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门教授习定论
本论分两门讲述,一解题,二释义。
一、解题
佛法实践,通称瑜伽。《显扬论》云:依止三摩缽底,發起般若波罗蜜多瑜伽胜行,即此正慧能到彼岸,是大菩提最胜方便,故名瑜伽。因知瑜伽为正觉之方便,亦即是般若。而三摩缽底(意云等至,定之总名,通于有心无心)则其依止也。定既为佛法实践之所据,其要可不待言矣。
稽之历史,佛学部派中,上座部最重定学。由上座派分有化地部,乃至旁及大乘瑜伽行系,对于定学之研究,皆称完备。而大乘谈定之书,则以无著所传《瑜伽师地论》《本地分》中《三摩四多地、修所成地、声闻地》等为详,余如《显扬》、《庄严》亦有谈及,但最精粹之作则本论也。论有三十七颂,经世亲之诠释,其义益显。
昔义净法师留印那烂陀寺,无著之学正盛,所传定学之书,即无著本论与世亲《止观门论颂本》(此论无释)二种也。本论独到处,在于定学教授之说,悉备其中。举要而言,如论初颂所举意乐、依处、本依、正依、修习、得果六门,即概括定学之本末。前四为定之依因,后一为定之效果,第五乃属正宗,专谈定之修习。其于定学,可谓详备矣。而六门中,特详定因,反复诠解,具备自他二方面(意乐门就习定者自身言,余三门通他)。
首举意乐,即颂所谓「求解脱者」,乃定学根本。定由功效分世出世间二种。世间定通于外道,效验不出生死流转,佛法中仅调伏烦恼不令暂起者亦为世间定。永断烦恼乃为出世定,以断三界惑则永出三界也。定之目的在求解脱,真正解脱为寂灭之涅槃(寂灭对烦恼而言),故必先有求解脱意乐作依据,期于出世。由此积集资粮,以至正依圆满,方为定因成就(正依圆满有三,即师资、所缘、作意,前二有待于外,后一则在于内)。
又四门中标举住义(即本依义),此谓直心专注。如有究竟意乐者,既得内外圆满,又必直心趣一所缘,然后乃成定因也。复次,通途对于定之次第时有疑难,据教,止观皆属于定,此二者先后次第若何耶?抑一无次第耶?此疑乃由不谙定因而起。
本论第三门列举九住之说,所以明未习止观之前,须有住为其因,亦即先有专注,始能修习止观也。此住虽似于止,但以作止观之准备,并非真正止观。是义独详于本论。若不谙此,直以九住为止,于是止观先后次第,议论纷纷矣。
如藏土宗喀巴大师,由其天资之高,用力之勤,深知当时所习定学与旧义未符(宗师生丁元季,西藏定学虽未中绝,而传授已失其真,故不信时说也),爰有《菩提道次第广论》之作,特發挥其先止后观之说,于教有难决处即以理断(论中历评当时藏中传说及中土禅宗),其成就不谓不高,但未全免于臆测耳。
无著菩萨于本论中,明说止观生起之前,尚有九种因住一段工夫,绝不可废,故谓为本依。以其属于教授之义,余论所未尝见(如《大论》、《显扬》等未显正教授故,皆隐没此次第),宗师亦不及详,所著《菩提道次第》虽依无著之义發挥,而定学次第论断,但凭理推,先止后观,终难尽恰也。由是本论教授(教授具四义,谓不颠倒、有次第、据教、实证)定学次第,翔实而谈,极为可贵也。
复次,关于定之自性(体性),前人亦有疑义,谓定与止观有关,止观又与定慧相涉,定之体性,果何属耶?宗喀巴大师书中,仍据道理,将止观分成二橛,以配定慧,谓禅度为止,智度为观。并于其书最后別开二章,取无著《瑜伽》之说以释止,取龙树《中观》之义以释观。一体止观,偏据两家,意存高下,此实由于有理无教之误(龙树无著之讲止观,各有其一贯之组织,不容割裂)。
若勘以本论,可知定因(九住)虽偏属止边,而为定之自体者,则不限于止。如论第五修习门颂云:「心缘字而住,此是心寂处,说名奢摩他(止);观彼种种境,名毗缽奢那(观)。」可知定之自性实合止观而说。所以颂又云,「复是一瑜伽,名一、二分定」定之自性,有一分二分之別,一分或止或观,二分止观双运。盖令心专注一趣,相续无间,圆满任运,是即为止。若于行相(心之行相)察其条理,是即为观。而此止观相依,则无先后,或由止而观,从一而趣多;或由观而止,徧观而趣一。如是一多无碍,调然自适,即定慧相资,止观双运之境。最后由定發慧,其先所重者加行智,其次为根本、后得。
至于方便般若之后得智,则由止观双运得之,为發慧之极致(方便用在利他,有赖于语言文字得其善巧。瑜伽学系之讲瑜伽,特重视此,故弥勒、无著、世亲均注《金刚经》,其经即谈方便般若者也)。宗喀巴大师以禅度配止,智度配观,复㓰分龙树无著之学,则所谓智,仅限于根本智,是亦违于毗昙家定慧相资为用之义也(中土禅学标榜般若禅,此乃果位之事,不能骤得。由本论观之,定有因修、正修、果修。禅宗所谓不思善恶,无思惟作意之止,仅属因修工夫,尚未及正修,宁能遽谈果修耶。宗喀巴于此亦有评途)。上举各种疑义,勘之本论,悉得正解。其为定学教授之要籍,又孤传此土,至足珍贵矣(通常教授口耳相传,不形诸楮墨,无著悲心著此,实为例外)。上解题竟。
二、释义
本论以六门教授,乃准据《大论.修所成地》组织之。《大论》就闻思修三地通说学行,均谓之修,但第三地独得修名,乃指定言之。盖依于散心为闻思,依于定心为修。修虽不出闻思,但心定之后,乃能深入体验,而有诸己、备于我,所以《大论》独于修所成地名之为修也。其文分四处七支,详为阐述。
四处谓四种区別:一「修处所」,即修之准据。二「修因缘」,即修所依。三「修瑜伽」,即修之随顺相应。四「修果」,即修之成就,出生大用(局部成就,亦谓之果,不必以完全之义限之)。
七支谓七种成分:第一「生圆满」,谓假立有情(即修定人),身心圆满,六根通利(此一支即修准据)。第二「听正法」(须是正法,且如理闻)。第三「涅槃为先」。第四「解脱慧成熟」(此三支即修所依因)。第五「修习对治」(此支即修瑜伽)。第六「世间清净」,第七「出世清净」(此二支即所修果)。
本论六门,准此建立,意乐圆满即修处所,依处、本依、正依圆满三门即修因缘,修习圆满即修瑜伽,得果圆满即修果也。组织虽同,而含蕴不无殊异。盖教授之义,不拘拘于经教,尚须參以无倒解说、方法次第、及证诸己之实验等,遂与《大论》同中有异矣。
次下六门,循文抉择。首颂总标,列举六门之目。颂曰:
此中「求脱者」、「修定人」,皆属假名有情,其实则指心,此义见于《显扬论》说现观处(彼论谓唯心能入现观,非我能入)。如寻究孰求解脱,孰积资粮,孰修学定,乃至孰成就定,皆不离于心也。本论末后一颂,列六门之名,与此颂所说六门之实相应,相互參照,意始瞭然。即第一门意乐、第二门依处、第三门本依、第四门正依、第五门修习、第六门得果也。
第一门意乐
此下三十五颂,分释六门义。初门意乐圆满谓求脱者,凡有四颂云:
习定意乐在于求解脱,而瑜伽定学大小相共,故此中云「三乘乐脱」也。解脱意谓离障,有情以心为主,是心于所知事不能如理如量,如有缚之者,以致不能充量尽用,是即为障。此有二种,即烦恼、所知。而为障之本源者,则在能持二障之执受识,此即心识深处之赖耶也。二障种习,为赖耶所任持,而后势力难摧,成为吾心之真蔽障。此亦如外种有所依能持之地性,乃得發生作用也。以是,解脱必赖转依,使其不复执持,则种习自归消失。是义仅见本论,实无著世亲学之亲切透澈处,或即所以为教授者也。
又二障中「惑种」即烦恼障,「一切种」即所知障,烦恼障能缚声闻乘人,余烦恼习及所知障能缚菩萨乘人。障缚有此差別,由于三乘人用心之量有不同。佛之用心,充类至尽,故一切种、习,皆为之障,皆应除遣。二乘人但尽一分心量,故除烦恼障缚,而遗余分,以不用处不觉其有缚也。人习气者,二障之余势,二障种子断己,犹存余势,如转轮骤止,犹余旋转。真正解脱即须并此习气尽离之,此唯佛之境界,不可语于三乘人矣。如是解脱意乐为习定之根本,全出于一己深心之感动,列为初门。
第二门依处
第二门依处,谓积集资粮,即修行之所凭借者。此从素养而来,非旦夕可致,故称积集(所积即修之资粮)。此有二颂,依据经说,略明四义。颂云:
此中四义:一者「种植善根」,如经所说,先应修习多闻。谓于佛说教义,随顺多闻,能受能持,而生信乐。契会于理,心地朗然,是即植种善根,名为净信,一切善法,由以增长。二者「无疑」,此由乐闻正法,思得其义,而决定胜解,故无疑惑。三者「除热恼」,诸见(五见)令心旁骛,能恼蔽心,谓之热恼。见中为害最甚者有二,即欲令他知与自起高慢,诸见及一切名利恭敬之心,皆从此出,即于正法胜解,应尽除之。四者「于法流清净」,除见犹属消极,对正法洪流,更须积极修学,庶乎心地日明,充量尽用,而底于圆满清净。此须屏除五盖(即贪、嗔、沈眠、掉悔、疑),无住生心,始不以听闻自足,而与理日益相应,渐备资粮之道也。
第三门本依
第三门本依,谓于住勤修习。定之原名曰三摩地,意谓等持,即平等执持此心,安住于境,不令高下之义。由是定之本质为善心一境性。善者,清净无染;心一境性者,谓心专一于境,能得其实,得境实相,而后用心有当,一切举止,始得向善、向上也。今说定之本依,其性质与修习次第果何似耶?曰:先令心习境而能住,逐渐引生于定。此串习能住,为定之加行。及其成就能住,则得定之近分,所谓外定(谓之外与近分者,別于根本定及安定也)或未至定。解释此门有十六颂,略举七义。初出名目。颂曰:
云七义者:一「所缘」,说心住处,即上文所谓境也。定之加行,不能缺境,有境而后有住,纵属无所有处、非非想处,亦有其境,是为习定根本。二「自体」,心于所缘境,习于安住,即构成定之自体。三差別,有自体即有行相,次第过程不无差別。四「作意」,乃思慧二心所复合之思惟作用也(慧心所之用,仅能明辨,而不知追求深入,故须有思心所助其造作)。由此可知定不离境,亦不离思,故正定有静虑之名,自异于木石之无知矣。五「心乱」,作意在求能治之正思,所治所遣,即是乱心。六「住资粮」,欲摄乱心住境,必借他力资助,所谓修住资粮也,此以戒为首要。七「出离果」,修定所趣,以出离为鹄的,即涅槃之异名也。
次下十五颂別释七义,初解住之所缘。颂曰:
瑜伽说定所缘,无论法行或信行,概以教为准据(通教者依法行,不通教依信行)。《解深密经.分別瑜伽品》,二十六门分別止观,初门亦谓「以法假安立为住」,即用佛所施设安立之教为所缘也。盖心不能无缘虑,但应取准于佛教,以得所知之事(如般若教云五蕴皆空,即示众生所应可知者)。
至于所知之亲切体验,则须经种种步骤,从初修至住定,凡有三种所缘:一「外所缘」者,非真正所知,但借以驱策此心令向所知,如驱牛羊之就樊篱而已。如是策心就范,与所知相顺,而为其近分,故名外所缘,如不净数息等五停心观皆是。二「上所缘」者,由近分渐次引心入胜,以求上进,故有境界次第(即地)之別,如心缘下地,以为苦粗障,缘上地以为净妙离等是也。由此逐渐上缘,调心驯伏,而达于真正所缘,即第三「内所缘」也。内指心言,所缘如不外求,而得诸心,则止于「意言所成之相」,即意识分別所生影像也。
闻思不离文字名言,至于实践之修乃能亲切体验。如闻思五蕴皆空,仅得概念;至行深般若时,而后切实体验其境地,即意言所成,唯识所现也(内所缘为所知事同分影像;真正所知,以赖耶相分为本质,所谓唯识性。然此不能骤得,必由意言过渡,故《摄论》谓意言为入所知相也)。
学定以前,有此三类境加行工夫,而侧重于内所缘,是乃瑜伽切实经验之谈。宗喀巴大师不详此教,将止观分成两橛,取《瑜伽》、《庄严》之说以释止,摭龙树之说以释观。不知瑜伽之谈止观,自有其一贯思想,即意言是。龙树立说,未阐斯义,焉能漫无解释遂为之配合乎。
又宗师所谓龙树学,实系清辨月称之学,二家一致诽谤无著系唯识之说,而主张外境,又乌能用无著内境止义,而配合余家外境观义耶(真正龙树学仍据内心为入道之门,与无著学不悖,故《广百论》云:识为诸有种,境是识所生,见境无我时,诸有种皆灭,说同《中边》)?又《瑜伽》、《庄严》两书之言止,略有出入,《瑜伽》不过略谈,《庄严》详说乃与本论尤近。宗师但就文字纂集,并未辨其差异。即如取《深密》之四种缘境说,对于根本之所知同分影像,不加尅实,即未能得其确诂。凡此,皆有可商量者也。
次解住之自体,有三颂半。颂曰:
住心之自体即自性,谓于所缘心不散乱,相契吻合,极其至,而成心一境性,此有三类,以三种所缘分別之。「明人」者,假名有情,实指心言。上谓心境契合无乱,今以无移与相续二义释之。无移,谓心于境无异缘,相续谓心境不暂舍,如是缘境周到无遗(即无余缘)。
初住外所缘,名曰「见境」,即见所缘相;如观不净,令心住彼,随处皆观其相。反之,观净(如《观经》说)亦然。次住上所缘,名曰「专厌」;见上地净妙离相,则于下劣境起厌离心,厌之切者其离速,故于下劣一心专厌,即得住于上缘也。三住内所缘,名曰「凝定」;谓心视之境,无待于外,缘境之心,亦不待他,如是心境自然相契,安住不移。
三解差別,心住之经历长远,自有种种相状显现,住心因以差別,今说其义。颂曰:
此中差別为九住,乃准据大小乘所共之《阿含经》而说。
颂文但出住相,未列其名。初住(奘译内住),坚持相,谓心驰异缘,未入正轨,必须勉强执持,使之就范。二「正念住」(奘译等住),即正流相,心已入轨,因势顺流,不令暂断。上二住心,乃相贯之初步工夫也。
三「覆审住」(奘译安住),心正流时,若有异缘间杂乱心,应当覆审牵挽,使归正轨。四「后別住」(奘译近住),即转得相,谓覆审后复令相续,转求殊胜(译文将殊胜译为差別,盖二字梵文不异而易误解也)。上二住亦复一贯,于心乱后,挽之回复,仍驱向前也。
五「调柔住」(奘译为调伏住),即心喜相,心散即觉,使之回复,如是御心有术,得调伏之用,而生欢喜。六「寂静住」(奘同),若心染喜乐,则涉烦恼,故又以无著对治,而成寂静。如上二住,同为对治品类,亦属一贯。
七「降伏住」(奘译最极寂静),即惑息相,谓于已生未生重障烦恼,皆能息除,而令心住于最极寂静。八「功用住」(奘译专注一趣),即加行相,令彼寂心常无间断,一缘而住。以上二住,亦相顺从。
九「任运住」(奘译等持),由串习加行,令心住境,渐次自然,以得定相,名为等引。如是九住,虽状态各殊,然均能于境不散、不异、不离,得为名住。是皆定前之加行,至得等引而后,方堪修习正定止观也(九住偏于止,而为止观之准备工夫,绝不可废。传译三藏中唯《解脱道论》略具其说,今特资以解释。瑜伽学出上座部,得此论,即可推溯上座定学梗概,以及佛之教人习定者为如何)。
四解作意,九住心由于作意为之差別。颂曰:
四种作意,同以荷负为性。荷负即是胜任,谓任事而能期其圆满成就也(奘译运转,谓令心循境,渐趣一致,为运转也)。作意即是思惟,有情之所贵于心者在思,思而后能造作。故就体言曰思惟,就用言曰作意。
此有四种:一「励力荷负作意」,谓初心𢘙戾,须勉强而行,由此爰有九住中之初住坚持相。二「有间(颂作有隙)荷负作意」,谓心趣境时,虽被余缘间断,而仍前后照应,令心不乱。由此作意,得第二至第七,共六种住相。三「有功用荷负作意」,谓间断时仍能还住,不碍道之胜进,此赖于功用加行作意,由此有第八功用住相。四「无功用荷负作意」,谓此心已住正念,任其自然相续无间,与境相契,由此有第九任运住相。此即四种作意差別九住心之义。但推究本源,仍在意乐之不中止,故知作意,又以意乐为先也。
五解心乱,有五颂。颂曰:
作意所以令心住境,与之一致,若有相违,即成散乱。故作意之用,要在对治散乱也。颂明五种散乱,谓外、内、邪缘、粗重及作意。若心离应缘之境,旁骛余事,为「外散乱」。若起掉沈味著,为「内散乱」。若修定时,寻思乡里亲属等相,为「邪缘散乱」。若修定者由身心损益,而生我苦我乐分別,则失定力所获之身心轻安,为「粗重散乱」(苦乐我执,为粗重所从出,因立果名,故名粗重散乱)。
若于所缘过分明察,即于事理法尔次第违越、失念,为「作意散乱」。对治此一散乱,惟有念心,忆前未乱时之状态,散乱即息。故念为定中不可缺者,真正之定,亦即以正念代邪念耳。(念佛法门之念,原为心念,即于正境思惟相续,自成条理,而复明记不忘,是亦止观也。)作意散乱中,又有趣向余乘或余定者,如习菩萨乘者忽乐声闻,学初禅者忽务二禅。前者退失成过;后者升进,可不除遣。此等散乱皆指示正行所对治处,为学必须知之者。大乘法中一部《般若经》,洋洋数百卷,教人用功处,亦不外对治十种散动而已。此义既极重要。故本论特详言之。
六解住资粮二颂。颂曰:
戒为定之资粮,住戒而后得定,故习定必先之以戒。是戒专对修定人所特有助力者说,即能为戒清净之因者,凡有四种:一「善护诸根」,谓根律仪,见闻觉知,皆清净无染,即正行于境也。二「饮食知量」,饮食乃资助身体长养精神之需,但以能消受为贵,多少分量,应与身心相符顺也。三「初后夜警觉」,睡眠为昏沈之相,与定相违,但于中夜行之已足,初后夜分应常警觉,勤修善法。四「威仪正念」,于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正念而住,所谓居处必恭也,如是乃能为精神凝住之助。
七解出离果,今于加行定位谈果,乃借果以明因也。加行趣向,在求出离,故名出离果。颂曰:
果有三种,依前三类所缘而说。缘外境时,得作意住,即系心正念,而于散乱境出离也。次缘上境,得世间净,虽未出世,然能伏烦恼,即得世间出离果。后缘内境,得出世净,谓缘此境永得出离,必趣于涅槃清净也。
第四门正依
第四门正依。由前三门各种因依,以总说修定之正依,不外佛言「多闻熏习,如理作意」而已。此可用三种圆满具足诠表:一师资圆满,二所缘圆满,三作意圆满。前二皆属于闻,有待师资之「展转传来」。人类之有文化演进,莫不由此而致,故积集先闻,深信前哲,绝不可少。但堪为吾人所禀承者,应上推于佛。佛灭而后,有相续师在,亦可为依,是即三宝中僧宝也。
真正师资,应具五德。颂曰:
此中多闻,谓有所禀承也。见谛,如闻而证悟谛理也。善说,教不倦也。慈悲,无染心也。常生欢喜,是乐说也。佛以治苦为教,导人以喜悦,举止怡悦,其如水流鸟鸣,自然成章。是故为师者,必五德齐备,然后可相续佛教也。
能教之人如是,所教之法,亦有简別,此为所缘圆满,其相有三。颂曰:
所教之法,属于作意境界,故为所知。此由师资而得者,须具三相,一「尽量」,
谓于事物范围,丝毫不遗。二「如理」,谓于事物条理,井然得当。三「明了」,谓于所知量理,明白无隐。通途所谓了不了义,即由此判,具三相,乃为了义。
合上人、法二者以成无倒正闻,更待思惟而致用,故第三为作意圆满。颂曰:
作意对象,不即文字,亦不离文字,乃由听闻而于心上如实所现之相,所谓意言是也。此种境界,文艺家亦能体会,如周览名山大川,蓄而为胸中邱壑,發而为腕底烟云,固随在而流露于文墨矣。文艺末事,尚且如此,况人生本则,讵可无显现于吾心者乎!所谓人生本则,即由正闻所生之意言。有此而后得大寂灭,故说为寂灭因(闻之等流果,寂之同类因)。
烦恼为心障、心染,若自觉有此障染,而求其净,此清净境界即名寂灭,亦名解脱。正闻意言,为「寂灭因」,于此意言上思惟,谓之「寂因作意」。又唯此思惟最为合理,故亦谓之「如理作意」。得此作意者,为作意圆满。具备三种圆满,定学之依,乃称完善,故谓之正依也。是三圆满,与前三门相应,盖前为准备,今则圆满耳。
释家与译家,对于作意圆满,各有其独到之见解,今略申述之。释家谓作意当以意言为据,而了法无性。法无性,即法无我,为意言所具体示现者。常人辨別事物,总觉其有自性,执为我或我所,而有人我执及法我执。由此苦痛渊薮,一切烦惑随增,人生自此多事矣。故佛教人依法之实,了法无性,以为对治。此于心中易取(现示)无自性法之意言,与涅槃相顺,为烦恼寂灭之因,烦恼息灭,即是解脱。此释家世亲解寂因作意之义也。
次辨其名,又有二解:一为一体释(奘译作持业释),谓寂因作意,即寂灭,即作意。以意言本身是无自性法(即因位寂灭),又是其作意故,此合能缘(作意)所缘(寂因)于一心而言之也。二为別句释(奘译作依主释),谓寂因作意,意云寂因之作意,即析所缘能缘为两者,而以作意系属于寂因也。(梵文解析复合名词方式,有一体释、別句释,前者谓一名虽有二分,而所指者是一事;后者则以所属关系言之。)上皆释家对于寂因作意独到之见解也。
其次译家之意,如论中小注云「准如是释,应云寂因作意,旧云如理作意者,非正翻」即是。译家义净留印十九年(较奘师多二年),正当那烂陀寺极盛时代,所学皆有禀承,故译书于诸名词,多所是正,而极有关于学说。今考奘译及梵藏文,此名皆作「如理作意」,而净师谓应作「寂因」,果何所据云然耶?勘「如理」一词,梵文作育尼奢 yonisā,以瑜 yu 字为语根,本有歧议,一为结合,一为从生。译作「如理」者,乃据结合之义,谓与理相合也。译为「寂因」者,乃本从生之义,谓从寂而生也(但梵作文字中,并无理字与寂字之义)。若以世亲之说解之,净师之改译寂因作意,实有深意存焉。
盖以如理言,此理(即涅槃与正道)似在心外,而须如其理以作意,此易使人向外追求。今以寂因言,则显示涅槃正道之理悉存于心,从心而生,应在心内。有此心,则有此理,心理相关,是以心之实相得体认一分,实践一分,其理亦即显现一分也。此种心理不二,由心体验之义,自是义净所主张,惜其仅于小注略存绪论,未及阐發也。
或者有疑:理系于心者,人各有心,岂非各有其理,究当何从耶?释之曰:心有同然,理无歧异,佛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自当以佛所证验,展转传来为准则。本论依《大论.修所成地》而作,《大论》之解定因,即以涅槃为先,故本论亦有意乐求解(第一门)、多闻积集(第二门)、寂因作意(第三门)诸义。所谓涅槃为先者,至少应具三种信念,一信其为实,二信其可能,三信自己亦应如是。凡此皆将涅槃安贴自心而言之。今改译如理作意为「寂因作意」,则此等意义皆可旁通,且瑜伽中观涅槃小乘各家之说,亦莫不相贯。故此一名词之译存,甚有关于学说也。
第五门修习
第五门修习,亦名有依,有者具足之义,谓具足所修学之轨范也。前四门均称为依,乃就所以学者而言。此门则由所学各种因缘,一一具足,而成为修学之规范,尅言其体,即八等至中四静虑也。四静虑亦曰四禅,为印度方言禅那之略称。雅言曰驮衍那,译云静虑,意谓寂静而能思虑,所重在虑,而不在寂(静虑犹沈思也)。八等至中惟四禅于虑偏多,故以为具足学依也(四无色定则静多虑少)。初颂曰:
四禅之区分有二类,一依寻伺而判,二依受而判。初禅,有寻有伺,二禅以上,无寻无伺;二者过渡之中间禅,无寻唯伺。寻、伺,为心境相接时所现之粗细分別相。心初触境辄有粗分別起,是为寻;相继有细分別,是为伺。喻如鸟飞,初振翼时为寻,空中回翔为伺。
颂以「意言」为寻伺之性者,应知「意言」一名有二种用法:一、心由闻熏所现之境,此作实字。二、为心对境界之分別,此作虚字(动词)用。今云寻求意言者,乃依后义也。二禅以上,悉无寻伺,则依身心之受更加区別。二禅中身心之安适较著,名喜。三禅安适渐隐微,名乐。四禅不作喜乐分別,名舍。如是四种静虑,为修定之规范。
又四静虑各有三道(方式),谓一向(一往之意)止行、一向观行、与止观双运。颂曰:
一向止行者,止之梵语云「奢摩他」,直译为「寂处」,即安心之所也。今从其据教之义解之(学定不离于教),谓依教所说,构成无分別影像,止心缘之,不作推求分別,是名无异缘,亦名无相。盖依文字,得其大体义相,心即安住,是谓之止。
一向观行者,观之梵语云毗缽舍那,毗有异、众、微细之意,缽舍那为观照,合云观彼种种境也。颂中「彼」字有二义,谓或指止之心相,或指止之境界相(观有依止起与不依止起二种,此处就前者而言)。
于此二相,作种种义理推求,成有分別影像。是故观行,乃对止之心相或境相,再加周详观察之谓。常途释此有六方面,即义(义理)、事(事体)、相(相状)品(品类)、时(三时)、理(道理),随一境相,皆应六种区別,真如儒家所谓致曲之功,审思明辨之用也。
复次,由止或观,皆可成四禅定,而触证心一境性。此以何证知耶?曰:身心轻安,无障无蔽,即是触证心一境性而达定域之征候(众生有粗重障蔽故不能证)。此以止观随一行之皆得,但必从加行之九住心而得等持为之引导耳。止观双运行者,谓先成就止,次成就观,最后住于任运行舍之状态。此其境界,非有分別影像,亦非无分別影像,而属于事边际,即佛教人所应知事本质之同分影像(与本质相似故)。若以止观双运为用,进而所作成办,是则止观所显之功德矣。此三类境(有分別、无分別、事边际),分成三道,准之而行,为瑜伽行。瑜伽义谓相应,即与教、理、果均相应也。
复次,由对治障蔽生长善法故,四静虑分为止观二行。颂曰:
障分二类:一粗重障,即心相续中种种烦恼,所谓五盖者是。二见障,即因境相所起诸惑。为对治前障故修止,对治后障故修观。去此二障、止观双运,即为真实之定,成办所作,而为增长清净善法之方便也。此净方便,复有三相。颂曰:
止观之行,由加行等持而起,亦由不失等持而相续,其间保任消息,全在能修三相:
(一)由心偏修止故,于境暗昧,谓之沈没,此时宜修策举相,令心起缘妙事,如观灭道谛法。此乃变易境界之法。或本以无分別影像为境者,易以有分別影像亦得。
(二)若心高举,则应修厌背相,使心沈静,如观苦集谛法。或本以有分別影像为境者,易以无分別影像亦得。
(三)若心不沈不掉,即不应用意,但可无功用任运现行,此即是舍。心相清净,乃为正定。此三相,能遮遣沈等过患,使盖障不起以成其净,故止观成就,随应修之,未可偏废。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唯用功者始克知其实在耳。
又止观清净,则得四种胜益。颂曰:
四胜益者,一出离诸恶,二爱乐善法,三知应住而正安住,四于诸所作而有堪能。堪能者,必无功用任运而转,乃为得之。
校注
【经文资讯】《吕澂著作集》第 C08 册 No. LC08n0007 经论讲要(下)(第12卷-第21卷)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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