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南北各家师说(上)

讲授提纲

道生的佛学新解——涅槃师及其关于佛性的异说——成实毗昙研究的發展——成论大乘师梁代三大家——三论学的重兴与摄岭诸师

罗什门下诸英才中除僧肇外应推道生

道生(~公元四三四年)原系竺法汰的弟子年轻时即表现出有非凡的才能公元三九七年他到庐山向慧远问学当时慧远已接受了僧伽提婆所介绍的小乘学说所以他也间接地受到了影响他在庐山住了七年于四〇四年与同学慧叡慧观慧严等又到了罗什门下不久(公元四〇七年)即经庐山还建业(《肇论》所载致刘遗民书中提及此事《般若无知论》就是由他带去庐山的)

道生与僧肇是罗什门下两个最年轻的学生治学态度各有特点一般认为道生僧叡能观其大(通情)慧观僧肇深入细微(精难)道生的那种治学态度使他不拘于旧说常有自己的见解因此他回到南京后将他历年求学之所得如在庐山学的小乘关中学的龙树系大乘以及在从前学的有关经典融会贯通写出一系列的著作如《二谛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另外还有一部关于善不受报义的著作(原名不详)等等这些著作都不存在了从著作的名称看他的学说都是围绕著「法身」这一中心思想组织起来的

本来在小乘的毗昙学中已有了关于「法身」的说法在他们看来「法身」是相对于「生身」而言八相成道(由生到死的经过)乃是佛的「生身」佛死了以后(即入无余涅槃)「生身」没有了但不能说没有佛了佛所证得的真理所说的言教即理与教通称之为「法」的仍然存在有「法」在即有佛在因此说佛以法为身谓之「法身」大乘对于「法身」又有了进一步的看法在龙树学的《大智度论》中就有种种的解释因为这些解释随经而作没有组织不够系统前后对照起来就会發生疑问——大乘主张佛既与众生發生交涉同时又与各地(共十地)菩萨發生交涉在这些交涉中佛以甚么身出现就有问题了一般认为佛身分「法身」与「变化身」两种前者是实在的后者是方便应化的佛在与各种不同的人發生交涉时根据对象的不同是以「化身」出现的但这里又發生了问题这种「化身」有形质还是无形质呢「法身」是十分抽象的「化身」应该很具体这两者又怎样联系起来呢正因为有这些问题慧远就一一提出来向罗什请教罗什作了解释(均收在《大乘大义章》中)但仍然不够详尽因此道生根据自己学习得到的理解写了一系列的著作阐明其义

上述道生的著作都不存在了只可从別人引用里看到一些道生之说比之罗什已有所發展因此大家感到很新奇如僧祐在《出三藏记集》中对他的评价是「笼罩旧说妙有渊旨」旧说有解释不到处他都作了补充而且很深入除了法身这个问题外他还研究了与此问题有联系并且是从前有过辩论的问题如断惑成佛(悟道)的顿渐道生也有自己的新看法顿渐之说是与菩萨修行的十住阶次相关联的道生认为在十住内无悟道的可能必须到十住之后最后一念「金刚道心」有一种像金刚坚固和锋利的能力一次将一切惑(根本和习气)断得乾乾净净由此得到正觉这就是所谓顿悟按著旧说对十住的解释则是讲渐悟的在七住以前全是渐悟过程(即一地一地的悟)第七住证得了无生法忍(即对无生法有了坚足不移的认识)才能彻悟到第八位达到不退支道林僧肇道安慧远等都坚持这种旧的看法因此道生所说的顿悟是一种新的主张

道生的新说提出后引起了争执有很多人表示不同意如法勗僧维慧𬴊法纲等但也有人支持其说主要是谢灵运

谢灵运与反对者许多问答辨难后来收入了《辩宗论》(见《广弘明集》卷二十)他认为道生之说不应完全从佛家的道理去看它还包含著儒家的学说是会通了儒释两家才提出的所以顿悟的主张是正确的这是谢灵运的体会道生写的《顿悟成佛论》已经不存现在我们只能从谢的介绍中见到一个大概谢文是这样的「〔道生认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能照到寂(实相空寂)就是悟这是很微妙的不能允许有阶梯要悟即悟不悟即不悟但是这由积学就可以达到而其过程则是无限的因此不要自暴自弃倒应该勉励才对这是道生的正面主张在他看来「〔释氏之论是〕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方应渐悟」——佛家说悟(鉴生)之所以能成在于将烦恼断尽(累尽)这必须积学即是渐的过程这样说还不够应看一看儒家的说法「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儒家不讲圣道有无而只认为它玄妙颜回算是孔门的高才了但也不过是「殆庶」(接近于研究的意思)而已因此应该是一下子体会到「无」(借玄学的说法来表示究竟的空理)认识完全(周遍)才能达到「一极」(最究竟的道理)所以没有达到完全的认识以前只能是接近犹如十住菩萨最后才一下子「顿」得这样在道生的主张里就是取佛学的「能至」而不要「渐悟」取儒家的「一极」而不要「殆庶」因此调和了儒释两家就不仅仅是依著佛家的旧说了

谢的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因为他在南京曾与道生有过往来对道生的主张可能理解得比较实在同时现在见到的道生关于渐顿问题的零星说法也与谢的介绍契合如慧达的《肇论疏》引用道生的话说「夫称顿者明理不可分悟语极照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理智恚释」道生的顿悟说建立在理不可分的原则上断惑要悟悟即是证得道理理既不可分所以悟也不能二故理与智必须契合也就是说必须顿悟由此看来这不可能全是佛家的说法而是有儒家之说在内的谢灵运以这种观点替道生辩护道生并没有提出异议可能是得到他的承认的

法显(约公元三三五年~四二〇年)尝到印度去求法公元四一六年回到建业带来了《大涅槃经》的基本部分(全部二万五千颂中的初分四千颂)四一八年同觉贤合作译出共六卷名《大般泥洹经》经中说「佛身是常佛性是我一切众生(除去一阐提外)皆有佛性」这种说法是以前大乘经中没有说过的最早的大乘经类是《般若》进一步發展乃有《法华》《法华如来寿量品》中只讲到成佛以后寿量非常长远(人们所看到的佛陀活了八十岁这只是示现灭度而已)并未提到佛身是常到了涅槃类不但开始讲到「佛身是常」并且认为「佛性即我」这个「我」不是相对化人来说的自我或神我而是自在之我因此又超过了《法华》的讲法其次《法华》也讲到三乘方便应该归于一乘而为声闻缘觉授记但不像《涅槃》那样认定「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所以《大涅槃经》又是大乘思想更进一步的發展同时它还提出了「如来藏」的概念把佛以法为身的「法身」思想联系到「心识」方面就是说法身的本质不在法上而是以「心识」为其本原这就为瑜伽行一派开辟了道路是继龙树提婆之后大乘学又一次重大的变化这一点也是罗什在西域尚未及知的因此一经法显传来一般学者都感到珍奇特別是像道生及其同辈慧叡慧严慧观等亲炙罗什的学者们反应尤为明显道生原来对《涅槃》就特別有兴趣这时又有了新的体会从而提出了《佛性当有论》的说法

「当有」是从将来一定有成佛的结果说的从当果讲佛性应该是有《涅槃经》就如来藏方面立说本有此义但因翻译时对「如来藏」这个新概念认识模糊译语前后不统一意义就隐晦了道生却能够从中体会到说「如来藏」的用意从而提出当果是佛佛性当有的主张来此外在译出的部分经文虽明说到「一阐提」不能成佛但道生根据全经的基本精神来推论「一阐提」既是有情就终究有成佛的可能不过由于经文传来得不完全所以未能见其究竟对于道生的一些议论一般人原来已有异议当他提出「一阐提」也可成佛的看法后就更加激起人们的不满群加抨击以至于采取了戒律上的处分将他逐出建业

公元四二八年道生由南京到了虎丘(相传他在虎丘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石头说法使石头也为之点头)四三〇年他重返庐山就死于其地

当道生在庐山期间北凉昙无忏于四二一年译出的大本《涅槃经》(四十卷)传到了南京经慧观谢灵运等用法显的译本作对照润文改卷成为《南本涅槃经》(分卷减为三十六卷但品目加多了)在这一译本中果然讲到了「一阐提」可以成佛这证明了道生的预见是正确的于是大家顿时钦佩起来认为他是「孤明先發」关于「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也就算是解决了

道生在得到大本《涅槃》之后在庐山专门开讲因经文对于佛性见性(见佛性)等问题有了进一步的發挥而且很彻底这使得他以前主张顿悟的看法又有所变化他曾作过《法华经注》此时受到了新的启發便对旧注作了修订补充其中就發展了顿悟的看法

道生的主张在当时發生了一定的影响而顿悟之说对后世的影响尤深特別是禅宗禅宗讲顿悟尽管其来源和内容不全与道生之说相符但有不少相通之处所以有人认为道生顿悟之说为禅宗的先驱并非毫无根据

关于渐顿的问题道生之后还继续有争论始终未能定于一是如道生的同学慧观即坚持渐悟说著有《渐悟论》(现已不存)慧叡则支持道生之说著有《喻疑论》道生弟子辈能继承师说的有道攸法瑗以及南京龙光寺(道生曾住此寺)的宝林法宝还有后来的慧生(被认为与道生并列称「大小生」)直到齐代刘虬作《无量义经序》还是主张顿悟说(见《出三藏记集》卷九)

刘宋时(公元四三一年)将《涅槃经》的两种译本合起来改订成「南本」之际在元嘉年间(公元四二四~四五二年)还陆续地有和《涅槃》性质相类的经籍译出较早一些的是《如来藏经》(四二〇年译)其次为《胜鬘经》《楞伽经》《央掘魔罗经》《大法鼓经》等这些经典的译出对于《大涅槃经》的研究更为便利了因之《涅槃》的讲习一时甚为风行出现了各种说法和各有不同师承的一群涅槃师说

当时讲习《涅槃》的还兼讲《大品经》《维摩经》《成实论》等等这样就使佛学家认识到大乘经的种类繁多范围广阔同时在《大涅槃经圣行品》中讲到佛说有各种经类并依它们發展的次第作了安排「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佛说的经也是如此「从佛出十二部经从十二部经出修多罗从修多罗出方等从方等出般若从般若出涅槃」这里把《涅槃》与「醍醐」相比看成是最精华最究竟之说由于有这些说法佛学家遂产生了佛经的全体应有一个组织的看法尽管佛经的种类众多但应有其内在的体系理当得到相应的次第安排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所谓「判教」(对佛说经教的判释)的说法

第一个作判教的是參加改订《涅槃》的慧观他把全体佛说的经教总分为两大类「顿教」「渐教」「顿教」是指《华严经》(此经于四二〇年与《如来藏经》同时译出的译者为觉贤)「渐教」则由發展次第应用了《涅槃经》里面的议论分为五时「三乘別教」指最初的经教重点是小乘的《阿含》「三乘通教」指对三乘一齐讲的经教重点是《般若》「抑扬教」由于有由小到大和大小同讲的《般若》过程所以也就有了对大小乘分別高下的经教这指《维摩》《思益》等「同归教」事实上大乘并不排斥小乘而是三乘殊途同归这指的会三归一的《法华经》「常住教」最后说如来法身是常为最究竟的经教即《涅槃经》以上是「渐教五时」慧观这样的判教發生的影响很大特別是在江南一带后来虽有另外一些判教的说法基本上都没有超出它的范围

道生晚年在庐山改订《法华经注》时也有与「渐教五时」相同的看法他在《经注》的开头说佛家所说之教不出四种法轮并有其次第即「善净」「方便」「真实」「无余」与这个序相应的乃是《阿含》《般若》《法华》《涅槃》各经他也把《涅槃》看成是佛说的最高阶段

由于各家判教对《涅槃》地位的提高讲习《涅槃》的风气便盛极一时不仅建业成为讲习的中心庐山也在大力提倡主要人物是慧远的门下他们形成了一个系统如道汪道庆以及后来的慧静慧静又传法瑶其在建业主要人物是慧观和他的门下后来还有由北方青州南来的宝亮亮传法云僧旻智藏等达到了高峰三人通称为梁代的三大法师在梁代集成的《涅槃经集解》(此书尚存七十一卷似乎不是原本)中采取了当时流行的各家说法除了已经提到的道生法瑶宝亮等人外有有僧亮昙济僧宗智秀法智法安昙准等许多家这也反映了梁代讲习《涅槃》之盛到了陈代由于三论天台两家兼讲《涅槃》影响日大涅槃师说就此逐渐地衰微

以上是南方的情况其在北方《涅槃》的讲习也很盛行大本的译出原是由昙无谶在北京完成当时參加翻译的道朗据自己在參译时对经文的体会写了《义疏》很受北方学者们的推崇讲习《涅槃》的都以它为准则罗什门下的僧渊僧渊门下昙度道登等在讲《三论》《成实》的同时也兼讲《涅槃》后来讲经的还有从南方回去的昙准也自成一派到北周时僧妙讲《涅槃经》传授于昙延成为一大家影响直到隋唐以外北方还有「地师论」(讲《十地经论》)也兼讲《涅槃》他们和南方的三论天台兼讲《涅槃》一样是別有宗旨的他们是推崇《华严》的在判教时将《涅槃》判为渐教而位于《华严》之下这与南方视《涅槃》为究竟之说的大不相同后来由于「地师论」势力逐渐扩大北方讲《涅槃》的相形见绌也就日趋零落了

以上说的是南北涅槃师说的概况因为当时传习《涅槃》的各有师承不像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等定于一尊所以称他们为师说而不称宗派

在这些师说中共同议论到的「宗致」——即经的主要意义集中在「佛性」这一范畴内《涅槃》讲「佛性」是常讲众生皆能成佛都是以「佛性」作为立论的枢纽经文的份量很大像这样一种大部结构自然不会是一时完成的这从翻译的过程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法显最初的译本只是经的初分后来昙无忏译的大本(四十卷)也是分两次翻译的先译出前一半后来又回去取得后半部再行续译可见它的全书构成是经过了一个相当的过程的其中所讲的义理前后就不可能完全一致特別表现在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上

经的初分认为除一阐提外一切众生皆可成佛但在经的后分则认为一阐提也有佛性这正是在中国引起了道生一场公案的典据经文前后有如此两种不同的说法实际上是反映了印度社会情况前后的变化传来中国以后这种社会背景不明了们无从理解其实际因而只看成经文本身存在矛盾而已一阐提能否成佛这个问题必定牵涉到「佛性」这一范畴的意义即「佛性」的法体究竟指甚么对此经文中也有好几种说法

首先从佛学思想發展的历史来看「佛性」起源于「心性本净」的思想「心性本净」反转来说即是「性净之心」众生都具有这个「性净之心」也就都有成佛的可能所以叫作「佛性」——这里所说的「性」并非性质原文为「界」有「因」的意思以后有了种姓(族类)的说法就把佛这一族类称之为「佛姓」但在《涅槃》经内还是作为「佛界(因)」来译的这是「佛性」指心的原始意义其次心之能够發生作用需要一定的条件即「待缘而起」诸缘中最重要的是「境界缘」(所缘)换言之单有心而无境界(缘)也还不能發生作用既然要有境为条件才能构成「佛性」所以又把佛性的重点放在境界上即放在法的实相法性上这是「佛性」指境的派生意义《涅槃经》无疑是反映出这一情况的但它对这些意义讲得不够明确一忽儿指心一忽儿指境因此使得当时各家对「佛性」的研究自然产生种种的不同说法有的从心的方面理解有的从法的方面理解而且都能从经中找到各自的依据终究得不到统一

到了隋代吉藏(公元五四九~六二三年)写《大乘玄论》谈到「佛性」的意义把过去各家涅槃师的说法作了总结加上他自己赞同的一家共有十二家另外他的同门慧均(他当过「僧正」简称「均正」)著《四论玄义》(现存残本)也讲到各家对佛性不同的主张认为根本之说三家枝末之说十家共计十三家与吉藏的说法大同小异吉藏所举的十二家是

以众生为正因佛性在《涅槃经》内佛性的因义是多方面的就作为决定因的意义来说名为正因吉藏于此说只举出所宗并未提到它的代表人物今由其它材料确定主此说的为梁代僧旻

以六法为佛性五阴及其假名之人《涅槃》说为六法实际就是指的众生不过分析之为六法罢了此说代表人是梁代智藏

以心(识)为佛性这也属于智藏的说法因为众生扩大而为六法缩小则为心

以冥传不朽为佛性这指识神而言因为识神冥传不朽构成轮回的主体所以应以此为佛性主此说的以法安为代表

以避苦求乐为佛性这也是由识神思想而来识神在流转过程中有避苦求乐的作用此说的代表是法云

以真神为佛性上一家指识神的作用言这一家则是指识神的本体主此说者为梁武帝萧衍

以阿梨耶识自性清净心为佛性这种说法并非涅槃师说而是后来的地论师和更后一些的摄论师提出的

从当果上讲佛性就是从将来可以成佛这一点上说众生具有佛性这是道生的主张

从得佛之理上讲佛性就是说一切众生本有得佛之理为正因佛性这是慧令之说

以真如为佛性此说以宝亮为代表

十一从第一义空来讲佛性这是北方涅槃师的共同看法

十二以中道为佛性这是道朗的说法吉藏认为前面十一种说法都有缺陷只有此说最好

吉藏分上述诸说为三类第一类是一二两家他们所主张的佛性都是指人而言但因为有假(人)有实(五蕴)而分为二第二类是三至七的五家都是由心上讲佛性的第三类是八以下各家都是指理而言的换言之都是由境上成立佛性的「假实」「心」「理」这三类本质上有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区別这些在经文中都可找到根据吉藏是三论宗的大家由于他们根据般若强调无我空等所以把以「理」为佛性看得最为合理特別赞成中道为佛性之说以为凡是能体会到中道的正智(般若)的都有成佛之可能事实上吉藏以后佛性说随著瑜伽行大乘的發展其意义却转而侧重于心识方面去了这种由外境讲佛性之转向由心识上讲佛性正是适应印度佛学思想的必然發展不过在中国这些说法一直没有得到统一

此外在佛性问题上由于道生以当果为佛性的主张引起了学者们对佛性究竟是「始有」还是「本有」的探讨因为所谓当果佛性只是以将来可能成佛而推定至于就佛性本身言是「始有」还是「本有」仍然是一个问题道生的主张归结于「始有」其后別家出现了「本有」的说法这样「始有」「本有」的对立又成为佛性议论中的一个突出矛盾这两种不同的说法《涅槃经》内虽无明文提及却有暗示之处例如经说众生之有佛性犹如「力士额珠雪山妙药」只是不自知或不易寻找而已这就暗示佛性是「本有」的(见《如来性品》)经文有处反对「因中有果」的主张以为「卖骅值不卖驹值」——卖马的价钱不得把将来可能下驹的价钱也算在内这就又暗示佛性不是本有而应为后有经文本身既有不同的说法这就使「本有」「始有」两种意见更加对立起来以后有人企图调解这一争论认为二说并不冲突其实际是「本有于当」「本有」是对其未来当果而言但是正由于有当果乃推知其为本有这是从果追溯上去说的但是争论一直继续到了隋唐迄无定说并且被看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例如玄奘在国内到处參学發现了许多疑难这个问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之去印度与希望能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有关在高昌逗留的时期高昌王想不放他走他曾有一篇《谢高昌王表》说明他所以要坚决去印的原因是「遗教东流六百余祀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佛在双林树间临涅槃时的说法原来是一整体的)分成当现二常(却被分为始有与本有两种看法)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二道(指地论师)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可见「始有」「本有」的问题没有解决是促使玄奘去印求学的重要原因之一以后对这一问题还有争论甚至玄奘回国以后虽有所主张仍不能完全把人家说服

从南北朝初期随著《涅槃》研究的發展同时出现了《成实》与《毗昙》的两家师说

《成实论》是罗什在翻译大乘经论中间译出的一部小乘论书他为甚么要译这部论呢原来《大智度论》在解释佛说时往往是先分別法相而后再归结于法性空理《智论》用来分別法相的有好几种小乘毗昙如《發智论》《毗婆沙论》《六足论》《舍利弗毗昙》等这些毗昙多属于有部《智论》对它随引用随批评当时还没有大乘毗昙所以在解释法相时尽管对这些材料已经有所取舍但总感到还有不足之处到了罗什的时期即龙树提婆之后小乘毗昙继续有了發展例如源出于上座系的譬喻师就不拘守一家对有部提出很多批评因而出现了新的毗昙其中的代表作就是《成实论》这是罗什当时所接触到了的因为此论批评有部对理解《智论》很有启發和參考的价值罗什就翻译了它据《长房录》(《历代三宝记》)中引二秦(苻姚)旧录的记载《成实论》译于弘始八年(公元四〇六年)即在译完《智论》之后译出的后来对于这一译年有不同的说法如《论后记》说此论出于「大秦弘始十三年」「至来年九月十五日讫」如果承认罗什死于弘始十一年那么这一记载就有问题所以还是《长房录》的说法比较可信

此论译出以后罗什门下的昙影鉴于论的结构散漫(计二百零二品不分篇)就按照文义区分为五篇即「五聚」——發聚苦聚集聚灭聚道聚罗什门下另一大家僧叡对这部论很有体会如论中在破除有部处文字有说不清的他都能够辨別出来并为当时的人讲述但是昙影僧叡两人似乎没有给论作过注解对论有详细的注疏并加以弘扬的乃是罗什门下的僧导与僧嵩

僧导曾著有《三论义疏》和《成实义疏》并且还把两者结合起来讲述他后来从关中到了寿春(今安徽寿县)门下很盛參加听讲的过千人其中著名的有僧钟昙济道猛等再传有道慧法宠等这就形成了成实师说的寿春系流行于南方此外道亮与弟子智林也是《成实》的名家其说与寿春接近可能是属于一系的

僧嵩则从关中到了彭城(今徐州)其门人有僧渊再传有昙度道登惠记惠球等人既讲《三论》也讲《成实》以后就被看作《成实》大家而称为彭城系从当时的地域上看还是属于北方的因而其说流布于北方

以上两系时当晋末刘宋两代到了南齐又出现了一些知名人物如弘称(传承不详)门下的僧柔法迁(与彭城系有关)门下的慧次两家再传有法云智藏僧旻(称为梁代三大家)三传有两个宝琚(乌琚与白琚)这样梁代的成实师说就十分兴盛了三大家之一的智藏传给了龙光寺的道绰以后还有智㬭再传智脱智琰已是陈代的事了后来一直继续到了隋唐

总之成实师的势力是比较强大的从事《成实》研究的学者们一般都同时兼通其他经论因为当时已经知道佛学有大小乘的不同大小乘又有各种异说与部派学者们常想把各方面全部搞通因而研究时也就不拘限于一经一论不过各家的研究还是互有短长从学的人笃守师说因而成了各別的师说传承这种不限于一经一论的研究方法叫作「通方」即通达一切僧传中对此时有记载如《续高僧传》卷五《慧澄传》说他「从僧旻下帷专攻且经且律或数(毗昙)或论(成实)十余年中钩深索引这种学风与隋唐时期的定于一尊因而构成了宗派的有所不同所以只能叫他们作成实师说

尽管这时期有各家的成实师说有记载可考的注疏也有若干部(汤用彤著《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列出二十四种)但现在一部也不存在了只能够从一些零碎材料中看出他们的研究是有过变迁的先是研究广论其后变为研究略论前者为《成实》的全本后者为论的略本这是一个变迁另外研究的人又曾有过用旧论本到用新论本的转变这又是一个变迁

先说广略的变迁《成实论》原有二百零二品二十卷它的题材是譬喻师所理解的四谛之实即所谓「法体克实」譬喻师说与其他小乘各系不同的就在他们用自宗的道理来成立四谛法体的意义所以《成实论》的「实」就是指的四谛的「谛」此论学说上的主要特点是反对有部有部主张法体为有此论则认为法无实体只有假名所以后人判教也将此论归属「假名宗」这种说法的实际意义就在于它具有了法空的思想小乘一般都讲法有此论却讲法空所以在小乘中是很特殊的小乘虽然也讲空无我但是只指人空人无我谈不到法空大乘般若流行以后法空的意义得到阐扬成为学说上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因此一般判別大小乘往往用法空来做标准《成实》既讲法空后来的佛学研究者也就常用它作为通达般若的津梁因为要讲法空必须以破法有的思想作阶梯此论做了这项工作所以用它作为般若入门的书还是相宜的就内容看此论的思想也比较精细(所谓「思精」)例如小乘认为四大及其构成的色法都是实在的而此论则认为是假因为四大在实际上是没有的只可归结为坚动四种触尘罢了换句话说四大都是人们的触觉而地水火风则是假名这种说法与小乘一般认四大为实在的完全不同就结构看此论假设问答前后辩难解释相当巧妙(所谓「言巧」)由于它的思想与大乘接近内容结构又很精巧等等使本来只看作入门的书而研究的人却往往对它流连忘返意耽误了原初要由此而研究大乘的目的了齐代的文宣王萧子良有见于此特召集著名僧侣五百多人以僧柔慧次两家为首对此论要义进行讨论并将论文由二十卷删节为九卷这就是《成实论》的略本当时參与删节工作的还有僧祐删定之后他还写了一篇《略成实论记》说明删节的缘由又由当时的文人周颙作了一篇《钞成实论序》说明删节的用意周序写得比较详细其中说到了当时学术界的一些情况和研究状况颇有參考价值文中劝告一般研究的人说《成实》「文广义繁」不要因此而影响学习大乘之「正务」意思是说《成实》终非大乘家言只是一种阶梯所以不能与大乘经论等观有一略本也侭够了

以上是由广论到略论的变迁情况但是区別此论于大乘的看法实际上并没有产生影响一般人仍然分不清它是大乘还是小乘例如上述的梁代三大家就把它看成是大乘的一类所以称为「成论大乘师」由此也可见他们重视此论的程度了

另外新旧本的变迁在梁代三大家之一的智藏曾写《成实大义记》说到此论有新旧两本《义记》已经不存日人《三论玄义析幽集》卷三曾引述有这样的话「初译国语未暇治正沙门道嵩便賫宣流及改定前传已广是故此论两本俱行」两种本子有甚么不同呢主要在于「其身受心法名念处者前本名忆处者后本」从四念处的译名不同可以分辨新旧两本的差別既然译名改变了想见它的内容当然也有不同之处据智藏传论初陈述造论目的之归敬颂中有云「欲造新实论为一切智知」表示作者是要作一「新实论」的这就牵涉到书名的问题究竟是「成实论」还是「新实论」呢智藏的解释是「新是成之別目何则理始显曰新寻究理体实无成坏约教废兴义言成坏十六文言名《成实论》」云云但现行本《成实论》的这句颂文却是「斯实论」并非「新实论」可见智藏所见的是改订本现存的是未定本智藏据此加以提倡认为有「新实论」说法的为新本从而就出现了研究上由旧本向新本的变迁继之又由龙光智㬭加以阐扬形成为「新实」一宗后人对此不得其解遂认为形成了新的成实宗(如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新本旧本的变迁而已

下面再来谈一下毗昙东晋之末僧伽提婆在庐山译出的《阿毗昙心论》在建业大加弘扬毗昙之学曾经风行一时其后关于小乘毗昙一类书籍的翻译相继不断例如法显就由印度带回了《杂心论》并加以翻译(译本不存)到了刘宋伊叶波罗求那跋摩二人又前后重译过《杂心论》(译本也不存)最后僧伽跋摩于公元四三四年译成定本这就是现存本的《杂心论》

《杂心论》可以说是《阿毗昙心论》一书较迟而又较好的一种注解它会通了《毗婆沙论》中的不同说法对有部内部的各种异说也有所调和并且还是《俱舍论》的前身此论属于有部的一种通论性质的书并不拘于一家之言由于《杂心论》的翻译系到以前的《心论》重又引起了学者对毗昙的研究兴趣当时慧通作疏慧观參预了翻译慧观并影响了他的门下僧业法琚等都以精通此论而著名特別是僧伽跋摩的弟子惠基及其再传的慧集更能以《杂心论》为中心结合《犍度论》(即《發智论》)《毗婆沙》(北凉浮陀跋摩译出的百卷大本今存六十卷)加以弘扬在毗昙学方面遂能独步一时慧集每次开讲听者达千余人当时三大家中的法云僧旻也都跟他学过慧集还著有《毗昙大义疏》十余万言流行一时

但是毗昙师说尤盛于北方《成实》学者如僧渊智游都以精通毗昙而著名于时从西域高昌来内地的慧嵩原对毗昙很有研究来内地后复随智游学毗昙和《成实》所以讲得极好曾有「毗昙孔子」之誉在他门下的著名人物有道猷智洪等此外他门下还有志念一家对《杂心论》曾著有疏和钞影响也很大志念的门下有道岳𠎧慧休等传承直到隋唐不衰一直到了《俱舍论》的研究开展尤其是玄奘重译《俱舍》之后这一传承才告断绝代之而起者即所谓俱舍师

北方为甚么毗昙特別盛行呢从学术思想渊源看可能由于北方一开始就有《地持论》的翻译(昙无谶译)以后又有《华严》《十地》以及无著世亲的《摄论》《唯识》等书的译传而这一系统的思想与上座系有部是接近的它们在谈到佛学中心思想时往往著重于因缘方面毗昙学要构成一切法为实有所以对因缘也研究得比较细致因而有「因缘宗」之称由此可见毗昙师说盛行于北方且驾凌《成实》之上就在于它能善说因缘(六因四缘)而被当作一种兼学的论书發展起来的所以也只能算作一种师说

《成实论》的研究到了梁代达到了高峰当时的学者经常融会《成实》来讲大乘因之容易使人产生误解《成实》也为大乘的一类同时由于大乘学说夹杂了《成实》的思想也使大乘变得不纯了所以后来三论宗在龙树中观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他们所谓纯正的大乘学说而将梁代的大乘学者称为「成论大乘师」对其中进一步主张《成实》即大乘说法的人称为「成论师」三论宗主要是在北方發展的遂把「成论大乘师」或「成论师」称之为「南方大乘」事实上它所指的都是一回事

「成论大乘师」的代表人物即是梁代的三大法师开善寺的智藏(公元四五八~五二三年)庄严寺的僧旻(公元四六七~五二八年)光宅寺的法云(公元四六七~五三〇年)有时即以三个寺名来称呼他们这些寺庙都在南京三大家都精通大乘经论以及毗昙成实但是他们的成就又各有专长据后人的评定「开善以《涅槃》腾誉」「庄严以《十地》《胜鬘》擅名」「光宅《法华》当时独步」三人中光宅尤为突出他主讲的《法华》有独到之处發生的影响也大据《续高僧传法云传》记载他讲解之妙时无伦比他的说法曾由门下辑为《法华义记》(现存八卷半)此书流传到陈经高丽而传至日本日本统治者第一个讲佛学的是圣德太子(公元五七四~六二二年)著有《法华义疏》(这和他著的《维摩义疏》和《胜鬘义疏》并称为「三义疏」)就是在《法华义记》的基础上略予增减而成的中国的天台宗智𫖮以《法华》开宗著有《法华玄义》他对《法华义记》作了许多批评他所以要批评《义记》是因为「古今诸释以光宅为长今先难光宅余者从风」这是擒贼先擒王的一种用意也可以看出《义记》一书是受到多么的重视事实上天台的《玄义》也还是在《义记》的基础上加以扬弃而成无妨说是从《义记》中脱胎出来的正因为《义记》的影响这样大就相应地流传著一些有关的神话如说梁武帝因旱求雨志公进言请法云宣讲《法华》结果「感天华如雪」等等从传记上看光宅除讲《法华》以外还兼讲《成实》他所讲的《成实》与《法华》也很有关系当时讲《成实》的人都有《义疏》法云的《义疏》则是经(《法华》)论(《成实》)合撰共四十科四十二卷他究竟把经论是如何联系的疏已不存难得其详不过从他的《法华义记》中还有一些痕迹可寻

《法华》是说三乘归一的依法云的看法三乘归一首先是三乘归于大乘尔后才由大乘归于一乘《成实》不能单纯看作小乘而是具有由小入大的意义的这一点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就透露了出来他说「至如成实论者总三乘之秘数穷心色之微阐标因位杲解惑相驰凡圣心枢罔不毕见乎其中矣」这指出它不是单纯的小乘论又玄畅《诃黎跋摩传序》中也说「时有僧祇部僧住巴连弗邑并遵奉大乘云是五部(指小乘五部)之本遂得研心方等锐意九部采访微言搜简幽旨于是博引百家众流之谈以检经奥通塞之辨澄汰五部商略异端考核迦旃延斥其偏谬除繁弃末慕存归本造述明论厥号成实最终还是说到此论是由小入大的法云也不例外他的《义疏》想必也是这种看法法云一家可以视为「成论师」的真正代表人

至于成师的讲法是怎样组织的现在只能从吉藏的《三论玄义》批评中见其一斑《玄义》在《呵大执第四》里假设了衡量是否真正大乘的标准「大乘博奥不可具明统其枢键略标二意一者辨教莫出五时二者隔凡宗归二谛」这是针对「成论师」的主张说的认为他们在辨教和二谛方面的看法都不正确辨教就是判教因为当时的大乘是作为佛教全体中的一员了就应依判教方法辨明某一大乘在全体中应该占有甚么地位《三论玄义》以为成论大乘师三大家中开善在《成实》方面都是承受柔次之学相信五时大体与慧观判教相同而以经为代表即《三藏》《大品》(般若)《维摩》《法华》《涅槃》庄严一家则没有抑扬(《维摩》)在内如果联系到《成实》来看他们都将《成实》视为通教一类而与般若相成为综合五部的通论之作这种讲法必然要影响到般若的纯洁性因而引起三论宗最大的不满而要对他们痛加攻击

再从二谛的标准来看二谛之说由龙树中观开始以后的大乘即用它为组织学说的总纲三大家之讲二谛也体会了这一点却偏重于理与境的方面真谛俗谛都指理与境而言世间人认为真实的叫做俗谛出世间人认识到的真实则为真谛真俗二谛是相关联的都是在同一境上所见到的理只不过见有不同罢了这样把二谛统一起来就是中道割裂开来就是偏见在三大家中光宅更融会了《成实论》所说加以發挥因此一般把他视为《成实》二谛说的代表事实上《成实》讲的并不深刻而是光宅对它作了發挥在他看来统一二谛的中道应该有三种从世谛上看中道世谛之理不出三种假名(甲)因成假如「四尘为柱」一切有体积的物体不外色香味触四种感觉因素的集合所以是「假」而一般人却把它们看成实在(乙)相续假一切事物在时间上是相续的有前有后似成一体但并不实在因而是假(丙)相待假一些事物是在空间中构成的有长有短有高有下都是互相比较互相依待而成这也是假像一切假名不外乎这三种对于每一种加以分析都可以看出两种对立面相反相成的意义如因成假有部分与全体的对立因而是不一不异的关系相续假有时间前后的对立因而是不常不断的关系相待假是同类事物的比较因而是非假非实的关系所以从它们相反相成的方面讲就含有中道的意义从真谛上看中道真谛本身是无相谈不上甚么区別但真谛之说为真谛仍需要言诠因此无相与言诠也是相反相成的从而就含有中道的意义合真俗二谛来看中道俗对真而见共假真对俗而见其实二者统一不能相离这就是中道

以上是光宅根据《成实》發挥而成的大乘说开善庄严所说大体相同但他们在分析真俗二谛是否一体的问题上尚无一致的看法开善认为是一体庄严则不同意开善门下的龙光寺道绰也反对其说道绰认为就真俗二谛的相上看就不同世谛有生灭无常等相而真谛则否因此只能说二者不相离而不能说为一体这里所说的不相离也就和《维摩经》中讲的佛土一样同一佛土所见不同佛所见为净土众生所见为灭土这是由于能感之业有染有净只所感之果同在一处不相离而已

由三论宗看来上述的看法还是站在实有所得上的如说真假断常等等都以它是实有为前提然后才能谈到它们之间的关系至于究竟这一切仍应该归于无所得所以开善等所说与无所得还相去一间不能算是完善

总之到了「成论大乘师」的时候中国佛学在区別大小乘上比以前明确多了但他们所说的大乘乃是包括一切佛说在内的其中各部分的联系必须由判教来作解释这样有了判教的框框就会吸取中国已有的一切说法组成为中国人所理解的大乘学说从而与印度大乘如龙树无著等人的说法不能完全契合或者是格格不入这种情况在这时期已开始表现出来以后就一直存在于中国佛学之中了

在罗什与僧肇之后由于原为三论学附庸的《成实》研究风行一时形成了喧宾夺主之势反使三论的传承逐渐湮没无闻甚至影响到与三论有关的《大品》般若的研究也衰退了这从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说「至于《大品》精义师匠盖疏是使大典榛芜义种(义理的种子指大乘经言)行辍」不过所谓关河旧说并非完全绝响周颙本人就得到了一些余绪

周颙曾著有《三宗论》记载了关于二谛学说的三家主张此三都以空为真谛假为俗谛但在空假的关系上看法各各不同第一家说「不空假名」第二家说「空假名」第三家说「假名(即)空」周颙认为第三家意见正确前二则是「成实师」的主张「假名空」即僧肇所主张的「不真空」只名目不同而已这一点吉藏已指了出来其实周颙之说是从《肇论》中受到启發的同时还有僧亮的弟子智林也持同一的见解据说他在少年时就学得三论之学并传播了四十余年但无人理会他认为颙说乃是关中胜义怂恿其發表这些事实都说明了关河之学还是有人在那里提倡的并未完全断绝

但是真正够得上称为复兴三论学的首推僧朗他是辽东人宋末齐初(五世纪中)来南方居于建业城外山林齐永明七年(公元四八九年)明僧绍在摄山舍宅为法度(北来的禅师)建栖霞寺不久僧朗就来寺成了法度的门人法度在五世纪初死去后僧朗继续为主持并大弘三论对于当时的成论大乘师大加破斥分清了《成实》与三论的界限此后三论的宣扬影响逐渐扩大甚至梁武帝也讲述《大品》并以《智论》为注解从他的《注解大品序》文看采用了关河旧说大概就是由僧朗处得来的不仅如此他还选派了智寂僧怀慧令等十人专随僧朗学习三论其中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僧诠以后即住在摄山止观寺后人为了与「摄岭师」僧朗相区別称他为「山中师」僧诠门下的著名人物有四法朗智辩慧勇慧布称为诠公四友到了陈初慧布继续留居摄岭其余三人分住于城内各寺法朗住兴皇寺大弘三论并破斥《成实》当时《成实》之学以开善一系为最盛他们提出了新本《成实》形成了「新实宗」内部自由辩论异说蜂起因此法朗讲三论时不得不对这些敌对者的异说严加破斥而形成了他的独特学风以「弹他」与「显自」并重因为他居在城内听讲的人很多加上陈武帝的支持所以门下人才济济此后他的著名弟子就分布在江表荆州一带吉藏这一突出人物就出自他的门下吉藏后来成了三论宗的始祖追本溯源他的复兴三论是与摄岭诸师各代的努力分不开的

从僧朗经僧诠到法朗对三论学说重新作了组织与关河旧说已经不一样事实上此时旧说零落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了法朗的主要著作有《中观疏》被人尊为「山门玄义」此书已佚只在吉藏著作(如《大乘玄论》《二谛章》《三论疏》等)所引摄岭诸师之说里见到它的一些主要议论

「山门玄义」也是由判教二谛两个关键问题来讲的从判教看它根本反对成论师的五时说特別反对把般若作三乘通教置于第二时的看法在梁武帝的《注解大品序》里也认定五时说不合适这显然是受了法朗的影响此后几代的三论学者也都是照著法朗这样讲的如吉藏在《三论玄义》中《呵大势》的一节更是表示得非常明确它先引了「有大乘师言」的判教说之后就加以驳斥说「《大品》是三乘通教是亦不然《释论》(《智论》)云般若不属二乘但属菩萨若《大品》是三乘通教则应通属何故不属二乘般若有二种一者摩般诃若此云大慧盖是菩萨所得故不属二乘若依实相之境名为般若则三乘同观故劝三乘令并学之经师不体二种之说便谓般若是三乘通教」吉藏在这里驳斥了把般若看成是通教的说法同时也反对判般若为第二时的说法他说「但应立大小二教不应制于五时略引三经三论证之故知教唯二门无五时也以经论验之唯有二藏无五时矣」不过在梁武帝的序里他认为二教都讲般若还是相通的

从二谛看「成论师」虽也重视二谛但三论学者则更提高了二谛的地位法朗说「四论虽复名部不同统其大归并为申乎二谛显不二之道」并且说只要懂得了二谛各经论都可以通达三论学者反对「成论师」从理境上来理解二谛而主张言教二谛此说的根据出在《中论观四谛品》的颂文「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佛或依俗谛或依真谛来说法只在说法上区分二谛至于二谛的内容此品颂文更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前句指俗谛后句指真谛结合起来就是从因缘上讲二谛又说「亦为是假名」指从言教上说二谛都是假名所以叫假名二谛「亦是中道义」就是所谓中道二谛先有因缘后有假名消除了因缘与假名的分別就是中道不仅看到「假名」不仅看到「因缘」而且要不作这种区分统归之于「中道」成论师只理会到假名一层但不懂得真正的中道例如开善一家就曾经發生二谛之体是一是异的争论有的说体一有的说体异说体一的还有种种说法如以俗谛为体真谛为用以真谛为体俗谛为用另一种说法则是互指为体这些说法都将二谛看成实有其体在理境上作的区別其实以言教二谛来说说真说俗不过是佛说法的方便有所待而言的因而有时依真说有时又依俗说如成实师的主张以有无来说假定有实在的理境那么有是俗无是真这是对执著「有」的人说的对执著「无」的人也可翻过来讲以无为俗以有为真这种从理境的固定的意义上讲中道在三论学者看来只是偏见不懂中道至于他们自己则认为二谛合一才是中道因为事实上本来没有真俗二谛只是为了说法的方便区分为二而已这种讲法是正破「成论师」的同时法朗对其同门慧勇智辩二家仅知道假名即是中道不能正确的理解「山门玄义」也不以为然认为他们不是中道师而称之为「中假师」

以上是「山门玄义」有关判教和二谛两方面的重要议论此外僧朗不仅在北方学到关河旧说同时他还很注意禅法常常教人以无住无得这可以说是他把中道的理论应用于禅从而构成的中道观这种思想对以后的几代也發生了影响如慧布即去过北方向禅师慧可慧思等參学因而与此二家有许多契合之处慧布回到栖霞曾与寺内禅众专习禅法由保恭领导另外法朗门下有一位大明禅师很受称赞认为得到了法朗的心传大明后到茅山(今句容)讲禅法他的弟子法融也很著名由于这些关系所以后来天台禅宗和三论各家禅法虽各有渊源而思想上仍有一脉相通之处

本讲參考资料

  • 〔1〕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六十七十八各章
  • 〔2〕《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第十章第三节
  • 〔3〕《高僧传》卷七卷八
  • 〔4〕《续高僧传》卷五至卷八
  • 〔5〕《出三藏记集》卷五
  • 〔6〕吉藏《三论玄义》卷上
  • 〔7〕《成实师》(佛教百科全书印稿)

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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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2] 系【CB】系【吕澂】
[A13] 系【CB】系【吕澂】
[A14] 系【CB】系【吕澂】
[A15] 系【CB】系【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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