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五
小參上
开堂晚,小參。师云:「药山小參不点灯,德山小參不答话,莲峰灯也要点、话也要答,有不受人瞒底出众相见。」一僧拂袖便出,师云:「好个仙陀。」又一僧出礼拜,师打云:「汝又上钓作么?」
乃云:「有机有境,有问有答,总属情识计较边事,若论当人真实一著子,决不在是。故虽世尊出世、达磨西来,亦只巧设权宜,曲为方便。
「要且三乘十二部不是世尊说底、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是达磨传底,须知別有能说、能传者在,诸人还识得么?寻常著衣吃饭、行坐打眠,以至一静一动无非全承渠力。
「既各全承渠力,则个个分上曾受丝毫许计较也无?曾受丝毫许移易也无?所以道:世尊不出世,达磨不西来,佛法遍天下,谈玄口不开。且如何是遍天下底佛法?」
举拂,云:「白云流水依然在,翠竹黄花何处无?」
小參。举应庵和尚住莞山示众,偈云:「三十三州七十僧,驴腮马额得人憎,诸方若具罗龙手,今日无因到净明。」后雪岩钦和尚拈云:「应庵老祖开了这般大口,至今合不得。」报恩道:「八十余人十七州,相看尽是恶冤仇,诸方有道不肯学,来共山僧作对头。到这里,有口却无开处。」
师云:「二远祖少卖弄,莲峰亦有一偈举似大众:百日禅期十月开,家尝无计可安排,人来共聚难分析,捏起拳头趁一回。到这里,大似有口欲开开不得、欲合合不得,然虽如是,也要诸方简点。」
小參。「踢万別,截千差,横身异类,意气堪夸,路见大虫云是汝,令人长忆古玄沙。」
遂举百丈海禅师凡參,次有一老人常随众听法,丈问:「汝何人也?」老人云:「某甲非人也,于过去迦叶佛时曾住此山,因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答云:『不落因果。』五百生堕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贵脱野狐身。」丈云:「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作礼,云:「某甲已脱野狐身。」
师乃拈拄杖,云:「不落因果,为什么堕野狐身?」
左边卓一卓,云:「过这边著。不昧因果,为什么脱野狐身?」
右边卓一卓,云:「过这边著。诸人还知落处么?若也知得,莲峰功不浪施;其或未然,更听重下注脚。」
复卓一卓,云:「堕也如是堕,脱也如是脱,何止五百生?转转自超越,汝这一队野狐又来觅个甚么?」以拄杖打趁。
小參。「单传直指意,无別可筹量,梅影横窗瘦,偷风洩暗香。」卓拄杖一下,云:「面门拶破如相识,方信由来绝覆藏。」
除夜,小參。「若论个事,阿谁无分?只要当人用一切心,便有打破漆桶底时节。堪笑今时一等不识好恶,如矮子看戏,随人上下,贪图些少热闹处,以为宗师、以为具眼,波波挈挈,永不回头。
「呜呼!似恁么名作參学,直參至弥勒下生,敢保未梦见在。莲峰非是减伊声价,但恐腊月三十日到来,个个手忙脚乱,从前所有伎俩一点都用不著。」
蓦拈拄杖,云:「且道:拄杖子还用得著么?」
良久,云:「夜冷鱼潜休下钓,不如收卷过残年。」便拽拄杖,归方丈。
因事小參。拈拄杖,云:「未明这个要求明,既明这个要求行,明行念念无时息,那有闲工別较争?所以古昔真正道流,凡入一丛林,或三百、五百,或一十、二十,汲汲孜孜,秪以己躬下事为急,至有甘陆沉而不悔、履颠仆而弗惊者,法道之兴所由来矣。
「迄今去圣年遥,人情变换,处处无明火炽,在在我慢山高,欲求其己事明、丛林盛,宁可及乎?诸兄弟!韶光可惜,乌兔无几,切莫学这般魔队自锢乎生,各须努力向前,认取活路,他时异日有个紧切处,方知別人替汝不得、障汝亦不得也。久立,珍重。」
小參。「把住牢关,人天莫测;裂开爪缝,凡圣咸知。拘执,则万別千差;融通,则得此全彼。且道:是阿谁行履?试举看。」
古德一日不赴堂,侍者请赴堂,德云:「我今日庄上吃油糍饱。」者云:「和尚不曾出入。」德云:「汝去问庄主。」者方出,忽见庄主来谢和尚到庄吃油糍。
师云:「这则公案,平直甚是平直,淆讹太煞淆讹,自非拶透重关,未免出身无路。莲峰此者无庄上可到,亦无油糍可吃,随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较之古德相去多少?诸人还缁素得出么?倘或未然,谩提一颂:庄上吃油糍,逢人蓦面欺,莫谓胡须赤,更有赤胡须。」喝一喝,归方丈。
除夜,小參。「爆竹声中一岁除,西来祖意谩分疏,团𪢮且向乾柴火,满面光生乐有余。」
复举北禅贤和尚示众云:「年穷岁尽,无可与诸人分岁,老僧烹一头露地白牛,炊黍米饭,煮野菜羹,烧榾柮火,大家吃了唱村田乐。何故?免见倚他门户傍他墻,刚被时人唤作郎。」便下座,归方丈。至夜,深维那入方丈,问讯云:「县里有公人到勾和尚。」贤云:「作甚么?」那云:「道和尚宰牛不纳皮角。」贤将头帽掷下,那便拾去。贤下禅床,擒住云:「贼,贼。」那将帽覆贤顶,云:「天寒且还和尚。」贤呵呵大笑。
师云:「北禅为众竭力,祸出私门。莲峰则不然,人人有头水牯牛,今夜要伊自宰、要伊自烹,吃了共唱村田乐,亦免见倚他门户,暗地不平,或有冒公人来索皮角,又且如何便与?蓦鼻一拽,直令者汉和赃捉败。」
小參。「湛湛湖光夜不收,鱼虾蟹鳖任沉浮,争如百尺悬崖井?秪见骊龙在里头。骊龙倏起,雷雨后随,两曜失明,山河陡黑,政当此际,莫有斗胆向前取颔下神珠者么?」喝一喝,云:「照顾性命。」
清明,小參。僧问:「如何是清明时节?」师云:「暗风吹弱柳,新火弄清烟。」进云:「家家祭扫又作么生?」师云:「纸钱烧半陌,冷酒洒三巡。」进云:「恁么则一场春梦也。」师云:「可怜相对懡㦬去,犹有墦间乞祭人。」
乃云:「未出父母胞胎以前,一段光明历历地;既出父母胞胎以后,一段光明亦历历地。大众!须知这一段光明人人本具,处凡不减、在圣不增,秪为背觉合尘,迷己逐物,致使光明蒙翳,弗能现前,便见有诸佛、有众生,有天堂可欣、有地狱可怖,如此纷然惑乱终无了时。
「到不如放下身心,竖起脊骨,默地回光返照,冷眼自看,忽然看破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似贫得宝、似暗得灯,何等快活?何等受用?到这里,说甚么佛?说甚么众生?更说甚么天堂可欣、地狱可怖?出生入死不犯毫芒,或去或留全超旷劫。
「其或信根浅薄,弃厌真修,生死到来,悔将奚及。君不见?荒丘新故塚纍纍,多少英雄富贵儿?正值清明时节好,只添白纸绕空飞。久立,众慈伏惟珍重。」
因事小參。「尺管窥天,情知所见不广;篑沙塞海,看来用力徒劳。理本乎至公,事难以妄作,因缘会遇,果报自征,急须回头,且莫错怪。」
复举子湖一夕夜深,于后架叫云:「贼,贼。」一僧走出,湖拦胸捉住,云:「捉得也。」僧云:「不是某甲。」湖拓开云:「是即是,只是不肯承当。」
师云:「这僧不肯承当亦觉小胆,若是真正解作贼底,待伊拦胸捉住便露出白拈手段,岂不名震诸方?然虽如是,子湖未必放过。」
小參。「小店新开,贵买贱卖,不图越倍本钱,只要买主便快。杨岐栗棘蓬、明州破布袋,一一横抛在面前,无遮无盖。」乃环视左右,云:「莫有下顾者么?请出来交关看。」众无对,师云:「宝峰今日失利。」
冬夜,小參。「石笋抽条暗,寒梅破玉新,乘时能荐取,许是个中人。所以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若至,其理自彰。大众!如今有一等禅和子,不能向枯木上生花、寒灰里發燄,秪管死墩墩地噇饭过时,今日也恁么、明日也恁么……、乃至尽未来日也恁么,恁么恁么,究竟成个什么?
「若是具愤性底孟八郎汉终不作这般去就,便于天地未开之始、阴阳未判之先直截承当,认取自己本来面目。到这里,方知『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大小傅大士不合将常住物华擘私作人情,好与一顿趁出。然虽如是,不因樵子径,争到葛洪家?」
除夜,小參。以拄杖卓一卓,云:「爆竹一声乾坤震动,山魈鼠怪何处出头?因思王老烧钱太煞胆小,可笑北禅分岁自取勾牵,百山非是屈抑先贤,秪为门风各別,汝等诸人莫有成褫者么?」众无对,师云:「不遇知音客,徒劳话岁寒。」遂拖拄杖打散。
佛涅槃日,荐母,请小參。「机先的旨,岸柳拖金,末后全提,溪桃喷火,此方既尔,他界亦然,不昧高踪,斩新光彩。故我佛如来昔年弃皇宫,登雪岭,观明星悟道,脱母氏艰辛,后来于此日入大涅槃,双跌示现,转眼经今千百载,人间犹想旧丰仪。
「想即不无,且道:我佛如来即今在什么处?诸人若识得如来落处,便识得已故周氏先灵落处。生无生相,灭无灭形,本有圆光,透彻内外。然虽如是,山僧为伊荐拔一句又作么生道?」
举拂子,云:「地狱天宫留不住,九莲花内露全身。」
开炉晚,小參。僧问:「红炉猛燄,不可凑泊,钳鎚运动,贵乎翻身,学人上来,请和尚一接。」师便打。进云:「恁么则翻身去也。」师连棒打退。
乃举法昌倚遇禅师示众云:「法昌今日开炉行脚,僧无一个,惟有十八高人,缄口围炉打坐。」
师云:「古人垂一则语,坐断乾坤,直至于今,犹令人想其风概。百山恰似逢此时节,未免略说数句颉颃一上。百山今日开炉,衲僧亦有几个,不必逐队随群听板,装模打坐,任伊洒洒潇潇,自然免见话堕,此是真实相为,那管诸方笑破?
「何以故?盖诸方开炉,多则一千、八百,少则三百、二百,然其间半青半白,不上不下者比比。即欲求真正底,于十分中之一亦大难矣。若与么到,不如冷灶边埋却一个半个,蓦忽星儿火發,便见薰天炙地,报迺佛迺祖深恩是为得也。且冷灶边如何解火發去?」
以拂子击一击,吹一吹,云:「向这里荐取。」
小參。僧问:「如何是第一玄?」师云:「已在言前。」「如何是第二玄?」师云:「拟议隔万千。」「如何是第三玄?」师云:「掩面哭苍天。」
僧礼拜,师云:「何不问三要?」僧便问:「如何是三要?」师打云:「汝要我不要。」
乃云:「屋老周围半是茅,高丝累滴没开交,茶汤况又不如意,问著乌藤蓦脊敲。诸禅德!还受得这般苦楚么?然大家既已聚头在这里,则这般苦楚知必乐受,决不比一等泛泛之徒专图些少稳便打哄过日。
「所以密庵杰老人云:『我者里也无禅到汝參、也无道到汝学、也无钱到汝使、也无好食到汝吃、也不会顺摩捋汝,只有劈胸一拳,汝若參得透,尽未来际受用无尽。』
「看他古圣垂慈,等闲立一言半句,直下如大火聚,凑泊不得。众中或有出格底汉向凑泊不得处掉转鎗头与他相见,百山无甚闲气力,项上有百二十斤铁枷,且要望汝替代。因甚如此?不见道?前头犹自可,末后苦杀人。」
除夜,小參。「一年三百六十日,看看逗到今宵毕,东村爆竹响连天,西舍纸钱光满室,更有途中索债人,脚尖走得血流出。大众!百山幸自不曾少汝分文半文,又各各走来这里索个甚么?」良久,云:「不如归去好,明日贺新年。」
春日,小參。僧问:「东君昨夜遗消息,红白枝头已著花,底事分明无向背,不知春思属谁家?」师云:「大家在里许。」进云:「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师云:「不妨庆快平生。」进云:「扑落非他物,纵横不是尘。」师云:「多此一句。」
乃云:「山堂寂寞把扃开,忽报天边春信来,瘦策闲拖吟一遍,桃英风峭逐人回。诸仁者!这般光景,一年一度,诚不多得,直须猛著精神,快著手脚,以到无疑之地,方可称汝參学本怀;如其未然,只恐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杜宇枝头恼乱人,落红长见水流去。」遂拽杖起身。
对灵,小參。「大道纵横,离男女相,一真烜赫,绝去来踪,秪因认境漂流,以致轮回弗息。若是灵苗秀巧,不涉垢净底人,虽居闺阁中亦可任运随缘,周繇无碍,或齐眉佐助、或孑守幽贞、或布德持斋,遐龄永享、或功成愿毕,撒手他方,总不外此湛寂常光,与百千诸佛同坐、同行,同解、同证。
「所以道:见身无实是佛身,了心如幻是佛幻,了得身心本性空,斯人与佛何殊別?即今期逢四七,序属三春,燕声寻王谢堂上之巢,马蹄踏刘阮溪边之路,且道:顾门姚氏毕竟在什么处著到?」
卓拄杖,云:「阎浮树下亲修得,九品莲开妙果圆。」
小參。「日月急如梭,人生奈老何?不谙这个事,总是妄奔波。所以,有志之士要洞明此段因缘在乎办铁石心,真实履践,切不可泥于见闻,作个依草附木底汉也。
「年来佛法荒凉,人情懈怠,一二行脚者例无正因,或记取长言短句,𡎺在肚皮里以为究竟,才见人问著,不论得失是非,秪管信口撒将去,或悠悠漾漾,打哄过时,玩水观山长,视丛林为驿舍,或贡高我慢,累發无明,甚至沦于邪魔,伤风败教者,不可胜数,如斯等辈实足痛心。
「岂不见?古德山未遇人时,气宇何等雄壮?词锋何等颖利?及到龙潭,一点都用不著,忽于吹灭纸烛处蓦尔知归,乃云:『从今日去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头也。』此是第一等行脚的样子。
「又不见?仰山在百丈时,寻常口吧吧地,及到溈山,三问三拟答皆遭喝出,从此發心看牛三载,一日溈山见他在树下坐,以拄杖点背一下,他回首,溈山云:『寂子道得也未?』他答云:『虽道不得,要且不借別人口。』溈山云:『寂子会也。』此又是第一等行脚的样子。
「看他古圣前贤,幸有如斯榜样。若是养成头角底,不在所言。倘有后进初机者,到此大宜仔细。」
良久,喝一喝,云:「莫怪忠言频逆耳,须知药苦病堪疗。」
小參。「若究此事,如自己登高山搏一头猛虎相似,不论得失危亡,秪管拚命进前,极力搏将去,忽于计穷力竭、没可奈何处,痛与一拳拳死,方可到大安乐田地。虽然如是,更须死后弄得活底出来,插翅飞腾,直教尽生佛性命都在他手里。有么?有么?如无,山僧放这一头猛虎咬杀诸人去也。」拈拄杖打散。
因雪小參。「莫道太平贫,虽贫实不贫,空阶浑削玉,列瓦尽堆银。莫道太平富,虽富实不富,忽尔转和煦,依前却漏逗。富亦得,贫亦得,应用随时原莫测,堪笑茫茫世路人,黄金掷去无颜色。」
复举圆通秀云:「雪中有三种僧:一者、蒙头打坐,二者、吮笔吟诗,三者、围炉说食。」
师云:「善为逆料人情如镜照像,毫发弗差,但不合分作三种,似乎优劣较量。太平这里,也不管汝蒙头打坐、也不管汝吮笔吟诗、也不管汝围炉说食,只要各各起居轻利,和气辊成一团,便是出他一头地,可谓山华不费栽培力,自有春风管带伊。」
除夜,小參。僧问:「北禅烹牛分岁,勾贼破家;东村王老烧钱,不除俗气。去此二途,请师速道。」师云:「两个栗蓬蓦面掷。」进云:「爆竹数声消雪态,梅花几点壮春颜。」师云:「闲闲语。」进云:「举头天外看,谁是我般人?」师云:「独汝一个。」
乃云:「腊月三十日到来也,教山僧说个什么即得?若要攒花簇锦,说性说心,山僧无这闲工夫;若要發用施机,行棒行喝,今日且放过一著;若要烹露地白牛分岁,山僧决不图他家富贵私做人情。若一总不与么,又觉蹉过时光,辜负大众。思来算去,忽记得当年曾于粪埽堆里拾得两个乾萝卜头,不妨拈出烂烹,和无米饭,与汝诸人吃了,向榾柮炉边说几句清淡话,亦见太平家风迥別。且作么生是清淡话?诸人还说得么?如说不得,山僧念个起句去也。」
遂操闽音唱云:「王老夜烧钱,残灰飞满天,醉后睡一觉,明日是新年。」
复喝一喝,云:「若不喝住,未免个个都学打乡谈到底去。」便起身。
为餐玄公对灵,小參。尔潜居士问:「亡弟临终云:『心无罣碍便是佛。』又云:『无佛可成。』还是自语相违?还是自相激扬?」师云:「赖有居士证明。」进云:「恁么则亡弟已证无生,和尚今日陞座又追荐个甚么?」师云:「有条攀条。」进云:「大地众生皆得度,不独亡弟自超升。」师云:「大家叹赏有分。」
天叙居士问:「今日董宅请和尚开示亡灵,若道亡者无灵,何必开示?若道亡者有灵,又何必开示?」师云:「两途截断分明看。」进云:「和尚既已开示,即今亡者在何处安身立命?」师云:「不离当处常湛然。」士礼拜,师云:「觅则知君不可见。」
乃云:「茫茫世路杳无涯,忽地翩跹已到家,业果轻摇成慧果,心花豁达现昙花。枫江月浦随缘度,宝阁银台应用奢,今日山僧为证据,鞭头拨动白牛车。白牛车且止,还识鞭头么?」
以拂子向灵前指云:「秪者是。」
复举道吾禅师与渐源至檀越家吊慰,源拊棺云:「生耶?死耶?」吾云:「生也不道,死也不道。」源云:「为什么不道?」吾云:「不道,不道。」回至中路,源云:「和尚快与某甲道,若不道,打和尚去。」吾云:「打即任打,道即不道。」源便打。
师云:「道吾虽则赤心为人,争奈无有活变,看来一顿拳头也是自己招得。当时待伊问:『生耶?死耶?』但高声唤云:『源阇黎!』伊应诺,即云:『生耶?死耶?』伊若拟议拦,胸痛与一拳。灵利汉这里挨得身转,非惟撑门拄户,法道不致寂寥,即棺中人亦觉凛凛有生气。然虽如是,在舍秪言为客易,临筌方信取鱼难。」
小參。「结夏七日了也,本分事作么生?參禅学道是汝本分事、吃粥吃饭是汝本分事、屙屎撒尿是汝本分事、行坐打眠是汝本分事……、乃至应机接物、语默动静皆是汝本分事,与么说,本分事无有不知、无有不会,为什么被人问著,十个有五双眼瞠瞠地?设或秪对得分明,更与汝掇向那边;连声道个不是,汝又转加疑惑这里。病在于何?秪为平日不曾向蒲团上真实用工以到大透彻田地耳。
「如昔日有一二禅者曾在闽中亲近山僧,数年寻常做偈做颂,如羊竖起尾巴便有百十余颗,只是聪明知解,本分事实未梦见。山僧常对他云:『须真实用工一番,切不可执此两本闲说话便以为足,恐已后都用不著在。』他总不肯听信,春初因事出山,明眼人前果见纳败。
「众兄弟!似这等钻故纸汉,倘能于此回头去,他时异日事未可料。若犹是沉迷弗返,纵撞到这边那边,遇著盲瞎阿师满口印证,亦只是乱统禅和如麻似粟,要真正撑持法门,敢保驴年搆不得也。
「兹值首七之期,见诸兄弟用工多不紧切,偶思量及此,不觉撦来对众葛藤。且本分事一句毕竟如何道?天气初炎,汗珠尚薄,山僧说底不干汝事,直须各各自悟去好。」
除夜,小參。「荒凉古寺,千难万难;竹爆声响,前山后山。不说违时候,欲说太无端,何如?小桥畔,断墻间,几树梅华清韵好,一任跻攀。任跻攀,度岁阑,就中也有不平处,忙者忙兮闲者闲。」
复举杨岐和尚云:「薄福住杨岐,年来气力衰,寒风彫败叶,犹喜故人归。」
师云:「山僧薄福住长庆,日与数辈搬石弄瓦,气力犹幸未衰,即今风吹败叶光景亦无甚別,秪是不见有故人归。敢问大众:阿那个是故人?还识么?不辞向汝题名姓,但恐相逢蹉过伊。」
住金粟,谢众护法,并前两序道旧,小參。僧问:「德山小參不答话,赵州小參要答话,二人酬唱还有优劣也无?」师云:「无甚优劣。」进云:「今日新金粟又作么生?」师云:「与汝三十棒。」进云:「一堂风冷淡,千古意分明。」师云:「且道:山僧是答话?是不答话?」僧喝,师便打。僧又喝,师又打。
乃云:「长庆山中住,一年口嬾开,今朝居广慧,舌上起殷雷。所以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若至,回避无门。按下云头,和泥合水,便见全宾是主、全主是宾,宝剑光寒,金鎚影动,独角犀牛翻𨁝跳,三脚驴子弄蹄行,前三三,后三三,南斗七,北斗八,净瓶踢倒处,生姜价重人,总在此会中与诸维摩大士放大宝光,照天照地,同声唱和,极力赞扬,使见者、闻者人人顿發心华,个个豁开正眼。政当恁么时,叙谢一句如何话会?」
秋日澉城对灵,小參。「本自解脱,阿谁缚汝?本自清净,何物染汝?本自圆明,昧汝不得。本自具足,缺少甚么?故我稚僊翁吴老居士才高八斗,学究三车,虽处富贵中,不为富贵所误;虽居尘劳内,不为尘劳所牵。正念真修,孜孜兀兀;法门城堑,切切殷殷。及夫启手足之际和气蔼然,安寝而逝,岂非多生薰习般若能有如是操略耶?
「既尔,则稚翁居士已于大清净大解脱场中与百千佛祖具足圆明,了无障碍,又何待首七之辰请山僧陞于此座簸两片皮始为得哉?然罗汉有出阴之迷、菩萨有隔罗之惑,犹恐微瑕所玷,未免借拂子神通助他末后光明去也。」
遂竖起拂子,云:「东方妙喜世界不离这里、西方极乐世界不离这里、上方兜率世界亦不离这里……、乃至十方所有世界总不离这里,向这里信步行去,云柯月渚,头头妙德家风;水鸟树林,处处庄严国土。一悟一切悟,一超一切超,玉楼文触目现成,金僊众永劫为伴。山僧恁么告报,敢问诸人:还识得稚翁居士也无?」
良久,云:「不因夜静南来鴈,争见海门今日秋?」复击拂子,下座。
小參。「鸥滩夜棹,角里樵歌,塔院疏钟,康桥月影。车亭边行人沓沓,宝阁后群鸟啾啾,无一物不为诸人启圆通妙门,无一时不为诸人阐正法眼藏,何须待起期结制方始鼓两片皮?假饶搆得将来,不知剑去久矣。所以古昔抱道之士未曾轻易以一言半句急于人知,逼弗得已,略露锋铓,只要当人声前领略,赤体荷担。
「年来此道倾颓,參学禅流且不必论,即出世为人师者,有一等眼脑不正、名利牵怀,一期未终便打發三个五个,以为丛林得人;有一等眼脑稍正,心术不端,党援相攻,挥金夺院;又有一等不识自家好恶,偏学简点诸方,卖弄笔尖,毫无忌讳;更有一等才承付嘱,便出头来吓鬼瞒神,自尊自大,蹉因昧果,言行张乖。
「凡此皆是离师太早,煆炼未纯,较之古先,云泥何啻?山僧虽无个什么胜过诸人,要且不落这几等圈缋是。汝诸人也试甄別看,有么?有么?如无,再听一偈:养成头角已多年,偶尔出门被业牵,犁耙至今难摆脱,几番痛苦叫霜天。」遂拈杖,嘘一声,起身。
荐兄请小參。「本在他乡住,来为此界人,无何缘已谢,当下便翻身。便翻身,明窗净几原依旧,玉版芸编不是尘,珍重同胞休苦忆,觉华横亚一枝新。且毕竟如何相见?」
举拂子,云:「莫于他处觅,秪此露全真。」
复举庞蕴居士临终时,太守于𬱖公特往问候,士云:「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言讫,枕于公膝,奄然而化。
师云:「庞居士末后提持、可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时勘辨诸方底手眼向甚处去?只如石声张居士昨临终时遗命请山僧小參,指引觉路,还是空诸所有耶?还是实诸所无耶?诸人试道道看。」
良久,云:「直饶道个有无不涉句,亦犹是寻常见解。」
到平湖,张启英等请小參。「若论此事,如山僧未到平湖时先蕴一个平湖光景在胸中,不知如何若何。及乎到来,原来天是天、地是地,僧是僧、俗是俗,男是男、女是女,寺西月白,钟鼓交參,浦口舟横,渔歌互答。忽地被人问著,便可一一抵对,历历无差。虽然如是,向上还有事在。且如何是向上事?一拳拳倒弄珠楼,一吸吸乾鹉湖水,虾蟹鱼龙无处藏,从教遍界香风起。」喝一喝,起身。
除夜,小參。僧问:「年穷岁尽时如何?」师云:「忙者自忙闲者闲。」
乃云:「一年今夜尽,万里未归人。大众!等是他乡之客,为甚么不归?即欲归也,且道归在何处?莫是金粟山中是汝归处么?争奈山外又有山。莫是江南、淮北、蜀地、闽川是汝归处么?法堂内大有人不肯在。毕竟如何?」
击拂子,云:「爆竹数声辞腊去,梅花几点引春来。」
复举德山示众云:「今夜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时有僧出礼拜,山便打。僧云:「某甲话也未问,因甚便打?」山云:「汝是甚处人?」僧云:「新罗人。」山云:「未跨船舷,好与三十棒。」
师云:「敢问诸人:这僧有吃棒分?无吃棒分?若道有吃棒分,这僧过在甚处?若道无吃棒分,德山因甚便打?于此缁素得出,非惟扶起这僧,抑且捉败德山;设或未能,千里乌骓骑得惯,还他举鼎拔山人。」
小參。蓦召众云:「人人有个要紧底,且道在什么处?若说山河大地是个闲家具、草木丛林是个闲家具、佛祖圣凡是个闲家具、菩提涅槃是个闲家具、即汝四大六根亦只是个闲家具,且道:要紧底在什么处?向这里觑得透,净裸裸,赤洒洒,无丝毫遮障、无丝毫渗漏,则即说山河大地为要紧底亦得、草木丛林为要紧底亦得、佛祖圣凡为要紧底亦得、菩提涅槃为要紧底亦得……、乃至汝四大六根为要紧底亦无不得。既都与么得,且道:要紧底毕竟是个什么?」喝一喝,归方丈。
对灵,小參。僧问:「一句弥陀就位超荐,吾师陞座将何指示?」师云:「山僧一句也无。」进云:「恁么则孝子门中添瑞彩,鹧鸪啼处百花香。」师云:「不用麻巾拭泪眼,举头时自见阿爷。」进云:「且喜亡灵超升去也。」师云:「上座还见么?」僧喝,师云:「也是乱叫。」
乃云:「未达境惟心,起种种分別;达境惟心已,分別即不生。大众!上是天,下是地,前是廊庑,后是寝堂,唤作心得么?若唤作心,岂有心在境外?不唤作心,又作么生说个『达境惟心,不生分別』底道理?
「向这里拶得一机通、挨得一句透,在诸佛分上丝毫无增、在诸人分上丝毫无减,便识得芳仲钱孝廉出生入死得大自在落处;非惟识得钱孝廉落处,抑且识得诸大孝子起一诚心为令先严追修落处。
「苟或情存限量,堕在句后声前,不免重说偈言,和泥合水去也:善来请法荐亲爷,满目风光绝覆遮,势至弥陀齐拍手,金阶宝树属君家。」
击拂子,云:「还信得及么?剔脱上头关捩子,生来死去总空花。」
卓先为宁波徐玉井修荐,请小參。「乾坤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当阳信手轻拈出,闪烁光生笑破颜。道是不值分文,却又千金价重;道是等闲易遘,却又迥绝跻攀。以此资冥途,应时超脱;以此酬故旧,道义如环。铁笛一枝无孔窍,夜深吹过绿萝湾。」
复云:「霜风鸣剥剥,玉井忽乾枯,举目谁为伴?抚心只自图。拄杖嶙峋兮我今直指,脚跟历落兮汝莫相辜,诸人有知伊去处者,试出来通个消息看。」
良久,云:「休,休,座中赖遇江南客,何用樽前唱鹧鸪?」便下座。
除夜,小參。「释迦老子四十九年横说竖说,是小脱空;达磨西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小脱空;天下善知识行棒行喝,竖指擎拳,是小脱空。且如何是大脱空?金粟到这里,有口也无开处。
「虽然,记得少时听有两句语颇相类,不免举似诸人:腊月廿九,堂堂月亮,盲子解看,哑儿解唱,东村许阿八被贼偷去一头牛,倩无脚人赶、无手人捉,轻轻将髻把一揪,原来是个川和尚。
「大众!若向这里会去,要见大脱空也不难。莫有会得者么?如或未会,莫怪恼乱春风卒未休,须知明年更有新条在。」遂拈拄杖,起身。
蒋氏率男明浩请小參。「飒飒凉秋起异风,高贤一去杳无踪,琴书剑履依然在,触著令人怅莫穷。然虽如是,也不消得。」
遂竖起拂,云:「看看:仲开刘居士来也,在山僧拂子头上放莫大宝光,现广长舌相,其光普遍照及百亿山河、百亿日月、百亿国土,三世诸佛总在此光中接物垂慈、历代祖师总在此光中随机阐化、四生六道总在此光中出没升沉、现前大众总在此光中行住坐卧。脚跟点地,说什么髑髅翻身?鼻孔辽天,亦何贵棺材瞠眼?智慧华开香不断,玉楼筵上古文清,菩提果熟利无穷,金阁池边仙子聚。敢问诸仁者:开翁居士既到恁么田地,为复是夙承记莂耶?为复是受荐而然耶?」
复竖起拂,云:「还委悉么?冰姿雪骨包来久,一遇东君便吐花。」
入殓,请小參。「桃英洒雨,竹户迎风,昨夜许氏孺人应时应节去矣。且道:去在何处?天宫佛国,摆手任逍遥;铁壁银山,翻身都靠倒。是即是,若论末后光明,也须山僧助汝一著。」
遂以拂子点一点,云:「点开清净慧眼。」
复画一画,云:「㓰断生死根芽,直教释迦、弥勒饮气吞声,文殊、普贤未敢当前觑著,政当此际,盖棺一句作么生道?髑髅识尽能藏覆,本有灵锋不可埋。」
孝女方氏请对灵,小參。「红轮毕竟沉西去,未审灵魂往那方?盘山老汉向这里打失眼睛,点胸点肋,直至于今无有藏处。诸人若识得盘山落处,便识得敬槐方居士自生而少、而老、以及临命终时悉从此本有灵明施为运用。虽然如是,犹恐微云所蔽,未免业识茫茫,且听山僧觌面举扬去也。」
竖拂子,云:「秪这是,不须參,二月春华映碧潭,踏著故乡田地稳,脚跟在处现优昙。」
到平湖,为焕也小參。「几年此室受香斋,今日陞堂话去来,人去茫茫不复返,果然鲍老送灯台。若是正念修行底不在此论,何故?他知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既无来去则无生死,无生死则无轮回,无轮回则无天宫、地狱,无天宫、地狱则无爱憎好丑等相,无爱憎好丑等相,谁是佛?谁是众生?即欲觅其佛、众生名字了不可得。
「故我焕也上座未出家时如是修、如是信、如是因、如是果,已出家后亦如是修、如是信、如是因、如是果,兹于六月廿三日,自料住世不久,特修书仪,请山僧为伊西归日指示个安乐法门,虽是求搔待痒,特地多端,然亦见伊生平修行有主,到临末梢头能无丝毫动摇、无丝毫紊乱。所以,昨者中元节届,预知午时吉祥而逝,山僧闻之,不惮跋涉来为伊表扬,诚可谓佛法人事一时周毕。
「且作么生是安乐法门?还会么?心正何如眼正?眼亲何如手亲?击开多年漏壳,迸出无位真人,正当此际,且道:焕也上座毕竟在什么处著脚?」
卓柱杖,云:「莫向鹦湖楼上觑,堂堂随类现全身。」
(居士金超顿、陈嘉惠、吴圆润、宋圆澄捐赀助刻,祈合家平安,百事如意,世世生生心不退转者。)
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五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8 册 No. B202 百痴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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