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香林先生,承梁任公之说,撰〈玄奘法师年代考〉,坚主奘公享年六十九岁,载于《香港佛教》一——三期。然察其论证,未为平允。奘公为我国杰出之大师,有关中印文化之交流者甚大,近人多所论述。因取而论正之,非敢与时贤故为出入焉。
详叙奘公一代事迹者,不外三书:(一)、冥详所撰《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简称《行状》),最为先出。奘公卒于麟德元年(西元六六四年)二月五日。三月十五日,敕京城僧尼以幢盖送葬。四月十五日,葬于浐东白鹿原。《行状》说及敕葬而未及葬事,有「舍命时经六十日,头发渐生」之语,可断为四月初旬,临葬前所作。(二)、道宣撰《续高僧传》卷四之〈京大慈恩寺释玄奘传〉(简称《僧传》)。道宣卒于乾封三年(西元六六七年),距奘公之卒仅三年。《僧传》之写定,当即此二、三年内。(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简称《慈恩传》),沙门慧立本,释彦悰笺。慧立为奘公弟子,传本五卷,未以传通。临终以付门人,又复散失,搜购乃全。彦悰为之整理,垂拱四年三月十五日,为之序曰:「乃參犬羊以虎豹,糅瓦石以琳璆;错综本文,笺为十卷。」是知今传间异慧立之旧。垂拱四年,即西元六八八年,去奘公之卒,已二十四年矣。余如唐刘轲所作〈唐三藏大遍觉法师塔铭(并序)〉(简称〈塔铭〉),撰于文宗开成二年(西元八三七年)。《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一之〈僧玄奘传〉(简称〈本传〉),虽或以唐臣所修国史为本,而实成于后晋之世(西元九三六——九四六年)。文既后出,义多因袭。论奘公之年代,应以前述三书为主。
奘公卒于麟德元年,享寿则有《行状》之六十三岁说,《僧传》之六十五岁说,《慈恩传》(文隐而义显)及〈塔铭〉之六十九岁说,究以何说为是?兹先检考三书,察其自身之有否矛盾。(一)、《行状》有「今麟德元年,吾行年六十有三,必卒于玉花(宫)」之说,据此,奘公应生于隋仁寿二年(西元六〇二年)。《行状》谓:「法师年二十有一,以武德五年,于城都受具。」武德五年为西元六二二年,确为二十一岁。又谓:「贞观三年(西元六二九年),将欲首涂。……遂即行矣,时年二十九。」此则自相矛盾;盖如生于仁寿二年,贞观三年应为二十八岁。然西游之年岁,各书俱自相乖违,不应偏责。(二)、《僧传》有「行年六十五矣,必卒玉华」之说,异于《行状》。然如麟德元年为六十五岁,则应生于隋开皇二十年(西元六〇〇年)。武德五年,应为二十三岁,而《僧传》仍谓:「武德五年,二十有一。」贞观三年西游,应为三十岁,而《僧传》仍谓「年二十九」。可知道宣之《僧传》,今本虽主六十五岁说,而于受具、西游之年,并因袭《行状》,宜其矛盾。(三)、《慈恩传》云:「今年六十有五,必当卒命于此伽蓝。」此说同于《行状》、《僧传》,但系于初译《大般若经》时。显庆五年(西元六六〇年)正月,初译《大般若经》;如此时年已六十五,则卒年应为六十九,此即〈塔铭〉六十九岁之所本。据此,奘公应生于隋开皇十六年(西元五九六年)。《慈恩传》云:「法师年满二十(即二十一),即以武德五年,于成都受具。」依六十九岁说,此年实为二十七岁。又云:「贞观三年秋……遂即行矣,时年二十六也。」依六十九岁说,此年应为三十四岁。总察三书,虽所说年代,俱不无自相剌谬之处,此或传写致误。《僧传》与《慈恩传》,虽別主六十五、六十九说,而实沿袭《行状》之说,宜其多所矛盾。
奘公享年,虽三说不同,然并本于奘公——「吾年六十╳矣,将卒于玉华」之传说。其中六十九岁,决非吾人所敢赞同,兹列其说而后比论之。
《行状》:「麟德元年正月一日,玉花寺众及僧等,请翻《大宝积经》。法师……谓弟子及翻经僧等:有为之法,必归磨灭。泡幻之质,何得久停!今麟德元年,吾行年六十有三,必卒于玉花。……徒众闻者,无不惊泣。……正月三日,法师又告门人:吾恐无常,欲往辞佛。……九日申时,……曰:某必当死。」
《僧传》:「麟德元年,告翻经僧及门人曰:有为之法,必归磨灭。泡幻形质,何得久停!行年六十五矣,必卒玉华。……遂往辞佛。……正月九日,告寺僧曰:奘必当死。」
《慈恩传》:「(显庆)五年春正月一日,起首翻《大般若经》。……法师翻此经时,汲汲然恒虑无常,谓诸僧曰:玄奘今年六十有五,必当卒命于此伽蓝。……麟德元年春正月朔一日……请翻《大宝积经》。……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死期已至,势非赊远。今欲往兰芝等谷,拜辞俱胝佛像。」
《行状》与《僧传》所说相同,仅六十三与六十五之异,此或传写之误,姑置不论。奘公卒于二月五日,与正月一日相距不过月余,奘公宣称将卒于玉华,事固近情可信。《慈恩传》系此语于初翻《大般若经》时——显庆五年(西元六〇〇)正月一日,下距奘公之卒,四年一月有余。四年以前,奘公即宣称将卒于玉华,揆之常情,殆难取信!使无《行状》与《僧传》,无异说以存疑或否定之,犹得以宗教修持而通释之。今有《行状》、《僧传》之说,文既早出,义复近情,乃觉《慈恩传》之失实。彦悰自谓:「參犬羊于虎豹,糅瓦石以琳璆;错综本文」,盖有自知之明矣!罗氏主六十九岁说,责《行状》「今麟德元年」之说为难信。麟德乃上年十二月所诏改,奘公说此,究有何不可!退言之,使奘公但言「行年六十有三」,撰《行状》者加上「麟德元年」字样,亦不足以证其谬。盖系此语于麟德元年,非《行状》私说,亦《僧传》所同。乃罗氏必指此为「违异者一」,诚可异也!
次从奘公出家、受具、西行之年代,以推论三说之孰为允当。为推论便宜计,先论西行之年代。奘公于贞观三年西游天竺,为从来所公认。贞观十八年,奘公自于阗上表,即谓:「贞观三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二十年,〈请御制三藏圣教序表〉亦谓:「奘以贞观三年,私往天竺。」辨机《西域记》谓「贞观三年,杖锡遵路」;「贞观三年仲秋朔旦,褰裳遵路,杖锡遐征」。道宣《大唐内典录》亦谓:「贞观三年,出观释化。」是并奘公在世时之文记。此后《行状》、《僧传》、《慈恩传》等,更无异说。然自梁任公考出叶护可汗卒于贞观二年,而后奘公于贞观元年西行,乃成不易之定论。
今略为叙述:奘公西去,曾晤见西突厥叶护可汗,并得其助力。然《新唐书.薛延陀传》谓:「贞观二年,叶护死,其国乱。」《新唐书.突厥传》亦谓:叶护死后,「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俟毘可汗,分王其国,拏斗不解,各遣使朝献」。《旧唐书》同。此与〈太宗本纪〉「(贞观三年)冬十一月丙午,西突厥、高昌遣使朝贡」之说合。贞观三年,叶护已卒。如奘公于三年西行(抵突厥应在四年),则何能与叶护可汗相见?三年西行之说,悖于事实。《僧传》云:「会贞观三年,时遭霜俭,下勅道俗逐丰四出。(玄奘)幸因斯际,迳往姑臧。」考之《旧唐书》,「贞观元年……八月……关东及河南、陇右沿边诸州,霜害秋稼」;三年则并无霜俭之事。乃知《僧传》之三年,实为贞观元年之误。元年秋西行,故得见叶护可汗,并得其助力也。
然则诸书何以悉云贞观三年西行,事殊费解。梁任公之《中国历史研究法》,以为诸书为依据同一蓝本,蓝本误而悉误。此为唯一合理之解说,盖古书多属抄写,杂以行草,误读元年为三年,极为可能。罗君不取此说而创为別解,以为「贞观三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乃「指其西行已达北印之时间而言,非指其自长安出發年月」;「玄奘或已不便明言其昔年曾受高昌王与西突厥可汗遣使护送之事实」。然按之文记,决不如此。奘公见太宗奏对时曰:「玄奘当去之时,以再三表奏,但诚愿微浅,不蒙允许。无任慕道之至,乃辄私行。」《行状》载:未出玉门关时,有胡人忠告:「国家法,私向外国,罪名极重。」《慈恩传》作:「王法不可忤。」《慈恩传》叙此极详:「时国政尚新,疆场未远,禁约百姓,不许出蕃。时李大亮为凉州都督,既奉严勅,防禁特切。……未發之间,凉州访牒又至。云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可知「冒越宪章,私往天竺」,指私出玉门而言。且奘公奏表,于「私往天竺」下,接云:「践流沙之漫漫,陟雪岭之巍巍,铁门巉崄之涂,热海波涛之路。始自长安神邑,终于王舍新城。」私往之说,明明若是,何得別解为「已达北印之时」?然此实应为贞观元年,故三年之说,必为误写无疑。
旧传奘公于贞观三年西征,《行状》及《僧传》作二十九岁;《慈恩传》作二十六岁,俱不符合。今考定为贞观元年成行,依六十九岁说,时为三十二岁;依六十五岁说,时为二十八岁;依六十三岁说,则为二十六岁。《慈恩传》之二十六岁西行说,与《慈恩传》所持之六十九岁说不相合;《慈恩传》究何所根据,而定为二十六岁?窃谓:《行状》作六十三岁,此年适为二十六岁,殊可注意!前来考证,三书所持之年龄,虽不相同,而武德五年,二十一岁(二十岁满)受具说,《僧传》及《慈恩传》,并取《行状》之说。而西行之年,《僧传》亦与《行状》同。可推见关于西行之年岁,本为二十六岁,《慈恩传》乃据而书之。唯《行状》及《僧传》之「六」字,已形误而传写为「九」,致与六十三岁说不符耳。
关于奘公西行之年月,其自于阗上表,作「三年四月」;《西域记》作「三年仲秋朔旦」;《慈恩传》慧立序作「三年秋八月」。今知三年乃元年之误;四月与八月(仲秋)之歧说,应如何决定?今谓应是八月。其理由为:一、《西域记》与《慈恩传》同,仲秋即八月,明文不应有误;而四月之四,可能乃以八为草书四字而致误。二、《僧传》谓:奘公乘霜俭而西行,《旧唐书》固明记霜害谷稼为八月事。三、考之奘公西去,通过凌山之时,亦应以八月成行为合。兹据《慈恩传》所载奘公行迹而详叙之:《释迦方志》云:「从京师西北行三千三百余里,至瓜州。」以每日行百里计,须时三十余日。而奘公在凉州,「停月余日」;至瓜州,又「经月余日」。「月余日」,姑以三十五日计,则自长安起行,至瓜州动身,道行及停留,共约一百零五日。据八月初起行以为推算,瓜州动身时,为十一月中旬。次「从此(瓜州)北行,五十余里……上置玉门关」。奘公当夜至关;第二夜过第一烽;第三夜过第四烽。次行百余里(可二日程),失水;「四夜五日,无一滴沾喉」。夜半得水,「就草池一日停息」;「更经两日,方出流沙到伊吾」。此一艰苦行程,约十三、四日。是则奘公抵伊吾时,已十一月底矣。次在伊吾「比停十余日」,「经六日至高昌界」;「停十余日欲辞行」,为高昌王苦留,乃「水浆不涉于口三日」;第四日,王意回,「仍屈停一月,讲《仁王经》」。临行,奉表高昌王致谢。自入伊吾,至別离高昌,约经七旬;则是时已贞观二年二月中旬。次自高昌西行,七百余里至阿耆尼(见《释迦方志》),未有停留,可八日程。次「西南行三百余里」;又「(川)行七百里」,至屈支。时为三月初旬;与《慈恩传》之「时为凌山雪路未开,不得进發,淹停六十余日」之情形相合。依《西域记》,凌山固「山谷积雪,春夏含冻」,非盛夏不宜通行者。奘公约于五月中旬离屈支。「西行二日」,逢贼;「又前行六百里」,至跋禄迦国;再「西北行三百里」而至凌山。五月下旬(或六月上旬),通过凌山雪道,甚为适合。若奘公四月成行,则此时为正、二月间,其不宜通过凌山,至为显然。故奘公应为贞观元年八月,西往天竺。
论奘公出家之年,罗君之误说特多。彼谓:「考玄奘初于洛阳被度为僧,《慈恩传》与〈塔铭〉,均谓在其年十三岁之年。而《行状》则谓在大业之际,时年十五岁也。《僧传》则谓其年在十一岁时。若以玄奘本人所自述者言之,则以十三岁一说为最得实。」然精读《行状》、《僧传》及《慈恩传》,乃知罗君所说,悉是误会之谈,无一与实际相应。试对列诸文以解之:
察《行状》、《僧传》之「时年十五」,《慈恩传》之「时年十三」,非指奘公得度为僧,乃于净土寺研学《涅槃经》、《摄大乘论》,登座覆述,而为寺众推重之时。《涅槃经》三六卷(南本),梁译《摄大乘论》一五卷,并当时有名之大经大论,文繁义富,年十五(或十三)而能备尽师宗,诚非易事!修学经论,振誉寺僧,《行状》作十五岁时,《僧传》亦同,罗君何得妄为分別?至《僧传》之「年十一」,指其兄携奘公之洛阳,诵习《维摩经》、《法华经》,亦无十一岁出家之明文。故知罗君所叙,出家有十五、十三、十一之三说,全属子虚。据此而妄申取舍,自难确当。然据文以推论奘公出家之年,自以十一岁为近之。《慈恩传》于「将诣道场,诵习经业」下,接曰:「俄而有勅,于洛阳度二七僧」,乃得出家。《僧传》于「年十一,诵《维摩》、《法华》」下,接谓:「东都恒度,便预其次。」曰「俄而」,曰「便」,可想见其即十一也。更考之文记,奘公出家,年龄固甚幼小。如:一、永徽三年,奘公安慈恩寺塔基,發愿曰:「庆少得出家。」二、《大唐内典录》谓:「小年出家。」三、《行状》谓:「郑善果……谓人:此子年齿虽幼,风骨甚奇。」四、《古今译经图记》谓:「鸠车之龄落䌽,竹马之齿通玄。」推论为十一岁出家,应无不合之处。十五与十三岁,为修学经论振誉之时,不应视为得度之年。《行状》与《僧传》之十五,《慈恩传》作十三,不外传写之误。此如《行状》之「年六十三」,《僧传》及《慈恩传》,传写为六十五。据武德五年为二十一岁论之,亦是传写之误。三五互误,非关传闻之异。
奘公离高昌时,上高昌王表云「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罗君推为「为考定玄奘年代之最大关键」。然《行状》主行年六十三说,应生于仁寿二年(西元六〇二年)。十一岁出家,为大业八年(西元六一二),与「大业之际」合。依上来叙述,奘公离高昌上表时,为贞观二年(西元六二八年)二月。出家至此,始末十七年,与「年将二纪」之说,并无不合。将者,将至未至,大抵十六、七年以上,即可称「年将二纪」也。
《行状》之「法师年二十有一,以武德五年,于城都受具,坐夏学律」,《慈恩传》全同,但作「年满二十」。年满二十,即中国习用之二十一岁。《僧传》亦同,说「武德五年,二十有一」。佛制:出家之称,通于沙弥,故七岁以上,即可出家。受具,即受具足戒。受此具足戒已,名为比丘。此则佛制以「年满二十」,即二十一岁,乃合法定之受具足戒年龄。故奘公谨遵佛制,武德五年为二十一岁(《行状》说正尔),于成都受具。坐夏,即安居。佛制比丘,夏三月安居,不得远行游化,故亦称坐夏。比丘受具足戒已,遇安居期,即应夏安居。此在今日,虽多数不知此事,然在印度及隋、唐之际,固为教界所共知者。律说:「五夏以前,专精戒律。」此非谓不学经论,而是受具足戒已,五年内依止师长,修学戒律,不得离依止师。故依佛制,受具以后,即应坐夏学律。以此,《行状》及《慈恩传》所说「年满二十,即以武德五年,于城都受具,坐夏学律」,深合佛制。罗君虽长于史,然佛教中事,想未能深知。由于坚主六十九岁说,觉与武德五年二十一岁受具等不合,乃创为別解,曲说万端:以为《旧唐书.僧玄奘传》之「大业末出家」,「殆以受具足戒之年为出家之年」;「而此大业十二年,则正为玄奘二十一岁」。以为「受具戒与坐夏学律,本为不同之二事」;「至武德五年,乃于成都坐夏学律。依其生于开皇十六年推算,则是年实已二十七岁」。彼想像为大业末受具,武德五年坐夏学律,不知受具即应坐夏学律之佛制,其误一。以武德五年为二十七岁,遍与《行状》、《僧传》及《慈恩传》之明文相违,其误二。解《旧唐书》之出家为受具,反指《慈恩传》等之受具为误,臆解无稽,其误三。实则武德五年,年二十一,为三书所公认。受具坐夏学律,即是受具坐夏学律,不劳別解也。
《旧唐书.僧玄奘传》,以奘公「大业末出家」,「年五十六」,梁任公深致其不满之意。然「大业末」,应即《行状》之「大业之际」。依《行状》,推知十一岁出家,为大业八年。时当衰乱之末世,故曰「末」,何用定指为大业十二年?例如「清末」,岂是局指宣统三年?「年五十六」,罗君解说为僧腊,乃加以自己所定之十三岁出家,以之证成生年六十九岁之正确。不知六十九岁说,实从误系「年六十五」于显庆元年而来;十三岁出家,乃罗君误读《慈恩传》而来;六十九岁说又不足取信,何用別解「年五十六」为僧腊?予以为:「年五十六」,或是「年六十五」之传写致误。否则,史书晚出,记载失实而已。
证为六十九岁说而似有可信者,为显庆二年(西元六五七年)九月,表请入少林寺译经,中有「六十之年,飒焉已至」之句。如奘公卒年六十三,则显庆二年为五十六岁;若卒年六十五,亦为五十八岁,并与「已至」之语不合。若卒年为六十九岁,则显庆二年为六十二岁,乃能与「六十之年,飒焉已至」相合。然详考之,奘公自述,间亦自相违异。显庆二年二月,奘公随帝至洛阳,因回乡省视先茔,乃表请改葬父母。表有:「玄奘不夭,夙钟荼蓼。兼复时逢隋乱,殡掩仓卒,日月不居,已经四十余载。」若依六十九岁说,依罗君之十三岁出家说(父母应先已去世),则父母去世,应为西元六〇七年(大业三年)。至显庆二年,已经五十一载,与「四十余载」说不合。反之,如依年六十三说,十一岁出家为大业八年(西元六一二)。《僧传》有「(兄)以奘少罹穷酷,携以将之」之语,父母之丧,在出家之前,为出家之重要原因。如父母亡于奘公十岁之年(西元六一一),则至显庆二年为四十七年,与「四十余载」说合。即以年六十五计,则显庆二年,去父母之丧为四十九年,亦尚可通。该年春秋二表,显有乖违,如偏执「已至」之句,则与一切文记相乖违,故应別求解说。以,古每写作㠯;已与以,古多通用。故可解说为:「已至」乃「且至」之讹夺。如「六十之年,飒焉且至」,则行状之年六十有三说,无有不合者矣。
吾今独取《行状》所说,奘公享年六十有三者,理由为:(一)、《行状》最先出。(二)、武德五年,为二十一岁;此与六十三岁说相合。且此不特《行状》所说,亦《僧传》与《慈恩传》所共说。(三)、奘公西行,应为贞观元年。《慈恩传》作时年二十六,与《慈恩传》之六十九岁说不合,反与《行状》六十三岁合。此应慧立作传,犹见及古说。至《行状》与《僧传》作年二十九,悉与自说相乖,故决其本为二十六,而误写为二十九。(四)、贞观二年,表谢高昌王,有「负笈从师,年将二纪」之语。与《行状》相合,时出家已十七年。(五)、显庆二年表奏改葬父母,谓父母之丧,「已经四十余载」。亦与《行状》合,时去父母之丧,约四十七年。唯一不合,为当年表奏所说「六十之年,飒焉已至」。然如依此而信六十九岁,不但与一切文献相乖,即与当年表奏之「已经四十余载」亦不合。不应偏取片文只语,故应解「已至」为「且至」,则《行状》所传之六十三岁说,一切均合。
《僧传》虽大致可通,但多一不合,即「武德五年,二十一岁」之说。故以《行状》之说为正;而以《僧传》之六十五说,为六十三之误传也。
依《行状》所说,考定奘公之年代如下:
一、奘公生于隋仁寿二年。
二、奘公出家于隋大业八年,时年十一。
三、唐武德五年,奘公受具足戒,时年二十一。
四、贞观元年八月西行,时年二十六。
五、贞观二年,表谢高昌王。时年二十七,出家已十七年。
六、贞观十八年,还抵于阗,表奏。时年四十五,西游已十七年。
七、贞观十九年春,还至长安,时年四十六。
八、显庆二年,至洛阳,改葬父母,时年五十六。
九、显庆二年秋,表请入少林寺译经。
十、显庆五年,初译《般若经》于玉华宫,时年五十九。
十一、麟德元年二月,卒,时年六十三。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22 册 No. 22 佛教史地考论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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