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三
福建兴化莲山国懽崇福禅寺语录
顺治辛丑冬,师在黄檗山受请,于十一月初二日入院。
指山门,云:「百千法门,只此一门而入。信脚行、信口道,有什么隔碍?披蓑月下垂纶线忍,待擎头戴角人。」
佛殿。云:「西方大圣人原来即是汝,聚众口饶谵,觉华生碓嘴。」良久,云:「何如?得已而已。」
伽蓝堂。「行船看把舵,使牛赖扶犁,今日船牛俱到,汝推我不得,我也推汝不得。」
祖师堂。「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一出曲调,被者队汉搀先演唱了也。新国懽未免改换徽声,重翻板拍。何故?近日华样不同。」
方丈。「十笏横纵,容万千狮子座;一弓高架,射半个克家儿。从上以来具大作用底,车载斗量难以尽数,山僧此际岂少也耶?烹佛烹祖恶钳鎚,拈提八面自光辉。」卓拄杖,据坐。
拈请启。「此是黄姓檀樾主笔尖上放出无尽底宝光,光光交罗,逼塞面门,直得手眼通身,一时回避弗及。且道:其中意作么生?好事大家知,烦维那对众朗诵合山疏。祖祢不了,累及儿孙;儿孙不了,殃及祖祢。要明个里端倪,再请从头读过。」
指法座。「坐断毘卢顶,不礼须弥灯,只可闻名,未曾见面。诸人要见面么?看山僧步步登高去也。」
拈香。「这瓣香端为今上皇帝,祝延万寿,伏愿巍巍圣德乾坤大,永永皇图日月长。
「这瓣香奉为阖郡尊官、本山檀护,伏愿以义以仁,为民父母,不偏不易,佐我金汤。
「这瓣香早知将错就错,便尔随流入流,次第八回拈出,耑为嘉兴福严堂上本师费隐容先和尚,使穿过鼻孔底衲僧知木有本、水有源,报德酬恩,理合如是。」
上首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第一义、第二义,正眼观来都不是,莫有善观底向未白槌以前通个消息者么?」
僧问:「如何是三界内人?」师云:「山僧亦在其数。」进云:「虽然如是,某甲终不作女人。」拜绕师三匝,师云:「汝毕竟作么生?」僧便喝,师云:「今日且放过。」
乃云:「梁唐盛刹,矩老道场,历代云仍,薪传不断,古树阴森藏白鹭,满园香撒荔枝红,擅千载之佳名,成一方之胜境。往岁山僧曾驻足,礼乐雍雍;今朝倚杖又重临,主宾穆穆。高悬慧日,人人顿悟,本来人剔起心灯,法法相通无別法,同阐单传之旨,共登崇福之基,莲苑流芳,灵山会俨然未散,狮王现瑞,涅槃路八字打开。政当此际,阖国懽喜则不无,汝且道:山僧额下眉毛还在么?」
良久,云:「惭愧老年没意智,逢人犹自强支吾。」
复举后唐庄宗皇帝问兴化奖远祖云:「朕收中原得一宝,未曾有人酬价。」化云:「请陛下宝看。」帝以两手舒襆头脚,化云:「君王之宝,谁敢酬价?」
师云:「龙蟠凤翥,大用全彰,海晏河清,天威不犯。好手二俱好手,作家始终作家,敢问诸人:还知此宝落处么?若也未知,试听一颂:君王之宝价难酬,凛凛威风盖九州,觌面若无宗正眼,争知此老足机筹?」喝一喝,下座。
开炉,林杜则居士请上堂。师云:「当炉不避火,久战作家;冷灶解添柴,知音胜士。若要融通互见,何妨出众举扬?」僧问:「龙行雨至,水到渠成是如何?」师云:「山僧到院才五日。」
乃云:「欲为世间第一等人,须为世间第一等事;欲明出世间第一等事,须待出世间第一等人。而今第一等人总在这里,且第一等事作么生?钳鎚在握,烈燄腾空,钝铁精金悉从煆炼。煆得过底,随他秃毫半寸,可作百万甲兵;煆不过底,纵使退步三千,亦解冲围直入。虽然,此犹是方便对机之谈,更须识有一条活路始得。大众!还识这一条活路么?如未,山僧不吝腕头力,为汝等开荒去也。」便拈拄杖,下座,打散。
请莲峰、无依二首座,秉拂,上堂。僧问:「龙骧虎踞是如何?」师云:「惊杀阇黎。」进云:「只如临济两堂首座同时下喝,又作么生?」师云:「有耳者辨取。」进云:「恁么则一条拄杖两人扶。」师打云:「汝且吃一顿著。」进云:「谢师指示。」师云:「还要那?」
问:「未出方丈,已登宝座,觌面相呈,有何言句?」师云:「绿树重阴盖四邻。」进云:「当机觌面提,觌面当机疾。」师打云:「是什么意旨?」进云:「杲日当空照。」师云:「蹉过也。」
乃云:「瞎驴种草天然別,潦倒山翁蓦鼻牵,大地踏翻无寸土,归来仍卧绿苔前。于斯时也,直得涵江水碧,壶峤霞蒸,不必灶产青莲,处处显无穷瑞应,一任眉悬宝剑,人人露本有风光。辅弼丛林,發挥祖道则固是,只如正法眼藏因甚瞎驴边灭却?诸仁若要辨根由,问取堂中二首座。」
举昱权、千指、月川、非光为西堂,伟庵为后堂,上堂。「举一不得举二,放过一著落在第二,国懽门下却又不然,一二三四五,历历从头举,大施法门开,清风来未已。织成古锦,含有象之乾坤;放下藤条,奏无生之律吕。所以道: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發。阿呵呵,年老心孤予自笑,冲楼手段看施呈。」遂左右顾视,云:「诸人还首肯也无?」卓拄杖,下座。
南山重眉禅师、黄檗慧门禅师请上堂。僧问:「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今日君子已至,和尚如何相为?」师云:「一曲风前合调吹。」进云:「等闲突出超方眼,磕著南山动北山。」师云:「人前一任举似。」
问:「两镜相照时如何?」师云:「瞒汝不得。」进云:「恁么则耀古腾今去也。」师打云:「且打破来相见。」
问:「如何是主中主?」师云:「大坐当轩谁敢御?」「如何是宾中宾?」师云:「紧束艸鞋跟。」「如何是主中宾?」师云:「合水和泥笑杀人。」「如何是宾中主?」师云:「拄杖自看取。」进云:「宾主分明蒙指示,如何是灵光独耀?」师便打。
问:「一大藏教秪说这个,且道:这个是什么?」师举拂子。进云:「只如洞山道个『之』字作么生?」师云:「莫被他谩好。」进云:「信受奉行去也。」师云:「难得。」
乃云:「黄檗坐愿公之席卖弄风骚,南山撺鳖鼻之蛇全彰意气,这几个汉虽则扶竖宗乘,纵夺可观,简点将来未免有是有非、有利有害。
「今日蒙二法姪入寺设供,山僧且不望如是施张,只要主宾一致,物我双忘,犹子情深,法门谊重,唱云间之妙曲,弹格外之清弦,使霞漳水与九龙渊比流,紫薇峰与懽喜山对峙,如斯体裁方为尽善尽美。
「所以道:一番相见一番亲,总是凌霄会上人,海国摇光红日近,灶华仍产旧枝春。敢问:众中莫有知音击节者么?」以拂子敲香炉,下座。
紫霄、无依法姪同诸信官请上堂。僧问:「古人三十年前为什么射得半个圣人?」师云:「只为用力太迟。」进云:「三十年后如何射得?」师云:「不干阇黎事。」进云:「不是苦心人不知。」师打云:「看箭。」进云:「从前汗马无人识,只要重论盖代功。」师云:「速退,速退。」
乃云:「法席虚悬千载载,而今正令又重新,经文纬武无他事,秪要当人契本人。本人既契也,则步步踏佛阶梯,头头入祖信位,有时同向紫霄峰顶撑动石航而不异和泥合水,有时同向涵江水底捞摝明月而不碍壁立千寻。
「壁立千寻时,虽示人不得近傍,要且不相违背;和泥合水处,虽示人不相违背,要且不得近傍。忽然拄杖子突出头来,呵呵大笑,云:『和尚恁么举扬,可谓横该竖抹,争奈离我这里不得。』山僧直得寂默无言,懡㦬而退。何故?将军自有嘉声在。然虽如是,还识仁者寿么?」卓拄杖,下座。
弥陀生日,弥陀岩、念华等请上堂。僧问:「弥陀主人礼弥陀,设斋一句是如何?」师云:「诸上善人俱会一处。」进云:「虽然如是,何不向自己弥陀?」师云:「汝且自己会取好。」
问:「既是无量寿佛,因甚今日降诞?」师云:「藏他不得。」
乃云:「西方去此不远,弥陀就在目前。汝若执心狂觅,迢迢十万八千,且如何是目前不远底意?」
竖拂,云:「弥陀来也,在山僧拂子头上现光明云,出广长舌,为诸人普示念佛法门,还见么?还闻么?若也见得精详、闻得透脱,弥陀今日生辰即汝生辰,弥陀所住国土即汝国土。禽鱼艸树,无一物不扬解脱之音;池沼楼台,无一境不露真尝之相,分甚秽邦净界?更何苦乐差殊?政当此际,诸上善人俱会一处则不问,只如古者道:『念佛一声,漱口三日。』又作么生消释?」
击拂子,云:「古路动容不堕悄,下语须凭念法华。」
曹山、千指、西堂等请上堂。僧问:「世尊不说,迦叶不闻,不闻不说,意旨如何?」师云:「聋人应得知。」进云:「既然如是,因甚正法眼藏向瞎驴边灭却?」师云:「大家吹灭暗中行。」
进云:「今日西堂师请法一句又作么生?」师云:「大众证明了也。」进云:「一段无腔曲,声高调转新。」师云:「子期原是旧相识。」
问:「狮子窟中无异兽,如何是狮子窟?」师云:「逼塞乾坤。」进云:「象王行处绝狐踪,如何是象王行?」师打云:「还识伊鼻孔么?」
僧绕一匝,归位,师乃云:「庐陵米酿曹山酒,解饮宁辞八九斗,十字街头颠倒颠,逢人便作金狮吼。金狮乍吼,逼塞乾坤,群兽潜踪,千差坐断,于其中间略通一线路,便有许多随机示现,就位拈提,多寡全该,高低普应,譬如春回大地,月印千江,自然物物上明、头头上显。敢问大众:前恁么为人是?后恁么为人是?」
良久,云:「但得此中无滞碍,纵横何处不风光?」
双峰、月川、西堂同信官贺杰庵等请上堂。庵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两丛荔树当阶立。」「如何是佛法的的事?」师云:「八字眉毛觌面横。」「如何是我我者?」师举拂,云:「见么?」进云:「这个是我我者,师我何在?」师放下拂子,庵礼退。
问:「面前过者,知他是凡?是圣?」师云:「与他一顿棒。」进云:「背后过者作么生验?」师云:「亦与他一顿棒。」进云:「不入惊人浪,争逢称意鱼?」师云:「汝犹嫌少那?」
乃云:「化鲤成龙易,陶凡作圣难,难易两关都打透,高名千古重如山。孔夫子云:『吾道一以贯之。』世尊云:『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老子云:『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敢问大众:唤什么作一?抑三教圣人所言之一,是同耶?不同耶?若谓是同,为甚门户各別?若谓不同,为甚语无两般?自非堂堂杰出,毫发不受人瞒底汉,到这里未免滞壳迷封,互相陵援。且道:谁是不受瞒者?还委悉么?月照双峰景色清,主中主也意分明,回思张拙当年话,凡圣都来共路行。」挥拂子,下座。
楚僧、良素请上堂。僧问:「如何是百千诸佛?」师云:「头顶天。」「如何是无心道人?」师云:「脚踏地。」进云:「既然如是,因甚供养百千诸佛不如供养一无心道人?」师云:「逢人切莫错举。」
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如何?」师云:「须是铁汉始得。」
乃云:「支笻踏访旧山家,屋角梅铺三五华,借问个中谁辨我?石人闲立口吧吧。还见么?还闻么?汝若不见不闻,却成辜负汝。若总见总闻,且道:他说个甚么?汝若道无见之见、无闻之闻,犹是座主奴见解。汝若道见而无见、闻而无闻,二十棒一棒也少不得。英灵汉子、俊俏禅和,必须打破牢笼,揭开正眼,如象王摆脱金锁,直撞横行,狞龙奋迅九霄,兴云布雾,方能于法自在,拔萃超群。政当恁么时,千里同风一句如何话会?」
卓拄杖,云:「黄鹤楼经崔颢题,天下何人不相识?」
西明寺若海法孙请上堂。「一大藏教浪涌潮翻,千百葛藤溪分涧积,源从何起?各宜疏通,得其指归,异流不溷。所以山僧三十年来竭尽胼胝之劳,打开一条水路,迨至于今,钝䦆尚忙未忍释,偶逢点滴也兴波。虽然,此犹是对家里人说家里话,只如东邻石塔夜半撞倒虚空,被门前金刚神喝退,却走入蟭螟眼睫上躲跟,毕竟明什么边事?」
良久,云:「长爱闽南风景暖,腊初华放玉兰香。」
镜庵、自昙请上堂。僧问:「隔壁闻钗声是名破戒,且道:过在什么处?」师云:「只为隔壁闻钗声。」进云:「破戒比丘不入地狱意旨如何?」师云:「得风流处且风流。」进云:「只如高沙弥不受戒又作么生?」师云:「出头天外看,谁是恁般人?」问:「二六时中分昼夜,无阴无阳处如何?」师云:「筑著磕著。」
柯氏妙恩问:「赵州如何勘破婆子?」师云:「贼是小人。」进云:「婆子如何勘破赵州?」师云:「智过君子。」恩礼拜,师举拂,云:「汝还勘破这个么?」恩云:「不会。」师云:「勘破了也。」
乃云:「圆通门大启,桔槔累刻不停声;宝镜照无私,壶峤终朝相对面。何必拈槌竖拂,恢张本地风光,鼓舌摇唇,展演衲僧巴鼻?但能一了一切了,一明一切明,历劫至今常坦然,普请归家安稳坐。便恁么去,向国懽手中黑漆拄杖还甘么?吽吽,相逢莫喜无危路,须信虽平更陷人。」
复举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又,僧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有。」
师云:「且道:无底是?有底是?说无、说有,毕竟意在于何?这里觑透,机关七百二十甲子,老赵州正好唤来洗脚。」
妙圆请上堂。「治世语言与汝不相干,抛开紫陌红尘外;佛法奥妙与汝没交涉,拶出落花流水边。行住坐卧、吃饭穿衣,且要识取无位真人尝在面门出入,只如今闲谈抵对,历历孤明,莫便是无位真人么?咄!此正是无量劫来生死根本,切忌错认好。且毕竟那里是无位真人?还识得么?推户偶惊玄鹤梦,一轮羲驭印天心。」
九座莲峰公同乡绅柯济谷、文学柯士宾等请上堂。「百千法门、无量妙义,逼塞虚空,满眼满耳。就满眼满耳处讨个出身路头,㘞地一声豁然开悟,不妨施机發用,与夺自由,扶竖纲宗,摧伏魔外,然后知玉屏银管固有家风,焦尾青萍现成公案,歌楼舞榭无非清净讲堂,薤叶鳞纹总属宝华王座。
「庞居士云:『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今日诸大护法入山亦须恁么一回始得,山僧忍俊不禁,更与一颂:及第心空,心空及第,独步群中,声光弗替。无孔笛拈云外吹,老庞千古遥相继。且如何是相继底事?」
击拂子,云:「问取座山旧主人。」
腊八,尼法乘请上堂。僧问:「瞿昙失却眼睛时,雪里梅华只一枝,即今千枝万枝,且道:是同?是別?」师挥拂,云:「总向这里会取。」进云:「还许看华人略展攀华手么?」师云:「又且何妨?」僧作礼,云:「不费纤毫力,拈将锦上铺。」师云:「大众见汝。」
礼拜,乃云:「一星契旨,迷悟齐蠲;一句当风,圣凡普印。功圆果满,道大德全,世、出世间,谁能过者?山僧今日向瞿昙顶𩕳上蓦露锋铓,要使人人知有。」
以拂子○,召大众,云:「还委悉么?错脚踏翻泥水路,楼阁门开烂熳红。」
复举古云岩问一尼云:「汝爷在否?」尼云:「在。」岩云:「年多少?」尼云:「年八十。」岩云:「汝有一爷,年不八十,汝还知否?」尼云:「莫是恁么来者么?」岩云:「犹是儿孙。」
师颂云:「犹是儿孙不是爷,云岩老汉太周遮,当时好与拦腮掴,也兔丛林乱似麻。」
居士林宾王翼王为令尊六观翁及诸亲眷任中保安,请上堂。「始从鹿野苑,终至跋提河,于是二中间,未尝谈一字。既未尝谈一字,五千余卷甚处得来?今日乃伊最初成道之辰,山僧略借拄杖子發挥一上。」
遂拈拄杖,卓云:「是五千余卷耶?是一字都无耶?这里谛当分明,方知权实顿渐,著著全该,大小偏圆,头头互摄,三世诸佛如是出世、如是成道、如是说法、如是度生,又见一切人当此时节各發菩提心,乘此因缘各达佛性义,似饥逢膳、似跌得扶、似渡遇舟、似子就父,不萌枝结团𪢮果,优缽华开劫外春。」
复卓一卓,云:「拄杖子腾涌虚空现十八神变去也。言前契领,已落二机;句后抟量,早迟八刻。事弗获已,曲顺人情,亦要大家合掌佐助。还会么?出身容易转奚难,仗佛光祈仕路宽,且待九天垂雨润,凭君传语报平安。」
戒子请上堂。僧问:「比丘依四念处住,大阐提人依甚么处住?」师云:「酒肆茶坊任意游。」进云:「未审和尚如何接待?」师云:「一棒遣出。」僧喝,师云:「汝不是恁么人。」
乃云:「菩萨之道无所不包,菩萨之光无所不烛,菩萨之戒无所不圆,菩萨之愿无所不备,菩萨之行无所不彰,菩萨之心无所不普。汝等今日發菩萨心、圆菩萨戒,还能一一信受奉行也未?
「忽有个大阐提人出来道:『衲僧家佛且不为,何菩萨之有?』山僧痒处被他搔著,只得倚杖微微而笑。何以故?须发懒除貌似痴,原无佛法可传持,山堂夜静蒲团冷,衲帔蒙头各自知。」拽拄杖,下座。
春日,上堂。「一年始有一年,幽意自随流水,任他黄鸟共啼,万紫千红总是。是甚么?此去府城不远,人马杂遝,锣鼓闹喧喧地,汝且看:昨日粉装底如何面孔?今朝棒打底如何模样?急转身,来方丈里通个消息,三盏清茶聊止渴,莫言礼数不慇懃。」
岁旦,上堂。僧问:「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和尚得一正令当行,正令当行则且置,安邦定国事如何?」师云:「四海乐无虞。」进云:「阖国懽呼无量寿,普天乐唱太平年。」师云:「现成句子任重拈。」
乃云:「长安虽闹,我国晏然,夜深被煖,正好打眠。谁管地?谁管天?伸脚起来行一遍,山童报我贺新年。且新年有什么可贺?莫是汝我添岁么?莫是风和日丽,堪娱物华么?莫是五谷丰登,皇恩广润么?是则固是,于我衲僧门下事总不恁么。如何是衲僧门下事?」
击拂子,云:「脑盖掇翻开正眼,千差万別尽融通。」
石竺知客请上堂。僧才礼拜,师打云:「向这里道一句看。」僧喝,师又打,云:「再与汝一棒又作么生?」僧拟议,师云:「只得一跳。」
乃云:「礼数丛林贵整齐,南方不用碧玻璃,客来但唤吃茶去,一著当机觌面提。觌面提则不无,忽若遇韩大伯与汝商量赵州柏树子又且如何?大丈夫汉眼里有筋,岂可恁地甘休听人区处?石中玉解连鎚击,炯炯神光透竺西。」
复举南院颙示众,云:「赤肉团上壁立千仞。」时有僧出,云:「赤肉团上壁立千仞,岂不是和尚道?」院云:「是。」僧掀倒禅床,院云:「这瞎驴乱做。」僧拟议,院便打趁。
师云:「南院坐筹据令,旁若无人,这僧不合强出头,到招一场屈辱。虽然,在今时中也难得。莫有为这僧作主,与南院相见者么?」拈拄杖,卓一卓,喝一喝。
信女林明智请上堂。「如何是如来禅?白鹭下田。如何是祖师意?黄鹂上树。是即是,往往人多作境会。
「如何是如来禅?拨向一边。如何是祖师意?置著一处。是即是,往往人多作无事会。
「所以,山僧拟开口则碍却舌头,出他圈缋不得;拟不开口则塞却唇吻,亦出他圈缋不得。到这里,还有转身路也无?」
击拂子,云:「九年面壁老臊胡,別无毫发可传授。」
朗如同信官张廷贵等请上堂。「腰悬宝剑,卷舒格外乾坤;肘佩灵符,展拓寰中日月。风行草偃,水到渠成,勘验衲僧,保安家国,佛祖为之拥护,外魔弗敢当锋。大众!也须是个中人始得。
「岂不见?昔日朱行军入寺,斋僧执手炉行香,云:『直下是,直下是。』时有僧云:『直下是什么?』军便喝,僧云:『行军是佛法中人,恶發作什么?』军云:『汝作恶發会。』那僧便喝,军亦喝,云:『钩在不疑之地据。』
「这两个作家气宇冲天,韬略盖世,诚为千古希有。今日朗上座同众尊客入寺斋僧,香已行过了也,汝且道:直下是个什么?有人道得,庆赞事毕;其或未能,山僧圆却此话去。龙骧虎骤迥非常。直下分明共举扬。」
卓拄杖,云:「一句无私歌景福,年年满酌太平觞。」下座。
吼庵藏主请上堂。「一大藏教,偏圆顿渐,好事不如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好事不如无;三玄四喝,十智五位,好事不如无。吼庵公领众设斋,元长老击鼓陞座,且道:是好事?不是好事?」
以拂子打圆相,云:「摩尼珠,人不识,如来藏里亲收得。」
摵一摵,云:「百杂碎了也,直得光明所被,上而天宫,下而地狱,于其中间情与无情悉皆焕然等现,未审诸人如何委悉?」
良久,云:「解行莫问前和后,吼动空山冠古今。」
乡绅黄改庵、黄十华同诸文学请上堂。「春风入户青霜老,世事催人白发多,惟有当阳一著子,历劫长存不受磨。只此当阳一著不在別处,就在寻常起居动静中,乃至居官执政、定国安家、教子款宾、呼奴使婢,头头显露,物物该通,但能直下承当,便见无穷受用。
「且受用底句作么生?眉悬瑞彩,全彰殊胜庄严;顶放祥光,证入本来寿量。逢清时以自乐,处浊世而靡惊,为九有之津梁,作圣贤之依怙,从上以来得恁么受用者,夫岂少哉?
「冯给事云:『公事之余喜坐禅,未曾将胁倒床眠,虽然现出宰官相,长老之名四海传。』又,张拙秀才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缘无罣碍,涅槃生死等空华。』山僧此者略举一二以为证验,毕竟意在于何?」
良久,云:「法轮拨转灵山会,须待尧天日月人。」
放生会,绅衿林𪸩章、林士表等请上堂。僧问:「如何是国懽境?」师云:「殿依河洛数,山似碧莲心。」「如何是境中人?」师云:「眉毛虽不异,头角自崚嶒。」进云:「人境已蒙师指示,放生一句是如何?」师云:「鸢飞鱼跃。」
乃云:「仁恕之道,贤圣共由,福业相随,报偿不昧。是以放生化广,万数叨恩,大喜门开,千祥集会,雀衔珠而谢德,龟渡水以扶危,古今典籍所载岂诬也哉?只如南泉斩猫、归宗锄蛇又作么生理论?若是越格丈夫有移山塞海底手段,到这里自然得知古人用处,知得古人用处亦须知山僧用处。且如何是山僧用处?」
举起拄杖,云:「南竿砍尽竹重栽,钓了鱼儿复放去,从他鼓鬣与扬鬐,一天缭乱桃华雨。」
智镜、德芬请上堂。僧问:「古人道『三十年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时如何?」师云:「山僧亦曾恁么来。」进云:「『三十年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时如何?」师云:「山僧亦曾恁么去。」僧礼拜,师云:「即今上座作么生?」进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师云:「只恐不是玉,是玉也大奇。」
乃云:「古人道『三十年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瞎汉好与一顿痛棒。『三十年后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瞎汉亦好与一顿痛棒。『而今见山依旧是山,见水依旧是水』,瞎汉更好与一顿痛棒。此三顿痛棒著著有个落处,汝若简点得出,便见古人不先、山僧不后,不先不后,一场漏逗,乾旋坤转兮非可测量,电闪风驰兮那容吞吐?篱雀啾啾徒尔为,摩霄俊鹘自千古。」
喝一喝,云:「明眼衲僧切莫莽卤。」
上元日,未發西堂请上堂。僧问:「东海有圣人焉,此心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焉,此心此理同也。东海、西海则不问,如何是此心此理?」师云:「明历历,露堂堂。」进云:「只如支那人与扶桑国斗富,还有优劣也无?」师云:「一个鼻尖,两孔出气。」进云:「恁么则一毫头上轻拈出,百亿须弥日月灯。」师云:「任汝踏翻。」
乃云:「一枝箭过扶桑国,半载随流放复回,今日莲山重接手,灯华月彩竞时开。要识这一枝箭么?未發已前亲荐取,声光浩浩响如雷。」
解制,辞众,上堂。「布袋解开,眉毛拆散,君住莆阳,我行浙岸,都缘熟处难忘,要了未了公案,这公案如何断?断不来,各自看,春到山华匝地红,上元定是正月半。」下座。
师过福城金鸡山,朗元院主请上堂。僧问:「一粟长衔饱十方,乾坤唱彻露锋芒,天然独宿孤峰内,佛祖都来没处藏。孤峰独宿则不问,玄沙不出岭意旨如何?」师云:「脚头磕痛也。」进云:「汾阳遍參又作么生?」师云:「卖弄草鞋钱。」进云:「今日有人岭不出、方亦不參,和尚还肯他否?」师打云:「正好吃棒。」僧喝云:「男儿自有冲天志,不向他人行处行。」师云:「也离不得这窠窟。」
僧拂袖归众,师乃云:「金鸡早唱,万户齐开,红日东升,千江互映。头头绝渗漏,历历不囊藏,可中有个闻声悟道、见色明心,也许伊把手高高山顶上迎风坐,赏福城春。是即是,只如金鸡未唱之先,诸人作么生闻?红日未升以前,诸人向甚处见?事弗获已,平展去也。
「金鸡未唱之先,无闻而闻;红日未升以前,无见而见。无见而见是为真见,真见而无所不见;无闻而闻是为真闻,真闻而无所不闻。无所不闻则与一切人同闻,无所不见则与一切人同见,虽然恁么说话,于唱教门中犹较些子,若是衲僧,正令未可在。且如何是衲僧正令?」
卓拄杖,云:「等闲插起摩霄翅,管取轩昂自在飞。」
福严老和尚忌,拈香。「先师此日死犹生,说个犹生亦不增,一瓣香销千古恨,愧无转语赛巴陵。」
回院圣念请上堂。「踏遍千山万山,归来亦忙亦闲,佛法分毫无有,堂前笑语般般。念公请我陞座,相对依稀旧颜,好把一枝玉笛随风吹过芦湾。」
以拂子作吹笛势,云:「还识笛中曲么?悠悠不入落梅调,能令行人尽放顽。」
复举僧问云盖本云:「知师久蕴囊中宝,今日当场略借看。」本云:「适才恰被人借去。」
师云:「大小云盖可惜太悭生,若是本分宗师,自然不辜来意。这僧弃却自家珍而贪人之所宝,也好与笑三十年。」(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8 册 No. B202 百痴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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