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般涅槃经正法分讲要
《涅槃》经文繁广,今但揭橥大义,不作遂句解说。大分二门,一解题目,二诠要义。
解题目者,经名《般涅槃》,意谓圆寂。圆谓圆满完全,寂言寂灭寂静。就行事言,释迦此方应化,一期已终,示现灭入,名《般涅槃》。就得果言,即彼所得究竟圆满境界,亦名《般涅槃》。此经立名,即双显斯义。以示释迦应化事毕,最后乃以所得究竟实义,遗嘱众生。实可谓为佛教之结论也。
是经梵本,原有二万五千颂。今讲所取凉译之四十卷本。最后仍有残缺。全经分十三品,初五品自成结构,可以单行。凉译前,东晋法显译小本泥洹经六卷,凉译后,唐义净高僧传载会宁在印所见本,以至后来西藏传译本,皆为初五品自成结构者,是可证其足以单行也。昔时讲此经者,判此五品为三分,一神通变示,二种姓决疑,三正法实义。前二但为序说,第三始属正宗。
今唯提正法实义一分讲授者,乃因此分释佛之教,学者必须先知佛教之所以然,方于此学有所悟入。明教不外知法知义,就教能诠之形式言谓法,今所言法乃是正法。就教所诠之内容言谓义,今所言义乃是实义。合正法实义而佛教得其全,故特提此分以作讲习也。释要义者,依此分文意判为十一章,次下即分章列举其要义。
一、劝问标目
佛复告诸比丘:汝于戒律有疑者……何以故,今我广得深智慧故。(一卷、一至五页)
二、佛宝常住
当为汝说如来所得长寿之业……如于镜中见诸色像。(一卷、五至廿一页)
众生于菩萨行能学能行者,必于佛之圣德有向慕之诚,是即归依佛宝。同时又能率循正道,是即归依法宝。复能爱乐净行,是即归依僧宝。爱乐净行者,犹古人友善之意,盖德不孤必有邻也。故能行菩萨行者,必归依三宝。然德之可慕,道之可修,行之可乐,绝非偶然,此大经大法,乃亘古不受者。苟有众生,必有此大经大法,是即三宝决不失坏而有常住之义也。三宝之可贵,即此常住义。不知者,即不得谓之真归依,故此特提常住而言之。
云佛宝常住者,佛有二义。一依佛自得而言,此唯佛自内证知,众生无由知也。二依众生所感而言,则此处所说也。众生所谓常。就时间言,为命之长短,就空间言,为身之坚实。如是身命,各有因果。迦叶问偈,于此佛常,發为三问。以佛命因果为一问。云:「何得长寿?」此中长寿即为命果,云何得即为问因。佛身因果各有一问。云:「何金刚不坏身?」即问佛身之果,喻若金刚,示不坏也。「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即问因也。如是三问,佛常之义已尽。
先说佛命因果,此仍依众生报应通例而言。如以不杀生因,感长寿果,杀生则致夭促。盖嗜杀者之用心,唯恐他人之命不短,积习成性,乃为自身短命之因。如常怀虎狼蛇蝎之心者,發诸行即常狠毒以为人害也。佛视众生如一子,慈护之心,广被无极。世为父者,于己诸子,尚存偏怜,佛视无量众生,等同一子,如此极慈,故感寿命无尽。不独慈也,悲、喜、舍亦相应生起。乃至如经云「授不杀戒,教修善法」,安止一切众生于五戒十善,及入地狱诸趣,拔济众生令得涅槃。以是慈因,故获长寿。
迦叶于此有疑:若破戒毁法者,佛云何于彼亦能以平等心而视同一子耶?佛答:「实作子想,如罗睺罗。」所谓密迹力土碎盗听说戒童子如微尘之事,为示警惕,受化所作。但为护此大众故,于此毁法犯禁之徒,摈之而已。因此佛嘱,对未来毁法者,亦当驱遣惩治,不应姑息。是知慈者,亦不废惩处,如人以诸子受诸师保,虽杖者病死,亦不加恨,所以者何?为爱念彼,终无恶心也。如来亦尔,以无上正法付嘱国王大臣及四众弟子,于毁法者,须苦切治之。如是护法之行,亦如来之慈而得长寿之因也。
次就寿命之果言,佛寿八十,何谓长寿?须知佛之寿命,于诸寿中最上第一。如大海水,众流所归。今示八十即入灭者,意有所为。众生心理,厌故喜新,见佛长住,则视同平常,不知可贵。佛为警觉众生,故示灭耳。然此常非同梵天等常,故以牛乳醍醐为喻,意谓唯佛真常。众生由常住二字体认如来,乃为真修佛想。世间一日不毁,有情一日不灭,即有最高典型之如来。所谓圣人人伦之至,佛实有情之至也。
若以灭相观常住者,佛即现般涅槃。此灭相即是法性,乃佛之本然性,如来入灭,亦所以显法性常住而法非常也。至涅槃境界,则非凡思所可推测,如无想天,须达其境界,乃自知之耳。又于佛常之义,亦应依法僧一体修习。盖三宝俱常,不相舍离。为有情永恒归处也。
次说佛身因果者,谓如来之身非杂食身,乃为常住不可坏金刚之身。凡夫血肉之躯,由分段物质所滋养,即杂食所集,故极危脆,真正佛身反此,是谓法身。法指种种功德,功德则由证诸法实相而得。德者得也,若能证诸法实相,即为有德。然证实相,须具正智,故法身者,即由智证功德积成之身。身有三义:一集聚诸功德义;二为应化所依义;三以实际为自体义。如次为果相、因相、自相。以是义故而云佛身坚固不坏。盖诸法实相,永久不变,由此所得功德,亦复永久不变,故谓之常。
若依外形观之,佛身不异常人,然佛非以此为身也。经云「莫谓如来之身,不坚可坏,如凡夫身」云云,随即以百句明此身所依实相不生不灭等。凡心不出生灭等等分別,各有所蔽,滞塞难通,故堕入相待之边执,于法实相,终无领会。诸法实相,唯依中道而得,中道之义,必须超出常人分別,故以百非为言。经复于此结云:「如来法身,皆悉成就如是无量微妙功德,唯有如来乃知是相。」是知佛身坚固如金刚者,乃就法身立说。如是法身佛,非心外可得,但由佛之示现,引發有情自心之归向,与常住相应,而知世间定有佛常住也。此段解答第二金刚不坏身义,以明身之自相、果相。
次下言法身之因,解答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义。能诠实相者为佛之言教,故先于此,应具信解。是以法身之因在能护法。有法,即有依之能证者,所以胜鬘入道先發十大愿,亦由受持正法而起也。末世护法,则应重戒,在家出家,二众行异,如经应知。至于云何护法,乃在「具正见,能广大宣说大乘经典」。又云:「菩萨应当如是善学正见正知,若能如是了了知见,即是见佛金刚之身,不可坏身,如于镜中见诸色像。」如是由因见果,能具知见,即无异见法实相,无异见佛,而能自得金刚不坏之果也。综上三番问答,佛常之义昭然矣。
三、法宝常住
名字功德品起……欲断烦恼诸结缚者当作如是护持正法。(卷三,二十一页至卷五,二十三页)
法字在印度,尤于佛教文献上含义甚广。其中最要者为规范一义。此处之法,即指佛说之言教,然谓之常者,以佛教所诠,无不以涅槃为宗,涅槃是常,故此能诠言教之法,亦是常也。兹释教法常住,略由显隐两方面明之。显即经之名字功德,明说此经教法即是常。隐即法之微密意趣,则言教所诠之甚深义理。盖于文则显,其义或密,合此二义,诠常乃备。
所以迦叶问偈,亦分两种,初问云何于此经,究竟到彼岸,即就显常致问。法必能到究竟,故谓之常,世事亦以究竟为常,否则仍有变化。今谓此经能到彼岸,故此法常。次问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即就隐常致问。法之意趣,闻者解有深浅,故须广说。《法华经》云「开方便门,示真实相」,即此开密广说之意。谓佛说泛应曲当,随处皆显示涅槃常住也。
本经名字功德品,谈法宝显常之义。佛之一切言教中,无有胜于此经者,故即举此经为例。经名《大般涅槃》,从文句说,十德具备。所谓上语亦善,中语亦善,下语亦善,义味深邃,其文亦善,纯备、具足、清净、梵行(奘师后译作初善、中善、后善、义妙、文巧、纯一、圆满、清净、鲜白、梵行)。如是言教,实惠无量。
初之五种,文无虚语,都具义益。后之五种,堪以实行,非托空言。故称此经为金刚宝藏,满足无缺也。众生于此能闻能信能行者,义益无穷。所谓闻是经名,不生四趣,必得究竟。盖众生之苦,在浮沉有海,其因实由四魔断毁慧命所致。由烦恼魔,众生趣向恶行,而堕恶道。由取蕴魔,使众生杂食身,沾著不脱。由死魔故,行于死道,以有义之身,作无益之消磨,如庄周等乐死途而不返,丧生人之正义,实慧命之魔。由天魔故,安于欲天自在变化,不更求胜进出离。唯有涅槃行,于此四魔乃能究竟降伏。
故众生能由于此道者,必至大涅槃,乃放舍身命也。故此经就其名字功德言,必令听闻信行者,到达究竟,故谓之常。众生之行,不外流转还灭二途,非此即彼,无中间处。而法宝常住故,有众生在,即有涅槃,即有还灭。是此还灭之行,亦为常住不变,乃天经地义者也。经中展转广喻,同显斯义。
次依隐密义说法宝常者,乃以本经为例。涅槃经为大乘教,佛说归类为十二分教,小乘所传者为九分教,即经所列修多罗、祇夜、受记、伽陀、优陀那、伊帝日多伽、阇陀伽、毘佛略、阿浮陀达磨。大乘于此外,尚有譬喻、因缘、论议三分。此三分意趣难知,常称佛教意趣深密难解者即指此也。是犹儒学于训诂词章外,有微言大意。佛之言教,具此三分,即可常住。所以本经于如来性品首示斯义。先以四相开示大般涅槃之常住,乃譬喻因缘之教(院刻本八页右一行)。后再及议论之教。
佛常以譬喻因缘说法,犹此土诗教之有比兴。譬喻同比,因缘似兴。使教无此,则索然无味,失其方便矣。经以四相明此二门,譬喻二相为「随自说」(自正),及「随他说」(正他)。因缘二相为「随语起」(能问答),及「随事起」(善解因缘义)。
依此四事说教,即能微妙感人,观于本经,可了知也。「随自意说」者,如佛经行,见朽木自焚,乃说《枯树经》警策大众,谓宁抱此炽然火聚,终不敢说如来十二部经及秘密藏为非佛语,或三宝无常者。盖抱火不过焚身,而慧命未损。由见焚木而说舍身护法,是随自意以显涅槃常者也。
「随他意说」者,如有女人多与儿酥,恐不消故,来至佛前,欲有所问,佛即告以育儿授乳,须筹量儿之消化,徐徐与之,方能有益。佛亦如是,善能分別众生消与不消,故先示无常苦空无我,滋益声闻,令脱烦恼。迨其已获受用,再为宣说常乐我净,令之安处。由此喻以明说教次第,即随他意以显涅槃常者。
又能随问答者,如有言,云何不舍财物而得大施名称,粗视此问,似为戏论,佛为巧答,妙义斯出。谓佛正以此为施,施以益人;他若用此反生爱著,颠堕沉沦,则自施财物以之散失,不得施名。若彼自不受用,且能展转增胜,作无穷利益,是谓施不丧失,而得大施名称也。迦叶深知佛意,因问断肉事。小乘未断肉食,而有三净九净之义。大乘以慈为本,不应食肉(经有大段發挥),由问施而显大乘断肉护慈之义,亦如子夏问诗而获礼后之解,是为以他问答因缘而说大涅槃是究竟者。
又善解因缘义者,因缘莫详于戒律,戒乃随事而制者,佛不为无疮而伤之事,故必因犯而禁。由此引出佛说涅槃,亦以种种名随事而说,了知此义,不独闻常乐等为涅槃,即闻无常等亦知是说涅槃常住,但随事而说有不同耳。是由制戒因缘而显涅槃常者。以上四相,开示譬喻因缘,別显大乘涅槃密意也。
复次,总说四相者。(一)自正:即谓自得大涅槃。(二)正他:即为他说佛宝常住。(三)随问答:即是经因迦叶三十二问而显大乘密意。(四)善解因缘:依随事而制因缘,明涅槃一味理趣。此中于随事而为因缘说义,举文字学为喻。梵文字用字母加圈点而成(独体为文拼成为字),其中加韵、随韵、止声等,各有符号。若加随韵,于字上加一圈,加止声,于字旁加两圈,皆有一定规则。善于文者,圈点无误,表义正确,随应加之而成究竟。以喻佛虽随时随事随宜立说,唯大涅槃为究竟,此据原义推测而谈也。
以此段文,据法显译及藏译本,俱无伊字三点之文,但有随字圈点之语。故知并不限于伊字,不局三点,亦不必即指解脱般若法身三德。此或译家举例解说,笔受者演绎成文。發明义理,固无不可,但非经之本意耳。又此四相说涅槃,乃说涅槃之究竟常,故知四相,实为一义,亦如虚空、无所有、不动、无碍,四事无异,由各所取以说之。
次依论议教辩佛说密意者,论议即于佛说法相,循环研核之谓。诸法体相,若以义理为宗,则得端绪,而无支离之弊。故其方式,常举句义,以为统摄。所谓循环研核,不外释词析义而已。今以涅槃为例,先释其词,训为灭离。粗视灭离之言,似属无常,但佛仍以说常,此当于密意义趣求之。
盖析「灭」之一词,可得二义:谓所由灭(从何而灭)与所于灭(在何处灭)。无常之义指所由灭,常则从所于灭见之。此由分析而得灭之实,即论议教也。经中迦叶以往昔佛语为问,如椎打热铁,火花散灭,而铁仍在。以喻所由灭者为烦恼,而所于灭者为如来法身。烦恼远离而法身显现,说如来常者以此。
迦叶复问,热铁冷已,尚可重烧,佛灭烦恼,尚重生耶?佛答,如来涅槃,灭烦恼已,不复更生。灭即是常,以烦恼永灭,法身常存,故谓涅槃是常。进而连类说事,所云涅槃常者,为有所至,为无所至?应知火花散灭,犹有铁在,如彼燃木,灭已有灰。如是由烦恼灭,毕竟清凉,非无所至,经言如来出于无量烦恼,入于涅槃安乐之处是也。然涅槃为定境,如首楞严三昧等,世间所见一切佛事,皆佛依定境而示现者,以非世人心境所能喻,亦可谓之神通。
经云,住大涅槃,能令须弥山入亭历子,而诸众生如本不异,无迫迮想,此事非世人所喻,故名神通。如是真实涅槃境界,难可思议。释迦应世,八相成道,说法入灭,皆为示现,而非实境。推而言之,历生本行,何一而非示现。以佛实涅槃,是常住法,不变易法也。但此示现果何为耶?为摄受饶益诸有情故,为随有情所感知故。善解者由迹而知其本常,正如草木,春生秋萎,而知其本根必常。
最后总结涅槃有所由灭与所于灭之义。喻如灯炉,油尽而熄,灯炉固在。如是烦恼虽灭,法身常存,故佛说涅槃常者,即烦恼灭之法身境界,是佛定境,非应化示现之身也。又涅槃一名,范围宽泛,究竟推佛。就二乘言,究竟推阿罗汉。但佛有时说阿那含为有余涅槃,喻如灯灭,当如此是密意说也。阿那含灭惑未尽,但不还来流转而已。此中密意,异于秘密。佛教一味,不善解者,以之为密。非如秘密于作恶事,或身体残缺,加以覆藏,由于鄙悋而然。
又密意说,亦为应机不得已而说,如教蒙童,先授半字,不能开始即授以毘伽罗论(此为记论,如中土之说文)。如来密意,犹半字教,以小乘众慧力不足,先示九分教,使彼得益,以为十二分教之阶。如来法雨,一味普遍,草木质地有殊,受滋有异。法华所谓一雨所润,三草二木之滋荣各异也。是则佛说涅槃是常,众生所解各异,而现有密意者,固非佛之本怀也。
上释涅槃之名竟,进析涅槃之义者,涅槃略有三义。一者广博,所云圆寂,圆即广博,谓一切功德无不具备也。二者疮疣,所云清净,即离诸过失,无有疮疣也。三者解脱,所云灭度,度即超出三界二十五有,离缚而得自在之义也。经文于此解脱义,复为广辨,最初刊定解脱为色非色。解脱就佛身言,佛若有身,则有形质,无身则无形质,当知涅槃解脱之身,不可定说色与非色。若声闻解脱,灰身灭智,了无功用,虽有若无,可云无身,如来则自在有用,妙色湛然,为功德依,不可谓无也。
但此色毕竟清净,无而似现,非世间粗色所可比拟,故又谓之非色,此义广说,凡有百句。前金刚品言,如来本身者,是常住身,不可坏身,金刚之身,非杂食身,即是法身。又谓如来之身,非身是身,不生不灭等。即为此处是色非色等义之所本。色非色及生不生等,皆是执著,离执为解脱,离百非即得百解脱。前后文句凌杂,不可比勘,但其意趣,则是一贯。要之百义莫不归结解脱即如来,故为法身之广说也。
次旁论三归,谓出生死,必依三宝。而此三归,或时说一为三,亦时说三为一,皆是佛之境界,要以得如来解脱为归也。复次,解脱百义,始于不生,谓其解脱者,远离系缚,则无有生,亦无和合。前文之离百非,亦始于不生。由此初句,总赅一切,且展转相生。如由不生故,而有第二义自性本然,清净鲜白。由自性净故,而有第三义不起。如是第四无作,第五无为,展转而成百义。是即议论法门,所谓循环研核也。生执乃一切执著之本,故离生执为不生,非同铁石之不然也。离灭执为不灭亦尔。有难,烦恼不生不灭为真解脱者,宁非同于虚空耶?然此解脱有与虚空相似处,实非空也。佛说有真实与方便二种,方便喻说,但取一分,不可全同。如谓人面端正如圆月,非谓其如月之能照也。有时佛以虚空喻涅槃者,须善为之解。必了此意,始能得佛说之密意。
四、僧宝常住
善男子是大涅槃微妙经中有四种人……自是之前,我等悉名邪见之人。(卷六至卷七、十七页)
此一大段经文,皆明僧宝常住义。僧谓徒众,即佛四众弟子,能诵佛言行佛行者也。僧宝之常,由法常而来,以法宝常在,弘法相续,亦即为经常事也。然徒法不能以自行,必待人之阐明指示,乃生效用,故堪为世间依止者唯人。经称有四种人,堪为世间依止,是谓四依。若徒貌似,而无实德,则为佛法之障,谓之四魔。故以人而论,僧宝常住,乃遵法行离四魔成四依者。以事而言,僧之堪依,因其能修习佛教之真实义,所谓四圣谛。反此真实即为四倒。如是僧宝分別而有人事两面,谓四依四魔。(人之两面),四谛四倒(事之二面)。迦叶依此而發四问,云何得广大至云何分別知,为就人之二问。云何诸调御至演说四颠倒,为就事之二问,佛答亦具四义,综合以明常住。
初谈四依,经云是大涅槃微妙经中,有四种人,能护正法,建立正法,忆念正法,能多利益,怜悯世间,为世间依,安乐人天。夫有情莫不趣求安乐,有能致之者,即为彼等所依。四人中初为有志凡夫,次三即贤圣四果人。何以凡夫未能断烦恼堪为依耶?以其实能依佛说行,并能广为人解也。佛法之行分三类(戒定慧),始从戒起,先有所谓八大人觉,使学者以觉存心,初由少欲知足,终至无有戏论。此中少欲,非谓断欲,乃毋欲其所不欲也。大人小人贤圣禽兽之判,即在所欲。凡夫之不能入道者,谓之一关提,意云大欲,所谓穷极世欲而与佛法之愿欲相反也。有志凡夫,于此八大人觉,自能信解,复为人说,于所行戒,对衣食住亦能具足威仪堪为楷模也。然而此属凡夫,犹非第八人。
第八人者,贤圣四果四向中之初果向人(倒数第八)凡夫尚具烦恼,未入初果向位,但有志正学,遵佛说行,亦可为依也。
第二人者谓「须沱洹」,斯陀含人,彼得正法,书写持诵,广为他说,故其流布正法,胜第一人。而其受戒,不畜八不净物。出家众不许畜八不净物,此经悬为厉禁,盖为少欲之障碍,不可不防微杜渐也。此声闻之初果、二果,虽不类菩萨住位中之第二三住,然其所行,已得受记成佛,亦可为依也。
第三人即「阿那含」,于所闻法,能深信解,而不诽谤。凡不能弘扬法者,亦同谤法。盖行法有一毫不真切,极易受外道之惑而堕于流转也。又所持戒,不言听畜八不净物,乃至梦中亦不失不净,故名不还为受记菩萨也。
第四人「阿罗汉」,断诸烦恼,持有重担,成就无量功德,安乐人天,于人天中最尊最胜,犹如如来。如是四人,皆堪为世间依止,亦即世间所依归之僧宝也。
上总说已,于中须当简別者,谓此四依,非贵其人,乃贵其能体现法也。若但以人为贵,则声闻人惧魔变化乱真而不敢信从矣。故迦叶即就此致疑。佛告之言,大乘人智慧明辨,相似法流,不能为惑,故不患魔乱。雪山半偈,佛犹舍身,若有能信受此大涅槃经及说如来是常住法者,如是之人,决定可依。故知以四种人为依,固不为声闻乘说也。又大乘人,譬如勇夫,魔反生惧,如得良药,不畏毒蛇,如得神呪,能调恶兽。学大乘者,即有是力,故堪为依也。且佛法须依四人者以流传广衍,因时会有盛衰,皆视弘法之有无其人。
故经中云佛灭后四十年,此法渐衰,若有此四人为无上大法之将,广宣流布,亦能令法常住。但得人亦非易事,能信解弘宣此涅槃教者尤难。涅槃教义所在,即经所谓如来常住不变,毕竟安乐,广说众生悉有佛性也。众生究竟,是谓如来,此如来常住不变,为众生依,故有众生,即有如来,众生无尽,即如来不变也。
又众生所希望者为安乐,其能离苦恼而毕竟安乐者,唯有如来之境地,而谓众生皆可终达安乐而作如来者,所谓众生悉有佛性。具此成佛之因,一待外缘增上,即能离障而为佛也。涅槃教义如是。若更亲切言之,所谓自具成佛之因,即在众生心上。众生无不有此心,即无不可成佛者。此理甚明,但难信受。而此难信,非难于信佛,实难于自信作佛耳。
故末法之世,有此四人,诵佛之言,行佛之行,即无异是佛,应当尊贵,以为世依。经云若有能于一恒河沙等诸佛所發菩提心,然后乃能于恶世中不谤是法,爱乐是典。广说乃至于八恒河等诸佛所發菩提心,始能受持流布此经,可知信行之难也。然此發心,非一念之發而已,就时言须无间相续,就量言须展转扩充,增长广大。所以经言于一恒沙乃至八恒沙佛前發心。此其心量,乃尽一切众生而言,盖有一众生不成佛,即不得谓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金刚经》须菩提所愿,尽一切众生我皆令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亦是此义。如是之人,即可为依,而佛法之存,亦胥赖之,安得不尊之宝之欺。
复次,佛法之有赖于人者,谓佛在时,以佛为量,不决之疑,问佛即决。若佛灭后,本以法为量,但传者各异,如经中所云,恶比丘闻佛灭反以为快者,正冀佛灭彼得改变佛说,遂其邪见。今有四依,能辨佛非佛说,辟邪树正,以为世依,实为可贵。如是能建立正法,受持拥护正法,自应以人为量矣。经云有四依在,世间恶业,悉皆消除。
又云若有众生能初發心,即为可依。四依之初为凡夫,亦以其能据大涅槃经辨佛说之是非也。乃至听受此经而不诽谤,亦堪为依。盖末法中,真正佛法,正赖此以存也。世间之人,于此四依,理应尊敬。如佛曾于大乘经所说偈言:「有知法者,若老若少,故应供养恭敬礼拜,犹如事火婆罗门等(印度以事火婆罗门为贵……)。亦如诸天奉事帝释(三十三天以帝释为贵)。」然此乃对深信大乘者而说。
所以若老若少,不以世间齿德形貌为准,一以建立护持正法为依耳。若以齿论,世依年齿,僧依戒腊,而有少长,少应敬长,固为常律,今则破此限制,以护持正法为归,不计长幼。若依德论,戒无缺者,应为犯未净者所敬,今亦破此常律,以护法为重,非于戒也。若依形论,四众序列,出家在前,在家名近事,以近事佛弟子故,今此经谓在家能护持正法者,出家亦应礼拜供养。须知此等乃为大乘说,非为小乘说也。
此中犯戒破戒,复应分別言之。今说犯戒亦应尊敬者,非说大乘不重视戒,且大涅槃教,尤非戒行不能趣入,盖为建立正法故,于法戒二事,权衡缓急,遂以法为先务,视戒稍缓,非谓犯戒即可不出离也。经云正法灭已,毁正戒时,增长破戒非法盛时,一切佛弟子,即非真佛弟子,于佛教破坏,受畜八不净物(中土禅宗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等亦应斟酌)。
四人者欲于此种环境中建立正法,不与和光,实难施展,但求其不同尘耳。故见犯戒,默不为举,本属犯戒,但为建立正法故,亦不为犯。如世国王忽死,太子年幼,贱种篡夺王位,婆罗门者,欲复旧国,与之共事,徐图除之,如此行法,并无所犯。以彼心无骄慢,意存發露故也。佛法最忌增上慢,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今四依人,为护正法,虽有所犯,未及發露,亦不名破戒。盖破戒如人斩首,不可复活,为护法犯戒,固未至此程度也。所以佛说二偈,不简犯戒,亦属犯而不破者也。
又此犯与不犯,复应分別。此甚难辨,如庵末罗果,有外熟内生,外生内熟,或内外俱生俱熟等。唯依此大涅槃法,则易分辨。如来制戒,为少欲故。此少欲言,谓离世欲,而非无欲。世欲离,则善欲起,即此究竟安乐之涅槃欲也。佛法制戒本怀,即示众生以顺涅槃法为可欲,与此相违,即不可欲。所以本经特禁畜八不净物,以此易令众生为物所累而无心向道也。故犯不犯,义准此经。下以种田、果树、雪山甘药三喻,意显佛弟子能別其戒之持犯者,非余经所能,唯有准此大涅槃法之禁畜八不净物以为判耳。
末复会违,谓佛昔曾別说四依法,今说四依为人,宁不相违?此实不违。以能真实辨知四依法者,亦唯此四依人,故说依此四人,即无异依彼四法。如说依法不依人者,一切法中涅槃为最,此法即佛得故,亦即有情真实法性故。众生之存在价值,谓其能成佛耳,若芸芸之生,仅供作奴隶牛马与肉弹之用,又何贵乎有此众生。是知人之所贵,在能成佛,佛之所贵,则在能证此涅槃法,故涅槃法,最可贵也。经言一切法,即是法性,是法性者,即是如来,是故如来,常住不变。如是能信此涅槃法性者,唯四依人,是故依人,无异依法。彼不信此涅槃教者,是声闻人,因说是人,不应依止。
又依义不依语者,义即文字所表现之意味、意义、事实。一切事实中最极明了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者,唯有如来常住不变之决定义耳。此义亦唯有信解涅槃教者知之,故说四人即名如来,即是僧常,须依此义。若仅文字戏论,不诠实义,不应依止。
又依智不依识者,一切智中,能辨如来之智为最。声闻不从法身见如来,则谓之识,识谓分別名相,不堪依止。金刚经云,若以色身见如来,则不见如来也。故以智契悟见佛,亦唯此涅槃法四依人乃能,故依四人,无异依智。
又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者,了谓决了,一切教中作决定说者,唯大乘涅槃教。声闻于此生疑,其不说者,必不了也。涅槃了义说者,谓说如来常住不变。是亦唯四依人能知能说,故依之无异依了义教。法待人弘,故说依人,实无相违处也。
又依法不依人等四依,乃为肉眼诸众生说,此经所说四依,为慧眼者说,乃真见人语。如以真见说四依,所谓法者,即是法性。义者即是如来常住不变。智者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了义者了达一切大乘经典。四法一贯,谓由了达一切决定大乘教义,即可得正智。由此智故即知众生悉有佛性,而能自己成佛教人成佛。有智则能达如来常住不变之义。达此真义则知法为法性,是则四依法一贯之说也。
复次离四魔者,由上所说,诸佛弟子,不为四依即为四魔,但此两途,无中间道。云何四魔?一自持偽经,二随信偽经,三自持偽律,四随信偽律。如是四魔,乃狮子身中虫,与佛众相类,并不在佛众外也。此中分辨,如经所说:
一以佛示现事为真实者,即为魔说。如言佛从兜率天没乃至八相成道云云,不知如来久已成道,随顺世间,方便现化所作,故为魔说。
二如说佛许出家受畜八不净物者,亦为魔说。戒之开遮,未可轻易,佛灭后十八部之分裂,皆由戒之开遮不同,故知戒律应有绝对之标准,以为僧伽和合一味之基。是即大涅槃不许畜八不净物之意也。
三如说菩萨为欲供养天神入天寺等者,即谈佛法与外法之关系。佛习外道经论乃至亲近者,皆为调伏彼等而然。若以为实,是为魔说。
四如说如来为我等解说经律等者,谓此等人不信九分教外有方等教。方等教说十方三世有无量佛,即示人人可以成佛,一切众生皆能行菩萨行,至佛国土。是故如来实为无量功德之所成就。若九分教仅示此方一佛,不信法身说者,即是魔说。
五如说或有比丘实不毁犯波罗夷罪等者,谓犯戒与否,说亦不同。戒中重者,即淫盗杀妄四波罗夷。四中妄最易犯,即增上慢,无而为有,妄说过人法也。魔说佛说,于此当辨。有似妄而实非者,如来得果,他人尊之如果得者,此随受他敬,不以为犯。又如自说有佛性者,亦非妄语。若于此漫然不详分辨,概目之为妄者,即为魔说。亦如说无有四波罗夷十三僧残等者,此类人说佛无一定戒律,一切皆为示现假设,是为魔说。
一切众生,虽有佛性,要因持戒,然后乃见,是即佛说。
于此复申佛性二义。一依方广说,在九分教外,故此声闻众不见不知也?二依中道说,在无我教外,乃补偏救执之说也。中道者,如天称平物,法码随物加减,以持平为准。中道者持平之义,前说无我,今复佛性有我,正为持平救偏之论也。依此方便,乃知中道之佛性说,都非我慢,为建立正法而说。若于此义不决,何有于佛,何有于众生,更何有于教法耶?
次谈四谛,此为四依人修习所准之实义。四谛亦名四圣谛,谓圣者践行之实,所谓知苦断集证灭修道也。此中「知」义徧于四种,所断、所证、所修,无不应知也。
苦之为谛,在于能知,得苦之实,方谓之谛,不独有苦已也。若但以苦为谛,则牛马乃至地狱众生,皆在苦中,亦应有圣谛。而实不然,彼处于苦,并不知苦也。又但从感受言苦,仅有程度之差別,如冷则就火,热则息阴,但随感觉之程度而变,犹非真苦也。真苦不依苦受言,乃有情身心之粗重,既非轻安,不任正行。盖不知有佛身之为法身,有佛力之为自在,处于生死,茫茫无归。佛身佛力,乃一切有情所能有,于此充类至尽,圆满无上,亦有情所应为。今则不知,爱为生死粗重所纍,颠倒其行。经云法见非法,非法见法,遂为诸苦之本。若有能知如来常住无有变异,乃至证知多所利益,是名知苦,名苦圣谛。
集圣谛者,集为苦因,即是非法。然世间所说法与非法,仍属相对立说,随时地而异。如道德标准,即有今昔中外之殊。今言集为非法者,其为苦因,实超越相对,不依时地而变,故是真集。然须知有正法常住,而后知真正之非法为何如。如受不净物,乃因不知常住正法。苟知正法,乃知真集、乃得正断。而后得见法性,乃正解脱也。
灭圣谛者,灭非空无,所灭苦不生,而有所证者在,即如来藏显现是也。如来藏乃形容有情所具佛性,有如胎藏。胎生动物由母胎中次第成长,有情之佛性亦次第發展而后完成者。故灭谛之灭,不能以无我,空寂而知。若拨如来藏或佛性一无所有,则堕外道断灭中,破坏如来真实教法矣。所以经言,因知如来秘密藏故,是名苦灭圣谛。
道圣谛者,此乃得灭之道,由三归而正解脱也。解脱非逃避之谓,实由根本解决后所得之大自在。故非由幸免,必有正道。此以三归为解脱正道者,由知三宝常住不变,解脱亦常也。是故经言,乘此一念于无量世自在果报,随意而得,即名道圣谛。四谛之义如此,学者知之,乃为修四圣谛。
复次,四谛正法己明应修,四倒非法即应远离。四倒皆属苦谛,故知四谛即能远离也。四倒者:
一苦生乐想,乐生苦想。世间众生执苦为乐,即苦生乐想。于涅槃永乐。亦拨为无,即乐是苦想。常途言四倒,仅知以苦为乐之为倒,今此涅槃究竟教法,则说乐执为苦,亦复是倒,故最圆满也。又苦执为乐者,即以世法倒出世法。世法以无常为苦,推论佛之涅槃,亦同世法无常。今闻佛以寂灭为乐,乃谓如来舍此苦身入于涅槃,如薪尽火灭,是名如来寂灭大乐者,即以世法舍身无常之苦倒之如来,是为苦执为乐倒(经文此段文句错落)。乐执为苦者,谓闻如来常住不变,乃执示现色身为实如来,而言如来以常为乐,则应无入涅槃事。而此色身实苦非乐。不入涅槃,佛则常苦,是为乐执为苦倒。
二由苦推因,无常故苦,有第二倒。无常执常者,如言修无常观,能得长寿佛果。因既无常,而求常果,是为颠倒。常执无常者,如言修空不得长寿佛果。然佛果实由修空而得,是亦颠倒。此空谓毕竟空,即中道空。遣执之空,是为偏空。偏空亦空,为中道空也。
三由苦推果,苦故无我,有第三倒。无我执我者,世间之我是无,众生无知,妄执为有也。我执无我者,佛性是有,而无智者,谓同世间我亦复是无也。
四推苦之依,有第四倒。苦依即五蕴身。于此不净执净者,谓世间五取蕴身不净,众生妄执为净也。净执不净者,即以佛身倒世间蕴身亦为不净也。如是四倒,若正知四谛,即能远离。以上四义,是即修僧宝常住之四依也。
五、依自知性(卷七、十七页至卷八第五页)
以上三宝,谈行之归趣,次文佛性,则为正行之發生也。行發生,应有源泉,此源在内而不在外,即谓佛性也。佛性为有情所具有,凡有三义:一「理有」,众生未自觉时,以道理推论,佛性必有,是为理有。二「知有」,一旦内因外缘和合,自觉人皆可以为圣,深信不疑,是为知有。三「见有」,分分修证使此佛性圆满显露,是为见有。此见从能而言,从所亦可曰现。如是三有,为有情正行生發之源,亦即学佛之根本要义。
经中阐述此义,有二问答,初问云何作善业,大仙今当说?佛则以明依自知性义答之。而说佛性之理有知有也。二问云何诸菩萨,能见难见性?佛以中道见性义答之,而明佛性之见有也。故此佛性经文,可分二章而谈。
此为初章。如经云:「世尊二十五有有我否也……以是义故应当正学大乘经典。」
经中以我字解佛性,已数见不鲜。佛性者,佛即世尊如来之名,性字原文为界,即指性质而言,乃究竟不变之谓。如金鑛金质,由化炼而得纯金,则不再变。佛性亦尔,为众生之本质,众生有此质即可成佛,而后更无变化,故谓之性。此在因位立名,而从果位受称。以我字说佛性者,我即自体义,众生未知自有佛性时,却有我之自体分別在,但纯为我执。去执而有觉,乃知自己实是佛之质地,可以成佛,故佛性从此自体分別中而起,即可依此而明也。所以迦叶开首即问,世尊,二十五有有我否也,佛答有我,此我固不以执著说也。我执之我无,而后佛性之我显现。所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是即众生之我义也。但以无始时来常为烦恼障蔽,众生不知其有耳。
知性中,先明理有,后及知有。佛性之性,就性质言,属于有情所具之一切法。就胜义言,则属有情之心。此心此性,取准佛心,固无以异也。盖佛心纯净,无染污相杂,其性可谓远离染污。有情之心,亦具此性,虽现未至佛地,而与染俱,不与同化,故云性自离染,是即不以染为性也。若本性是染,云何可离,即此一点,故说众生心性与佛心无异也。众生于此,虽不自知,而道理存在,经文凡举五喻以显示之。
初二喻显由佛教令众生自知有此佛性,故于理应有。佛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所谓令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若众生原无佛性,此事宁非落空,故证知众生实有佛性也。佛之教法,皆待人待时而设。待人喻,如贫女宝藏,须待他教,乃得见之。但能有追求金藏一念,即其善根之發,具此善根,乃能除遣戏论粪草得见藏金。佛教如是,必于具善根众生示以佛性,令其知见而生欢喜,是亦证知众生实有佛性之理也。待时喻,如于病子,以服药故,方便断乳,及其病消,然后乳之。以譬佛教,必须去知佛性障,而后令见佛性也。
佛性之障,即为我执。盖此我执之我,于一切有情中分別不共自体,所谓私见,但知有己而不知有他也。佛性之我,则属于一切有情中之一分,而与一切有情相关之自体也。若有私见,即昧于公,而失其性。故知佛性,当先去我执。故经以方便涂乳为喻,明佛教必待时而设也。所谓为除世间计我妄见故,令修习空,而说诸法悉无有我。我执除时,复令自知此佛性我真实是有。
次有三喻,通释十二疑难,以显佛性不同我执之我也。难谓若佛性常者,婴儿知见应与年长无异,既受生已,应无终没,我既是佛性,应无刹利乃至畜生诸差別,佛性常同,应无胜负转变差別,应无杀等种种过失,应常觉悟无有迷乱,应无盲聋瘖哑拘躄现象,水火等毒应不能害,所更诸事应记不忘,应无少老盛衰变易,又于身中何所居住,若徧身者应随命断。如是等疑,总以三喻答之。
初喻力士眉珠,以缘隐没,而不自知。所谓众生身心差別及生处胜劣有异者,正以佛性由烦恼蔽而不自知也。次喻雪山妙药,随诸圣王而显正味,若王没时,此一味药,即随其流而有酢、咸、甜、苦种种差別。佛性一味,众生皆具,由烦惑故,随其轻重而现地狱畜生乃至婆罗门毘舍首陀等种种差別也。经言,非圣之人,横计于我,大小诸相,而生忆想,全无真实。出世我相,名为佛性,是为真实。三喻有人善知伏藏,以利攫直探,砂石无碍,唯有金刚而不能穿,有情身心有毁,佛性不坏,亦如金刚。综上五喻,道理证成一切有情皆有佛性,是为理有。
佛性之有,既由五喻决定有情理皆具备,复云何自知?此则大有事在。若不知性,则不能承受佛教。所以经云,方等经者,犹如甘露,亦如毒药,盖视受者领会如何也。是当以何方便而受用耶?此在善作,即谓知见佛性也。知之始,在于三归。能知三归者,即自知有佛性。所谓三归者,即去外向内,离邪归正。即归佛不归天神,归法离杀盗等,归僧不近外道也。三归与我,不但平等,亦复无二无別。知此自归之实,谛观自己是佛,乃为真实三归。
凡言三宝有別,如说自我外有三宝,佛外有法僧者,皆为凡小而说。大乘教中,泯此分別,归依三宝,即为归依我性,三宝与我一体,明此方可谈知性也。佛涅槃时,最后教诫阿难有二语,一自为灯明,依自弗依他。二法为灯明,依法弗依余。此二依中,尤以自依为重。若不知自,何有于法。此义见南传长阿含经中《大涅槃经》(汉译《长阿含.游行经》改为以法为依,以律为依。但大悲经中亦有此文。可知涅槃类书,原具此义,实佛最后遗教。乃由弟子药消病除,故直示自为灯明,住此平等无別之我性耳)。
今大乘涅槃,谈三归入于佛性,义即出此。经云,我今归于佛,若即此身得成佛道,即不礼敬他佛者,即自视可以成佛,能为众生作依处。为彼等演说真法。有归依非真僧者,为作真僧依处。有分別三归依者,为作一归依处,无三无差別。如是乃至能为无量恶众生等而作佛事。譬如将师王子大臣,有力自在,能为一切臣民所依也。又三归归于知性者,法僧为成佛之阶梯,佛最无上。若归佛性,即为归佛。故真归三宝者,必自知有佛性也。知此义者,即知自身无异于佛,佛之所作,我亦能作,所谓三宝,即具我身,而为众生所归依。亦唯知有此义,而后佛教虽似毒药亦成甘露也。
六、中道见性
迦叶复言佛性如是不可思议三十二相……异论咒术言语文字皆是佛说非外道说。(八卷五页至十四页)
此言见性。见性者,令佛性完全显现而有效用,如金在鑛,但有金性,须施工炼,成为纯金,以致其用也。故佛性之见有义,须践行而得。行之畅达,此唯中道能之。如行舟者,放乎中流,则不虞胶著滞塞矣。
经说中道践行,有二次第:一「相随法行」,以不著为中道。二「法随依行」,以无二为中道。行循实相,而相不决定,应依法行。法即日常经历诸事,于此法上,随顺实相,践行见性,必须知不著义,方为中道,此行之始也。进而由法推及所依,则于散漫差別诸法,见其无二。故有转依行,此以无二为中道,是行之终也。
先言修相随法行,经说观相而不随法行,即堕边见。法相即苦无常空无我,及相反之乐常等相,凡此若不随法修,一往之行,即入边见,非断即常也。如经云,若言诸法无我,是即断见,若言我住,即是常见等。又修一切法常者,堕于断见,修一切法断者,堕于常见云云者,皆由不明随法之病,但一向行,自堕边见,譬如尺蠖,屈步而行,以求信也。由是义故,应随法而不著中道修。
法有善不善二类,相望为余,即善为不善之余,不善为善之余也。修善之时于余不善法以苦相修,观之则舍,修不善时,于余善法以乐相修,观之则取,而于取舍不著,为中道行。如是于如来藏烦恼互望,修我无我相,三宝财物互望,修常无常相亦尔。远离二边,以无著不碍见性为准。如此修相,如人因四大不调而病,良医随其偏胜而消息(调治)之。应知佛说苦乐等,俱无决之性,乃随宜指示之方便。凡夫不知,遂成戏论诤讼,是犹疾未除而药又成病矣。有智之人,应当分別而不趣此一向执也。
次言修无二中道行。如佛说无明为缘生行,而有生死流转。无明相对为明,由明而起正行,即成就一切智智。此中明与无明,其法则二,所依则一。无明为烦恼之痴心所,明为別境之慧心所,二俱心所,同依一心。行者欲生明以灭无明,亦但转其所依,异其相应而已。知此则为无二,不知则成二执。经言,若言无明因缘诸行,凡夫闻已分別生二法想,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如是乃至我与无我性无有二也。
此义于一切功德成就经(即集一切福德经),大般若经等广说之。喻如一牛乳,亦可成醍醐,亦可成异味,皆依因缘而生,不可定执自生他生。若牛食雪山肥草,则为醍醐,含杂谷草,则成异味。二法已成,即似相反。若以乳言,则异味之乳,亦可转为醍醐也。是故此法,离依而谈,即不相通,更无论中道之行矣。若知依者,则成无二,而有转依之义,众生佛性圆满显现无难也。常言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者,是皆推其所依而言无二,若以相对之法,则固不得相通。
至以依言,则烦恼可转而得菩提,生死可转而证涅槃,因而言无二中道。如上乳喻,众生不见佛性而见烦恼,则成异味。反之,不见烦恼而见佛性,即为醍醐。若但见不善乳而曰雪山无肥草,则不可也。又如大海,虽同一咸味,而有上妙之味,所谓乳海。众生身心,亦复如是。身为四大毒蛇之种,而有湛然妙色之身,心如烦恼毒蛇,而其中有佛性。若知无二中道之义,则烦恼断而如来显现矣。此似孟子牛山之喻,牛山非无材也,斩伐失道,乃真无材耳。
复次,辨知见差別。先知次见,前后有別,知顿见渐,缓疾亦异。譬如雷震则象牙华生(雷菌)。众生佛性,一闻佛言,即知己有,故知为顿也。见则不尔,经云佛性甚深,难见难入,而以十喻,明其不易。然所难者,在于能见,由烦恼夹杂,智慧不纯净故也。若除烦恼,又非空言,必须实地历事周遍,乃有可能。所以般若观空,必历染净百八法者,即求智慧之纯净,所见之透彻。此非判于量之分全,而在程度浅深之异。如三兽渡河,象则足足到底,兔鹿浮泳而已,其浅深程度,自不可以月日语也。
经举十喻,广譬此义。初喻百盲(表众生根性各异),在良医前,以金篦触目,示以一指乃至十指,而曰少见。此譬众生见性,从初地乃至十地,亦不了了。佛则彻底见之,而后有无量德用。十住菩萨,见不了了,是以發用不全也。又知见二名,亦可通用,唯以知为见者,乃顺契经,由信而言,故谓闻见。但此信字,亦当如实而信。有如经言,须自识己身有如来性也。经举贫民王子共为亲友喻,谓如王子之刀,臣民所见皆不如实而妄加分別,如是世间说我,亦不称实,不应信著,如来于此,仍以无我简別。唯有佛性,乃堪云我。所以经云,此佛性我,若有凡夫能善说者,即是随顺无上佛法。意谓如实生信也。
七、涅槃四德(卷八终)
涅槃是行之效果,兹以德相与利益两面说之。其德相即净常乐我,乃对流转之无常苦无我不净而言。其利益,则有显隐与现当之別。如是综为四义,迦叶据此發为四问。初问云何解满半字,此以字喻说净德。次问云何共圣行,如婆罗娑鸟,即以喻说常乐我德。三问云何圣行如日月星,乃喻说涅槃利益之有显隐义。四问云何未發心,而名为菩萨,即示涅槃利益之现当义。今将四问,判为德相与利益二章而谈。
先说德相,如经云:「迦叶菩萨白佛言,世尊云何如来字根本起……如迦邻提鸳鸯等鸟。」涅槃有净德,即谓涅槃于一切法皆可令其成就也。所成者何,谓善而非不善,是法而非非法。即一切世法,由涅槃行故,皆可成就善法。如清水珠,一入浊水,无不会净也。今以文字为喻,童子开蒙,必先认字,然后方学记认,咒术文章等书。字有四十九,分声韵二部。声有三十三,韵有十六。单声不能成字,谓之半字。韵所以成字,谓之字本,声加韵而后字义圆满,故曰满字。涅槃则犹字本,加于一切事上,皆可圆满成就善法也。
经云,凡夫之人,学是字本,然后乃能受持记论咒术文章等籍,而知其为法非法也。此法非法,不待记论咒术文章始有,于字即已见之,经中所说字义法门是也。印度之字,以不变为定义,亦如中土以孳乳之义为字也。何谓不变,声加韵则不变也。如声迦 k 加韵恶 a 成迦 ka 字,加亿 i 为克伊 ki 字等,不再变也。十韵中从恶至炮十韵,谓之摩多。(此常用者)又有鲁流卢楼四字,谓之別摩多。(此不常用)又有庵何二韵为界畔字(在韵与声之间)经文去界畔二韵,为十四音,又有去不常用之四韵,称为十二本,或曰十二点者。分类虽有不同,而字必赖韵以成,则无异说。故以喻涅槃功德,能令世间一切皆成其为法也。兹以四十六字字义,顺经文次第,以罗马字标音列表于后。
涅槃常乐我德,与无常苦无我相俱不离,喻如水鸟,游止相共。然则涅槃流转云何分別?此视其究竟与否而知。如稻米麻麦,初不易辨,及至成熟,则品类高下,的然自显矣。此涅槃果德,从闻见佛性即现,不待证见。由知而知常乐我德,于行事中随行随得,经中五喻,即示此义也。经云:「善男子,虽修一切契经诸定,而未闻此大涅槃经,皆言一切众生悉是无常。闻是经已,虽有烦恼,如无烦恼,即能利益一切人天。何以故,晓了己身有佛性故,是名为常。」盖众生能知自有佛性,由此随行而有成就,此即谓常也。
复次,常故有我。涅槃我德,于佛之有忧悲见之。佛视众生如一子,无时不盼共趣乐离苦。亦犹尧以不得舜为己忧,恐善政善教之无继也。尧以天下未得人为忧,正显己身责任之所在。佛悲众生,冀其作佛,即由以见佛之我德所在也。
或有难言,佛既烦恼清净,云何复有忧悲耶?此乃不知佛之忧悲,全由众生而起,若众生无可忧悲,又何有于说法度众等诸饶益事耶?若众生实可忧悲,而佛冥然不觉,又何以为佛耶?是难非理,今以喻释之。如无想天,无想而有生命,其事难了(此为印人所共信,故今取譬)。佛境界甚深,难以悬测亦尔,非凡愚所可解也。
此忧悲事不待成佛而有,知有佛性,即能担当利益众生之事。所谓我德,亦在于此见之也。复次,有我故乐。我谓从心自在,得此则无事不办,故最乐也。如迦邻提等鸟,于泛水季,必择高原,而安其子。以喻涅槃行者,必先令众生住于正法,使皆得其所,以此为乐也。佛果固乐,即趣涅槃行亦为乐,盖以不放逸为乐也。所以经言:「诸行和合,名为老死,谨慎不放逸,是处名甘露。」涅槃教法无他,但不放逸为乐而已。
后总释涅槃境界,随众生证得程度浅深,所知有异。下不知上,如人在地,仰观虚空,不见鸟迹。众生处于烦恼,不自见有佛性,故佛为说无我教,不言有我,恐加重其执也。若佛则处智慧山顶,洞见众生烦恼,拔诸众生安置净常乐我之域。故净常乐我,由佛言之也。
八、涅槃四益
复次善男子譬如有人见月不现……是一阐提周体密致犹如金刚不容外物。
先释隐显之益。佛所以示现有入灭者,为益众生耳。若真实涅槃,固无生灭。佛得真实涅槃能利益众生,此其显。而又示现入灭以益众生,此其隐也。今举日月星为喻。皓月在天,有见不见,谓之出没,而月实无出没。佛亦如是,实无生灭而示现生灭者,但为化众生耳。又如烈日,有春夏冬三时,长短差別(印人分一年为三时,冬短、春中、夏长)。佛于声闻示现短寿,于诸菩萨示现中寿,唯佛睹佛,其寿无量,而实如来常住不变,但示隐显以益三乘人耳。复如星光,蔽如日月,现有出没,实无增减。如来之身,亦如是常住而有隐显也。经中譬如日出众雾悉除下,结谓此经善说涅槃境界,示诸众生如来常住,法僧亦然。应于是处,生常住心,而究竟趣于大涅槃也。
次释当现之益,以答未發心菩萨之问。志切菩提,而生与菩提相应之心,是谓發心,自是菩萨。此处所云未發心而为菩萨,所重不在發心与否,而在闻涅槃教即能生菩提因,故为菩萨也。若乃泛泛發心,有时仅得二乘菩提,而非无上菩提。闻涅槃经者,则定为无上菩提之因,盖此经始为有情开示佛性故也。经云,如日月光,诸明中最,大涅槃光,亦复如是,于诸契经三昧光明,此最殊胜。能入众生诸毛孔故,虽无菩提心,而能为作菩提因缘故。是故由此经威力,虽未發心而能为菩提因,即当来益。其已發心者,自能令其增上,即现在益也。
于此有疑,若此经利益在当来者,众生中有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性,此三类人,虽闻涅槃,无动于衷,于当来世,是否發心?若能發者,与持净戒者何所差別?又何以需有四依人,住持正法?此一难也。又佛言,有人于恒沙等佛所發心,闻涅槃经而不解义,今谓此经一入于耳即断惑者,何难易相去若是?此二难也。
经中先解第二难,谓闻法之实,要于身心有益。此种真闻,又必先备福德善根资粮,所谓供事河沙诸佛。薄福无善根者,自不得与此数。盖此大事,大德之人始能闻了,厮下小人,则非所堪。云大事者,即是开示佛性,作佛事故。若具备善根资粮者,自相感于无形。即闻经虽不發心,而于梦中亦自觉受罗刹警策,醒而發心。又命终时,若堕恶道,犹时时忆念,此皆平旦之气所积,乃能相感。由此即种善根,故今时虽未發心,亦名菩萨。此释涅槃当来利益之第二难也。
又初难三类人闻经是否亦为菩提因者,对一阐提应当別论。经有十喻,称涅槃于阐提无所饶益。谓如枯木不受水,焦种不發芽,乃至如金刚致密,不容外物。一阐提心,亦复如是。世欲炽盛,我执坚牢,于此妙典、终不容受。据此亦反显涅槃能与人以现当益者,必以其人能受佛语也。
一阐提义,如经卷三十二云,谓有六因,生三恶道,不得出离。人道苦乐相间,天道乐多苦少,三恶道者,苦无间歇。若人具恶道烦恼,一味相续,即无异生恶道中。六因者,一恶心炽盛,二不见后世,三染习烦恼,四远离善根,五恶业障隔,六亲近恶友。此中初因为报障,由先世所积故,加以染习,成烦恼障。施诸行事,即为业障。自内具此三障,而复益以不见后世,远离善根,亲近恶友,为之增上,由是烦恼坚固不离,终不容受佛语,虽此涅槃教法,如日月之明,而彼阐提生盲,竟不得见也。
复次,应附此一谈者,经中时见一切有情皆有佛性之义,相待尚有堕阐提数定不成佛一义。此经之要,即在双明二义,相反相成,缺一不得。上文说佛性具足理有、知有、见有。前义即偏重理有而言,于知见二有,义不显著,必说堕阐提数不能成佛一义补充之,方臻圆满。所以者何?众生堕阐提数不能成佛者,以其不能知见佛性,非无佛性。但具理有,而无功用,故经说彼同于无佛性,而不能成佛也。然则有佛性者不必能知能见,不知不见者不必无佛性也。必并举之,而后三有之义具备。
是经中土传译,前后有略广二本(晋译《略本》,凉译《广本》),文复互有出入。(于重要处见之)。益以道生解经故事,故经之要义,复杂晦涩,有待刊定。史载道生初见《略本》,即主张阐提有佛性,可以成佛。但经无明文。当时僧众并斥其妄而摈出之。然彼自信甚坚,于去南方时,即作誓言,若所说不是,当身示疠疾,若其是者,当命终于师子座。后见《广本》,果有其说,即召大众而演解之,讲毕,端坐讲席而逝。
由此二本,似乎各异,而大本较真。今举二义,究同于何本耶宇?答:涅槃本义,原仅此二义,广略二译,并无不同。但为之解者,以译欠精确故,遂见其异,而有种种之说也。古人误会经文之点,不可详举,今姑以近人研究以二本为异者例之,亦可得其一斑。
例一:(《广本》)九卷十二页右「彼一阐提虽有佛性,而为无量罪垢所缠,不能得出」。(《略本》)卷六「彼一阐提,于如来性,所以永绝」。若依文句,《广本》言有佛性,《略本》言无佛性,似有不同。实则不然,此段经文之要,在「不能得出」上,即《广本》下文所谓「不能生出菩提妙因」是也。《略本》下文云「一阐提辈,于如来性不能开發菩提因」,其意正同。两文均于一阐提之有无佛性不涉,但说其不能开發菩提因而已。以此而谓不同,固不足为据。
例二:(《广本》七卷七右)「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以是性故,断无量亿诸烦恼结,即得成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除一阐提」。(《略本》卷四)「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在于身中,无量烦恼悉除灭已,佛便明显,除一阐提」。二本之说全同。但日人松本常槃等校勘二本文段错误,以《略本》文当于《广本》「若有说言,佛说中道,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烦恼覆故,不知不见,是故应当勤修方便,断坏烦恼」(卷七,刻本十页)。遂谓《广本》无「除一阐提」四字,是以二本不同。此亦不然,两本经文均应分二句读。初句,《略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在于身中」即《广本》「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也。次句,《略本》「无量烦恼悉灭除已,佛便明显,除一阐提」,即《广本》「以是性故断无量亿诸烦恼……除一阐提」。二本均谓一阐提有佛性而不成佛,不可谓其有异也。
例三:(《广本》卷五,刻本十一页)「如一阐提究竟不移,犯重禁者不成佛道,无有是处。何以故?是人若于佛正法中,心得清净,即便灭一阐提,若复得作优婆塞者,亦得断灭于一阐提。犯重禁者灭于罪已,则成佛道。是故若言毕定不移,不成佛道,无有是处」,(《略本》)「一阐提懈怠懒惰,尸卧终日,言当成佛,若成佛者无有是处」。
此中《广本》说阐提可成佛,《略本》则说不能,是又二本之异也。是亦不然,两本文意,均有未明。
今勘藏译本,乃知此段所说,实谓一阐提堕阐提数,若成佛者,无有是处。文中「堕阐提数」四字,极关重要。二本意译之,又一正一反,故似差异。实则一阐提若始终是一阐提者,则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义即不成立,而理亦相违。可知阐提之为阐提,实由堕于阐提数故也。若已堕阐提数而能成佛者,当无是处。由此而知《略本》「懈怠懒惰,尸卧终日」等语,皆所以形容其堕阐提数也。《广本》则从反面说之,谓灭一阐提则不堕阐提数也。由此可见阐提无决定性,懈怠懒惰之谓放逸,由放逸故尸卧终日,即堕阐提数中。灭一阐提即不放逸,由不放逸故,能于佛正法中得净信,作菩提因。是此堕不堕,全视一己为转移,所谓性非他成也。
由上观之,略广二本,于涅槃要义,并无改动,皆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又明堕阐提数定不成佛也。古今人谓其差异者,乃译文之晦而解有粗忽耳。
九、广涅槃益(九卷九页至十卷十页)
上十五义,谈三宝佛性涅槃三种法门,已尽一经宗要。次下十七义,复于前说,加以抉择。依文段结构,区分三章。初广涅槃益,次释佛性疑,未指三宝事。
初章如经云:
迦叶白佛言,世尊,如佛说偈不见善不作……无上正法将灭不久。
十七义中,初之六义广明涅槃四益。于中前三,重释涅槃当现之益,答迦叶十六、十七、十八三问。次三释涅槃隐显之益,答十九、二十、二十一三问。所谓涅槃当现之益,即对治有情业报惑三障之义。但具足三障者即一阐提,涅槃于彼即难有益。经文依三障分三段解释。
初言业障,谓涅槃可以解业,而具业障者不得其益。盖众生行事,所由之道一而已矣。然事实上,显有二道。儒者所谓道二,仁与不仁。凡君子小人义利相对,乃至中庸之道皆二。佛法亦然,如佛说偈:「不见善不作,唯见恶可作,是处可怖畏,犹如险恶道。云何所见作,云何得善法,何处不怖畏,如王夷坦道。」
此即佛法之二道:一为不见之道,一为能见之道。不见有二义,谓不见应见,见不应见,一阐提道即是此类。原众生之行,必逐渐迁善,始臻至善。云何能迁?必见己之不善而后为。犹云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一阐提辈,无心向善,既不见自恶,而于佛性善处,亦不能见,是为不见应见。又佛不毕竟涅槃,常住不渝,彼见佛无常犹如灯灭,是为见不应见。由此一阐提所作业,皆是入道之障。此不见之道也。
次言能见之道者,如第二偈云:「乃至發露诸恶,至无至处。」即谓能见自恶,从生死际所作诸恶,皆能發露,如是中心洁白,更无恶根,为证菩提之坦途。是类人则能获涅槃之益也。
又一阐提不见所作者,由昧因果故,如第三偈云:「作恶不即受,如乳即成酪,犹灰覆火上,愚者轻蹈之。」谓作恶不如乳之成酪,即时受报,而有因缘时限。所作诸恶,遂如火上覆灰,常为愚人所轻蹈也。彼一阐提,不知因果,如盲无目,然非无目,但所见者有异,即孳孳为利。且谤佛之一阐提犹易辨识,而不谤佛之阐提,则为难明。
盖彼或闻于大乘之说,谓我亦不受声闻经典,但究真实,并不信佛性之义,但为利养而作是说。是即孳孳为利,昧于因果,不但无功德,且倍增其恶也。彼或见人崇奉小乘,即矫作阿罗汉像,住于空处,诽方等大乘经典为非佛说,又复破僧。是亦为利养而助凶长恶,亦不得涅槃之益。所以经云:当知大乘经典,必定清净如摩尼珠,投之浊水,水即为清。又如莲华,为日所照,无不开敷。一切众生,亦复如是,若得见闻此大涅槃者,悉皆發心而为菩提因也。然一阐提终以无量罪垢所缠而不得出,如春蚕自缚,流转生死,终不得涅槃益也。
次言报障。报谓即果酬因,常途所言,欲知昔所作,今生受者是,欲观来世果,今生作者是。今生之报,不足为障。若于今生之报,不能超脱,而又造来生受报之业,则如陷泥淖,愈益转深,即成障矣。经云:如优缽罗华、缽头摩华、拘物头华、分陀利华,生于淤泥,而不为染。众生报业,亦复如是。闻大涅槃经,知自有佛性而求见之,即不为障。唯一阐提不信此经,故终不能脱离报障也。
后言惑障。涅槃本可除惑,但烦恼深厚成障,涅槃于彼,亦不能益。经以十四喻明之。谓如良医,通八部术。(见南海寄归传卷三)所谓论所有诸疮(外科)、论针刺首疾(眼耳鼻喉科)、论身患(内科)、论鬼障(精神病科)、论恶羯陀药(解毒物科)、论童子病(小儿科)、论长年方(延寿术)、论足身力(健身术),能灭一切病,但于必死之病则束手也。如是涅槃,于犯四重禁及五无间罪,尚可医治,于必死之一阐提则不能治。盖彼远离善根,虽有良药,奈不能入口何。故其烦恼益积益重,流转无穷,不得出也。
以上三义,强调阐提不得涅槃之益。若其无所益,岂非佛法亦有时而穷耶?是又不然。经文但依现在说无当现之益,即过去未种现在得益之因,现在未种当来得益之因,固不遮将来当现之益也。所以者何?一阐提最大病根在断善根。而善根有三时之別,彼所断者,过现善根,未来善根,犹容生起。盖善根之生,待内因外缘。若外缘增上强盛,内因以之發生。如经云:「若有菩萨以所作善业回向正觉时,一阐提辈虽复毁呰不信,然诸菩萨终不舍弃,犹故施与,欲共成于无上正道,何以故,诸佛法尔」。是由菩萨成己成人之不断愿力所增上,亦可令之出生善根,乃佛法法尔道理也。
楞伽于此义,更为明白。其说众生种姓处,即谓真一阐提,非断善根之人,而为菩萨。一阐提虽断善根,以佛力故,犹般涅槃。唯有菩萨,以誓愿故,永不涅槃,是真一阐提也。由此涅槃正法,于一阐提非为无益,但不属现在而为未来耳。
又此涅槃教,复有一要义,如佛偈言,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此言三世有法,无决定义,非一成不变者。然其所变,归于一向,即趣涅槃。故知涅槃实诸法相之指归。如众流纳海,而为一切法之根本义,由此阐提亦可变向涅槃,而无有疑。且其根性猛利,所向直入,远非常人所可及也。是知佛法所谓一道者,即趣向涅槃是也。此如经言:「若有王大臣等作如是言:『比丘,汝当作佛不作佛耶?有佛性否?』比丘答言:『我今身中,定有佛性,成与不成,未能审之。』王言:『大德如其不作一阐提者,必成无疑。』」可知一阐提,全在作与不作,性近习远,非是生来即是。若有大力菩萨,为之增上,令其反习,顺向涅槃,出阐提数,亦可必也。反之,非性而习,即成一阐提,不般涅槃,佛法唯遮此法也。
复次,广明涅槃隐显之益者,此益有三,初谓趣向涅槃之行有种种分位。如顺解脱分及顺抉择分等。因分位不同,而涅槃之益,亦复有异。经云,譬如大船渡海,往来两岸而无有著,大涅槃行,亦复如是,在在处处度应度者,而无有碍。此即乘义,以所行者,合于涅槃,故为抉择分等益也。
次言顺解脱分行尚未全合涅槃,其共得涅槃之益者,如船趁风,乃有定向而速行无碍。此言涅槃之显益也。
又隐益者,佛示涅槃之行,如蛇蜕皮而非死,欲冀有情知佛将灭,能速迁善耳。《法华经》言,如恶子待父母死后无依,方追念父母之恩。此示灭之隐也。如器现金隐,佛为益有情故,隐法身而为化身。此藏身之隐也。又此涅槃妙德,随众生之行而生感应,隐显无不蒙益。如庵罗阎浮等树,变化无常,而非枯灭。至于众生受益,必须解佛密意。
如经云:王告大臣,先陀婆来。此名具有四义,具知者即能随呼而应。众生解法亦尔。佛或说无常等四相,或说常等四相,善解密意者,随闻皆能受益。云何知密意耶?即经言取真实义不著文字也。但解佛密意,又有待于自知佛性,所谓以意逆志者。必有求佛之志而后能之。
自知佛性无难,求为丈夫而已矣。若人不自知佛性,行无所向,沈溺烦惑,身虽男子,亦女子也。反之,身为女子,自知佛性,亦丈夫也。孟子以公孙衍、张仪以顺为正,则妾妇之道耳。众生不欲循妾妇之道,为大丈夫,即能自知佛性,解佛密意,能受涅槃之益也。
十、释佛性疑
尔时文殊白佛言,世尊,今此纯陀犹有疑心,……而为众生,叹说妙法。
此章释佛性疑,答三十二问中五问(从二十二问至二十六问),即摄十七义中次五义。此疑有二,初断常,次同异。勘前文迦叶所问,三乘若无性,云何而得说?但问同异,而无断常。谓佛性唯一,应无三乘。若有三乘,则应三性,是佛性究为一为三耶?此问同异之义也。按大乘经典,原本之重要者,近百年来,已陆续發见。唯涅槃只得断片二简。一为贝叶写片,由中土传至日本,现存高野山,当于卷四初涅槃四相一段。一为纸片,得之高昌,现存伦敦,当于卷十:「是故善男子善女人,若欲速知如来秘密,应当方便勤修此经……若长者子,多畜牛乳,有种种色,常令一人守护将养,是人有时为祠祀故尽构诸牛……」一段(院刻本卷十第五页至第六页后)。
虽属鳞爪,极可珍贵。由此残简,可见晋藏两译,同出一本,尤以藏译,更与断片无稍出入。且在此片中,关于佛性断常之疑一段,晋藏译本同缺此文,独凉译有之。(从尔时文殊师利白佛言起……声闻缘觉亦有差別亦无差別)。可见乃传本特异之处。因此段中本有今无一偈,全经前后四见,知为本经重要思想。且別传有真谛所释此偈之论。于此实应三致意焉。
所云佛性断常疑者,谓佛性若常,何待知见而后有用?若知见始有用,佛性应无常。必通过此疑,佛性常义,乃得明白。佛以偈答云:「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此偈于上智者,一闻即了。而于凡夫,必须解释。颂中末句,通贯前三句。但初二句,是即为断。但第三句,则为是常。必三句皆离,所谓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都无是处,即是佛性。
盖从佛性理有言,其始无际,犹生死之无际也。而说本有今无,不应道理。再从知见有言,则为今有,而非本有。但今有非无凭借,不应说本无。由是而知以理有故,不应说本无今有,以知有故,不应说本有今无。佛性即是超过三世有法也。此中原为理有而今知见者,含有转变之义在。佛性之用,有待转变,然此转变,乃顺性而有一定不可移易之势,故能超三世而显其常也。
此经下文〈梵行品〉中释此偈最详,凡有六番。略举一例:如说佛本有烦恼,今无菩提,无有是处。本无正智,今有迷惑,亦无是处。三世不变,亦无是处。故知烦恼昔有今断,正智昔无今生。此即佛性有转变之义,而转变又有一定之趋势也。
复次,佛性同异疑者,谓佛性若同,教应唯一佛乘,何以又有三乘之异?佛以二喻答之。一言无差別之同,二言有差別之异,佛性实为非同非异也。如有长者,有多杂色牛,𤚲乳同一白色,此由众生善业感故。佛教亦然,负有三乘之异,所得之果,皆能尽漏。即解脱果,一味无异,皆同归一佛性也。又如金鑛,须销融陶炼而后纯真。三乘亦尔,同一佛性故,凡趋向无漏解脱皆为佛事。故三乘所作,皆由一性,趋向涅槃。是为无差別同义。若趋向全同者,云何如佛常言,佛尽漏果为大涅槃,声闻为小,独觉为中,云何不皆于佛涅槃而涅槃耶?
以究竟言,佛大涅槃,乃最高标准,经三无数大劫,乃能圆满。二乘涅槃,七转即得,故未究竟,此不同也。又以成就言,三乘趣向虽一,成就深浅有异。故经云真涅槃唯佛之大涅槃,二乘涅槃,皆当归此。如百川纳海,其未至也,实有长短浅深之异。又如牛乳,以醍醐为究竟,但中间必经由乳而酪而生酥而熟酥之转变分位。声闻如乳,缘觉如酪,菩萨如生熟酥,如来犹如醍醐。是其同中固有异也。推之不特三乘性同,凡夫亦复性同,谓如杂血之乳。以是义故,虽其未至,有所差別,而为佛性,则无有异也。
次下四义,言佛性虽一,而解者有差,故佛设教不同。其一、佛之授记,迟速有异。如佛为旃陀罗记彼速证菩提,于舍利弗、目犍连等反不记者,盖佛授记非能令人成佛,但先识其根性,励其精进,至其成佛仍在自己也。旃陀罗精进勇猛,發欲急就,意欲早离人世之贱视也。舍利弗等志在护法,非愿速成,故不速记。又如商人,怀无价宝,为市愚所笑,二乘人闻速授记,即便懈怠轻笑,亦复如是。菩萨因护法故。则得不坏眷属,不求速记也。
其二,虽不为记,若知佛性常者,佛说此人,为具天眼。若于三宝长存而不知,则如生盲也。其三,诸佛遍益一切有情,而为父母,故佛说教,不拘一格。(即多头)所谓一音说法,随类得解。以其能解佛语,亦正见其同一佛性也。
其四,佛随顺有情所解而说,如月清辉,夜夜增长,如是依众生障蔽浅深施教亦尔。或复示以行事,所谓身教者,亦依所应见者而示种种形象,由众生感应之不同也,如常言芥子纳须弥,诚有此境界,唯应见者方便得见,非一般所能解。通常实执大小者,未可语于此也。常云国法不违人情,佛亦何尝不随众生之情而启示之。今彼次第安住正法,味乐正法,而入佛之大涅槃。所以经后〈狮子吼品〉即谓佛性是一而设教异也。
十一、指三宝事
尔时世尊从其面门放种种色……右胁而卧,如彼病人。
此章抉择三宝常义而就事指点者。佛涅槃教法,本以纯陀因缘而为演说。供佛功德,最初最后,均为殊胜,纯陀即最后供佛之人。佛将涅槃,一切天人,皆欲供养,独受纯陀。常言佛以度尽众生为心者,非概一切众生而言,众生实无尽故。一佛所度,乃所应得度之具缘众生已竟,谓之度尽。纯陀为释迦最后得度弟子,纯陀既度,释迦一代大事,即告圆满,然又化佛受大众供者,示佛心平等之义。故经中有此纯陀供佛一段。
经中为欲慰喻一切大众下,摄十七义中后六义。答三十二问中后六问。如偈二十七问,云何复示现等,即说佛宝之常,以究竟为常。二十八问云何知法性等,言僧宝之常,以受法乐为常。二十九问云何诸菩萨,远离一切病,乃至三十二问云何而得近,最胜无上道,言法宝之常,以演说无病为常。演说无病,即能毕竟致于无上道也。
初佛宝常者,佛劝大乘毋以佛般涅槃而生忧悲,此乃佛法应尔之事。且佛真正究竟涅槃,常受胜乐,更不应悲也。众生如何知佛宝常耶?则应修习佛常法门。今以十三偈说示修习方便,名随顺愿,初偈六句为总说。次有六喻,各配二偈,合为十三。兹以首喻为例。佛不入涅槃,而众生见佛入涅槃者,亦如日月之代明耳。欲显此义,请以事理明之。谓佛若入涅槃者,如乌鸱(二鸟如怨家)同楼若兄弟之难也。此示佛无入涅槃之理者。以情解之,佛视众生为一子如罗睺罗者,即佛不舍众生之义,故佛不入涅槃。以此情事,佛常之理,极为显明。
众生若常念此等偈语,久之真情沛發,生佛交感,即生孺慕如来之真诚。以父子为喻,人病则呼父母,盖人之天性也。佛视众生如罗睺罗,而罗睺罗向佛,亦能直往无前。众生有此心情,即佛永存于众生心中。故此慕佛根性,即佛常义所在也。所以经言,四众于此,应善听闻,随喜、發愿。一知三宝常住,即同真谛,兔脱愚痴,堪受供养。若不如是随喜發心,即是魔道,非究竟道也。
次僧宝常住者,如经云,尔时大众闻是法已,心生欢喜,踴跃无量,其心调柔,善灭诸盖,心无高下,威德清净,颜貌怡悦,知佛常住。谓大众由随喜法故,心情变而仪表亦自不同也。又此大乘在佛会中,见诸佛事,极称希有。如所见诸佛咸受大众供养,诸佛坐处,四乘围绕,于一针隙而不相碍。又见大乘發愿说十三偈等。不独见此佛事,又能悉知法性,而知如是佛事出于法尔自然,非神秘叵测。如是见佛事又能知法性,则所行同于十住菩萨。故佛最后告纯陀言,汝今皆已成就菩萨摩诃菩行,得住十地菩萨所行,具足成就。盖初地菩萨,见百佛国,供养百佛,乃至十地见无量佛国,供无量佛。永随如来受胜法乐,是乃真正常住僧宝也。
又次法宝常者,谓无病人即能法尔见法无病。又能解佛密意为众生说法。而此说此法,皆为无病。是即大乘大涅槃经法门也。密意者,即佛说有时为无余说,有时为有余说。无余说,即不加分別之一往说;有余,则应加分別者。除此经外,佛所说教,皆有余说。经示七偈,以为例释,如初赞布施偈,言布施一切唯可赞叹者,即应分別,以须出一阐提也。
破戒阐提,不知忏悔,断灭佛种,施彼则不可赞。由是而知法应分別,乃能适合机宜,法宝所以无往不适者,实赖此分別说耳。由分別说,即显法为中道。说法如药,以治病为适。众生偏执为病,佛欲使复于中道也。若为执常者说无常,此非以无常易彼常执,乃对治彼偏执之病。若常执去而无常成执者,是药亦成病矣。经以事指法宝常,揭出分別说,乃本经说法之立场。知此立场,全经要义,皆得著落。如所主张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唯堕阐提数不得成佛是也。其余六偈,类推可知。又答三十一问,谓佛说皆分別说抑有一切说耶?佛答,亦有一切说,即助道善法。此法决定是常是乐,乃一切众生所应从事者。其余诸法,亦名有余,亦名无余。有余之说,加以分別,使合中道。
如衡量物,以持平均衡为中。但此平衡,必有依据以为支持,如称之支柱,以为低昂回复之据者。此分別说若无有情所应从事者以为支据,云何能令合于中道哉。得此支据,运用之妙则存乎一心矣。故经文以助道善法为主者,是即得中道运用之权也。然此助道善法,实无有过此大涅槃经者。以其能示无上道唯一毕竟之法,非三宝,非涅槃,而是佛性。此为一切功德之所从出故。
最后佛又提「自修其心,慎莫放逸」八字而讲佛性,以为教授总持,全经结论。自修其心:即指示佛性所在,亦示其工夫在自而非他也。慎莫放逸:谓既知己有佛性,此但理有,尤须见之,令彼圆满。故以此语诰诫,使人勿自暴弃,自视成佛乃本分内事,何可放逸而不疾令全盘显露耶。此一义也。果能自知佛性,亦即得正行之根源,所谓自修其心者是。自修而知佛性之义,则能如火之燃,泉之达沛然莫御而自能莫放逸也,此又一义也。如是八字,为佛说教之最后叮咛语,亦为此讲所特重视者。盖此讲明佛性所在,欲令人一發不收,直至成佛而后已也。深愿同人于此三致意焉。
校注
【经文资讯】《吕澂著作集》第 C08 册 No. LC08n0007 经论讲要(下)(第12卷-第21卷)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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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所说法,以类別之,即经、律、对法、对律四种。今值入灭,特別提示将有究竟之谈,故劝诱發问。所谓于戒律有疑者,即谓往日所说律事未能摄义也。然诸声闻弟子素以知足为贵,饫于旧闻,不欲深进,故佛三劝三辞,终无所问。菩萨弟子,常怀不足,愿佛常住,开演妙法,故能广问。是以迦叶起问三十二义,如颂所说,依后答文观之,此三十二义,可分四类。初十五问,为全经宗要所在,次六问重释,次五问析疑,末六问指事。故能知初十五问,即可贯通前后各义也。
初十五问,有三法门,皆示菩萨行处。如问颂所云:「我今请如来,为诸菩萨故,愿为说甚深,微妙诸行等。」此微妙行,即菩萨行之深细处也。菩萨行以法门判,法门犹伦理之德目,颂云:「一切诸法中,悉有安乐性。」原文为一切法门,法显译本可证也。三法门者,行必有所趋向,菩萨行之趋向,不外三归。十五问中初九问,即明此三归法门也。行必有所發生,菩萨行之能改恶从善,反邪归正,而成无漏者,莫不赖佛性生發所至。次二问即明此佛性法门也。行必有所成就,成己成物,自利利他,究竟圆满,斯为涅槃。次四问即明此涅槃法门也。十五问中所明宗要,即此三门赅摄无余。
复次,法门虽三,所据是一,即经云「我已修学一切诸法本性空寂,了了通达」
是也。佛之一切法门,无不以此「一切法本性空寂」为据。盖佛法之要无他,如医治病,患去即得。众生之病,病在于诸法有种种自性差別执著,故佛以「诸法本性空寂」之药,将众生所执一举而空之,则众生无病,自然健行矣。但此所空者,乃为法之本性执,众生病根所在,必当空者,实非空于法也。宋明儒者诟病佛法究竟落空,实为误解,岂容有病而不去耶。
空去一切自性执著,所得境界,自内证知,自在运用,此乃佛所了解实证,所谓修学通达者也。一切贤圣,一切诸法,无不从此發生。由此行之,自然归趋三宝契见佛性,而般涅槃。经云:「汝等比丘,莫谓如来唯修本性空寂。」意谓莫谓如来唯自修学,亦将为人分別解说。故云:「若有所疑,当可致问。」是亦孔子所云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之意,而劝其实解力行也。
又三法门效用,亦复相同。经云:「佛赞迦叶……汝今未得一切种智,我已得之……然其所问句义功德亦皆如是,等无有异,如是问者,则能利益无量众生。」文中功德,即是效用,谓由此解了通达,即得一切种智。
所谓佛者,不过已得一切种智之有情而已。可知据此三法门学,一切有情皆有达此一切种智之效用。故曰远离诸法本性执著则得一切种智。诸法自性,无执即空。以所诠言,诸法本自空寂,以能诠言,知其空寂,于彼无执即智。如是所诠空寂,能诠种智,能所相应,寂智不离,是即佛法枢要之谈也。
此后经文,即佛解答三十二问之义,依文判分十大章。初十五义有七章。关于三宝者三章,关于佛性涅槃者四章,顺次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