈,以引导一般人来听。这种「讲说修行经」的实际情形,存在于赞佛与结颂,及长行中。如说:
「无极之德分別说,如其所讲经中义,贪欲者迷不受教,吾今顺法承其讲」。
从上来的论究,可断言原作仅有颂文。因讲说的方便,先赞佛德,说本生,末又结颂;自然的形成段落。为了讲说便利,改编为一般的讲说集,成为二十七章。至于阿毘达磨论义的增入,还是以后的事。大段论义的插入,是不便于一般讲说的。所以,如将僧伽罗叉本颂集出,是会更清晰的明了这位大瑜伽师的禅集。
僧伽罗叉的另一著作,是僧伽跋澄(Saṃghabhūti)所译的《僧伽罗刹所集(佛行)经》,共三卷。这是赞颂菩萨修行与如来功德的。本颂与长行,也不一定妥帖。末有释尊四十九年的安居处所。
僧伽罗叉以禅集著名,而实是典型的譬喻者;不但道安说他是「不思议大士」,竺法护译《修行道地经》,经序就说:「权现真人(罗汉),其实菩萨也」。总之,说一切有系的譬喻大师,在中国一向是称之为菩萨的。
校注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五七下)。 《大智度论》卷四(大正二五.九二下)。 《大智度论》卷一一(大正二五.一三八下——一三九上)。 《大智度论》卷一一(大正二五.一四二中)。此出《菩萨本生经》。 《大智度论》卷一(大正二五.六一中)。 《大智度论》卷三四(大正二五.三一〇上)。 《大智度论》卷七四(大正二五.五七九下)。 《大智度论》卷三五(大正二五.三二〇中)。 《显扬圣教论》卷一二(大正三一.五三八下)。 《阿毘达磨集论》卷六(大正三一.六八六中)。 《瑜伽师地论》卷二五(大正三〇.四一八下)。 《(ターラナータ)印度佛教史》(寺本婉雅译本六一)。 《大毘婆沙论》卷一四二(大正二七.七三〇中)。 《顺正理论》卷五(大正二九.三五六中)。 《善见律毘婆沙》卷二(大正二四.六八四下——六八八下)。 《大毘婆沙论》卷二一(大正二七.一〇五上)。 《大毘婆沙论》卷六〇(大正二七.三一三上)。 《大毘婆沙论》卷九三(大正二七.四七九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二二(大正二七.六三四中——下)。 《大毘婆沙论》卷五六(大正二七.二八八中)。 《大毘婆沙论》卷一四五(大正二七.七四五上)。 如本书第六章第一节说。 如本书本章第三节说。 如本书第九章第三节第二项说。 如本书第七章第二节第三项说。 如本书第三章第二节说。 《大智度论》卷九(大正二五.一二六中——下)。 《说一切有部毘奈耶药事》卷九(大正二四.四〇上——四一下)。 《大毘婆沙论》卷八二(大正二七.四二五下——四二六上)。 《大毘婆沙论》卷八五(大正二七.四三八上)。 《大毘婆沙论》卷七四(大正二七.三八三中)。 《大毘婆沙论》卷五二(大正二七.二六九下)。 《大毘婆沙论》卷三九(大正二七.二〇〇上)。 《大毘婆沙论》卷五二(大正二七.二七〇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六(大正二七.七九下)。 《大毘婆沙论》卷三八(大正二七.一九八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五二(大正二七.七七四上)。 《大毘婆沙论》卷五二(大正二七.二六九中)等。 《大毘婆沙论》卷一四五(大正二七.七四四中)。 《大毘婆沙论》卷一九(大正二七.九六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一三(大正二七.五八七上)。 《大毘婆沙论》卷一一四(大正二七.五九三中)。 《大毘婆沙论》卷四四(大正二七.二二八中)。 《大毘婆沙论》卷五六(大正二七.二八八中)。 《大毘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三九七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三中)等。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〇(大正二八.七九九中)等。 《大毘婆沙论》卷八(大正二七.三八中)。 《大毘婆沙论》卷九八(大正二七.五〇七中)。 《毘婆沙论》卷四(大正二八.二八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九(大正二八.七九一下——七九二下)。 《大乘成业论》(大正三一.七八四上)。 《發智论》卷一九(大正二六.一〇二一上——中)。《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八(大正二八.七八九中——七九〇上)。 《品类论》卷八(大正二六.七二三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九(大正二八.七九四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七上);又卷三(大正二八.七三七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七中);又卷三(大正二八.七三七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七中);又卷三(大正二八.七三七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七中);又卷三(大正二八.七三七下);但卷一作「有人者」。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三(大正二八.七四三中——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二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〇(大正二八.八〇〇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〇(大正二八.八〇二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〇(大正二八.八〇四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一(大正二八.七二二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三(大正二八.七三九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二上)。《大毘婆沙论》卷三九(大正二七.二〇一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二下)。《大毘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三九九上——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二下)。《大毘婆沙论》卷七五(大正二七.三八八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三上)。《大毘婆沙论》卷一(大正二七.四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四下)。《大毘婆沙论》卷九三(大正二七.四八〇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五上)。《大毘婆沙论》卷四七(大正二七.二四六中)。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五中)。《大毘婆沙论》卷四九(大正二七.二五五下)。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五下)。《大毘婆沙论》卷七七(大正二七.四〇〇上)。 《尊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卷二(大正二八.七三五下)。《大毘婆沙论》卷一三(大正二七.六三中)。 《十八部论》(大正四九.一八中)。 婆须蜜问难罗汉的故事,《付法藏因缘传》卷六(大正五〇.三二〇上),作僧伽难提(Saṃghanandin)的事。《大唐西域记》卷一〇(大正五一.九三一中),又作提婆(Āryadeva)菩萨的事。 《出三藏记集》卷九〈关中出禅经序〉(大正五五.六五上)。 《出三藏记集》卷一二(大正五五.八九上——下)。 《大智度论》卷二(大正二五.七〇上)。 《业成就论》(大正三一.七七九中)。 《出三藏记集》卷九(大正五五.六五上)。 《出三藏记集》卷一二(大正五五.八九上——下)。 《中华大藏经》第一辑(二三九〇〇中)。 《出三藏记集》卷一〇(大正五五.六九中)。 《道地经》(大正一五.二三一上——中)。 《道行经》(大正一五.二三一下)。 如《俱舍论(光)记》卷一(大正四一.一一上)说。 《大安般守意经》卷上(大正一五.一六四中——一六五上)。 《解脱道论》卷七(大正三二.四三〇中)。 《修行道地经》卷五(大正一五.二一七中)。 《修行道地经》卷六(大正一五.二二〇上——中)。 《修行道地经》卷一(大正一五.一八二上)。 《修行道地经》卷一(大正一五.一八三中)。 《修行道地经》卷一(大正一五.一八九中)。 《修行道地经》卷二(大正一五.一九六上)。 《修行道地经》卷六(大正一五.二二三下)。 《修行道地经.序》(大正一五.一八一下)。【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36 册 No. 34 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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