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宗——隋代佛家两宗学说略述之一

一 三论宗思想的渊源

隋代继承了北周的统治一开头就改变了周武破佛的政策而重新提倡佛教在隋一代四十多年时间佛教重新抬头的状况是相当厉害的新造的寺院达到三千九百余所重新度僧二十三万六千余人写经和修补旧经六百五十八藏造像十一万躯(见《法苑珠林》卷一百)但对于佛学有影响的却是以长安为中心而建立教学系统的一件事这是在当时流行的学派中选出著名的学者集中于通都大邑分为五众(五个集团)每众立一众主负担教学责任开皇十六七年间长安五众的众主可考的是涅槃众主法总童真善胄地论众主慧迁灵璨大论众主法彦宝袭智隐讲律众主洪遵禅门众主法应(此中地论是宗《华严经》大论即《智度论》是宗《大品般若经》的)从这上面可以看出当时学风转移的趋势隋代以前佛学界曾经有过轻经重论以致混同大小乘的情况(这可參考周颙《钞成实论序》)五众一立就矫正了这种偏失同时也使它们互相接触參酌义理自然得著折衷的结论另一方面当时新兴的学说像南方真谛所说而由昙迁北传的《摄论》北方罗什所说而由僧朗南传的三论等都没有来得及立为学宗但因为受了国家重视其他学说的刺激也都很快地發展起来吸取时论优点而另成独立的派別

原来大乘佛学的初传中国是以《般若经》一类理论为基础的经过鸠摩罗什的翻译宏通一转而有三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的说法般若理论强调宇宙万法的当体性空破除由于假名(即概念)认识所执著的实在而三论的立说则更發扬了性空而无碍于缘起的中道精神罗什的时代恰当乱世后来他的学说传承不大明了不过传承的正宗在于僧叡僧肇等系是无疑的僧叡一系初传僧导再传昙济就不再专讲三论而兼宏《成实》(旧说昙济得法于道生传法于道朗再传僧诠这都错误不可信)这大概因为三论的止观方法难详(例如三论里有关止观的《中论观法品》就因翻译的文义凌乱而无法运用)不如《成实论》所说的次第可据所以开了个方便就用《成实》来作中观的阶梯但一经提倡人们便不能很好地辨別学说性质的大小权实反成为喧宾夺主的情势倒是僧肇一系虽不甚發达却保持了理论上的纯粹性他们的重要思想像「性空自虚」「立处皆真」等(详见僧肇《不真空论》)都由辽东僧朗在北方得著传授刘宋末年来到江南其后依止法度住在摄山(栖霞山)传法僧诠保存未失诠门多才著名的有「四反」各各具有独到之处其中思辩俱优的上首是四句朗(法朗)次为领悟辨(智辨)三为文章勇(慧勇)四为得意布(慧布)就由这些人大弘其说而构成一个规模它的特点是离开了《成实》的夹杂思想成功纯粹的三论学沟通了《涅槃》《法华》等大乘经典的思想建立了不著两边也就是辩证的思想方法發挥了不真空(假名即空)的中道思想这样便为三论宗开创奠定了基础

二 创宗者吉藏

三论的学说传到吉藏便打开了局面成为一大宗派吉藏是安息侨民梁武帝太清三年(公元五四九年)生于金陵那时恰巧真谛在金陵吉藏的父亲携去谒见真谛便给他取名吉藏他又时常跟著父亲去听兴皇寺法朗的讲说很能领悟七岁便从朗出家一直留在那里受教十九岁他的学问就有了成就替法朗复讲發挥辩才博得大众的佩服隋朝取得百越(浙江福建一带地区)以后他曾移住会稽的嘉祥寺一个时期因此后人也称他做嘉祥大师隋炀帝大业初年他受请到北方住在长安日严寺这一段时间他完成了三论的注疏(《中论疏》是仁寿二年所出《百论疏》《十二门论疏》大业四年出)创立了三论宗唐初武德年间僧制腐败唐高祖在长安设立十大德来纲维僧众吉藏也在当选之列但不久武德六年(公元六二三年)他便死了享年七十五岁

综合吉藏的一生来看他从小(七岁到十九岁)即在义学争论的环境中成长所以养成一种好辩的脾气当他创宗的时期(大业四年前后)对于一代的地持论师十地论师摄论师诸家都是毫不容情地纵横破斥又和当时全国五众的第一摩诃衍匠且是三国论师(曾受过齐周三代尊崇)的僧粲公开辩论了几天数番往复终于取得了胜利另一方面由于他很早就显露头角经常受著皇室的礼遇便又养成他的骄慢性格他对信徒很能因物开剖所以财施填积凡有所营无不成就却是在小节上任性不拘所以后人批评他是爱狎风流贞素所讥临终他还作了篇文章《死不怖论》才死另外他生当世乱极烈的时候很多寺院都荒废了他带著人到处去搜罗文疏写本积满了三间屋子所以他目学(浏览涉猎)的长处是过人的他的著书征引广博如《百论疏》里引到的僧叡《成实论序》保存了有关马鸣龙树年代的珍贵资料就是当时佚文重被發现之一例吉藏有了这样特殊的凭借又有犀利的见解他创宗的议论表现于各种著述中会纵横自在独步当时并不是偶然的

三论宗由吉藏开创以后帮他恢弘的有他同门的慧均和弟子慧远他门下知名的还有智拔智凯智命等又有硕法师传元康再传道慈成为日本三论宗的正传但是三论宗在中国因为天台慈恩各宗和它相竞不久就渐趋衰微反不如日本流传的久远

三 宗本义的二谛说

三论原属印度大乘佛学中观一系到后来印度中观系学说的特点表现在用「二谛」(对于真理的一种相对的说法)为中心来组织一切理论(见义净《金刚经论释》附录赞述)但是中国的三论宗在开创时就已特別發挥到这层义理这一方面由于吉藏见解的深刻另方面也是受了那时江左流行的成实师学说刺激而然成实的议论是介乎大小乘之间它不仅主张人空还主张法空而以灭却假名空三种心为究竟这是一般小乘学说(从前译传到中国来的)里所不曾见到的它又强调「中道」理论对于宇宙万象的法体有无假实不作定说却主张离了这些边见归于中道这又是一般小乘学说所不能企及的作为这些义理的根本成实师却提出了对于二谛的相对看法即是「二谛」的论门(參照《成实论》卷二《论门品》)因此在成实学说最流行时期的梁代有关二谛的解释非常复杂像梁昭明太子辩证二谛义答复二十二家的问题可见一斑(參照道宣《广弘明集》卷二十一)在那些二谛说中间最重要的要算当时的三大家——庄严僧旻开善智藏龙光道绰所说了(其先还有光宅法云一家因为他的《法华疏义》特別流行信奉他成实说的反而减少了所以不再举他)三大家都主张《成实论》通于大乘正是那一时代的成实师代表人物他们看二谛是可以相即(或者说统一)的不过如何相即三家的看法并不一致庄严主张互为说二谛互为其体也就是说真假两谛体一而用二所以这种相即是不异的即开善主张中道说以为二谛同出一源同以不二中道为体这也就是说各各与中道相即所以他们讲的即是即是的即龙光的主张又不同他作异体说以为二谛相待相依这样来构成它们的相即这种即实际是不离的即在三论宗看来这些说法都不正确其初不管他们说的是同体或异体但都承认有个实体存在这就成为「性实」的说法而根本和「性空」的精神相反其次他们所谓真谛和俗谛完全在境界或道理上分別而境界和道理上说真说俗便会分出界畔根本谈不到纯粹的相即这是三论宗对于那些说法的总批评那末二谛应该怎样解释呢据三论宗讲这应看成因缘相待而有的分別所以只有假名并无实体这又应看作是对机立说而属于言教方面的事这就和成实师偏说境理的议论相反了如问三论宗这种说法的根据何在第一《中论观四谛品》有这样两个颂「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一以世俗谛二第一义谛若人不能知分別于二谛则于深佛法不知真实义」由此可见二谛完全是属于言教形式的至于怎样为谛谛是实在说法虽异而所对不同不妨都成真实所以青目解释这两颂说世俗谛明虚妄法但对于世间是实在第一义谛明法空但对于圣人是实在《中论》的说法如此另外《百论》的说法也是如此《百论》的《破空品》说「诸佛说法常依俗谛第一义谛是二皆实非妄语也」这些即是三论宗二谛理论的根据由此三论宗的二谛说里有「于谛」的名目这指于世间为实于圣人为实由所对成谛而言又有「教谛」的名目这指依所对说真实的言教才属谛的当体而言(有关二谛的各种理论详见吉藏《二谛章》)总之三论宗是要用对缘假说的二谛方便来显示诸法实相的无碍性空所以对于以境理为谛的偏见来说言教的谛其实并不执定言教(有这一层便和广州大亮法师所说决定以言教为谛的不同)另外显示方便虽用相待的二门而所显的实相终归于不二(有这一层便和成实诸师勉强用相即的说法统一二谛的又不同)这些都是三论宗说二谛的旨趣

四 判教和中观

三论宗在判教和观行方面也是依据言教二谛和实相无得的论点立说的这一宗看佛的所有言教一律平等并无高下因为言教是应病与药各有所适既然都能治病也就没有价值的不同了这可以说到了究竟显理无二免于有得和他们无得的主张是极符合的从另一方面看佛说的言教既然各于所对是实就不妨加以区別而有二藏(菩萨藏和声闻藏也就是大乘和小乘)有时还可以分判为三轮第一根本法轮是佛最初所说的《华严》此经谈一因一果举出一乘为根本其次由于根本说法不能普遍适用便有大小乘各种经典由一乘开而为三乘这是枝末法论第三究竟法论是佛最后之说即《法华》《涅槃》的会三乘归于一乘这样的解释把当时流行的重要思想像《十地》《法华》《涅槃》乃至《大品》《维摩》等都融摄无遗不过依然贯彻了言教平等的精神特別是以《大品》对《法华》等来说当时的成实论师和十地论师们也尝有意地予以抑扬的批判像成实论师以四时或五时来判教将《大品》等般若看成第二时十地论师以三宗或四宗来判教又将《大品》作为第二宗舍相教而三论则属于第三不真宗总归一句话般若三论都是不究竟的三论宗完全不这样看他们以为各种大乘所说无不归于究竟只是义理有正明有傍明像般若广破有所得正明无依无得佛性一乘等义都属傍明法华正明一因一果的一乘而无所得和佛性都归傍义同样地涅槃正明佛性常住而傍及一乘和无得并且这些经对机不同还有意地互相开辟这就无碍于它们的会归一趣等无高下了由此可见三论宗的判教和一般从抬高自宗地位出發的完全不同

再说观行三论宗以证得中道为标准建立「中观」法门而入手处便采取《中论》篇首缘起颂所说的「八不」看法这是要从不生不灭不断不常不一不异不来不出的八方面去体会缘起的意义从而认清诸缘起法的实际在离染趋净的过程里能正确地运用它们以达到究竟「八不」的看法可以有种种安排扼要地说不外于五句三式也就是联系著二谛中道来作区別所谓五句从实生实灭看为单纯的俗谛(一句)从不生不灭看为单纯的真谛(二句)从假设的生灭看为俗谛中道(三句)从假设的不生不灭看为真谛中道(四句)最后超过了这些由非生灭非不生灭两方面结合了二谛来看为二谛合明中道(五句)这里面的三句中道还可以详细些说生灭都是因缘假名所以说生生而不起说灭灭而不失这样理会不生不灭即是俗谛中道和俗谛的假名生灭相待而有真谛的不生不灭假名生灭既非生灭所待的真谛假不生灭也非不生灭这是真谛中道有为俗谛假说生灭空性真谛不生不灭两者不离生灭而不生灭不生灭而生灭这样构成非生灭非不生灭即是二谛合明中道如此解释也是和成实论师们执有实理来说三种中道是判然两途的至于所谓三式若其先著重有实法空实而成假这是第一式并假亦空是第二式不待空空而即假成空是第三式这又和当时周颙所传的「不空假名」「空假名」「不真空」三宗的说法相当最后所说即假成空或者不真空即《肇论》所说「立处皆真」这原是关河正传(指罗什在关中提倡的正义)三论宗的中观法门讲到究竟处当然会归结到这上面的

五 归于无得的方法论

三论宗用来思辨和批判一切的是「破而不立」的方法他们不留一点执著为他人所破这样归于无得的方法乃渊源于印度中观的理论龙树《中论》第四品末尾有两个颂说「若人有问者离空而欲答是则不成答俱同于彼疑若人有难问离空说其过是不成难问俱同于彼疑」颂文的大意是在以空无自性为根据的这一大前提下尽管立论争辩时所举不能概括净尽但意之所至无不包含再不会有例外来作为反对的论证这正同《广百论》所说「真实观一法诸法不二相谛了是空已则见一切空」所以青目解释《中论》那两个颂周总结的口气说这是依据空性解说一切的枢纽三论宗的破而不立正符合这层意思或者有人疑惑假使破了他宗而自无所立岂不是落空了吗这也不然因为破邪即是显正邪执若侭当然正义会完全显露所以三论宗虽不主张破外有立但于邪正的区別却极严格这里所谓邪执从外学小乘到大乘凡到了最后主张有少分所得的一概归在其中就中国一方面言外学最重要的是道家(这对佛家而说为最要)小乘是当时的毗昙成实大乘即地论摄论地持诸师依著吉藏的《三论玄义》所说一切有得的议论大都从本体论方面立说如道家之说「太虚」为万有本源意谓以无为本有生于无此即「本无论」极至大乘地论摄论诸师说有「真心」「藏识」亦复同于实体由三论家看来这些议论分別都属假名其实无得再讲「正义」有人法两部分依人而说正是出自龙树所说龙树创兴大乘是最契合佛意的依法而说正内外俱冥(内外议论概不滞著)大小同寂(大小乘说也无偏执)这才能符合正理發起正观灭除戏论断却苦轮而达到佛家理想的境地如此立说当然是极端發挥般若无所得的义理的

无所得就执著的对像自性不实而言它很和无尘(即唯识无实所缘)相似当时主张无尘学说的有新起的摄论师《摄论》为真谛晚年在岭南很用心的一部译籍经过他的解说宏扬弟子辈像僧宗慧恺等都能完全瞭解论意并曾到建康一带地方传播但被扼于成实三论诸师其说不行一直到了隋初昙迁躲避北周法难来南方从桂州刺史蒋君的家里得著传授后应隋文帝的召请住在长安大兴善寺开始讲传此论当时的人以为创闻一班耆宿大德如慧远(年六十五岁)慧藏(六十六岁)僧休宝钲洪遵(五十八岁)以至高年的昙延(七十二岁)都在那里横经禀义真属盛极一时因此北方摄论的学说非常流行至大业初年吉藏也到了长安他想和在江左一样用三论来压制摄论于是双方思想起了冲突特別是三论主张无得好像类似摄论的无尘关于这一层更不能不严格地表示态度避免混同因此吉藏作《百论疏》在《破尘》一品的前面加上个通论名为《破尘品要观》大意说尘(意识的对象)由想立三论的正观是破想不破法想息而法亡这和小乘的析尘观以为对象是从邻虚(即极微)所合成的不同也和大乘的唯识观说尘由识现的不同因为小乘看尘是实在的大乘看识是实在的一概归于有所得完全和三论的基本理论相反至于大乘唯识观的观尘观识显然有先后次第这和三论的主张尘识同时破斥也属两途所以三论宗对于摄论师说的批评是一往之谈未得究竟这样算是很扼要地划清了两家学说的界限

六 典据方面的略评

三论宗学说的要点前面已经列举现在从典据和思想两方面分別略加批评在典据上三论宗是反对成实和摄论师而主张归于无所得的《成实》一论性质比较特別依照玄畅替成实作者河梨跋摩(师子铠)所做的传记说跋摩先研究了《迦旃论》(即迦旃延尼子所著《發智论》是说一切有部的根本论典)宗旨以为都是枝末之谈无关教化的本源于是去跟僧祇部论师寻究根本澄汰五部商略异端而著成这部论书这说明《成实》思想的来源在于僧祇从律家所传的源流看僧祇原属一类的分別说部并非单纯的大众部分別说的理论在印度本土没有盛行只流布于锡兰所以后来从印度本土传播的大小乘典籍都没有《成实》思想的痕迹而我国学者也始终不能明白它的真相甚至有人还认它为大乘之说现在用锡兰方面的文献资料比较并按实《成实》所说的义理先举灭三心为灭谛一义而言分別说部原来主张有有情空和行空(这些等于別处所说我空和法空)诸蕴上面没有所谓有情这一法相是有情空进而诸蕴亦不成有为相是行空因为在灭定和无余涅槃的状态中诸蕴也是不存在的这些恰恰是成实家所说灭三心的注脚说没有有情即灭假名心说诸蕴不成有为法即灭法心灭了有为入无余涅槃就连空心也没有了分別说部虽未明说灭空心但含有这样的意思是可以推论到的因此小乘的学说里不但有我空也有法空只是它的究竟趋于断灭而已中国当时的学者因为看到地论摄论等说小乘不知法空所以误会《成实论》通于大乘惟有吉藏依据三论的思想论断《成实》决定是小乘之说虽然《成实》也谈到无得是究竟但是先有有情空三者之可得而后归趋于无大乘不然始终以无所得作方便根本和小乘是两途关于这些议论我们从典据上刊定吉藏的见解完全正确其次三论宗主张二谛应从言教方面说而不可依境理分判《中论》《百论》自然是这种说法的依据如果比较《成实》所谈它的实际意义益能显露《成实论》里也尝从言教一方面说二谛像《十号品》说「佛有二种语法一依世谛一依第一义谛如来依此二谛说故所言皆实又佛不说世谛是第一义谛不说第一义谛是世谛是故二言皆不相违」这些是讲二谛各別当理而不相混杂要问甚么是世谛甚么是第一义谛《成实论论门品》说「论有二门一世界门二第一义门以世界门故说有我第一义门皆说空无」现在推究《成实》这样思想的来源也在分別说部的主张里锡兰所传《论事》的《大品》第一章说佛有二种说法一为俗说一为真说如说有情梵等名相都属俗说如说无常等蕴处界等念住等则属真说有些人可从真说得益那末就为他们先真而后俗假使能由俗得益就为他们先俗而后真不管说俗或说真都是真实第一种真实称为「假设言说谛」它的内容是一般世间所承认的寻常道理第二种真实称为「真实言说谛」它的内容是诸法的如是相这些话正可用来解释《成实》的二谛说并还看得出《成实》二谛所诠的是二更一层也可以明白三论宗以言教分別二谛实际和《成实》不同它所诠的却是一事故说不从境理方面立论只有解释义理的方式才分別得出真俗因此三论宗对于《中论》里有名的「三是偈」即「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作这样的说明第一句解释假有即是俗谛第二句解释真无即是第一义谛这两种都是言说都是假设方便方便即中道因为中道要由方便才能悟入的三论宗如此解释典据上也算大体正确不过关于假名一层说得还不透彻偈文里的假名原作「取因施设」取即是受(感觉)由根和境相对而有所见闻觉知皆谓之受以受为因的施设相当于认识论上面的表象由此进一步發展才有概念三是偈的第一句泛指一切事物第二句说无实性第三句说只有假像无实和假像两义相反而相成这正是中观的宗旨所在而三论那样解释却将它遗漏了未免是种缺点最后三论宗针对著摄论师说破想不破法举阳燄水想作譬喻以为渴鹿见到阳燄误认为水其实只有水想而水的幻象如能去掉颠倒分別就可消灭因为能分別和所分別原是一同起息用不著像摄论家那样讲唯识无境而去境存识的这一种说法我们从《摄论》的本意上看并不十分符合摄论师真正的唯识说原将唯识觉看成境界觉一样也是势在必去的他们尝说这像暗中见绳显现像蛇蛇觉去了之后绳觉也应消灭因为绳子从好多细缕合成同样的不实在所以摄论师对识并不保留并且识所缘的境界也不像三论宗所想像的那样简单可以和想一同消灭就以像水的阳燄来说吧水虽不真实但在空气里有那种动摇不定的光景决非息了水想就会不存在的关于这一层本应有个交待而三论宗忽略了所以他们那种说法并不完备这些是从典据方面对三论宗所作的略评

七 思想方面的略评

其次讲三论宗的思想怎样从旧的思想發展而成这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它是直接渊源于僧肇「不真空」的学说的不真空意谓假空相即所以会将真俗二谛说成同缘一境又会發生去想存真以及除分別即显实等等的说法这些都可看成思想上自然的开展不过大乘佛学的真正精神不但在去想除分別而应该反转来依据无所得的实相更有所为所以说认识实相只是方便尚非究竟三论宗的思想并没有重视这一层就像他们解说假名仅仅泛指「名假」(《般若经》所说三假之一)至于实证以后运用假名来说教的「善权假」或「教授假」(也是三假之一)却没有特別提出以致有时否定概念(即名字)的作用而趋向消极说到实相常强调离言忘虑在实践上也专向这一边推进(其详见《破尘品要观》)不免有些偏失再讲到有关那一时代社会意识的反映来当三论宗思想酝酿的时候北方佛教学者间本有一种改革佛教的要求因为佛教传来中国表面为大乘理论而实际不脱小乘行径一向是退隐的山林的道教兴起之后找到这一弱点对佛教痛加攻击以为佛教破坏身可称三破另一方面由于佛教得著世俗大众的信仰经济上逐渐构成寺院地主的形态又为逃避国家赋税的处所就会影响到一般社会经济所以北周的统治者武帝由于卫元嵩的提议發生改革佛教的念头主张「一切皆道」即谓真正的道无处不在并不必拘拘出家的形式换句话说他就是要借口提倡大乘的精神来推翻佛教当时的制度这件事经过七年的争论(从北周天和元年到建德三年即公元五六七~五七四年)最后决定实行毁像焚经使僧尼还俗算是中国佛教史上第二次的破佛(当时表面上连道教一齐废弃但另立「通道观」以道教徒主持它而收容蓄发的菩萨僧)又过三年到建德六年(公元五七七年)北周灭了北齐连北齐的佛教一并破坏当时还俗的僧人多至三百余万这一事件發展至此可说达于顶点影响所及不能不激起当时佛教徒对于现实改变看法因之佛家学说中的实相观念曾在各大家的思想上有再加认识的共同趋势不过三论宗对这一点依旧走了消极的道路这应该是吉藏本人置身江南对于北方法难并没有痛切的感觉而越时不久隋朝又统治了全国重新提倡佛教恢复了寺院原来在社会经济上的地位这样很容易使人感觉现实是可以维持旧状而对于实相的解释不期然就偏向保守了(像「立处皆真」的理论每每会被误解为存在的都有价值这就便于主张维持现状的有所借口而佛学里一些从虚妄评价上不承认现状的积极思想如当时摄论师所传播的反面处处遭受压制不得發扬了)由这上面我们也可理会三论宗思想短长之一斑


校注

[A1] 却【CB】郤【吕澂】
[A2] 却【CB】郤【吕澂】
[A3] 却【CB】郤【吕澂】
[A4] 却【CB】郤【吕澂】
[A5] 却【CB】郤【吕澂】
[A6] 却【CB】郤【吕澂】
[A7] 系【CB】系【吕澂】
[A8] 却【CB】郤【吕澂】
[A9] 却【CB】郤【吕澂】
[A10] 锡【CB】钖【吕澂】
[A11] 锡【CB】钖【吕澂】
[A12] 锡【CB】钖【吕澂】
[A13] 却【CB】郤【吕澂】
[A14] 却【CB】郤【吕澂】
[A15] 想像【CB】想象【吕澂】
[A16] 却【CB】郤【吕澂】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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