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四
示众
师住莲峰,于崇祯庚辰冬就院,示众,云:「建法幢,立宗旨,奋大用,施大机,翻佛祖臼窠,截邪外罗网,要须顶门亚三只底汉子,寻常刀砍不入,硬剥剥地方有少分相应。所以德山凡见僧来便棒、临济凡见僧来便喝,乃至天下老和尚为一切人解黏去缚,觌面提持,莫不具此风光。钦此作略,而岂庸庸碌碌、隈鎗避箭之徒所能仿佛其庶几哉?既然如此,即今山僧示众之初,斩新条令一句作么生道?」
蓦拈拄杖,卓一卓,云:「或圣或凡劈脊𠞭,丈夫气宇峻于王。」
示众。「地不在广,无碍即居;众不在多,相安即住。清茶四五盏,薄粥两三餐,拄杖子有时生风起草,掉月敲云,亦欲个个点头,自许知鼻孔端,然只在面上,闲来摆手空庭外,笑对幽岑几树华?」
示众。「释迦已灭,弥勒未生,现前一片光辉总在山僧眉毛罅里,有不受人瞒底出来道个通方句,山僧自合:知机侵占他星儿,不得共或荆棘路,萋萋烟岚望转迷,切忌寒猿午夜啼。」
复举赵州访茱萸,至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萸云:「作甚么?」州云:「探水。」萸云:「我这里一滴也无,探个甚么?」州以拄杖靠壁而出。
师云:「赵州固善探水,赖遇茱萸暂不扬波。当时若与倒岳倾湫,何处更有赵州也?虽然,秪如末后以拄杖靠壁便出,为复是定伊浅深耶?为复是截流而过耶?试请断看。」
冬至,示众。「混蒙未剖,宇宙未分,当是时也,不见有群阴剥尽,一阳复来,更说甚小人道消,君子道长?瞥尔爆动,生克互推,人盛物蕃,世移俗变,致令慈明潦倒,无端堂前卖俏,洞山家门失睦,果桌郎当据理勘评,这一队老古锥都好与三十棒。即今莫有向混蒙未剖,宇宙未分已前道得一句者么?」
良久,云:「直饶道得十分,现成亦只是左之右之。」
示众。「昨日三十,今朝初一,数目甚分明,循环无间息。无间息,与他觌体不相隔。」遂高声召大众,云:「且道他是阿谁?」
腊八,示众。「黄面老子夜半睹明星悟道,已是乾茆地上无端著把火了也,后来人不善扑灭,更与扇飏,以至炎炎者亘天焦逼,无如之奈,莲峰既丁此末运,亦要就烈燄中出手,大發威光,是汝诸人拟向什么处回避?」喝一喝。
示众。举临济问僧:「甚处来?」僧云:「定州来。」济拈棒,僧拟议,济便打,僧不肯,济云:「汝已后遇明眼人去在。」僧后到三圣,遂举前话,圣拈棒,僧拟议,圣亦打。
师云:「这僧决不从定州来,若端的是定州僧,何至临济散宅破家又累及其子乎?」
蓦拈拄杖,云:「看看:山僧今日更为拖累去也。」
复卓一卓,云:「明眼人前不得错举。」
春日,示众。「亦奇哉,亦奇哉,头头显露,物物全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墻来。」
呈拄杖,云:「红杏出墻也,还见么?若也见得,可谓已带看花眼,天时人事不相辜负;其或未然,东君未必长留意,又遣纷纷点翠苔。」遂掷下拄杖。
岁旦,示众。「元正初一,万事大吉,麈尾休拈,藤条靠壁,相见相邀笑语多,赵州茶兮请君吃。赵州茶且止,只如中间底毕竟是什么果子?若真欲滋味分明,切莫向山僧借口好。」
元宵,示众。「画鼓连天震,欢声动地流,林间无事客。」以拄杖○云:「随例挂灯毬。灯毬已挂,大家急须著眼,设若迟疑,一阵卒风暴雨来也。」便打散,归方丈。
因事示众。「坐深井者,不识太虚之宽廓;局偏见者,安明正法之圆融?设或遇一个半个略辨缁素,未免又被风吹別调。莲峰到这里,可谓雪里梅花雾里山,看时容易画时难,早知不入时流眼,多买臙脂画牡丹。然虽如是,三十年后大有人空瓶渡水。」
采茶归,示众。「云乍卷,雨初晴,山前山后,茗萼舒青。藏不得兮瞿昙面孔,摘不尽兮达磨眼睛,可怪无端杜鹃子独在枝头上唤人归去一声声。」
复举溈山采茶,次谓仰山云:「终日采茶,只闻子声,不见子形。」仰撼茶树,溈云:「子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仰云:「未审和尚如何?」溈良久,仰云:「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溈云:「放子三十棒。」
师云:「二老宿捺来拶去,微露风规,可谓父父子子各尽其道者也。若是体用一致,敢保未梦见在。秪如今日大家采茶回来亦无如是问答,且作么生说个体用一致底意?」
举起拄杖,云:「会么?有时卓向千峰顶,㓰断飞云不放高。」
浴佛,示众。「四月八日,天下丛林皆浴佛,且道:莲峰还有佛也无?若言有,汝作么生浴?若言无,汝又浴个甚么?直得有不管、无亦不拘,拗折洞山秤、鞭起杨岐三脚驴,方信赵州殿里底一道圆光烁太虚。」喝一喝。
示众。才坐定,左右顾视,云:「剑去久矣,山僧不可作刻舟人也。」便归方丈。
端午,示众。「莲峰顶上,白浪滔天,不用一篙,铁船可渡。谁胜?谁负?孰拙?孰工?看取标头,自生活计。所以古龙牙云:『学道先须有悟由,还如曾斗快龙舟,虽然旧阁闲田地,一度赢来方始休。』」良久,云:「诸上座!休也未?」
示众。「说妙说玄,清时奸细;行棒行喝,乱世英雄。英雄、奸细,向莲峰门下俱要纳款供招,忽有傍不甘底高声道:『和尚亦是普州人。』只得退身三步。何故?具眼者难瞒。」
七夕,示众。「一年一度喜相逢,鹊驾银河两路通,诱尽世间人乞巧,多情只在数盘中。乞巧且置,秪如牛女相逢之际合谈何事?」拍膝,云:「竟日思君君不见,见时仍是別时容。」
示众。「万庵以小參普说当供,莲峰恰逢冷淡,且不妨攀例,用表殷勤。」遂展两手,云:「和盘托出了也,好大众莫嫌滋味薄,相得后头长。」
拈法衣,示众。「此是大庾岭头提不起底,如今从信心施主送将来,虽则满目光生,亦觉事难逃避。且道:有甚么事?」乃就肩披云:「一片彤霞飞曳曳,令人千古忆风流。」
示众。「驴头马额,鸟嘴鱼腮,寻之不可得,有时还自来。忽然来时,如何青天白日起殷雷?」
复举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
师云:「庭前柏树子,历历为君举,勘破老赵州,全身在里许。今日或有问山僧:『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亦向伊道:『庭前柏树子。』且道:与赵州相去多少?」
示众。「一向和泥合水者也,周繇尽世界白牯黧奴,满口赞扬有分。设于机思不及处、言语未彰时据令而行,奚翅横尸千里万里。岂不见?南泉因两堂争猫儿,次泉提起云:『道得则不斩。』众无对,泉便斩。诸人!到这里,毕竟如何即得?得与不得且置,还知自己是南泉么?」拈拄杖,卓一卓,喝一喝。
示众。「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良久,竖起拂子,云:「秪在这里。在这里,却相亲,相亲犹似不相识,屋角桃花也笑人。」
岁旦,示众。「佛法无和有,年头俱不论,只将木上座卓出定乾坤。乾坤既定也,则放马归牛,兵器销为农器用,时清物阜,万人恭祝一人春,我衲僧家三脚驴、水牯牛,且道:归放何处?」拍膝,云:「总是国王田地上,随缘随分纳些些。」
佛诞,示众。「世尊初生,龙得水时添意气;云门打杀,虎逢山势长威狞。这两个汉,虽则分疆勍敌,旁若无人,据今日看来,鼻孔总在山僧手里。既然如是,山僧不妨曲陪笑面,请出相见,与他做个解交也,免得千古之下遭人简责。」
遂呈拄杖,召大众,云:「要识世尊么?者里是。」
卓一卓,云:「要识云门么?者里是。而今而后,世尊不必称尊,云门不用打杀,各自照顾鼻孔,和气辊成一团。争奈这两个汉气宇如王,弗肯低头听人处分,莫怪山僧性躁,翻转脸皮,扫踪灭迹去好。」拽拄杖,打散,归方丈。
示众。举傅大士一日披衲顶,冠靸履,朝见梁武帝。帝问:「是僧耶?」士以手指冠。帝云:「是道耶?」士以手指靸履。帝云:「是俗耶?」士以手指衲衣。
师云:「善慧捏怪多般,梁主眼中著刺,当时见伊恁么来,但唤侍臣趁出也,免得大梁界内诱陷平民。」
城中回,示众。「山僧昨日入城,见一队乐人管弦杂奏,听者接踵摩肩。复至街东,见一家恸哭凄零,过者知而弗问。因思众生贪乐,不知乐是苦因,自信遇苦常惺,方识苦为乐本。今朝举似禅客,切莫随境逐爱憎,且向七尺单前试究此心从何起,忽然究得透时,再与汝说个苦乐大根由亦未迟。」
秋日,示众。「白豆花开候,金梧叶坠时,寥寥思不禁,倩笔写新诗。」呈拂子,云:「山僧写了也,且道:是长篇?是短句?」良久,云:「逢人切莫错举。」
重阳,示众。「登山须到顶,若不到顶,争知宇宙之宽?百山山顶一座好山,直饶汝登到顶也,顶上犹有山在。且如何是顶上之山?崔巍顿落千峰势,幽邃全消万泒声。」
發化主示众。举古有僧半夜大叫,云:「我悟也。」旁僧把住,云:「汝悟个甚么?」僧云:「师姑原是女人做。」真净文拈云:「善则甚善,赚杀多少人?却须知有赚人处。洞山亦有个悟处,且道:悟个甚么?化主原是徒弟做。美则甚美,笑杀多少人?却须知有笑人处。赚人、笑人,两语双陈,饱參衲子,孰辨疏亲?」
师云:「山僧这里无个悟处,亦无个赚人笑人处。何故?要做便做,要化便化,毒象、狞龙,一齐擒下,明珠贩得满船归,留与丛林作话杷。」
冬至,示众。「冬至月头卖被买牛,冬至月尾卖牛买被,今年冬至十八,还是卖被买牛耶?还是卖牛买被耶?试请断看。如无,山僧自断去也。被不卖,牛不买,夜寒留在脚边摆;被不买,牛不卖,天明牵出日头晒。放放收收得自由,木人石女咸称快,为甚如此?且喜顶门阳复生,孤根偿尽群阴债。」喝一喝。
腊八,示众。「灵云见桃、香严击竹、太原闻画角、佛果听鸡鸣,这一伙贼汉,其中有正贼、有草贼,好与三十棒。然而贼无种相,鼓笼祸端之起都缘释迦老子夜半睹明星,亦好与三十棒。山僧今日于此座上,据款结案,处置分明,这三十棒却少不得,且道:是阿谁下手?众中莫有下得手者么?」良久。「也直饶有也,三十棒缓缓地还汝,自领出去。」遂掷拄杖,起身。
示众。「那畔寒梅斗雪开,暗香浮动这边来,鼻端触著生机發,谁惮支笻走一回?虽然如是,忽若猛虎当途踞又作么生?」喝一喝,云:「大丈夫汉不可向者里便去不得也。」
示众。「问来答去涉多端,凿壁偷光秪自瞒,若是英灵皮有血,机先已透万重关。」
示众。「禅,禅,低头见地,仰面见天。禅,禅,饥来吃饭,倦时打眠。禅,禅,眉毛分八字,耳朵列两边。若能如是会,佛祖在目前。忽有个汉云:『和尚与么说禅,三岁孩童也解说。』山僧只向他道:『恰是。』何故?彼此分上易他丝毫不得。」
种竹,示众。「分得邻斋竹数竿,和云和雨插西峦,他年直遂凌霄志,引凤来栖也不难。」
栽松,示众。「临济栽松,半为丛林作境致;山僧栽松,爱他坚节耐岁寒。立意固自不同,究竟原无两用,只如将锄打地,黄檗云:『吾宗到汝,大兴于世。』又作么生?尽道怜儿不觉丑,谁知平水起波涛?」
雨中,化主回,示众。「连日雨水泥泞,化主归来见面,就中虽然不多,却也事事成办。是汝诸人照管匙箸则且置,设若山湾岭凸,被人拦夺布袋又且如何?阿呵呵,当机一拶莫饶他。」
示众。「僧堂内、佛殿前,中有一宝,不方不圆,是汝诸人既在这里来来往往,还曾收得也未?若收得的去,非惟自己泼天富贵,受用无穷,亦可以信手拈来,普济贫乏;其或未然,须是猛著精彩,退步摸索一番,切莫东走西奔,到处被人瞒好。」
示众。「睦州唆临济,三度吃棒,已是彻底婆心,争奈这汉搭不回头,未免翻成钝置。末后于大愚处轻轻一拨,便弄出许多鬼怪,殃累后昆。咄!当时若早与么地,讨甚睦州耶?即今莫有向睦州未唆以前一咬便断者么?」良久,云:「知恩者少,负恩者多。」
金粟首座寮秉拂
众请秉拂。师云:「河边卖水,取笑傍观;沙底压油,徒劳腕力。事弗获已,且借方丈老人威光展演一上,莫有出来敲磕者么?」
僧问:「雨洗淡红桃萼嫩,风摇浅碧柳丝轻,山堂兀坐无思算,连击虚空作梵声,既是虚空,因甚么有声?」师云:「汝但恁么举。」进云:「识得个中端的意,一毫头上现乾坤。」师云:「放过一著。」
问:「如何是夺人不夺境?」师云:「金刚宝剑当头截。」「如何是夺境不夺人?」师云:「眉尖趯倒须弥山。」「如何是人境两俱夺?」师云:「掀翻海岳无知己。」「如何是人境俱不夺?」师云:「不动干戈见太平。」进云:「料拣已蒙师指示,觌面相呈事若何?」师便打。
僧礼拜,师乃竖起拂子,云:「个事全提,那有回互?截断葛藤,掀翻露布。丈夫猛利便担当,自可寰中夸独步,若于心性上驻脚、意解里抟量,往往撞著恶聱头,未免转身无路。今日分明为举扬,莫教赵婆又酤醋。」
复云:「兹蒙方丈老人命,特为陞座,自愧机思迟钝,战汗不胜,惟冀两序头首大众慈悲包荒,更有一偈亦与拈出:满目英灵胜旧时,疏才何可强离披?秪缘业债无藏处,故逐东风缭乱吹。久立,珍重。」
吴稚僊请秉拂。「碧纱窗内,风光本有绝遮藏;黄卷堆头,正眼洞然无向背。何须越离庭户,跳出澉城?来金粟山中,看娑罗宝树嫩榦抽芽,望九九奇峦飞云叠翠,自家境界弗隔,诸佛妙义全彰,一回举起一回新,一度思量一度快。
「此何以故?皆由他灵根夙禀,合乎天然,所以不假强为,立地成现。政当恁么时,直饶打翻独桑鼓,惊起老康僧,与秉拂上座同登此曲录床,泻倾河之辩,施掣电之机,也动他星儿不得。且因斋庆赞一句作么生道?万福千祥如雾集,团𪢮愿证地行僊。」
金门超俞请秉拂。僧问:「如何是金粟境?」师云:「一枝松在主山顶。」进云:「如何是金粟僧?」师云:「鱼腮马面得人憎。」
乃云:「故园三月春将暮,桃花李花飞无数,杜宇声声苦劝归,不知归去果何处?欲知处,住住住,绿蓑衣底放毫光,青玉案前敲活句。且作么生是活句?亡过椿萱登九品,现存夫妇享遐龄。」
复举金陵俞道婆市油糍为业,一日闻丐者唱莲花落云:「不因柳毅传书信,何缘得到洞庭湖?」忽大悟,以糍盘投地,夫傍睨云:「汝颠耶?」婆掌云:「非汝境界。」
师云:「俞婆投盘虽则风流彻底,其夫傍睨未免触犯锋芒。何似耕而食,凿而饮,浑家不管兴亡事,衲帔蒙头晴昼长?」
良久,云:「也须是个汉始得。」
秉拂。僧问:「狮子一吼,众兽咸伏。如何是狮子吼?」师云:「阇黎脑门裂了也。」僧拟议,师云:「死活也不知。」
乃云:「欲为祖师门下客,须一一有骑贼马、夺贼鎗、杀入贼队底手段始得,不然秪是个穿窬草贼,无益于事。
「如临济一日侍立德山,次山顾谓云:『老僧今日困。』济云:『这老汉寐语作么?』山拟拈棒,济便掀倒禅床,恁么方为正贼也。
「众兄弟!此去人家不远,忽有忿不甘底来这里捉贼,又作么生?秉拂、上座,自有计较,且作么生计较?不见道?大胆驾头冲突过,小胆哀鸣告所繇。」
祈寿嗣,请秉拂。「『百病消镕笑脸开,此行不用著疑猜。寿山一座翠千古,更有旗铃入梦来』,这四句语已尽情为蔡老居士酬谢了也、庆赞了也,便与么信受去,何须万贯腰缠?一任家堂稳坐,笔尖倒卓,起学海之波澜,慧镜圆明,增祖灯之炽燄,乃至迎宾待客、唤婢呼奴、琴瑟和谐、手足舞蹈,无一刻不得受用、无一处不具真常。虽然如是,犹未有人证明在。」
良久,蓦竖拂,云:「孔夫子已在这里证明也,说道:『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还见么?还闻么?即此见闻非见闻,无余声色可呈君,当年山谷翻身处,桂子花开扑鼻芬。」复敲香几,下座。
秉拂。「一切声是佛声,寻常鹊噪鸦鸣,诸人为什么不作佛声听?一切色是佛色,殿前狗子尾巴摇,诸人为什么不作佛色观?设或观听分明,头头合辙,于我衲僧门下事,要且天渊悬隔在。
「岂不见?临济禅师因睦州教问佛法大意,三度吃黄檗手中痛棒灼然,恁么似金翅劈海,直取龙吞,狮子王奋迅呀咤,壁立万仞,到这里,还容说得声么?还容说得色么?还容得拟议商量么?
「所以,灵利底汉不用如何若何,自有透脱一路,掀翻佛祖窠窟,迸出向上爪牙,纵使牛头马面蓦地相逢,也须退步休机,力在转处。且道:元上座如斯告报,毕竟意在于何?曾经汗马边庭苦,殊爱勋高盖代人。」
开炉。秉拂,云:「当炉避火,懦怯之夫;见义勇为,衲僧气概。有么?有么?试出来与秉拂上座相见。」
僧问:「诸佛皆从此经出,如何是此经一句?」师云:「香烟绕宝座。」进云:「吾师不远百里而来,今日陞座意旨如何?」师云:「有眼者见,有耳者闻。」进云:「知恩礼谢去也。」师云:「放汝三十棒。」
乃云:「丹霞烧木佛,寒乞儿;百丈挟灰星,小架子;赵州把火叫唤,土白拈;龙潭吹灭纸灯,恶心行。这一队老冻侬,今日看来都用不著。何故?广慧堂前有只现成大火炉,煖烘烘地,不必费柴费炭、万扇千飏,秪凭个无根树轻轻安著其中,便可与诸兄弟同行同坐、同住同卧,随时取足,任性逍遥,直令见者、闻者人人顶眼洞明,个个心华發现。既然如是,无根树即今在什么处?」
蓦呈拄杖,左右顾视,云:「莫是这个么?」
良久,云:「且莫错认。」便下座。
秉拂。「下喝、敲床、拈槌、竖拂,觌面相呈更无別物,耳闻眼见甚分明,因甚行说俱弗得?倘能向这里信脚行去,如狞龙戏水,信口说去,似猛虎啸风,自然根境双融,纵横无碍,有时白鸥滩上玉笛横吹、有时角里山头倚笻踞坐、有时康僧桥畔投石打破水中天、有时娑罗树前摆手吐出惊人句,此皆已得受用三昧,不比寻常,学解将来。
「若犹是恍惚依稀、半前半后,今日挑囊到这里、明朝负缽往那边,见人竖拳也竖拳、见人下喝也下喝、见人著语做偈也著语做偈,及至脚跟下轻轻一拶,又觉业识茫茫,恁么參禅,赤土涂牛妳,只可诳汝爷娘,有什么用处?
「古德有言:『參须实參,悟须实悟,阎罗大王不怕多语。』所以元上座于起初结制时,每垂一言半句诱激初机,总要汝实參实悟,踏著本地风光。争奈土旷人稀,相逢者少,今日逼不得已,口漉漉地,虽则眉毛落尽,鼻孔仍自昂藏。
「众中新發心兄弟有识得元上座鼻孔落处,不妨出来扭捏一上;其或未然,衣里单头,三七日内,各自仔细看取。且毕竟看取个什么?」以拂子击一击,下座。
请秉拂。「清霜地,玉梅天,饥餐渴饮,晏坐困眠,头头无罣碍,处处足生缘,三关紧密如能透,便是人间不老仙。」
复举郑十三娘随师姑到大溈,次才礼拜起,溈便问:「这个师姑甚处住?」姑云:「南台江口住。」溈喝出。又问:「背后老婆甚处住?」十三娘放身近前,叉手而立。
师云:「十三娘兜弓搭箭,百艺随身,若不是这师姑暗藏射垛,争显他汗马功高?兹者俞师姑领信女入山设斋,秉拂上座已识得伊住处,亦不用问、不用喝,但合掌称谢,云:『端坐受供养,施主常安乐。』且道:与大溈相去多少?」
冬至,秉拂。僧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云:「富贵太多。」「见后如何?」师云:「贫穷彻骨。」
乃云:「丁丁卓卓,洒洒落落,妙用神锋,烟菟戴角,德山、临济拈过一边,外道、天魔实难摸索,说个混蒙剖判、阴阳消长,尽属黄叶止儿啼,更说个冰河發燄、葭管飞灰,却又千差万错。
「若是顶门眼正、肘后符灵底出来,掀倒禅床,喝散大众,横身当宇宙,一句定纲宗。秉拂上座有口,秪宜壁上阁。然事无一向,随时应节,要且何妨?不免趁大家和气,唱几句村歌,滥充高听去也。」
遂拍掌,云:「山重重,云漠漠,一线露阳春,岭头梅破萼。象骨毬,普化铎,信手抛兮信手摇,个里风流也不恶。果不恶,非寂寞,常忆东村大姐娇,清音嘹喨动寥廓。」复拍一拍,下座。
尼慧真请秉拂。「『学道须是铁汉,著手心头便判,直趣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古人恁么道,秪得一半。元上座则不然,学道须是铁汉,弗用前思后算,直下决烈承当,便与一刀两段,建不建之规模、了未了之公案。
「岂不见?当年实际尼气魁岸,不下笠子勘俱胝,至今声名犹显焕。又不见?当年老灌溪眼睛却被末山换,三载亲承半杓恩,瓣香拈出从人看。从人看,个个同条亦共贯。」
喝一喝,云:「莫谓来时別有春,等闲蹉过红炉鍜。
腊八,秉拂。僧问:「昔日世尊出母胎,恁么捏怪,为甚又观星悟道,平地起风波?」师云:「不是一番寒彻骨,争得梅花扑鼻香?」进云:「学人拈得云门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太平去也。」师云:「古庙石狮子。」
乃云:「六载饥寒,赢得形销骨立;一星灿烂,累他眼破皮穿。汉语胡言积如山岳,捏妖造怪谁解勦除?勦除既无其人,腥臊便乃遍地,尿床鬼子触著则为电为雷,曲鳝盲龟乘时也冲风激浪。政当此际,秉拂上座向什么处著到?」
击拂子,云:「当初只道将勤补,谁信今朝弄巧成?」
复举古德云:「腊八吃鸡羹,才疑祸便生,溪边杨柳影,不碍钓舟行。」后杰峰和尚拈云:「古德与么道,大悟不拘于小节,未免与贼张梯,引邪入正。兴国则不然,腊八吃红糟,丛林意气豪,酣酣沉醉倒,更不惹风骚。」
师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若要循途守辙,驱邪皈正,须还秉拂上座始得。腊八吃香麋,禅和乐有余,浑身都煖热,不怕雪风吹。」
戒子请秉拂。僧问:「受戒是学定,坐禅是学慧,吾师举唱宗风是定慧双忘,学人昏钝未明,求师当阳指出。」师云:「三十棒自领出去。」进云:「恁么则释迦老子在拄杖头上现身了也。」师云:「莫带累释迦老子好。」
乃云:「应现男女身得度者,即现男女身而为说法;应以菩萨身得度者,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而今此身已现,且作么生是说底法?」
遂拈拄杖,卓一卓,云:「南无佛陀,南无达摩,南无僧伽,总在这里放大宝光。其光从口出,非青、黄、赤、白,是汝诸人还见也无?若也见得,可谓心珠日朗,性海波澄,一念圆明,十方普照,寒梅缀玉无非卢舍家风,翠竹筛金尽属能仁境界,乃至诸天拱手、外道归降,一切波罗提木叉相貌皆收摄汝不得。
「须知:此收摄不得处便是金刚不坏之宝戒,便是生佛清净之本源。过去菩萨所证证此、现在菩萨所修修此、未来菩萨所学学此,又何必说持、说犯,说有、说无,自缚自缠,然后为受戒哉?虽然,秪如恁么人来与恁么人相见,又且如何?横行直撞无拘束,一曲琵琶对月弹。」
尼见修等请秉拂。「击鼓敲钟,日日陞座,但恐大家不耐听。不愁自己舌尖破,还识渠侬舌尖么?风铃鸣,风幡动,更非別物;乾屎橛,麻三斤,总是这个。只要当人向未开口以前退步就己,一踏踏得㘞,元来师姑是个女人做。
「既到恁么田地,任汝高揖释迦,说甚亲逢达磨?直饶鹘眼与龙睛,正好拦胸蓦面唾。虽然如是,争奈元上座手中辣藜未肯放过。且道:元上座毕竟有什么长处?无念无修见亦无,单单鼻孔下头大。」
印化士回,请秉拂。「毗卢宝印,文彩灿然,提得便行,了无窒碍。或孤峰绝顶,闲闲啸月栖霞;或垂手长街,步步拖泥带水。珠玑运满载,谁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缽盂口向天,凭他竖嚼横吞,饱齁齁地,我衲僧家寻常百事不管、米价不闻,到这里也合识伊来处。且作么生是伊来处?委悉么?黄龙昔日曾亲指,犹有眉间挂剑人。」
复举云门因僧问:「如何是云门一曲?」云:「腊月二十五。」
师云:「云门腊月二十五,曲高不落宫商谱,争似今朝十五时?等闲唱出超千古。玉波腾,金山舞,露柱灯笼齐听取,更问其中意若何?枝头恼乱风和雨。」下座。
岁旦,秉拂。僧问:「凤历初颁日,鸿钧乍转时,旧年佛法则不问,如何是新年头佛法?」师云:「镜清道底。」进云:「恁么则太平新气象,共睹乐欣欣。」师云:「恰似恁么。」
乃云:「龙躔易朔,凤历颁新,拈却诸方旧话,放出无位真人。太成现,莫巡逡,个个欣添一岁春,闲探墅梅呵手折,胆瓶横亚碧如银。」
荐严,请秉拂。僧问:「红轮决定沉西去,未审灵魂往那方?」师云:「瞻之仰之。」进云:「孝子闻此语,因甚哭哀哀?」师云:「泪出痛肠。」进云:「今日所荐启吾居士又在什么处安身立命?」师云:「照顾前话。」进云:「恁么则一句无私语,万古觉昏迷。」师云:「儿郎说多谢。」
问:「请师登座,追荐先亲,若念兹可在兹否?」师云:「恰。」进云:「觌面无消息,临机耀古今。」师便打。
乃云:「三十年前生而死,一道灵光没彼此;三十年后死而生,无拘脚下任腾腾。地狱莲宫都踏碎,人间天上系何能?政当恁么时,还识伊面目么?透脱顶门眼一只,霜华映水碧稜层。」
复举盘山宝积禅师因出门见人舁丧,歌郎振铃,云:「红轮决定沉西去,未审灵魂往那方?」幕下孝子哭云:「哀哀。」山闻之,忽然大悟。
师云:「歌郎振铃,言中有响;孝子哀哭,泪出痛肠。无端带累老盘山,十字街头死郎罢,正所谓: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杀人。愁即且置,只如盘山当时死底与元上座今朝荐底,是同?是別?于此倜傥分明,无恩不报;若犹未也,蒲团静倚无余事,请自回光返照看。」
解制,秉拂。僧问:「九旬已满,本分未明,还有究竟相应也无?」师云:「春风开竹户,夜雨滴花心。」进云:「学人从此无疑,礼谢去也。」师云:「未信汝在。」
乃云:「一亩之地,三蛇九鼠,鼻孔通同,眉毛结聚,逗到而今,已值散制时节也,风和冻解,柳绿花红,眼角忽生春,脚尖都活动,南州北县任意翱翔,狐穴狮林随机踏倒。然虽如是。」
以拂子打圆相,云:「究竟何曾离这里?所以道:尽十方是沙门一只眼,见见无差;尽十方是沙门一只脚,行行不二。行既不二,说甚去去来来?见既无差,分甚前前后后?且各归本位一句如何话会?九九峰峦呈瑞彩,万年围护法王家。」
入塔,秉拂。「生如寄,死如归,赤体条条绝所依,可笑杜鹃啼夜血,天明乱逐李花飞。生住庵,死入塔,随处安身随处合,一把柳丝孰解收?玉栏干上和烟搭。元上座恁么道,却将如禅德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孔尽情撒向诸人面前了也,莫有识机宜底汉试出来通个消息看。」一僧喝,拂袖而出,师云:「直饶恁么翻身去,犹隔渠侬半月程。」
荐室人难亡,请秉拂。「同心带结锦鸳鸯,忽地榴红染碧裳,粉瘦胭消今已矣,郎怀耿耿未能忘。既未能忘,则设斋求荐,理所必然。元上座更不用別吐尖新,多方曲引。
「记得古佛偈云:『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已故朱氏就向这里会去,便知生也是幻、死也是幻,生也唱随不离是幻、死也白刃横身亦是幻,乃至死死生生,遍一切处苦乐因仍总无非是幻。从上诸圣尽在此幻海中头出头没,互相激扬;六道四生尽在此幻海中流转轮回,无有休息。然虽如是,且毕竟向什么处与朱氏的的相见?」
呈拄杖,云:「还见么?万叠云山藏不得,觉华斜露一枝春。」
秉拂。「生死事大,迅速无常,一息不来,便同灰壤。所以汝我出家儿须趁色力康健參究此事,莫只贪图快乐,蹉过时光。
「况今兵燹相仍,人民离苦,柴荒米贵,处处皆然,而我辈犹得赖佛祖余庥,遵安居旧范,高堂巨厦、坐卧经行、粥饭茶汤现成受用,若不知惭识愧,信施何以能消?是用著实加鞭,方见初心无负。但此事不必別求,秪在当人四大六根里灵灵弗昧,了了常知,三世诸佛历代祖师、天下老和尚不敢正眼觑著,惟许当人直下承当,自然透顶透底。
「众中有直下承当者,试出来通一机、转一语,与他古人命脉相契,元上座望风展拜有分;设或未然,莫怪压良为贱,更下一个注脚:世事茫茫没了期,自家活计猛提撕,忽然提到无提处,咄!这一句子要汝自道,元上座今日有口,终不肯为说破。」便起身。
保子请秉拂。「脑后圆光万丈高,谁人分上减丝毫?秪因弗信长抛却,致使云烟结转牢。」以拂子拂一拂,云:「元上座尽力拂开了也,直得纯清绝点,如明镜以含空,照烛无私,似红轮而印水,可以安家乐业、可以集祉消殃,可以种未来胜因、可以维正法眼藏,父慈子孝,各归本然,日用行持,了无异念。且本然一句如何道?须知义重恩深处,利刃刚刀割不开。」
明经朱季充请秉拂。「岁序星驰急,人情波底忙,千门无寿药,一镜有秋霜。若欲志心求解脱,除非參叩大觉王,且大觉王在什么处?头长三尺,不是赵州殿里底;项短二寸,岂干荆叟烂冬瓜?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管取当前显露,触目现成,般若智圆,金刚体固,寿算重重数不尽,福资岁岁集无涯。
「忽有个汉出来道:『今日举唱,将谓有惊群迈俗之谈,原来如三家村里王长老念诵相似。』元上座心不负人,面无惭色,秪轻轻向他道:『恰是。』何以如此?还钱就货当行家,种谷几曾生豆麻?」
(海盐县马门顾氏,法名超辉,捐赀助刻,祈保先夫承溪公往生净土,并自身寿命延长者。)
百痴禅师语录卷第十四终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8 册 No. B202 百痴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7
【编辑说明】本资料库由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依《嘉兴藏》所编辑
【原始资料】CBETA 人工输入(版本一),CBETA 人工输入(版本二),LINDEN 大德提供之部份经文,毛佩君、廖予安、廖予慈大德提供新式标点
【其他事项】详细说明请參阅【中华电子佛典协会资料库版权宣告】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