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宗派的兴起及其發展

讲授提纲

天台宗与龙树学——性具的实相论——五时八教的判释——吉藏与三论宗——二谛八不的中道观——玄奘的翻译与学说——慈恩宗义从三性到唯识——五种姓说之争——贤首的创宗——六相十玄的性起观——起信论思想的开展与教禅统一说

隋唐两代是中国佛学的构成时期这种构成是以宗派的形式出现的依宗派成立的先后次序说是天台宗三论宗慈恩宗贤首宗和禅宗本讲先谈前四宗

在南北朝时代由于南北两地的社会政治情况不同所反映出来的学说思想面貌也各有特点就佛学言它跟政治结合密切这种南北的区分反映得尤为明显概括的讲南方佛学偏重于玄谈北方佛学偏重于实践因此义学在南方比较發达禅法在北方广为流行这是南北朝时代佛学的一般情况到了这一时代的末期两地的社会發展相接近了各种学说相互沟通佛学方面南北的各家师说也逐渐有了综合调和的趋势于是开始酝酿一定学派的结构此外当时提倡某一种学说的人常能在一地方固定下来并有了经济基础具备了设立门庭传授学徒的条件这样师弟传承络绎不绝因而逐渐形成宗派就大同于前此流动不定的各种师说了

先说天台宗

中国最初成立的佛学宗派是一般称为天台宗的一派它形成的中心地点在浙江天台山因而得名创宗者智𫖮曾住在天台并死于其地

天台宗学说的渊源可上溯至南岳慧思和北齐慧文这是直接的渊源间接地说他们还以龙树为学说發源的高祖这一传承说法见于灌顶所记智𫖮说的《摩诃止观》卷首那里说「智者师事南岳慧思」慧思(公元五一五~五七三年)这个人是「十年专诵(《法华经》)七载方等九旬常坐(念禅)一时圆证(此说他继续坐禅三个月一时证得『法华三昧』)大小(乘)法门朗然洞發」又说「南岳师事慧文禅师」慧文的生卒年代不详只知他「当齐高之世(公元五五〇~五七七年)」这可能是指慧文的活动年代他的学说来历不明只提到他的造诣是「独步河淮法门非世所知履地戴天莫知高厚」说他的禅法是「文师用心一依释论(指《大智度论》)论是龙树所说《附法藏》中第十三师(《附法藏因缘传》中记载释迦以后的传承龙树列为第十三)智者《观心论》云『归命龙树师』验知龙树是高祖师也」这一段话表明了他们的师承

此外道宣的《续高僧传慧思传》附带地提及慧文说他当时「聚徒数百」学风严肃很受尊重慧思就是在这里得到「一心三观」的传承的所谓「一心三观」主要来源于《智论》和《中论》《大品》开头说「修习道种智一切智一切种智」这里把智慧分为三种「道种智」对于大小乘所说的各种道均能瞭解「一切智」瞭解一切法的共相这是小乘所要达到的最高智慧「一切种智」瞭解一切法的自相这是大乘所追求的最高智慧三者有高低层次的差別必须修习般若才能获得《智论》二十七卷解释这句经文认为三种智慧虽有层次但开始是点滴的积累而最后达到圆满可以一时得到所以说「一心中得」因为达到无所不知时这三种智当然都于一心中具备了《智论》在讲「一心中得」时还特別提出一切智和一切种智来慧文由这些说法理会到修习般若的结果乃是「一心中得」三智果既顿得那末因也就可以一时综合起来观察了这就是所谓「因顿观」此外他还联系到《中论观四谛品》中的三是偈偈说因缘法是空三种相都真实所以又叫三谛照这样说一心同时也是可以从这三个方面来观察的因而成立了空假中的三种观门于是由原来的「三智一心」观發展成为「三谛一心」观这就是慧文「一心三观」的说法

慧思在「一心三观」这一基本思想上又有所發展他的《立誓愿文》(有人疑为偽托)中说以前学禅是「遍历各国诸大禅师学摩诃衍」并无就学慧文的明文可见他的学问并不限于一家在他学而有得之后曾向当时有名的几家学者请教(如《传》中所提到的鉴最诸师)那些人对他的成就都是称许的他的主要成就另外还有「十如是相」的说法把「十如是」作为「诸法实相」此说来自《法华经》(慧思专诵此经的)《法华经方便品》中有一句说「唯佛与佛乃能究竟诸法实相」这可以作为一切智一切种智的内容经文对于诸法实相还列举了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认为佛所知的实相就是这十项既然这十项都是用「如是」来形容又概括了一切相所以慧思在「一心三观」的基础上發展出了诸法有「十如是」之说但经文上的这些说法只是罗什译本上独有的其余译本不这样说可见是罗什译时所改动的这种作十如是的讲法与《智论》中的解释有配合所以仍然与龙树学有关系因此天台宗说他们思想来源于龙树是有相当根据的

除《立誓愿文》外慧思还有一些著述在《诸法无诤三昧法门》(二卷)中他强调了修习禅法的必要一般说来学般若的人著重于智慧修习禅法的人才著重定学当时南方梁陈两代都重视般若慧思为甚么要强调修定这本书里有说明同时他把修定的中心放在四念处(身受心法)上以四念处做止观的对象(念就是系念观照之意)此外他还著有《法华经安乐行义》一书《法华经安乐行品》指出四种行法是安乐的正慧离著无轻赞毁敬善知识慈悲接引这四行中又可以分有相无相两类文字上可以有相实际则是无相这都是安乐行的说法也与修习禅法有联《慧思传》中还提到他讲止观的《次第禅要》《三智观门》等一些著作现在已经失传了另有《大乘止观法门》(现存)说是慧思的著作事实上很成问题因为其内容全用《大乘起信论》的思想来结构从时代上从学说的基本思想上都有矛盾无疑是后人偽托的

天台宗实际的创立人是智𫖮(公元五三八~五九七年)他曾在真谛早年的弟子慧旷处学习大乘对《法华》一类的经(《法华》三部经即《无量义经》《法华经》《观普贤经》)深有研究公元五六〇年他知道慧思在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大苏山传授禅法他就去跟随学习慧思很重视他常叫他代讲《大品》讲授时除了与大乘有关的三种三昧以及慧思特別提倡的「一心三观」外还允许他讲自己的主张慧思并称赞他的辩才以为「说法第一」智𫖮在光州住了七年值陈代梁兴山区發生兵乱慧思避地去南岳并嘱智𫖮往金陵去宣传

智𫖮在慧思处所学的有禅有教但他擅长的还是教所以慧思叫他去金陵宣传还更合适些因为江南一带的佛学还是著重于义理方面的研究果然他到金陵后以新颖的理论和极好的辩才博得了当时的官僚和僧徒们的信仰当时他所讲的是《法华》《智论》以及「次第禅法」(依照旧规模逐步渐进的禅法)由于他在金陵接触了三论师成实师以及南方的涅槃师等的说法扩大了眼界吸收了各方面的精义遂使他所得于文思以来的综合思想日渐充实丰富逐渐具备了可以构成一个宗派的规模

智𫖮在金陵本也宣传禅法但住了几年学禅真有所得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时值北周武帝破佛北方禅者避地南来的日多这给他一种刺激认为留在这里无何意义就决心去天台实修他住天台九年对教禅有了更深入的研究最后成熟了「圆融实相」之说于是他再去金陵详细地解释了《法华》记录下来的讲义即《法华文句》这时隋灭了陈政权变更虽然智𫖮与陈(宣帝后主)隋(炀帝)的皇帝都有因缘朝代的更换对他的地位并无影响可是终以金陵地方不安定他就溯江而上到了庐山又去过南岳(其时慧思已死)终于回到他的故乡荆州住在当阳县的玉泉山讲了他对于《法华》最后成熟的思想完成了《法华玄义》(此是概论和导言的性质)和关于止观方面的《摩诃止观》(讲「圆顿止观」而不是「次第止观」)两书最后重返天台不久即死于山中

智𫖮学说的体系是对当时各家学说做过一番抉择去取功夫而组织成功的在这一点上表现了他的卓越才能成绩也很突出例如在禅法方面以止观为具体内容但又不限于泛泛的止观双修而吸收了成实师的一些说法成实师说渊源于印度的譬喻师用止观来统摄四谛中的一切道谛不单纯是定慧因此智𫖮之讲止观也把一切道谛包括在内

他先楷定观的对象为诸法实相所谓「一心三观」即是在同一时间于一心中观有空中三种实相这三种实相称为三谛这种主张还吸收了三论师兴皇法朗所传的关河旧说特別是僧肇《不真空论》中的「立处即真」思想因而把「一心三观」说又發展成为「圆融三谛」之说此说认为从相互联系的观点看来一切法都可以说具有三轨(法是轨持之意「持」就外延言即在一定范围中的法体「轨」就内涵言即令人产生一种理解的意义)三轨是真性(本质)观照(认识)资成(对其他法特別是观照發生的作用)三轨分別配合成空他不是泛泛讲空而是从各法的別相上说一切法都有其在认识上所执著的別相(即自性)如色以质碍为自性色空就是空去这种自性受以领纳为自性受空就是空其领纳的自性同时以假(资成)为契机而认识法的本质(真性)这就是中空假中三者并非次第关系而是同时存在互不妨碍所以叫做「圆融三谛」这种说法比慧思讲「一心三观」当然要周密得多了

智𫖮在晚年还接触了地论师与摄论师这两家的说法著重在诸法的缘起方面地论师讲缘起以法性为诸法的本源(即以法性为依持)摄论师讲缘起则以赖耶为依持两种缘起观不同智𫖮对之都有所批判以法性为依持有自生自的毛病自己生出一切来以赖耶为依持有由他生的毛病因为摄论师把赖耶看成是染汙的与清净的心性不同赖耶对心性说就成了他为了避免这两种缺陷智𫖮提出了「性具」的学说

所谓「性具」就是一切法都是自然存在的既非自生也非他生而且这种存在不是单一的存在又是互相联系作为全体而存在的智𫖮更根据慧思的十如思想配之以十法界他从人本观点出發由凡圣境界分判成六道四圣十个阶层即从全体来看一类有情为六道另一类有情为四圣(声闻缘觉菩萨佛)其中每一有情主观所见一切法的法界(也即宇宙)各不相同人所见不同于畜类畜类又不同佛菩萨所见等等因而构成为十种法界再以「十如」思想相配合每一法界都有十如十法界就有百如再从十法界本身看它们之间可以互相转化因此每一法界就蕴含有其他九种法界在内这样就由百数达到了千数就有千如但是一切法都不外乎五蕴——「五蕴世间」这是诸法的根本性质由五蕴构成为「有情世间」有情所居的环境名「器世间」这样就有了三种世间在千如方面具此三世间三倍而成三千种法就有三千如了因此智𫖮的最后理论不像地论师或摄论师那样把一切法的存在归结为自生他生而是三千法存在于一念之中所谓一念三千森然具备法界本然勿须更有依持因此他并不是不讲缘起而是讲无明缘行等的业感缘起——每一有情在其一念之中都存在三千法只是由于业感缘起以致有隐有显这就是他的「性具实相」说也是他最后成熟的思想天台宗的中心理论

智𫖮的门下很多能继承和光大他的学说的是灌顶一般也以出生地称他为章安灌顶从学智𫖮的时候比较迟但智𫖮据成熟思想所讲的《法华文句》《法华玄义》《摩诃止观》所谓天台三大部他都听到并做了记录智𫖮自己写作的并不多现存《法界次第初门》《六妙门》等都不甚重要另有《小止观》一书不一定就是智𫖮的著作因此灌顶的上述记录就很可贵它不但得自真传而且有所發挥此外灌顶还为天台作了《国清百录》(国清是灌顶所居的寺名)和《別传》《百录》把智𫖮与陈隋两代帝室往来的书信等编辑成册使后人可看到天台与统治者的关系至于他自己的著作有《涅槃玄义》和《涅槃文句》这是仿照智𫖮的办法以「玄义」讲义理以「文句」作解释智𫖮的《法华玄义》分为五重一释名二辨体三明宗四论用五判教这是一种特別的体裁关于文句则分为四释一因缘二约教三本迹(即教的来历)四观心这样由教至观把教与观联系起来了也是一种独创灌顶就采用了同样的办法大大地發挥了《涅槃》的经义从前的涅槃师说也全被吸收进去了

从灌顶以后经过法华(寺)智威(~公元六八一年)天宫(寺)慧威(公元六三四~七一三年)左溪(地)玄朗(公元六七三~七五四年)几代没有甚么發展仅仅守成而已当时已经出现了玄奘一派的慈恩宗稍迟又有法藏一派的贤首宗以及南能北秀的禅宗等都十分盛行智威诸人能力较差不能够和他们竞争因此天台宗在一百多年间了无起色只有灌顶门下恒景(律师兼学天台)的弟子鉴真由于他最初传天台三部于日本在后世还有些声望此外出于左溪一系的永嘉玄觉与惠能同时只在禅宗中颇为著名直到左溪另一支传到了荆溪湛然(公元七一五~七八二年)经他的一番努力才使天台宗得到中兴

湛然所努力的工作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对天台的基本理论三大部都作了注解并加以發挥特別是使圆融三谛之说更深刻化了他认为三谛不但相即而且有双遮双照的统一意义原来讲「空」偏重于遮讲「假」偏重于照「中」则遮照俱有这就把肯定与否定分开了湛然则以为「空」「假」两者都有否定(遮)有肯定(照)既非单纯的一种也不是三者简单的联合而是双方都具有遮照这就叫双遮双照另方面他为了对付贤首慈恩的缘起说对于本宗原有的理论又加以补充他采取了《起信论》中如来藏缘起的思想因此他对于「性具」方面就用了《起信论》的「真如随缘」来解释「一念三千」之说以为「诸法真如随缘而现当体即是实相」这样一来天台宗原来的思想就未免变得模糊了

此外他还直接批判了慈恩贤首禅宗各家的理论慈恩宗窥基曾作《法华玄赞》其中有很多不同意天台宗的地方湛然批判慈恩的重点就放在这部书上他写了《法华五百问论》提出了五百处错误加以质难反对贤首他写了《金刚錍》金刚錍是印度医师医治眼翳的工具他借以讽刺贤首宗人由于无明蒙蔽看不清问题也需要用金刚錍刮治一下在这部书中他特別提出无情之物也有佛性的主张与贤首只承认有情有佛性的说法相对立反对禅宗他在《止观义例》中批判他们的禅法是「暗证」证而无教作根据由于湛然的这番努力抬高了天台宗的地位使天台宗一时有了中兴之势他的理论为宋代天台宗的更加盛行打下了基础但是由于吸收了《起信论》的思想有许多含混不清之处也为宋代天台宗内部的分歧播下了种子

出于湛然门下的还有梁肃(官僚能文)著有止观一类的书与中国的传统思想相调和提出返本之说等等这已非天台宗的主要学说了

上面叙说了天台宗关于诸法实相的理论和与之有密切联系的止观之说从理论体系上看是属于「观」的部分此外有有属于「教」的部分在这方面他们重要的方式是判释就是把从印度东流的一代佛法作为一个整体给予了分析和解释判释的目的一方面表示他们理论依据的《法华》《涅槃》在全体佛学上的优越地位一方面又显示他们在全体佛教中与其他宗派不同有他们恰当的地位

判释方法原在南北朝初期就有了由于当时《涅槃》的流行慧观有过「五时判教」之说以后南齐刘虬因《无量义经》译出的启發曾提出过「七阶」的判教慧观的判教一面讲五时一面还讲渐顿(后人更加一不定)南朝的判教都是在这五时三类分法基础上發展了许多不同的说法北朝受了南方影响并联系到《地论》也有各种不同于南方的判教方法到了智𫖮的时候南北判教就相当复杂了如果要再进行判教对各种旧说就得有所料简去取同时也不可能完全离开旧说智𫖮的「五时八教」判释就是这样完成的

智𫖮判教的基本说法见于他的晚年著作《法华玄义》的第九第十两卷即属于五重解释的最后一重从「教相」上分析提出了一家的判教看法此外他从玉泉回到天台临死之前的两年还应隋炀帝的请求注释了《维摩经》此注仍用注《法华经》的方式分为《玄疏》和《文疏》在《玄疏》的十卷里也讲到了判教问题后来有人把判教部分单独抽出改题为《四教义》(四卷)另行此外还有《四悉檀义》《三观义》相合构成一个体系的三书从上面有关著作看他在进行判教时首先对过去各家的说法作了考察把它们分为十类名曰「异解」以区別于自己的看法异解从地区上分南方有三家北方有七家简称为「南三北七」

「南三」是在顿渐不定三类分別上形成的不同说法都是对渐教的次第看法有异第一家是虎丘笈师认为渐教有三种释迦成道以后的十二年中所说的「有相教」讲诸法实有十二年是根据《十二游经》的说法经中简略说明了十二年内所进行的教化事实内容都属于小乘因此说它是「有相」十二年以后释迦讲大乘经从《般若》《维摩》直到《法华》此说根据即在《法华》经中讲到以前的佛说都属于方便只有《法华》才是究竟之说这一类大乘经都偏重于讲空无自性所以叫做「无相教」佛的最后说法《涅槃经》经内有明文指出是在将要涅槃时所讲此经特点在于提出常净的说法一反以往之讲无常无我不净所以叫做「常住教」以上是三教说第二家宗爱法师(行事不详)据三教说在「无相教」与「常住教」之间分出《法华》为「同归教」这样成了渐教的四教说《法华》抹杀了三乘的区別会三乘为一乘所以谓之同归梁代三大师中的庄严僧旻也同于这一提法第三家是定林的柔次二师又在四教上加了一教构成了渐教的五教说即在「无相教」与「同归教」之间分出《维摩》《思益》等经作为《法华》会归三乘的预备阶段诸经对二乘作了批判对菩萨乘则加以赞扬其中有褒有贬有抑有扬故谓之「抑扬教」梁代三大师中的开善智藏光宅法云两家也用此说如上所述南三的说法比较有系统也比较简单实际上都是从三教之说發展而成

「北七」比较复杂最初南方的渐教五教说北传后北地师(人名不详)作了一些改动他们认为佛成道后首先为提谓波利二人说过「人天教」所以在「有相教」之前应加上这一教又认为《维摩》等经也讲无相可以包括于「无相教」之内不必另立「抑扬教」这样一增一删就构成了北地师的「五教说」地论师菩提流支另有一种看法可称之为「二教说」他不讲顿渐不定三类分法也不讲渐教的次第而是根据《涅槃经如来性品》采取了二类分法经中有个比喻在小儿启蒙识字时先教半字后教满字半字就是小乘教满字就是大乘教以此为判教标准则佛在十二年内讲的都是半字教其后都是满字教地论师佛陀扇多慧光等判佛教为四宗开始为「因缘宗」即小乘有部所讲的各种毗昙以四因六缘为其主要理论其次「假名宗」这是成实师讲三假第三「诳相宗」此为《大品》《三论》讲诸法为虚诳第四「常宗」此为《涅槃》《华严》等经地论师推崇《华严》所以把它作为判教中最后的说法护身(寺)自轨(也称「大乘师」)在前四宗基础上另提出了「五宗」说认为《涅槃》与《华严》也可分开《涅槃》叫做「常宗」《华严》地位更高应名「法界宗」耆暗(寺)凛师(行事不详)主张「六宗」即在前五宗基础上分出《法华》以此经讲「真实」是最后说法应独立为「真实宗」他又认为《华严》《大集》一类的经讲染净圆融应改称为「圆宗」有北方的禅师认为只分「有相」「无相」两类就行了《华严》《般若》《璎珞》讲修道时都有顺序次第如《华严》讲十地《般若》也讲十地《璎珞》分四十二个层次等各有一定范围一定的相可说所以叫做「有相」另外如《楞伽》不讲次第而是讲顿可以叫做「无相教」其他一些禅师认为佛教并无各种区別不过听法的人理解上有差异「一音异解」而已因此他们的判教成为「一音教」

以上是智𫖮在判教时先分析旧说举出的「南三北七」他接著予以批评以为这些判教不能说全无根据例如南方的五时就是由《涅槃》中得到启發的《涅槃经圣行品》(凉译卷十四)经文中以牛乳五味作比喻生乳可以练成酪由酪而生酥熟酥醍醐以此说明佛法也有五重层次十二部经出修多罗修多罗出方等方等出般若般若出涅槃达到最高的阶段此外在《如来性品》(卷九)中还有半字满字的比喻尽管如此但他们以顿渐不定等来判教不论是内容或形式与佛经出现的次第都有矛盾比方说十二年内佛讲的都是有相教而《央掘魔罗经》是佛成道六年后说的其中就已讲无相教不是有了例外吗再如说小乘经是有相教主要指四阿含但是《长阿含游行经》(性质类似《涅槃经》)中叙述佛的说法一直到晚年怎能算是有相教呢根据研究智𫖮认为「五时八教」的判释才是合理的

首先关于五时《华严经性起品》(晋译本)说「日出先照高山后照大地」比喻佛的说法是先从高处说起即先对大智之人说因此《华严》应该居于第一时其次佛在鹿苑为五比丘讲小乘教属第二时又次讲一般大乘如方等属第三时又次讲《般若》为第四时最后讲《法华》《涅槃》为第五时因为智𫖮推崇《法华》故判它为最后第五时这样他就把当时传入我国的大小乘经都比较合理的排列到五时中去了

其次关于八教这是从形式与内容两方面分教为二种从形式上讲有「化仪四教」(教化的方式)即顿秘密不定佛说的法尽管是一样但听讲的人「同闻异解」假如同闻异解而各不相知就叫做秘密互相知道就叫做不定这种分法和其前的旧说还是有联系的从内容上讲有「化法四教」(法指教理)这是天台的独特讲法它的来源一个是慧文慧思以来对教的看法他们认为佛说法的位次有「通」(通三乘)「別」(大別于小)「圆」(圆满)另一个是《璎珞本业经》此经也讲三观系空假中的互相关系来分就是「由假入空观」「由空入假观」「中道第一义」天台是讲观的认为教与观有密切联所以可由三观中看出教的不同这就是从内容上来判教了「由假入空观」有两种方法一是析色入空这指小乘的说诸色法由极微构成因而可以析色成空二是大乘说的「当体成空」这样就有四种教「藏」(指小乘因为《智论》批评小乘只懂三藏)「通」「別」「圆」由「化法四教」加上「化仪四教」再与五时结合起来总称为「五时八教判释」事实上重点只在「化法四教」所以也称之为「天台四教」用四教配合诸经「藏教」是小乘的阿含(经律论)「通教」是三乘相通的如《般若》等(因为其中讲到与小乘有共有不共)「別教」是指《维摩》特別显示了大乘的优越「圆教」是指《华严》《涅槃》和《法华》——这三种经仍有区別《华严》讲十地有其特殊的看法所以是圆教而兼別教《涅槃》也是圆教但其中也讲到以前的通满等但是追说追泯并非提倡它们而是否定它们只有天台本宗所崇奉的《法华》才是纯圆

四教的判教后来就成为天台宗的一个特点这虽是创自智𫖮但都经其弟子灌顶整理过例如《维摩》的玄疏和文疏以及从中分出来的《四教义》等对于智𫖮《玄义》里讲教相之处灌顶还加上了按语叫做《私记》补充了很多说法例如以《般若》跟《法华》《涅槃》比高下则《般若》要差一些这只是一般的说事实上三经在高下方面还不能作决定的看法灌顶这些补充反映了当时三论盛行他因而采取了一种调和的立场由于灌顶对判教的整理天台宗的议论对后来佛学發生了很大影响如贤首宗判教所采取的五教说就用了天台四教的基本观点唐代湛然为了显示己宗就曾对贤首袭取四教之说有所批评

原来贤首宗为了突出《华严》的地位把它列入圆教同时拿《法华》之圆来做高低的比较认为在渐顿上也可以各有藏通別圆《华严》是「顿圆」而《法华》只属于「渐圆」要逊一筹这一说法见于清凉澄观的《华严疏钞》中由此还引申《法华》虽也有顿的意思但只是渐中之顿《华严》则是顿中之顿是「顿顿」湛然想复兴天台在《止观义例》中大作文章用四十六番问答来破斥这种说法其中特別提出贤首这些说法实由于不懂天台判教有双重意义有时是就「相」而言有时是就「部」而言的在顿中只可以有「相」「部」两个标准说有「相顿」(以圆相为顿)有「部顿」《法华》所讲的是「圆相顿」由「相」而言《华严》的顿是「部顿」则由「部」而言其为圆顿与《法华》相同哪里有甚么顿中之顿呢

总的说来天台宗学说「观」「教」并重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体系对以后其他各派都有影响各派因此不得不对观与教的两方面注意否则就不能构成独立的宗派而且天台对于他派的争论也都著重在教与观两方面如说《华严》就是无教无观等天台这一家的著作留存的很多份量也很大内容相当丰富研究中国佛学该特別予以注意

次说三论宗

三论宗的学说到兴皇法朗时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规模据《续高僧传法朗传》说他原与慧勇智辩慧布三人就学于摄山止观寺僧诠诠在寺传三论之学经常对他们说「此法精妙识者能行无使出房辄有开宗」认为是不能出去随便讲的因此僧诠在世时四人都不敢讲三论僧诠死后慧布留于摄山其他三人到了金陵法朗住于城郊的兴皇寺这三个人「各擅威容」都有各自的长处由于摄山之学也是禅教并讲所以法朗在兴皇讲学颇负盛名传上说他是「禅门宏敞慧声遐讨」在诸人之中「莫高于朗」

当时金陵讲义学和禅法的人很多加之从梁代以来的成实师特別是三大师还兼讲大小乘因而说法异常纷纭法朗要在这种环境中传播三论之学就不能不对各方面展开辩论他不仅与三论外各家辩难还对同门中的智辩慧勇也很直率地提出了批评指责他们不是讲真正的三论而是「中假师」后来智𫖮到了金陵法朗并叫他的门人向智𫖮提出了种种辩难这样法朗给人的印象就是「历毁诸师非斥众学」的好诤的人了当时有位大心嵩师不同意这争论写了一篇《无诤论》文中就有以上两句话法朗的门下傅绎(官僚)也写了一篇《明道论》替法朗辩护在这种环境下法朗的学说自然成了多方面的表现得很复杂为了标新立异甚至弄得支离破碎面目模糊成了这一学派的一个特征人们称「诠公四友」中的法朗为「四句朗」就是说他一讲起来总是四面八方地扯开去

三论之学传到吉藏(公元五四九~六二三年)更加發扬了本宗的特点他不愧为三论宗的实际创立人吉藏是安息族(波斯一带)侨民的后裔七岁跟法朗出家进步很快二十岁受具戒之后就在当地有了很高声誉被认为法朗门下的优秀人才他随法朗的时间颇长直到隋灭陈时才去会稽的嘉祥寺住了十几年(至隋开皇末年)所以又称为嘉祥大师这已经是他四五十岁的时候了他在那里大传三论之学门下很盛为他的创宗奠定了基础到开皇末年(约公元六〇〇年顷)晋王杨广请他到扬州慧日寺不久晋王登位叫他跟著到了隋京大兴(今西安)的日严寺这样三论之学就流传到了北方在这段时间他写了《三论疏》并对三论中的要义作了专章的阐述如《大乘玄论》《三论玄义》等另外他适应北方对于《法华经》的要求写了有关《法华》的注释多种以及其他大乘经的注疏等隋灭唐兴他仍受到唐室的尊敬被征为十六大德之一不久逝世

隋代之初统治者曾把当时佛家各类师说的代表人物组织成各种团体叫做「众」以便于宣传他们的主张一开始成立有「五众」就是在北方广泛流行的《涅槃》《地论》《大论》(《智度论》)这算是国家正式认可的佛家学说吉藏来到北方不在五众之内为了能使自己站得住脚同这些代表人物不能不进行辩论他本在兴皇门下经过培养具有很好的辩才这时便大显身手一上来就把五众的领袖人物包括经历过北方三国(齐周)的论师僧粲在内全驳倒了这一来使他名噪一时得到了人们的信仰从而使三论之学开始以宗派的形式出现

三论和天台形式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如都是禅教并重都推崇《智论》《中论》并讲《法华》《涅槃》在道理上也都讲中道二谛等实际上这两家也曾有过交涉如上所述智𫖮到金陵是与当时讲禅教的人争论以后才定住下来的那时法朗在讲《智论》和三论因而对智𫖮就特別有较量一下的意思他自己没有出面是叫他门下去的此事在《智𫖮传》中曾有记载说「兴皇法朗咸弘龙树」「更遣高足构难累旬磨镜转明揩金足色虚往既实而忘返也」这当然是作传的人夸张的说法实际情况不一定就是这样不过这里面反映了两家是有过交往这一事实的所谓「高足」也许就有吉藏在内此后灌顶编《国清百录》篇末附有吉藏致智𫖮的信三通措辞谦抑表示要向智𫖮请教还附有吉藏请智𫖮赴会稽讲《法华》的疏但这已是智𫖮临死的一年即开皇十七年当然没有去成这是《国清百录》中收录的有关吉藏和智𫖮交往的资料吉藏的年龄比较轻有这样的信疏给智𫖮自然是可信的但天台家由此又有传说吉藏在会稽时灌顶也到了那里在称心精舍开讲《法华》「跨朗(法朗)笼基(慧基)超出云(法云)印」(这四家当时讲《法华》最著名但灌顶比他们还要胜一著)听众很多嘉祥也在那里讲《法华》「嘉祥闻称心道胜意未之许求借义记寻阅浅深乃知体解心醉有所从矣」由此他十分佩服「因废讲散众捉足天台餐禀《法华》發誓宏演」(《续高僧传灌顶传》)此文写得比较含糊后来到了《佛祖统记》(卷七)就说吉藏跟灌顶学过这些说法从年代来看不侭可信因为开皇十七年智𫖮已经回到天台而且不到一年就死了吉藏寄去书疏那是可能的至于说到吉藏从学于灌顶不免是附会据灌顶在《涅槃玄义》中自述经历说智𫖮回天台的时候他尚在江西智𫖮死的那年他才赶回天台他秋天到智𫖮冬天就死了不久他料理天台后事并监工兴建国清寺没有时间去会稽更没有时间讲经了再从年龄讲吉藏比灌顶大十几岁去听灌顶讲学也不大可能现存吉藏注释《法华》的著作有好几种如《游意》《统略》《玄论》《义疏》等二十多卷其中议论很少是因袭天台的又从两家的整个学说和方法论来看他们是根本不同的三论宗的方法论是著眼于「无所得」的不但对「立」说如此对「破」来说也是如此他们既不执于「立」也不执于「破」都是以否定的方式来表达他们观点的天台宗就不然所谓「一念三千」的实相说诸法当体就是实相等等都是采取了肯定的方法论的因此决不能说吉藏讲的《法华》是从天台那里抄来的天台宗人那么说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当然也不能说吉藏的学说完全没有受到天台的影响例如天台宗教观并重判教方面在总结当时各家说法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特殊看法等等这些对吉藏都是有启發的尽管吉藏自称笃守师承说是「近承摄岭兴皇远遵关河旧义」实际上很多是与旧说不同的例如判教他在著作里就很少提到来源于「摄岭兴皇」的话甚至还说关河旧义是不讲判教而主张「一音教」的因为判教是在《涅槃》《法华》等经译出以后才出现的吉藏在这方面作了不少工作加以补充这就明显地是受了天台宗的启發和影响

吉藏的判教是通过批判南方(成实)「五时」与北方(地论)「三宗」「四宗」之说才提出来的(见《大乘玄论》卷五「教迹义」)他认为佛说只可以分成两类由法讲有菩萨藏和声闻三藏由人讲有大乘和小乘但大乘中《华严》《法华》《涅槃》的说法是不同的又要分为三类「显教菩萨不密化声闻」(在法会上菩萨声闻俱在但只讲给菩萨而不教声闻)这类经属于《华严》「显教菩萨密化声闻」这类经属于《般若》(《般若》对小乘说有共有不共)「显教菩萨显教声闻」这就是《法华》经类吉藏对大乘教分的这些层次是根据《法华经信解品》里的一个比喻立说的在这品之前的一品佛为声闻授记可以成佛声闻非常高兴这一品就是声闻谈各自的体会的其中提出了一个「穷子喻」说一长者子丢失了多年以后被找回家来已是十分穷困了长者准备把家产付给他可是他习惯了穷困生活不敢接受因此长者采取了一个方便办法先叫他去做佣工劳役逐渐习惯了富家生活以后再把家产交给他这个比喻说明小乘不敢高攀菩萨乘后来习惯了才敢授记大小乘二教是不同的吉藏把大乘分为三个层次的根据与天台的五时也用穷子喻是很相像的但是三论宗的判教把《涅槃》安排在《法华》之后有人会问《法华》已经登峰造极了为甚么还要有《涅槃》呢他们解释说这是因为人的根基有利有钝对利根人说有《法华》就够了对于钝根的人还得再做一点工作《涅槃》就是为此而说的这种解释也和天台宗有此近似可能就是受到天台启發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完全用天台的说法可见对天台并不是完全满意的

以上简略地说明了三论宗建立的特点再说三论宗的主要学说关于诸法实相的部分诸法指缘起法实相是性空诸法实相学说的内容应以二谛八不中道来作解释

二谛就是相对的两种实在的认识用它来解释实相是龙树学的特征在龙树以后的四五年间这一特征相沿未改例如七世纪七十年代义净去印度时中观学派与瑜伽行学派已经形成为对立的两派了他接触到这时的龙树学回国后写在《略明般若末颂赞述》的序言中说「瑜伽以三性为本中观实二谛为先」可见在龙树死后的几百年内龙树学的特征并无改变在中国方面从般若的研究一开始所谓六家七宗就注意到了二谛其后罗什僧肇都对二谛说作了發挥再后成实师以论门分別法相时也把二谛列为头一种法门因此各家对于二谛有许多不同的解释如三大法师就是如此

三论宗关于二谛的讲法是针对各种异说而形成的因而有其独到的见解首先他们把二谛归之于言教认为它是在佛说教上成立的从而有所谓「于谛」「教谛」这一说法是针对成实师的因为成实师等人的二谛都在境或理上说的把二谛说成是二类相等的真实(即真的实在)那末谁是根本很难得到统一三论宗反对这种说法认为二谛是佛用来说法的形式其实佛之所说只能有一种真实此说的根据出在《中论观四谛品》「诸佛以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由此可见二谛是由言教上说的对这一颂青目的解释是这样的诸法性空而众生倒执为有此于世人为实仍然可以为谛故谓之世俗谛而圣贤则认识这种道理知法性空此于圣贤为实所以为真谛(大意如此)合颂和释来看二谛之都成为实乃是由于各有所对所以称之为「于谛」如果拿「于谛」来解释佛法这就成为「教谛」「于谛」中对世俗所谓实在相当于常识对圣贤的实在相当于那时的哲理「教谛」是把此二者统一起来讲这也是中道因为俗谛确实对世人有用佛说法就不能不二谛并讲但是既不偏于世也不偏于圣而是以中道来讲三论宗根据「三是偈」中还把缘起与性空都看成是假名二者合起来成为中道也就是说缘起之有性空之无都是从假名上说的所以说「缘起有性空无二是为假二非为中」这样一些解释当然还是比较简单的以后三论宗要对付的论敌多起来了如毗昙师成实师大乘师(摄论师地论师)等所以他们对二谛的说法就复杂得多了

由摄岭的僧诠(即山中师)到以后的兴皇法朗这一时期把二谛说發展成三重有了次第到吉藏时由于他在北方接触的家数更多又把二谛说發展成四重三重说是第一俗谛有真谛无——这是针对毗昙师所说以事为俗以理为真但都是有而言的对他们说二谛有无并举第二认为说有说无都是俗谛只有离了有无(非有非无)才是真谛——这是针对成实师讲一切法空而言的成实师虽瞭解到法空但尚未瞭解有无都应否定所以他们的看法还是常识的第三非有非无是与有无相对的即有无为「二」非有无为「不二」但在三论宗看来「二」与「不二」也还是相对的仍然属于常识的看法所以是俗只有超过这种相对非二非不二为真——这是针对一般大乘师有所得而言的三论宗自称是以无所得为究竟的所以要立非二非不二为真谛吉藏的四重说则是以第三重联系三性来讲三性中的「依他」「分別」(后译作遍计)为二这是俗谛圆成(依他无生分別无相)为不二这是真谛这是摄论师的讲法但是三论宗认为说二或说不二都是俗谛非二非不二才是真谛其次地论师不讲三性而讲三无性认为三性是俗三无性才是真吉藏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未超出有所得的范围还是俗谛只有「言忘虑绝为真」就是说三性三无性都是俗而以达到那种不涉语言不关思虑的境界为真这就是二谛三重说四重说的解释这些说法都是有针对性的

所谓世俗谛本来是指常识的世间的而言但还可以分为一般的世间常识和学者的世间常识这里所说的次第是学者世间的次第在吉藏看来二谛四重说的次第是前一层之所谓真就是后一层的俗只有到了最后的「言忘虑绝」才是绝对的真这一说法的根据也出在《中论》里论说「实相如涅槃」所谓「言忘虑绝」是说不是一般言虑所能求得理解的并非不要言虑

讲到「中道」三论宗是联系「八不」来表示的「八不」是《中论》开头两颂提出的说明佛说缘起离开了八个极端因而是特別殊胜的讲法三论宗就以这「八不」结合「二谛」来阐明中道

「八不」所否定的都是当时对于佛说缘起的一些不正确的看法从宗教的实践上说这些是有害无益的分別所以比喻之为戏论(即无意义的语言)「八不」中主要的一对是「生灭」见从缘起观点看借助于因缘乃生种种事物这很容易使人误解为有实在的「生」另外由于因缘和合而有「生」如果因缘不和合就是「灭」从而也使人容易误解为有实在的「灭」这就完全违反了缘起说了缘起说的本意是说无实在的生灭若误解生灭为实有必须予以否定才能显示出它的本意但是对生灭的误解是总的误解由此推衍还对因果有误解因此还得否定因果关系上的一些突出的偏见首先是「断常」见当时胜论一家主「积聚」说认为果的形成是种种微细的因积聚而生所以在因中看不出果来这就是因中无果果有时无从而产生「断」见当时数论的主张不是由因结合成果而是因待条件而转变为果果即存在因中这是因中有果从而很容易流于「常」见这两种「断常」见都是对因果的不正确的看法应该否定其次是「一异」数论认为因中有果实际是把因果说成为「一」佛家小乘的大众系把缘起说讲成是无为法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也含有因果决定为一的意思反之胜论的积聚说认为因中无果把二者的性质看得完全不同这是「异」见小乘有部也采取了与此相类似的说法这些都属于「一异」的偏见应该否定最后是「来出」「来」是说明因由外来如「自在天执」者认为人是由自在天变来的也就是一种上帝造人说「出」是说因是自有如「宿作因执」者认为因不在外而在自身由于以前有因存在必然产生后果这就是宿命论这些偏见也应否定

中道缘起说将四对偏执加以否定构成「八不」有了这「八不」才能通过二谛讲中道中道之说当时已经有「俗谛中道」「真谛中道」「二谛合明」等三种格式三论宗即依这三类结合「八不」發挥了自宗的新内容如「生灭」主张实有生灭这是俗谛但从道理上推论无实生灭只有假生灭所以应是非生非灭这就叫「俗谛中道」但非生即是不生非灭即是不灭若认为不生是实不生不灭是实不灭这就同实生实灭一样是偏见也应否定这样的非不生非不灭即为「真谛中道」前一中道是由世俗上讲后一中道是由真谛上讲俗谛中道为非生灭真谛中道为非不生灭把此二中道合起来就构成了「二谛合明中道」本来离二边为中讲到这种程度也就为止了以上由「八不」联系二谛来讲中道以「生灭」为例有这样三种格式其它断常一异来出同样可以类推

总之三论宗的中道说著重在认识方面是他们对世界一切现象所作的解释特別是对缘起所作的解释他们以为有了中道的认识才能發生两种智慧「实智」与「权智」「实智」重在真谛方面「权智」重在俗谛方面二者相当于一般所说的「般若」与「沤和」(方便的音译)三论宗的这种中道二谛说也是从罗什僧肇以来关河旧说特別是用对「不真空」的看法为理论的依据同时他们也用此看法为基础来处理由染到净的一切施设应用他们认为染与俗相关谓虚幻(此指价值说即认为无真实之价值)应该离开它去追求有价值的净的方面所谓净也就是真是把一切都归为「无依无得」这一说法是吉藏所特別强调的因为当时他所对付的各家学说有多方面他不得不拿这样一个标准来与他们抗衡「无依无得」是相对于有所依有所得的偏见而言并不是一切都否定的虚无主义

三论宗的学说到了吉藏时算是很成熟了他的中心思想也比较符合印度龙树一系原来的精神但理解上也有某些错误后来別派兴起对它或吸收或批判此宗就逐渐衰微了吉藏的门下有慧远(蓝田悟真寺)智拔智命智凯(有二人其一称乌凯)硕法师慧灌等人都能继承其说慧灌是高丽人传三论宗于日本成为日本此宗的祖师硕法师门下有元康他对三论都作了注疏现存的有《肇论疏》元康门下的道慈再传三论于日本这样三论宗在中国传播的时间不长却在日本继续了相当长的时期现在也不传了

此外法藏(贤首)曾经帮助过日照三藏翻译据他传述日照的说法印度那烂陀寺(日照原住此寺)除戒贤外还有智光一大家他的判教也是三时不过以般若为究竟瑜伽为第二时恰恰与戒贤相反因此法藏与三论学的关系也很密切把它看作大乘的终教并著有《十二门论宗致义记》但法藏之抬高三论学用意在于对付慈恩宗说明慈恩判三时教把喻伽作为究竟乃是靠不住的并非有意地去弘扬三论后人由于法藏与三论有这样一些关系认他为新三论宗这是不恰当的

再次慈恩宗

在隋唐佛学的各个宗派中慈恩宗被看作最接近于印度佛学的这与他们的创宗者玄奘的学历有关

玄奘(公元六〇〇~六六四年)是洛阳东南的缑氏县人十五岁出家二十九岁去印度在去印以前一段时间他到过洛阳长安成都以后从成都出来又去相州(河南)赵州(河北)等地先后參学了当时有名的学者十三人学习了《涅槃》《摄论》《毗昙》(包括《杂心》《發智》二论)《成实》《俱舍》等经论其中《摄论》《俱舍》当时属于新学是由真谛在南方译传的而《涅槃》《成实》《毗昙》等又是一向在北方流行的因此可以说他对当时南北所传的佛学都作了研究但是他感到「各擅宗途」说法很不统一尽管当时有了判教但只是机械的把各家学说排列了一下不能说明它们内在的联后来大概受到了新来我国的印度学者朋友(波颇蜜多罗)的启發他知道印度有一个最大的佛教学府那烂陀寺又知道有一位大家戒贤正在该寺讲《瑜伽师地论》这部书通论了三乘的学说很有系统他认为可凭借这部书求得中国当时各家异义的融通并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就下定决心出国他历尽艰辛终于到了印度得入戒贤之门他除了学习瑜伽行的学说而外还对其他的学说例如唯识中观以及小乘各部的毗昙因明声明等等他也勤加学习据传记所载他所參访的名师有名字可考的就达十四人之多因此他的成就远远超过了当时印度的一般学者的水平玄奘出国求学的本意原想解决一向所感到的疑难问题因此他在回国以后安排翻译时一方面注意「纠正旧失」一方面又努力「补充疏漏」同时还在译场上随译随讲听的人做有笔记并根据所讲做了注疏他本人在印度时曾有《会宗论》《破恶见论》《三身论》等著作回国以后都没有翻译流传现在仅有各家注解中引用到的一些「口义」似乎还没有经玄奘自己认可过所以存在一些异议现在不谈他的这部分单就他翻译出的典籍来看他所传学说的全貌

玄奘从贞观十九年(公元六四五年)开始翻译到他临死(公元六六四年)的前一个月为止前后近二十年翻译工作从未中断他的翻译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六年(公元六四五~六五〇年)以译《瑜伽师地论》为中心同时译了与此论学说有关的著作如《显扬论》是此论的提要《佛地论》是此论發展的归宿《摄论》是此论發展的枢纽由此可见他是以《瑜伽》为一家学说的指针也可见他是怎样来讲述的这一工作的完成他出国求法的最大心愿算是满足了中间的十年(公元六五一~六六〇年)则以翻译《俱舍论》为中心遍及与它有关的著作如《俱舍》之前的《發智》《婆沙》《六足》《俱舍》之后对它批判的《顺正理》《显宗》等论这段工作算是纠正了以前对《俱舍》翻译的错误同时对于这一整个系统的思想作了介绍尽管这些书的分量都很大并不是他所推崇的为了学术的需要他还是公正地原原本本地译传了它在此期间他还翻译了中观一派的著作《广百论释》最后四年(公元六六〇~六六四年)则以《大般若经》的翻译为中心这部经应该说是由玄奘编纂的它全体有十六会从在他前后的有关翻译来看印度都没有这样的结构由此他将瑜伽的学说上通到般若就益见得渊源的深厚了玄奘的翻译不管属于哪个阶段他都注意学说的源流变化尽可能地作出完整的介绍这也可以看出玄奘的学问不但规模广阔而且根柢也是极其深厚的

再就翻译的文体说玄奘也超过了各家一般称之新译由于他对汉文和梵文的造诣很深所以译文做到了既信且达他又瞭解过去译家的缺点注意改进提高因而译本的质量超过了各译家的水平现在拿梵藏文本对照看他的译本基本上都正确但也有一些情况值得注意第一翻译所用的梵本在当时的流传中会出现「异诵」——即文字上有所不同这些不同有的是被有意地改动的有的是辗转抄错的因而也發生了理解上的差异玄奘对于不同的传本是忠于师承的如《唯识三十论》(即《成唯识论》所译的论本)的传本他译的是出于护法一系与其他各家就有出入因此说他翻译的正确乃是对其师承而言第二他对以前的译家的不同说法和译本当然会有批评但本人没有著述只是经他门下传播的其中有些批评未免过分了一点比方从前有些音译他没有注意到它的来源就批评说是译错了事实上旧译往往出自方言俗语与严格的梵语(雅语)拼法是不同的他仍以梵语来要求说这是译错或译简略了当然是不合理的第三从学说上讲印度各家前后都有变动特別是瑜伽行一派变动更大像世亲一个人早年与晚年的学说就很有出入更不用说一个派別前后的变化了由于时代的限制旧译保存著旧义与后来有所不同是很自然的如果一定要用后来的为标准甚至指责是译家译错了这样说也就过份了正因为有上述的这些情况玄奘的学说不能为一般人完全接受即在当时的译场上受旧译影响较多的人如法宝灵润等就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的门下圆测(新罗一系)并还提出了一些不同的说法来以后的贤首宗更对玄奘所传大加攻击如宗密(圭峰)等人甚至说慈恩一家只是追求名相风气浇薄连学风都给搞坏了以后还不断地有人批评但公正地说印度的佛学从汉末传来中国直到唐初的几百年间真正能够传译印度学说的本来面目的还要算玄奘这一家

慈恩宗是从玄奘开宗但实际的创宗人是他的弟子窥基窥基(公元六三二~六八二年)原来的全名不详当玄奘译出《瑜伽菩萨戒本》以后依据它为诸门人授大乘戒那时窥基得名为「大乘基」后来通称窥基(所据不详但在宋代即已确定了)因为他住在大慈恩寺一般也称他为慈恩大师

窥基很有才华但在玄奘门下还是后进他于贞观二十二年出家很迟才參加翻译工作尽管如此他对玄奘学说的阐扬發挥却是十分努力以他为中心竟形成了独立的一派窥基的门下慧沼(公元六五〇~七一四年)更作了廓清异说的工作对同门的法宝圆测道证文轨等都在著述中加以驳斥这样由于窥基的弘扬师说慧沼的廓清异论就奠定了慈恩宗的基础慧沼的弟子智周(公元六六八~七二三年)仅能守成而且活动地点只限于河南在学说上没有甚么發展此后这一派势力就逐渐衰微传承不明了五代和宋代虽然还不断地有人讲唯识因明但都不能独立成家说法也很零碎了

玄奘门下另有日本人道昭智通道昭初传慈恩宗到日本成立了法相宗以地方分这一系为南寺传其后在智周门下还有日本人玄昉智凤玄昉再传法相宗入日本成为北寺传法相宗在日本流传不断至今还有传承

此外玄奘译出《俱舍论》以后他门下的普光神泰法宝以及后来的圆晖等都详加研究盛行一时注疏和有关的著作有好几家并同以前真谛以来的俱舍师结合發展了一个方面的学问日本随著法相宗的传入也传播了《俱舍》所以日本人至今讲法相的还连带讲《俱舍》

慈恩宗的学说基本上是继承印度瑜伽行学派的相对中观学派来说它是用三性来解释诸法实相作为特征的在义净的《略明般若末颂赞述》一书中对此有过介绍分析一下三性说中的依他起性就能更加明白看出此宗的特点

依他起性的「他」指的缘起之「缘」主要为人意识中的种种习气这包括了种子功能等比较不显著的潜在的作用简单地说也就是人们积累的经验这样由于缘起说把一切事物包括客观存在的一切现象都看成为依存于经验的东西就构成了一类唯心论即所谓「唯识」因此唯识说乃是三性说所必然导致的结论

唯识说在印度经过无著世亲陈那护法戒贤亲光等各代一再加工已经达到了十分精致的程度由玄奘传来中国以后在他的晚年由窥基秉承他的意旨编译了《成唯识论》一书使这个学说的组织更加精密这一部书可以看成是慈恩宗学说的主要资料但并非唯一的资料如果从他们学说的基本精神来体会保存著玄奘所亲承的戒贤以及他所服膺的亲光等人学说的《佛地经论》一书倒是更为重要更加值得注意

从《佛地经论》来看慈恩宗的唯识说乃是归宿于「转依」上面的唯识说阐明一切客观现象都与人的经验联系著不能脱离人的意识而独立存在对于意识他们描述得相当丰富其中包括了很细微而又经常不自觉地在活动著的保存一切经验的基本意识这就是「藏识」(阿赖耶识)同时还有一种处在不自觉状态中的自我意识即「染汙意」(末那识)另外又有反映由藏识中的经验重新显现出各种各样的现象的表面活动的一些意识即前六识这种活动又构成新的经验并继续保存于藏识以后再显现而發生新的认识这样就构成了因果关系——积累的经验就是「种子」经验所显现的现象就是「现行」这二者互为因果联翩不断这就是瑜伽行派唯心论的构图

这一构图主要在表示现象之由来同时也说明人们为甚么会对这些现象产生颠倒分別以及如何由这种不正确的认识转到正确认识的在他们看来在实践上由染污的虚妄达到清净的真实乃是一个根本转变的过程这一根本转变的依据就在于「藏识」所以也称「藏识」为「染净依」表明由染而净的转变是在「藏识」上实现的转变的结果乃是由以分別为主的意识活动转成为如实理解的无分別的智慧(无那种执著的分別)而构成为一类转依这类转依的关键何在呢这要自觉地改变对于现象的看法即改变那种平常分別执著的看法而转过来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去理解形容事物本来的样子的概念有「如性」「真如」等它们都是离开所谓「实我执」「实法执」才显示出来的做到这一点就能發生那种有区別于染污的清净从这一意义上讲事物的本相也叫做「法界」(「法」指清净法「界」就是因「法界」就是「清净之因」)因此「真如」「如性」「法界」都是形容事物本来的样子的对于各別事物来说此相是种共同性的也就是说存在于一切事物上的共同道理以这些道理为迷悟依人们就可以由迷转变为悟从而形成为另一类的转依前一类为由染到净的转依此即为由迷到悟的转依这两类转依是相待相成互为条件的由迷而悟才能由染而净反过来也如此总之慈恩宗的两类转依说成了他们把理论运用于实践的最后目标

慈恩宗的学说对于唯识方面讲得特別详尽各处也照应得很周到在此之前的各家学说未能解释清楚的地方都给予了彻底的说明所以这一部分最容易使人们欣赏但是慈恩宗对当时及以后的佛学發生实际影响的倒还不完全是唯识说而是关于转依的理论从上述可见他们把染净依归之于心把迷悟依归之于理因此心不完全等同于理所谓心就是「法」所谓理就是「法性」(本质)不能把法与法性等同起来两者的关系只是不一不异既不能说是一回事又不能说互不相关这里还可以进一步说两者是能与所的关系在转依过程中理被看成是所缘心是能缘要由心思寄托在道理上然后才能推动依止的转变即以理为所缘才能推动转依但是这种说法与其他宗派有所不同例如天台宗以及后来的贤首宗禅宗等都倾向于把心与理完全看成为一回事他们不满意慈恩的就在这点上还可以说他们与慈恩宗發生分歧也就集中于这一点

慈恩宗对转依的分析也在他们关于种姓的说法上表现出来因为讲转依不论是就染净依或就迷悟依而言都要以人们的心为依据人人都有此心也同有此理应该是无所区別才对但是人们对于佛家学说的接受以及据此而發生的实践活动(信证)都不完全相同有的就根本不信因而随之而来的解证也有浅深程度和究竟与否的区別这样就有了五种姓之说以为出现这样一些差別在于他们原来所属的族类不同慈恩宗承认有五种姓其中三乘种姓是已经决定了的另有一种是不定即尚在变化中再有一种既非已定又非不定称之为无姓既然主张有无姓就牵涉到当时关于一切众生是否一律有佛性的问题这一问题由于涅槃师说的流行曾经一度有了解决这就是道生在六卷《涅槃经》译出之前就主张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及至《大涅槃经》译出证实了道生的推测因而涅槃师都相信这一说法但是后来陆续译出的《楞伽》《摄论》等又有了异说认为仍有种姓差別这一来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如前所说玄奘在国内接触到好些分歧议论感到无法决定所以要去印度寻找答案这个问题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印度所学的《瑜伽师地论》等都是讲有种姓的这样他在回国之前就考虑到这种说法与中国当时所通行的很不一致是否可以不作介绍或者稍加变动戒贤知道他的想法之后很不同意并加以责备(详见《瑜伽伦记》五十四卷)所以他回国后仍坚持五种姓说在窥基的著作中随时都要讲到此点特別是在《法华》的注解中与天台议论完全相反引起了与天台宗的一场辩论这是玄奘窥基在世时的情形其后慧沼更加發展了五种姓说写了《能显中边慧日论》对于当时持不同意见的代表人物法宝的著述《一乘佛性究竟论》作了详尽的批评这样在慈恩宗方面五种姓说就确定不移了但是也就在这一点上慈恩宗招致了別宗的反对攻击终至影响到它们没有能在中国畅行

看起来种姓说的争论涉及的是能否成佛似乎只是佛教神学上的问题但这一分歧的理论根据却在于「心」「理」之异同上「理」是从心的法性上来讲的因此还会推演到「心」与「性」「性」与「理」是否同一的问题后来在内外学说上都成为讨论的重要论题由此不应不予以注意

附带一说除上述几个方面外慈恩宗还介绍应用了一种新方法论因明学说由于当时译传印度重要著述的作者如护法清辩等都惯于用因明的格式来写作为了帮助理解所以玄奘特意对因明也作了介绍同时还应用因明使他们自宗的学说得到更好地宣传事实上因明的方法对当时一般思想界来说影响是很小的

最后贤首宗

唐初与玄奘同出于摄论师法常门下后来又专精《华严》的有智俨(公元六〇二~六六八年)智俨之通《华严》是跟当时长安至相寺的智正学的但他从《华严》中体会到的「別教一乘」(《华严》在全体佛经上的地位)和「无尽缘起」(《华严》所讲的缘起道理)等道理则得自从前地论师慧光所著的《华严疏》此外他还随杜顺禅师学过禅法因而能应用《华严》的教义重新组织了止观由此可见在智俨时已经教观并重具备有创宗的规模了他留下的著作有《搜玄记》(《华严》的简单注解)《华严一乘十玄门》(观的方面)《五十要问答》(解释《华严》的零星问题)《孔目章》等书从这些著作中还看到他吸收了玄奘的新译来丰富了自己的学说不过他对新译学说只看成是大乘的初步即所谓大乘始教后人还传说他对玄奘译的无性《摄论释》作过注疏但现已不存了

智俨的弟子法藏(公元六四三~七一二年)后来称为贤首(武后为他起的名字)他得到智俨的嫡传并对其教观学说有所發展当时武则天正利用佛教来巩固自己的政权由此机会法藏深得她的信任一时地位很高能在天台慈恩之外独树一帜他也參加过日照(地婆诃罗)实叉难陀提云般若等译师的翻译工作这些译师都译过与《华严》有关的经如实叉难陀新译八十卷本的《华严》日照与提云般若译过小品《华严》这对他的弘扬《华严》经义很有帮助

法藏学说的内容大体上没有超过智俨所讲的范围即会通地摄二家他的基本意图是想把当时所有新兴宗派(包括天台慈恩等)的说法熔冶于一炉尽管他表面上对这些说法是采取批判态度的贤首宗推为至高无上的《华严经》在群经中确有特殊处那就是从中可以看出一种极为深刻的想像它用「海印三昧」来描绘佛境形容世界上森罗万象的一切事物像海水一样地被显现出来一滴海水具百川之味因而一切事物就其关系来说都是「无尽圆融」成了一种范围无限广大而又互相包容互相贯通而无个別区分的大法界法藏在对它作解释时还贯穿了理事的关系即从个別的事来看可以有不同而从理来说则是圆融无碍在「一」中便包含了「多」这是他们对《华严》的说法其实这种思想大部分取自天台慈恩并不全是新鲜的例如把道理(理)实理(事)等概念同真如法界相联就是玄奘翻译时才固定下来的(以前也谈到「理」但不确定)玄奘把真如固定为理体把法界固定为法性法藏从別派里吸取一些东西他也并不讳言特別是在后来作为他学说主要部分的判教方面更把这些关系公开地说了出来

贤首判教主张五教说在智俨的著述中已有了对佛教作五种区分的议论但五种的名目还不甚确定他的思想根源有两个一是来自《摄论》梁译《摄论》卷八中对佛教有这样的区分小乘大乘一乘把大乘理解为不定乘(有的从声闻来有的从缘觉来有的从菩萨来)则有三乘加起来一共是五乘二是来自地论师慧光也有一种判教即渐说顿说圆说的三教于渐说中分三乘因而也是五分因此五教说从智俨就创立了到了贤首在这一基础上又吸收了天台的五时八教说重新加以组织终于成为小顿的五教他把小终相当于天台的藏天台有渐秘密不定的「化仪」贤首则吸收其中的「顿」他运用天台这些说法并不讳言而且加以推崇会通于自己的学说中

法藏主张教分为五是依「法」而立的另外他还就「理」方面由教开宗详分为十他既讲教又讲宗这就更具体地联系到中印两方的各个宗派了十宗是「我法俱有」(犊子部承认补特伽罗实有)「法有我无」(有部)「法无去来」(大众系主现在有的一派)「现通假实」(大众系说假部成实论也同)「俗妄真实」(大众系的说出世部)「诸法俱名」(大众系的一说部)——以上六种在教中属小乘下四种属大乘「诸法皆空」(始)「真俗不空」(终)「相想俱绝」(顿)「圆明具德」(圆)法藏的这种分法也是采取慈恩窥基的窥基早就把佛教开为八宗即此中的前八种六种的名称完全相同后两种窥基叫做「胜义皆空」(指般若言)「应理圆实」(指瑜伽言)名称虽异内容还是一样(參见窥基的《法华玄赞》卷一)由此可见贤首学说的主要部分是采取诸家说法加以组织而成的当然他判教的次第高下是含有抑扬的不会与別宗相同例如把慈恩列入始教把天台说成是渐顿而非圆顿等这就是说五教之说虽是采自他宗而其实际意义则有了改动

法藏由智俨的五教说改组成自己的说法在天台的藏圆的基础上又加了顿这一来就和天台的判教标准不同而这分法本身就存在著矛盾了天台宗的顿教归于佛说法的形式即所谓「化仪」(它与渐秘密不定是一个分类标准)而藏圆则属于佛说法的内容即所谓「化法」这样说法是合理的另外慧光讲渐顿圆三教也是就形式言没有分「化法」「化仪」所以还是统一的但是经贤首一变动解释顿教引了《楞伽经》中说菩萨修断无所谓初地十地之別的一个颂又引了《维摩经》中维摩以「默然」来体现不二法门的一段以为都是指的「顿教」这种「顿」是就内容讲的与天台原来依形式讲的不同从而造成了分类标准上的混乱

正因为贤首所说有这样一点疏漏所以他的弟子慧苑就加以批判以为五分法不正确而另判四教后来澄观(清凉)又驳斥慧苑替贤首作辩解说天台的四教无顿是因为那时尚无禅宗贤首所以別开的缘故是当时禅宗已开始抬头这些辩解实际还是改变了贤首的原意而以顿教随顺了禅宗未免有赶潮流之嫌(在清凉时禅宗已盛行)尔后圭峰更發挥了这一说法把禅教搞成一致这些都说明了此宗学说前后的变化

由上所述贤首宗一开始就不纯粹所以后来的变化也显得十分剧烈几十年中就改变了好几种说法贤首原想统一各家的说法但结果并未很好解决在判教方面暴露的问题就更为突出了

贤首宗的学说始终是围绕著「別教一乘」和「无尽缘起」两个中心思想而开展变化的

「別教一乘」说与判教有关贤首宗所推崇的是《华严经》认为它是一乘教与三乘不同但这种一乘教又与《法华经》讲的一乘教有別而是所谓「別教一乘」《法华经》中讲的一乘是「会三归一」因为佛在讲《法华》之前曾讲有声闻缘觉菩萨三乘的差別到讲《法华经》时则指出这些都是方便说究竟唯有一乘即佛乘并在《譬喻品》中用一个比喻来说明三乘与一乘的关系一长者有诸子在火宅中嬉戏不肯出来长者就在门外用羊车鹿车牛车来引诱他们当孩子们从火宅出来以后并没有给他们甚么三车而是一律给与白牛大车这就说明用一乘把三乘归纳起来了也就是说一乘三乘所说的道理相同只是浅深的程度不一所以称为「同教一乘」《华严经》讲的一乘与《法华》不同是三乘所未讲过的道理独立于三乘之外的所以称为「別教一乘」贤首就用这点做标志表明自宗超过了天台

「別教一乘」和他们的五时判教结合起来是这样的小教属別教之小乘即决定性的小乘始教终教顿教属于同教三乘其中「终」「顿」又是同教三乘中的一乘圆教就是「別教一乘」《法华》是同教一乘所以只是「终顿」因为它说的道理圆满所以也是顿但真正的「圆教」则是《华严经》——由于贤首的「顿」义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到了清凉又把「顿」同「圆」看成是一回事(从道理上言)以为《法华》也可说是「圆顿」但由于它属同教所以只能是「渐顿」《华严》则是「顿顿」这种说法又引起天台宗荆溪(湛然)的反对在《止观义例》中给予了痛斥

「无尽缘起」的理论则与他们的观法有联他们所说的观法到后来种类繁多名目不一主要的则是「法界观」和「十重唯识观」

法藏所著《一乘教义分齐章》中对于別教一乘的义理举出了四门三性同异因门六义——这两门是构成缘起说的原理十玄无碍六相圆融——这两门说明无尽缘起的内容三性异同和因门六义都是继承摄论师的在《摄论所知相品》后面用三性来解释某些矛盾的难懂的经文把中心放在依他起性上说依他起性同时具备遍计执性这是它染污的一面又具有圆成实性这是它净的一面染净二性在依他起上都有不过有显隐之差而已经文中有许多相反的概念被看成是一致的例如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等等现在用依他起一沟通就都可以理解了贤首吸收了这一说法并更进一步提出了三性同一三性一际无异的说法他们认为一切缘起现象都可以拿染净统一来讲染净也是真妄真妄相互贯彻真包括了妄(「真赅妄末」)妄中也可以看到真的源头(「妄彻真源」)真与妄净与染互相贯通由真见妄由妄见真所以是同一的这是据依他起来说的如果从性(圆成实)相(遍计所执)上看二者也是融通无碍的「性相融通无障无碍」其次因门六义则出自《摄论所知依》中所说的种子六义「种子」是甚么呢《摄论》提出了六种特征刹那灭(不断变化的)果俱有(种子生现行后它同时存在并支持著现行)恒随转(永远与藏识共存)性决定(种子的善恶无记等性质始终不变)待众缘(种子之成为现行要具备其他条件)引自果(种子只能引自类之果)贤首宗采取了这六义说法更用体之有空用之胜劣待之有无(待指对其他条件的关系)三类加以区別得出了刹那灭为空有力不待果俱有为空有力有待待众缘为空无力有待性决定为有有力不待引自果为有有力有待恒随转为有无力有待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进一步解释缘起法彼此之间的关系了法藏用这种繁琐的分析说明缘起法之间有同体有异体在异体上又有相即(同一)和相入(包含)等关系

总之法藏开「三性门」贯通了真妄又开「六义门」指出缘起法相即相入的关系以此奠定了他们的无尽缘起的理论基础这些思想都是从摄论师学说中吸收来的

另外「十玄无碍六相圆通」两门是说明无尽缘起内容的法藏的六相说是继承了地论师的说法《十地经论》一开始解释初地时就对于经文的十句式(这是《华严》的特点)作了一个凡例即用「六相」来说明每一种十句的关系并理解每一种十句的内容「六相」分为三对「总別同异成坏」用它去理解十句就是第一句为总其余九句是从第一句分化出来的別相第一句因是总的所以为同相其余九句是异相第一句为成相(略相或合相)其余九句为坏相(广相或开相)以此类推经中其余的十句都可以这样看贤首宗由此得到启發把这一格式推论到道理上并进而推论到这些法和法法之间的关系上认为都有这六相三对——因为全体与部分一与多一与一切等等关系大都不出乎六相的范围因此从文字上看出的六相被推衍到义理上构成的法上法与法的关系上从而见出错综复杂的缘起关系法藏在他的《教义章》里对此有一个总结性的颂说「一即具多名总相多即非一是別相多类自同成于总各別体异现于同一多缘起理妙成坏住自法常不作唯智境界非事识以此方便会一乘」

贤首宗在「六相」繁复说法基础上又进一步提出「十玄」就使缘起构成为「互相涉入重重无尽」的关系「十玄」的理论结构也是依据于地论师的说法《华严贤首品》举出了「海印三昧」与「华严三昧」来说明佛的最高境界而用以形容这两种三昧的就是「十玄」这样的轮廓此品中说在一微尘中有无量刹(世界)而这些世界又各自具有不同的情形有的有佛有的无佛有的染有的净有的广有的狭等等其中所显示的现象现象之间的相互关系如同「天帝网」一样——天帝网是印度的神话指帝释天宫殿装饰的珠网网上珠光交映彼此透视重叠无穷贤首本人曾把十面镜子摆成十方中间点烛使烛光在镜子里互相映现用来说明两种三昧所显示的景象经文的比喻虽简单法藏就是据此线索来构想十玄的又贤首宗的学说主要是讲无尽缘起它的理论是从三性六义六相方面著眼的这里又特別提出了「十玄」其根据就是上述经文的那种描写同时还參照了经中到处所说的「十对」(此十对名目经文前后有些不同)教义理事境智行位因果依正体用人法逆顺感应这十对之间又互相包含互相反映使形成的关系无穷无尽贤首由此基础提出了「十玄无尽」的说法「十玄」是性相广狭一多相入相是(即)隐显微细帝网十世主伴

「十玄」之说在智俨时就有了为了与贤首所提出的相区別智俨的称「古十玄」贤首的称「新十玄」从十玄的结构看开始表明「性相」无尽这是由三性而来最后则以主伴结尾说明这些关系之中还是有十次差別的这两条是古新所同有的事实上十玄只是说明缘起的复杂无尽关系而已但是这一说法跟佛家一般的四缘起说相比较显复杂多了可说是《华严》贤首宗的特別之处因为这种缘起归结于佛地心境的开展所以叫做「性起」缘起这个名目是从《华严如来性起品》借来的那品所说的「性起」本来是指「如来性」出现贤首借以指佛境的缘起出自「法性」(也就是「法界」一心)这个解释的含意有他们所描述的缘起就是「佛境」出于「法性」所以是最究竟的又是「称性」(同法性相顺)的并且是「清净」的对于众生讲一般缘起也应在性起的基础上讲这给众生一个方向即最后要符合于性起

在这里他们提出了「法界观」和「十重唯识观」的方法认为由此才能对「性起缘起」有所理解

「法界观」讲四重法界「事」「理」「理事无碍」(统一)「事事无碍」十玄就放在「事事无碍」观里谓之「周遍含容」各別的现象事物事物的本体本性理事无碍通过智慧瞭解到理为事之理体事为理体之显现所以理事无碍瞭解到此即可以瞭解事事无碍这是先通过理(自性空)与事融合为一再从理上见到与事的融通这样由理之作用于事事与事也就發生了联至于说到唯识观则把法界归于一心一切事都成了心中的概念所以在思辨中事事也可以得到无碍的解决所谓「十重唯识观」则是吸收慈恩宗五重唯识观再加上四法界观拚凑而成这样彻头彻尾的唯心思想虽然在「华严」中没有明文但是贤首受到慈恩宗以及《起信论》等的影响就走向了这样的极端

总之贤首宗的无尽缘起说把佛家所讲的缘起归结于佛境这一切都是出之于想尽管其中多少也接触到事物间的因果关系但就整个说来他们并不是从实际出發从中引申出规律来的只能看作是在想像中的某些事物现象的反映而已

初唐时期即已流行的《起信论》是在融会地论师摄论师不同说法的基础上讲止观的论著其后各家常用其说法来做对慈恩宗新译立异的依据这一点也正适合贤首宗的要求所以论中有好些说法就为贤首宗在组织和發展自己学说的时候加以运用了

贤首早就重视《起信论》他曾參照元晓《起信疏》写了一部《起信义记》在判教方面他把传入中国的经论分为四宗随相法执宗真空无相宗唯识法相宗如来藏缘起宗他认为前三种说法都不究竟只有最后一种才是圆满的这样就把《起信》判为最后一宗因为从《起信论》中可以看出一方面「如来藏随缘变化成阿赖耶识」如来藏即是「理」随缘变化成阿赖耶识就是万事万物属于「事」所以是「理澈于事」另一方面「又许依他缘起无性同如」「依他缘起」就是变化出来的缘起法是「事」它们毕竟空无是「理」所以又是「事澈于理」《起信论》把事与理的这两个方面的关系都讲到了因而最能说明「理事圆融」的道理根据这一点他们就把《起信》判为五教中的「终教」「终教」虽然还去「圆教」一间却是构成「圆教」的基础因为「圆教」讲「无尽缘起」「事事无碍」必须建立在「理事圆融」的基础上——事与事本身是圆融不起来的必须通过理才能实现贤首更进一步据《起信》中的心真如由理的方面来说不变随缘作为「三性一际」的根本原理而只有由三性一际才能说事事无碍所以他们就愈加重视《起信》了

但是《起信论》本系融会当时各家不同之说而成所以它本身就存在著许多矛盾未曾解决即以不变随缘的「心真如」来说即可以看成是一种单纯的「理」性(就道理而言)也可以看成是具体的「心」即心体心的本身但究竟是指理还是指心《起信》中就没有很好的说明所以在「真如门」中有「真如」在「生灭门」中也有「真如」这都是一些未得解决的问题正因如此贤首跟著论讲也就十分含混后人对他的说法会有异议其原因即在于此

贤首的议论后来经过他门下慧苑加以改订继之清凉(澄观公元七三八~八三八年)又对慧苑作了纠正恢复了贤首的一些面目

澄观本人的学问渊博他向当时的禅宗各派都问过学如南方的慧忠法钦等的牛头禅(牛头山一派)北宗的慧云南宗荷泽神会门下的无名禅师他都去请教过他特別钦佩荷泽一系的说法同时也很重视《起信论》此系的禅法主张人们都有一种「灵知之心」(即先天的智慧)只要在方法上掌握了这一点就一切都成了澄观即用「灵知之心」来解释《起信》的「本觉」思想另外还采用了天台一念三千的「性具」之说这样一来澄观虽然还是用贤首「性起」这一词但他却是以「性具」来作解释了

贤首的「性起说」认为佛的境界乃是净心所以「性起」是称性(顺性)而起仅限于净法的范围但天台的「一念三千说」却不然在佛心中善恶净染等无所不具澄观吸收了这一说法改动了「性起」的意义以为它也通染恶不仅是净善由此天台宗的议论重在發展性恶之义贤首宗也就随之说有性恶了此说见于澄观的《华严疏》(此释八十卷的《华严经》)疏中说心是一个总相由缘起上讲「悟之成佛」所起者为成净缘起反之「迷作众生」则为成染缘起「缘起虽有染净而心体不殊」这就说明「性起」不但有净而且有染了疏中还讲到「妄体本真故亦无尽以是如来不断性恶」这里肯定了染污也是无尽而且佛原来就有性恶「亦犹阐提不断性善」阐提不断性善这就是众生皆可成佛的根据既然承认一阐提也有善性则佛也不能脱离众生所以不断性恶这样他發展了「性起说」吸收了「性具说」中性恶的议论甚至在术语上也沿用了天台宗的了

贤首宗的这种说法对当时推行他们的整个学说有很多好处因为在他们的说法中包括了天台宗就使天台宗显不出自己独特的地方而相形见绌但是这时荆溪湛然已经成家对贤首宗采取了敌对的态度

湛然本与清凉有师弟关系清凉曾向他问过学湛然把贤首宗学说的重要典据《起信论》的思想特別是不变随缘的重要论点也吸收到了天台宗来这在他以前是没有的他并且对此作了不同于贤首宗的解释贤首宗认为不变而随缘随缘而不变正如《论》中以水与波为喻尽管波涛汹涌形象千变万化但其湿性(即水)不变天台宗则不是这样说他们认为不变随缘是一致的不变即随缘随缘即不变波即是水水即是波不必用甚么湿性来说换言之不变与随缘不是以湿性与水来比而是以波与水来比荆溪的这一说法是利用了《起信》的矛盾处以与贤首宗相对抗并且集中批评了这一点根据贤首宗的说法最终归结是有情有佛性无情无佛性因此他们所说的性起之性只能是心性而不是法性天台反对它认为性起之性同时也应该包括法性否则只能承认有情有性起而无情则无性起以至于不能承认二者均有佛性由天台宗本来的性具说看指的一念三千一切有情无情都包括在内所以天台批判贤首宗的重点是在于指出他们不把无情也看成有佛性(详见《金刚錍论》)这样尽管把他们自己的性起说同天台的性具说拉拢在一起事实上是不通的这样天台宗就维持了自己性具说的优越地位表示了更胜于贤首宗

清凉的高足圭峰宗密(公元七八〇~八四一年)又进一步把学说扩展了除运用《起信论》之外还援引了《圆觉经》《圆觉经》本是由《起信论》经《楞严经》而發展出来的它们的议论基本上一样只不过《起信》还是一种论现在以经的形式出现显得更有权威而已《圆觉》的要点在以圆觉附会灵知本觉而据此基点统一了当时所有的禅与教之说(天台宗讲止观教理也算是禅的一部分)因此天台的说法同贤首相比其胜劣可不辨自明

贤首的说法不是和某一家相比较而是规模更大统一一切的说法这由宗密作《禅源诸诠集》一事可以看得出来《禅源诸诠集》本书已佚但「都(总)序」还存序的内容大致是区分当时所有的禅为三宗教为三教禅的三宗是「息妄修行宗泯绝无寄宗直显心性宗」教的三教是「密意依性说相教密意破相显性教显示真心即性教」以三宗对三教可见教到了「显示真心即性教」宗到了「直显心性宗」都是最高的阶段这样使教宗统一了起来纯是由于对心性本觉的论点加以扩大的结果同时他们还依《圆觉》《起信》的说法作了更详细的阐明说染净法之由染趋净和由净转染各有十重构成了他们的心学以心统一了禅教的说法不用说也是借以显示华严天台的优劣的了自此以后《起信》的思想就同中国的佛学思想融洽无间更没有甚么异论(參考宗密的《序》和《原人论》)

宗密之后贤首宗的传承不明他们的思想受到禅宗的影响同时也影响了禅宗直到宋初才出现了一位著名人物净源在此中间是没有多大發展的净源之后他们的学说就不像天台那样有生气还另有發展而是逐渐消沉下去了另外华严一宗之学由贤首门下的新罗人审详传入新罗辗转传给日本良辩开创了日本的华严宗大张贤首之学至今犹存

本讲參考资料

  • 〔1〕《续高僧传》卷四卷十一卷十四卷十七卷十九卷二十(玄奘吉藏慧思智𫖮灌顶各传)
  • 〔2〕《宋高僧传》卷四至卷六
  • 〔3〕吕澂《慈恩宗》《华严宗》《三论宗》《天台宗》(见附录)
  • 〔4〕《中国思想通史》第四卷上第三章第四章(前三节)
  • 〔5〕灌顶《天台八教大意》
  • 〔6〕智𫖮《摩诃止观》第五卷上观心十法门中第一门
  • 〔7〕吉藏《大乘玄论》卷一卷二
  • 〔8〕佚名《三十唯识论要释》释「是诸识转变」颂段
  • 〔9〕宗密《注华严法界观门》《禅源诸诠集都序》(其中五~九各种可略阅)

校注

[A1] 系【CB】系【吕澂】
[A2] 系【CB】系【吕澂】
[A3] 系【CB】系【吕澂】
[A4] 系【CB】系【吕澂】
[A5] 系【CB】系【吕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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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 系【CB】系【吕澂】
[A11] 系【CB】系【吕澂】
[A12] 像【CB】象【吕澂】
[A13] 系【CB】系【吕澂】
[A14] 系【CB】系【吕澂】
[A15] 系【CB】系【吕澂】
[A16] 却【CB】郤【吕澂】
[A17] 系【CB】系【吕澂】
[A18] 系【CB】系【吕澂】
[A19] 想像【CB】想象【吕澂】
[A20] 系【CB】系【吕澂】
[A21] 系【CB】系【吕澂】
[A22] 系【CB】系【吕澂】
[A23] 系【CB】系【吕澂】
[A24] 像【CB】象【吕澂】
[A25] 想像【CB】想象【吕澂】
[A26] 却【CB】郤【吕澂】
[A27] 却【CB】郤【吕澂】
[A28] 却【CB】郤【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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