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九
法语下
示友荃孙居士
何物高于天?何物厚于地?何物逼塞于虚空?何物养育于群类?从上名公巨儒,如裴、张、白、赵、苏、黄辈皆不离富贵功名荷担此事,只恐人不自觉,未免受他笼罩,无繇出头耳。
果能痛念迅速光阴,时时著紧,照破世间缘境同一空花,然后将省要话头提之又提,日用应酬、迎宾待客都是下手得力处,忽朝藩篱剖破,全体现前,回顾裴、张、白、赵、苏、黄辈原来鼻孔亦秪在面上,丈夫气骨岂肯让人?选佛选官莫轻蹉过,惟冀力行之、深造之。
示石轩侍者
国师三唤,活曜临门,鸟窠一吹,罗睺入命。赵州斗劣不斗胜,弄假肖真;盐官扇破索犀牛,抛钩掷钓。山僧寻常待汝总无如是体裁,但有事即唤,无事便休,布毛自己抖擞,扇子自己簸摇,谁胜?谁劣?各人分内事各人照管而已。
大根器、大力量底汉,不消絮絮叨叨,直下一踏到底,管取烜天赫地。若只半进半退,欲图速效以轶先贤,将恐后来打入骨董队里,不可救药也。
章侍者相从数载,深得予心,予故书其所以然而又示其所当然者,诚能依而行之,则吾宗端有赖矣。
示一苇藏主
以字不成,八字不是,未审是什么字?一大藏教是个切脚,毕竟切那个字?汝既为吾藏主,还识这个字么?华亭泽畔鹤唳莺啼,明發门前水流风动,点画时时显露,绝无亥豕差讹。直下便透,藏有余辉;设或疑蒙,主不胜藏矣。
昔有僧问藏主字,主良久,若道伊不识字,争奈是藏主?何若道伊已识字良久,如何便唤作字耶?山僧更为汝颂出。
颂曰:信脚踏翻华藏海,轻移一苇度前溪,瞿昙面孔曾亲见,个字调音总不迷。
示西孟唐居士
吾无隐乎尔?先辈名儒讲之甚熟,为什么黄山谷被晦堂一拶却茫然不知落处?此岂有玄妙道理?综错其间,秪为伊向玄妙中求,所以转求转远也。
后侍堂山行岩,桂盛开,堂曰:「闻木樨花香么?」谷曰:「闻。」堂曰:「吾无隐乎尔?」可见解说话人不在多言,只消轻轻点拨,尼山骨髓、佛祖面门悉已当前显露。山谷顿领深旨,时至理彰之语信矣。
山僧今亦有个无隐颂奉送居士:岁晚何妨醉?春来尚拟游,玉梅三两树,触著便心休。但恁么会去,晦堂、山谷眼睛都在居士脚板下。
示始安禅人
情涛汹涌,识浪动摇,万惑交參,翳昏日甚,吾知其不能安也。若要能安,须究本始,所以先圣不忍坐视带水拖泥,多设方便,教人看话头,去妄就真,至于大休大歇田地而后已。
夫大休大歇非安乎?八境之风吹而不动,二障之尘蒙而不昏,十方廓尔,一性圆彰,佛祖圣贤弗外是矣。
嗟乎!流光易迈,时不待人,世间虚名浮利,一切境缘总属梦幻,汝当知之、策之,著寔用工便是安身得力处也。
示针工孙华芝
一大藏教,贴肉汗衫;千七葛藤,御寒破袄。倘非具性燥汉向赤条条处直下承当,未免返被牵缠,无由解脱,更或执此裁长补短,打领剜襟,要与本来面目相应,远之远矣。
虽然,从上也有个方便样子可以取则,今试为汝举看: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一领布衫,重七斤。」果能二六时中捏定拳头,咬定牙关,单把这则公案密密觑捕,忽地猛然觑著,当知一大藏教、千七葛藤,犹如蜀锦吴绫,回龙舞凤,倒用横拈,总是自家活计,岂不谓之了事丈夫而出类拔萃者乎?
萃芝居士持白纸一幅求示,予嘉其志向而乃为是哓哓也,离此別觅名言,请以问之东村学究。
示暗然马居士
英特俊流掉得源头入手,便能觑透从上老秃奴杀活人底大手段,如龙戏水、似虎靠山,草偃风行,万化千变,著著非泛常者比。
盖其灵光廓彻,眼目精明,一路生机初无倚傍,庞蕴公一口吸西江、张拙秀才一念不生全体现、无垢老春天月夜一声蛙、李弥逊天津桥上忽跃马,是其人也,苟非其人处。
红尘闹市中,佛法、世法未免打作两截,生死关终不可破,尚复望施机应物与从上老秃奴相肖乎?
昺道人一条脊梁硬似铁,其蕴成佛作祖气概匪伊朝夕矣,兹来明發纳原本契书,山僧遂与亲佥花押,去后随缘饮啄,善自保任,切莫置之冷地而辜负予也。
示冰梵上人
抚养出自父母人情之常,抚养出自外祖人情之变,处变而能安居,常而不殆,则外祖抚养之恩较之父母尤不可不报也。
然欲报恩,当先究这报恩一念毕竟从何而起?就里勇猛提撕,时刻靡有间断,忽地梦眼豁开,便见自己安身落处与外祖同在,光明藏中把手并行,历劫不相违背,更说什么报不报?又何待索予言而能为报乎?
梵上人来,说及外祖抚养缘由,乞数语以展孝思,予故示之如此。复勉一偈云:孝为入道基,信是修行本,修行圣可登,入道恩无损。君子贵温温,谦人思蹇蹇,一颗明珠掌上擎,寒光洞烁千华苑。
示傅超舜
这一条泼天大路,坦坦平平,无有荆棘,不论老少男女皆可依而行之,但行贵有准,过疾则易疲、过徐则易弱,不徐不疾,不计程途,步步踏前,到家可卜矣。
只如最初一步毕竟向甚么处下脚?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破草鞋脱与汝了也,居士要行这条大路,似此等破草鞋穿著亦免不得。
示竺先田居士
上根利智入此门来不用摘叶寻枝,只消就根蒂下一刀两段,生平积滞瓦解冰消。譬夫逸骥追风,瞬息千里,虽有长鞭,靡所用之。
得到与么田地,便解呵佛骂祖,拨月敲云,或浅水滩边与牧竖渔夫同唱和、或宝华座畔与铜头铁额结冤仇,妙用神通、品格意气总无过此。
迩来假鸡恶种分布诸方者甚多,若非眼目精明,洞破真偽,未免茫然失宰,枉受热瞒。故曰:「參学须带眼,眼正则所參所学俱正矣。」
昨居士、明發相见,欲求数语为究竟,遂并书及,政当此时,忽有问居士:「刀在什么处?」又且如何抵对?不可辜负来机作恁般休去也。
示玉宇善友
「凡欲杀生者,当作自身观,自身不可杀,物命无两般」,此古德垂示语也。然正当杀生时,能作自身观者宁有几个?呜呼!杀愈多而罪愈重,死死生生随业受报,互相酬偿,又何足怪乎?
玉宇丁公入丈室中乞戒杀文为警策,以忏悔前罪,予应之曰:「汝若能忏悔前罪,则杀业当下冰消矣,闲文安用耶?」
古广额旃陀罗日杀千羊,一日放下屠刀,云:「我是千佛一数。」看他恁么做次,何等直捷?何等气概?居士脚在肚下,岂肯让伊?是则是也,须踏著寔地始得。
示子还姚居士
孔经国史、诸子外篇,居士家寻常茶饭,然而语言浩瀚,章释纭繁,个中吃紧处向何处下手耶?惟是当人本来一著,如天普盖、似地普擎,圆陀陀没塞碍,光烁烁绝囊藏,就里搆著毫芒,便见佛祖与己无二、己与佛祖不別,应用随机,头头始觉得力耳。
居士齿德俱优,儿孙满座,昼夜六时无甚闲事牵扰、无甚余念系恋,不此之务而更谁务乎?只如最初下手处毕竟作么生?僧问云门:「不起一念,还有过也无?」门云:「须弥山但恁么看。」
示印先优婆夷
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汝且道:这一法在森罗万象内耶?在森罗万象外耶?离却森罗万象,汝又唤甚么作一法耶?机先荐取,差之毫厘;句后寻思,失之千里。虽然,吾今试放汝过,待汝寻思得著时,然后为汝一印印定也未迟。
示定安禅人
心王不妄动,六国一时通,罢拈三尺剑,休弄一张弓,此古人定安大概也。若夫情缘躁扰,意识纷驰,内主弗宁,颠倒迷昧,欲求其定与安也,讵可得乎?后学初机倍加惕励,则旦夕无虚弃之工,心性易明,德业日进矣。舍此而別求定安方法,吾未之前闻也。
示佛觉禅人
汝既做晦珠长老侍者,又是伊剃度之徒,须不忘最初本志,勤苦修持,造到乃佛乃祖田地而后已。若或央央庠庠,堕在今时邪蔓恶种窝里,则无腾跃时分,埋没一生矣。
况尔师曾有偈示云:「圣箭今朝已入手,寻常孰敢犯当锋?异时拈向人前放,射透阳城第几重?」只此数语,汝之生平事业都在里许。会,则终身受用;不会,则世谛流布。汝切莫作等闲得、容易看,空悬冷地供养便当了局。
今汝师去世已两年矣,离师太早,不无中道拗折之虞,更宜亲依老宿,再历炉鎚,庶几一枝圣箭收放自由,而可为汝师出一口气者也。然山僧恁么说话,虽是彻底婆心,旁观者未免咬齿,汝其知之勉之。
示守空上座
佛真法身犹若虚空,证得虚空时,汝身与佛同,头头无滞碍,处处绝罗笼。我今为汝保任,此事终不虚也。一枝华信足春风,空翠庵中越样红,虽然如是,山僧已合吃三十拄杖。何故?不宜误陷平人。
示尔迈秦居士
不思善、不思恶,政恁么时,如何是居士本来面目?不思善、不思恶,政恁么时,灼然是居士本来面目。具逸群气概丈夫,才闻举著,如良骥顾鞭影而行,又如关云长提百二十斤刀入万军中取颜良,不见有退怯之相,方与此事相应。
然道无难易,难易在人,苟或机思迟钝,仍不妨把此话头日日提撕、日日研究,歌楼舞榭、闹市空斋……、乃至箫鼓齐鸣、车骑互發尽是触著磕著透露风光底时节。既到与么时节,说有、说无,说非、说是,说权、说实,说妙、说玄,杀活纵横无不在我。所谓:得底人,恁么、不恁么总得也。
尔迈居士不离世缘仕路而能研究此宗,其真实蕴借诚亦火里莲花,世所希觏。兹欲別入京都,因书数语以为途中警策,倘异日者踢翻佛祖臼窠,摸著衲僧巴鼻,六祖明上座自当望尘趋拜,岂待马首归来,山僧助喜已哉?
示新剃度此实
世间有三种累,累杀多少人。三种累者何?身口累、妻子眷属累、财物家火累。世人迷蒙弗醒,被这三种累起了许多贪嗔、受了许多烦恼、造了许多恶业,业报轮回,生死苦海中头出头没,不得解脱。
殊不知,这三种累都是虚幻底。四大色身食息强健,一口气不来时,还由汝躲避么?现前妻子眷属恩爱难舍,一口气不来时,还许汝替代么?财物家火寻常受用,一口气不来时,还容汝担带么?
既然不由躲避、不许替代、不容担带,则此三种累果是累人,切勿妄认恋著,执为己有,直须勘破放松,随缘任运,向生死事上發大勇猛精进心,參透本来面目,与佛祖同坐、同行、同修、同证,是乃称世出世间大丈夫也。古圣有言:「毁形守志节,割爱辞所亲,出家弘圣道,誓度一切人。」非此之谓乎?
元甫居士年五十六,忽然勘破这三种累,逐件安顿得宜,遂持斋削发,披缁受戒,其力量担当大有过人者,予为取名曰「超幻」,号曰「此实」,盖直许其能超幻缘而重勉以实參此事也。
且此事如何实參得透去?听取一偈:节届中秋月正圆,善人圆顶亦如然,从今力扫迷云障,万里神光耀碧天。
示天昂、续庵二上座
荷续此事寔非容易,譬如负千钧重担向独木桥上过,宁不战栗寒心者哉?汝今既闯入这保社,去后亦宜昂藏保慎,不可草草匆匆,贪图稳,便学一等庸贩之夫沽名鬻利,了生平事业也。嘱嘱。
示雪上人
世尊雪岭修行,二祖雪庭断臂,真心卓见,虽富贵、忧患当前,灼然不得而移夺,所以末后光明烜天赫地,孙孙子子绍续靡穷,岂似而今底徒?弄三寸鼠光,巡门傍户全无主张,见人道好从而好之、见人道恶从而恶之,殊可怜悯。
衲僧家个个具挺特气概,既出头来,当直截荷负,以真修为急务,莫只面前背后言行差殊,如蚯蚓化龙,逗到下稍依旧吃泥吃土。
僧问古德云:「上无攀仰,下绝己躬时如何?」德云:「放下著。」汝且道:上无攀仰,下绝己躬,又放下个甚么?此去倘遇明眼人,一任举似。
示一啸藏主
真正道流踏著向上一脉,不在轻举躁动,急于人知,须是二六时中硬剥剥地、孤迥迥地,无丝毫偏党、无丝毫倚靠,因缘凑合,自然水到渠成。反是而欲勉强出头,譬彼春风桃李,非不可观,但秾郁欠久长耳。若乃苍松翠柏,劲节高标,纵遇雪冻冰侵,坚贞益见。
儒者有云:「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又云:「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何况为人天师范而可欲速见小乎?」此等话端,系上座终身树品边事,故山僧哓哓及之,至于全体作用,纵夺施为,看汝手段活脱,山僧不敢捏定一边,教印板上依模打将去也。
示玄池香灯
汝以白纸一幅求我写,毕竟求我写个甚么?若要诗与偈,此时工绝律者固有其人。若要法语与文章,我肚皮里那有许多络索?若要随意写几行持去供养,我真书不会、草诀未能,涂污了这幅白纸,也似可惜。
数日冗忙,同汝辈搬泥垦土,䦆头边作活计,且亦无这等闲工夫,不如就汝本经上夜夜点火焚香、朝朝折花换水,蓦忽火光烁破眼睛,堂内圣僧自为汝证据也。况绿杨锁岸、新竹摇风、曲蟺低笙、田蛙怒鼓,是一首好诗偈、是一篇新法语、是一部大文章,汝不仔细推穷,返来觅我死句奚裨乎?虽然死句,也解活人,只恐汝当前蹉过。
示卓庵西堂
少室宗风单传直指,无甚花言巧语与人作道理抟量,唯许英特之士向根蒂下打将出来,自然掀天括地,动众惊群,谓之烈燄聚、谓之摩尼珠、谓之奋迅狮儿、谓之金刚宝剑,尽世、出世间法靡有能过之者。
德山未离蜀时,眼空四海,及至龙潭,于吹灭纸烛处豁然大悟,便将生平疏钞掷之丙丁。水潦和尚于马祖踏下呵呵大笑,云:「百千法门、无量妙义,只向一毫头上识得根源。」跂步大方,无如二老性躁,直是俊鹞快鹰也趁他不著,岂近日引蔓牵枝,七叉八篆,倚声附势,煽是攻非者所能拟测其纤厘哉?
是故,我辈道流根源既正,则發诸语言、见诸行事亦无不正。然而不正者,容或有之。闲居独处、得座披衣,凡此时中,急宜黾勉操持以无负所举也。
示道存禅人
入丛林亲辅知识,莫问院之大小、众之多寡、钱谷之厚薄,十年、二十年,冲寒冒暑,舍逸就劳,汲汲孜孜,打骂弗退,才是真正道念參学作家。然而亲辅非止一端己也,有以道德亲辅者、有以识见亲辅者、有以材学亲辅者、有以身命力行亲辅者,寸长尺短,各任所能,要不失亲辅之大体耳。
上人亲辅隐野公甚久,如上所言躬自历过,但不知三唤汝曾三应否?东司头,汝曾听说佛法否?扇子既破,汝曾还犀牛儿否?家肥生孝子,国霸出谋臣,忽地猛省一番也无难事。山僧重宣数语以为悬记、亲辅多年已有因,万般施设契天真,更须培养和平福,方羡丛林无碍人。
示独明堂主
裂青衿而披坏服,抛乡井而适吴邦,此个志尚未入明發门已知之矣,独惜明發门下无物与人,不会与汝作冤家,亦不会与汝打藤葛,只有一所放牛场,水足草足,非窄非宽,戴角擎头也由汝、眠云踏雪也由汝,而今且喜养得纯熟,又要捩转鼻孔,別寻去向。呵呵,何处非祖翁田地?但犁耙上肩时较难耳。古德云:「宁为其难,莫为其易。」兢持谨守,厥后自有一段好风光也。
示西目维那
西目奕公丁酉春受罗汉嘱矣,秋携囊入,超果相伴,结冬复随至明發,经春度夏,盖不以得少为足,而期跻阃奥,力挽末学之颓风也。
偶一日因事告归,并倩楮先生求书数语,山僧笑曰:「予恶乎书哉?透彻从前向上机,当阳拈出电光飞,罗汉冬瓜印子已劄破面门了也,蓦然坐断孤峰顶,白棒掀天振祖基,汝何不信受奉行好?」
就这里信得及、行得去,则孤峰顶上即是十字街头、十字街头即是孤峰顶上,释迦、弥勒拱手归降,临济、韶阳吞声饮气。以之振祖基,无基不振;以之酬师德,无德不酬。正法眼借此流通、恶邪见由兹寝息,是则今日共住之心多年,犹子之谊而不胜遥望拳拳者也。
倘或言行相违、意识相左,虽境缘泼天泼地,秪成个昧本汉,有甚交涉乎?古圣方册纪载昭然,时流履历亦足殷鉴。慎之,慎之,幸勿掩聪而出,转笑予之多言也。
示钱门超恂刘氏
身局闺阁中,才二八年时便能發大信心,皈依三宝,虽家居薰习使然,亦系夙根培植所致,二者固缺一不可也。
信心既發,诸佛现前,所以经云:「信为道元功德母,信能必到如来地。」又,祖师云:「即心是佛,心外无佛。」
若然,则信心岂容易發哉?幽闲无事试将此心朝夕推究,蓦忽彻去,方知行住坐卧、穿衣吃饭、呼奴使婢……、以及语言喜怒等处尽是佛心、尽是佛法、尽是自己无穷宝藏,而与古昔郑十三娘作用不移易一毫厘也。
示月川维那
宗风才举,万里云收,法令若行,千峰寒色,从上作家匠首皆具这个眼目、这个机用,所以惊天动地,峻峭孤巍,凑泊他不得、扪摸他不著。
临济远祖云:「我二十年前在黄檗先师处三度问佛法的的大意,三度被打,如蒿枝拂相似,如今更思一顿,谁为下手?」时有僧出云:「某甲下手。」济度与拄杖,僧拟接,济便打。
盖其平生彻证超出过量,不与时辈合水和泥者比,比便是正脉、便是源流、便是耀古腾今大人境界也。后代儿孙碁分星布,未免刀刀仿佛,鱼鲁參差,參学人到此若善甄別,则泾渭妍丑自分耳。
然山僧恁么道,非惟凌辱先宗,是汝觌体承当,切忌唤钟作瓮。
示印明书记
显示当人顶𩕳,一著子不在多言,只消轻轻拨动,便已飞沙走石,瞎却人眼了也。若于世间文字上搜寻,粧点许多,花柳枝叶虽茂,根本枯矣。
是故,有志衲子出入丛林,要与一切佛祖结冤雪屈、一切众生释缚去粘,须是直截单提,脱离窠臼,方契合老胡深旨。
罗山云:「我这里秪有一口剑,剑下有分身之意,亦有出身之路。」快哉斯言,知音者少,随氀𣯜趁,大队汉乌足以语此哉。
示超奇善友
人非生知,贵在力学,学而计之时日、积之岁月,未有不成者。设或一暴十寒,吾知其不能进矣。參禅亦然,时而鞭策,日而揣摩,岁月无虚度之功,终身有实证之验。祖翁田地,四至契书,一一分明、一一了当,名为绝学,无为闲道人也。虽然无为无事人,犹是金锁难,且道:节角在什么处?试下一转语看。
示超慧陈氏夫人
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证得,此是黄面瞿昙初证初得时大开口缝,为今古人立个定案也。
何名智慧德相?即当人一点常光,照天照地,最微最妙,至虚至灵,不可思议境界是也。
何名妄想执著?即当人日用之中随声逐色,恣纵虚妄,胡思乱想,不可遏灭境界是也。
妄想无暂停、执著无暂解,智慧德相如何得现前透露乎?所以善知识见人问著,不论是男、是女,便与劈头拈出,宿有灵根底直下知归,更不在絮絮忉忉。
其或未能领略「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来面目」,且将这个话端向行住坐卧处密密提撕,刻刻穷究,无丝毫间断、无丝毫起倒,自然妄想不生、执著融化,忽地筑著磕著,智慧德相觌体现前,宝藏豁开,受用靡尽,方信黄面瞿昙眉毛亦只在眼上也。
譬如明镜被尘垢所翳,须假磨治之功,镜光始现。未有磨治,日久而尘垢日积者,良由当人弗肯用力耳。
武原张门夫人知有此事而欲參证了悟,遂因其所请,书数语示之,并赠号曰「智幢」,盖冀其智慧如幢,光明特出,为今古人立个标帜也。政当恁么时,唤作智慧德相早已描画虚空,唤作妄想执著大似涂污自己,明眼人前足發一笑。
示骏卿马居士
做成佛祖底人,无一念要做佛祖,若有一念要做佛祖,便是驰求妄想、不疗之疾,只就自己生死事上打得透彻,佛祖自然而至也。
近代禅流不曾參究自己事,先要做成佛祖,殊不知,佛祖是什么面孔?是什么长短?如何做得?如何成得?即此要做佛祖一念从何而起?且于佛祖分中还容得著么?
然与么语话犹滞一边,未免后人据款翻案,今乃再为说曰:做成佛祖底人,须念念要做佛祖;若念念要做佛祖,则勇猛精进,直踏向前,不到佛祖地位不肯休歇。譬如官人發意到京城干旋要紧事业,中道而还,无是理也。
骏翁居士初不信有佛祖,并不信有做成佛祖底人,偶一回头便欲学做佛祖,与做成佛祖底人眉毛厮结、鼻孔厮拄,非具大血性、大力量,安能瞬息千里,腾雾逸群乎?
即此学做佛祖一念,试问居士:又从何而起?而于山僧前后两说,孰可?孰否?一一辨之,雕弓隼旟、画戟霜刀,拈来皆佛祖机、皆自己受用物也。所谓:入得此门,千足万足。再经作家炉鞴,杀佛灭祖亦不难矣。
示玨峰上人
不负最初行脚志,尽此身命,靠著明眼宗师,十载八载,忽地遭他毒手,所有伎俩瓦解冰消,全体活鱍鱍,无碍无拘,便可随处作主,显扬佛祖拈不出底生机,为一切人抽钉拔楔、打锁敲枷,谓之教外別传,向上关捩,赵州茶、云门饼、德山棒、临济喝,总无出此也。
其或东泊西飘、南寻北觅,非惟虚费草鞋钱,抑且杂毒入心,结成痼疾,不可医治矣。
玨上人从鹫公法侄甚久,真实操履,诚弗易得,嘉平前袖纸求书,予故略陈其大概,以助喜云。
万庵曰:「比见衲子好执偏见,不通物情,轻信难回,爱人佞己,顺之则美、逆之则疏,纵有一知半解,返被此等恶习所蔽,至白首而无成者多矣。」呜呼!古人吐句發言,赤心片片,汝宜痛念戒惩,倍加坚固,他时异日別当有好消息来也。
示体空上座
大圆镜体,本自空寂,妍丑诸像,随至而彰,吾人心体空寂亦复如是,是故名为体空也。三世如来证此体空成正等觉,十方菩萨依此体空圆修圣道,无边众生迷此体空沉没生死。
生死沉没,转入转深,积劫轮回,靡由解脱,岂不大可怖畏乎?于是诸佛菩萨發大慈心、行大悲行,出诸语言、征诸事迹,种种方便、种种哀怜,无非救一切人去妄明真,达此体空之理耳。
能达其理,则不离世法而即佛法、不断烦恼而证菩提,将见诸佛菩萨与汝觌体无二、汝与诸佛菩萨觌体不別也。
体空上座老年出家,实修为众,非泛泛负空名者,比因乞语,遂就本号书以勗之,庶几无负此体空云。
示南玄董居士
參禅学道先从信心而發,信心约有三种:第一、须信自己与诸佛祖本体不异,第二、须信佛祖留一言半句开示人,灼然有个悟处,第三、须信世间幻缘皆障道之本,不可贪恋执著。
苟具如是正信,将「不得唤作拳头,毕竟唤作甚么」一句子时时提撕,默默參究,一切妄境妄想摇撼弗动,管取日用得力,常光现前,万別千差,销释立尽也。
若或半信半疑、前前后后,话头提不起、工夫做不上,譬诸行路十步九歇,岂能容易到家乎?
居士正信已具,又肯入我门中求指点工夫下手处,但依此说,笃而行之、实而证之,他日相见,便解呵呵大笑,笑山僧潦倒,无能错向笔尖下注脚也。
示沈慎斋居士
慎斋家居亭林镇,为人谨厚,奉佛精勤,尝携诸同辈运载资粮,入名山设供,參礼知识,深求大法,风霜雨旸往还弗倦,亦可谓夙有缘种,浊世津梁者矣。
予领超果院事时曾来聚晤两次,过此以后杳不相闻也,今日没兴重逢,宛似隔生面孔。
惜乎!山僧这里无大法可深求、无知识可參礼,不过杜门守静,与数十闲汉做个穿衣吃饭僧耳。
汝真要參礼知识、深求大法,须向七佛已前威音那畔一踏到底,如虚空具含万像,于诸境界无所分別,又如虚空普遍一切,于诸国土平等随入,尘尘刹刹是个解脱门,方称了手。否则,秪是住相布施,随流起倒,虽斋百千万亿众,皆有为功德边事,于大法尚隔无数层也。
昔有僧问甘贽行者云:「行者接待不易。」贽云:「譬如喂驴喂马。」汝且道:甘行者与么抵对,还明得大法也未?思之,思之。
示照明禅人
汝求法语,要我写七八句,我云:「法语有何定准?多则千句万句也有,少则一字半字也无。汝若向少处商量,就中却有千句万句,恒河沙劫谈不尽;汝若向多处理会,就中实无一字半字,蟭螟眼里著不盈。除非自己一旦知非,漆桶子堕,未能觑破源底也。今且写七八句与汝:本有灵明,不分老少,坐卧经行,回光返照。正眼豁开,通身奥妙,达磨瞿昙,只堪一笑。正恁么时,毕竟唤什么作正眼?咄!」
示天衢李居士
栗棘蓬吞得下,金刚圈跳得过,殊不知,自己是个栗棘蓬,更教谁吞?自己是个金刚圈,更教谁跳?大小杨岐,飞沙走石,瞎人眼睛,好与三十棒。这里见得,通天衢路任汝往来,没孔霜柯共我吹唱,反是未免局守一隅,随浩浩尘中消磨岁月矣。初心之谓,何而肯以自负耶?
示日本逸然禅德
逸公长老闽产也,居扶桑日久,风俗语音筹之甚熟。尝念古印原、梦窗诸禅宿入中国问道,而径山虚堂老人曾在此方阐化,迄今语录昭布,若素若缁悉知有宗门向上事。
我黄檗琦法兄应长崎之请,三四年来道法隆崇,尊卑膜拜者争额曰活佛。呜呼!逸公首倡之谊、羽翼之功,岂少也哉?一日远寄书仪,求福严本师法语并嘱及索予数言附舻而去,是不思大海汪洋之水而欲尝希微一滴之味,顾予又何敢向若以售耶?
虽然,大海水也,一滴亦水也;尝一滴之味,大海之水无不同也。夫法海无边,觉源浩渺,佛祖众生平等受用,只因有迷、有悟,有妄、有真,遂有生死海、解脱海,別路、岐途,种种名相。
若是利根逸群之士,自能一吸吸尽,如神龙巨鲲冲激变化,散为雨露、發为波涛,直得佛祖退避无门、众生瞻仰有分,茱萸之涓滴弗存、云岩之碧湛湛地、道吾之白浪滔天,总不外是矣。
果到与么地位,不妨大家舀水倾泼,一滴也由汝、大海也由汝,收大海归一滴也由汝、点一滴成大海也由汝,奚须觌面?万千里外早与予相见了也。
末季參徒邮视丛林不肯自信,即日与之谈大海水,茫然莫测其浅深,日与之尝一滴味,泛然莫辨其底,止或淹沉死水、或叫渴河边,或望洋以惊、或持杯以酌,源头混浊,支泒乾枯,霄壤悬殊,理无足怪。
兹扶桑佛日重明,人人坚固善根,必无此等流弊,旁通密护,作楫济川,予料逸公壮志殆未能已已。
示仪生邵居士
素位而行,不愿乎外,此二语,世、出世间人立身应世大概尽之矣。
如素富贵必行乎富贵所当行之道,所谓:事君保国,爱民及物是也。若于富贵上起贪心侈想,便是愿外,非素位而行矣。
素贫贱必行乎贫贱所当行之道,所谓:随缘安分,不怨不尤是也。若于贫贱上形谄辞乞态,便是愿外,非素位而行矣。
嗟见今人解说者未解行、解行者未解实,且久每遇富贵贫贱境界辄悲喜交集,得失萦怀,尚安望所入自得而暇,折节相从,以咨參证悟为究竟耶?
居士夙禀英聪,朋游杜绝,但肯生死念头痛切,不患不明斯事,带水可舟,慎勿吝棹,绿杨满路,修竹成林,富贵欤?贫贱欤?到我门时自能一一委悉。
示 上座
临济一宗盛行天下,迺子迺孙面禀亲承,咸轰轰烈烈,具超群越格、缚虎拏龙大手段,故无论慈明杨岐、汾阳大慧,钳锤恶辣搆他不上,即慧温妙道、资寿法灯,虽系女流机锋,亦难凑泊。汝既有意为吾家种草,当善操持,俾令薰天炙地,彼夫俨须眉而甘巾帼者真▆▆▆▆矣。
示隐野首座
匡徒领众,世不乏人,求其具佛祖肝肠、品格超卓者,十无一二,此无他,人我势利之心胜耳。故善师者必师古,而今时不足法也。
佛鉴曰:「佛眼弟子唯高庵劲挺,不近人情,为人无嗜好,作事无党援,清严恭谨,始终以名节自立,衲子罕有伦比普应惺。」
公受嘱已久,偶求书法语,特举此则因缘似之,至夫操纵予夺,谅汝当机自能主裁,山僧不用疮瘢重著艾也。
示钟山维那
转天关,回地轴,就银山铁壁里点开达磨眼睛,石火电光中烁破瞿昙面孔,苟非其人,安明其事?然亦有是其人而明其事者,往往龙头蛇尾,堕落今时窠臼,此不可不审也。青松之下,茅屋半间,芋火自煨,孤孤迥迥,似恁么才见些衲僧气息,龙天首肯、不首肯,何暇计哉?
示石竺上座
佛祖大道如日丽空,初非诡异险怪之事,但能直心直行,无许多人我是非、邪妄谄曲……、种种过患,自然得入无住心体,与佛祖大道冥合为一也。
迩来禅流恶习专务轻狂,虽缀浮华,终凋元气,较之直心直行者,受用奚啻天渊之隔?故曰:「佛法盛莫盛于此日,衰莫衰于比时。」斯言有由来矣。
石公上座亲予未久,锻炼犹疏,予何敢以折脚铛儿遽烦提上挈下?然见其直心直行,古朴可风,佛祖大道不甚相远,他时异日静养密修,扩而充之,夫岂退落人后?
予有远行,聚晤难,必迺先委以重任,令其自鞭自逼,无负予怀。是汝当知,切勿看作等闲而忽略也。
示杜则林居士
不离富贵功名而能荷担个事,自古迨今往往有之,然此人慧性皆从累劫中修来,所以一出头便具大气概、大力量,机先领略,句外承当,眼盖乾坤、口吞佛祖,即或參随未久、工力欠纯,忽于不知不觉中轻轻受人点拨,亦解肆语狂言,發明直指之道。若此者,虽有顿渐之殊,究其到家则总归一致耳。
杜翁居士天资秀拔,笔力精雄,视富贵如秕糠,等功名如瓮盖,独于向上一著夜不倒眠、日不求饱,孜孜汲汲,以咨參见人为急务。山僧受莲山之请,尝与盘桓来往,知其气概力量大有过人者,遂不敢以待数十人之礼进退之,而抑其十年前望见之诚也。
居士曾有语云:「圣人传道,示人以不易至而其道始尊,又示人以不难至而其道始大。」山僧今日据款结案,是易耶?难耶?尊耶?大耶?如鱼饮水,冷煖自知,要且彼此不相辜负足矣,更书一偈以尽之。
偈曰:全身廓落无藏处,信手掀开不二门,如意指挥山月上,谷城华雨任缤纷。
示止言柯居士
佛祖言教巧设多端,不过方便垂慈,应病与药,要诸人退步,就己向梦幻壳子上啐地一番,识得自家主人公而已。初非別有一法,实缀于人而可私相授受也。
所以古者道:「我宗无语句,亦无一法与人。」又云:「向三界十方世间,若有一尘一法可得与汝,尽落天魔外道。」若然者,山僧又何法之能、何语之写,而唠唠葛藤,引人生异见哉?
止言翁由儒入佛,素行足征,偶持白绢一幅求书法语,以为究竟,山僧云:「汝但把生平肚皮里诸子百家文字寘在一边,单看自家主人公在什么处,忽朝桶底打脱,自然海印發光,而诸子百家文字亦著著可据,信手拈来不为分外矣。」山僧与么举扬,是有语句?无语句?是有法与人?无法与人?居士试力行深造之,便知山僧、佛祖与汝相去不多也。
示守缘上座
北直守公亲近雪峰亘老人有年,料理常住巨细靡不关心,更于老人患难之际又能挺身竭力,弗避艰险而求以保全之。
老人迁化,人皆劝公承嗣,公终不自肯,盖恐蹈近时之覆辙,为少年所效尤也。
一日与山僧谈及此事,公甚有难色,予调师资授受非可苟然,须正大光明,然后事成言顺,倘勉强而曲从之,非惟辜负雪峰,且亦埋没自己矣。
公唯唯,出平日所有供招一一呈上,山僧即与一一按过,他年解拈瓣香薰予鼻孔,山僧与亘老人鼻孔历劫通同,汝之不辜负予者即不辜负雪峰也。嘱嘱。
示苞吉戴居士
苞吉居士出入佛门已久,而技艺尤精奇,一日持所制五色䌽华两树拱予,并索数语为迺翁蕃林老人七旬寿。予见其华枝绚烂,生意宛然,是真有巧夺造化之手,而非世工所能仿佛几及也,乃笑而言曰:「汝能制世间之华而未能制出世间之华,汝能制四时不谢之华而未能制历劫不迁之华。」
盖此一华,枝叶繁茂,遍覆大千,根本坚牢,滋培佛祖,状不得、名不得,五彩描摹不得、方所趋向不得,唯许汝稳稳当当,勇猛精进,实契实悟,如剪一握丝,一剪一切断,又如十字街头撞著亲爷相似快活,不彻不待,问人知其是否方有少分相应也。
诚能如是,则何亲而不报?何恩而不酬?何福寿而不日增乎?更书一偈以助孝道之诚:鹤发童颜仁者寿,华堂拜祝古稀年,西桃南柏般般在,受用还凭地上僊。
(海宁县比丘尼通定同徙超闻助刻,祈慧根永固,寿命延长者。)
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九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8 册 No. B202 百痴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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