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痴禅师语录卷第三
浙江杭州皇岗太平禅寺语录
崇祯甲申夏,师在金粟首座寮受请,于七月二十七日入院,指山门,云:「无钥无封,八达七通,为什么有人到这里一似撞墻磕壁?」良久,云:「随我来也。」便入。
佛殿。「洞山麻秤一条绳,杨岐驴子三只脚,自古迨今,何止将错就错?错,错,且展具,盖覆却。」
伽蓝堂。「受嘱灵峰后,金汤永不忘,分明何以报?尽在一炉香。」
祖师堂。「四七二三端的瞎,门风委地苦难扶,儿孙赤手无他事。」举香,云:「秪得随流学顺朱。」
据室。「此是搀旗夺鼓之场,减灶添兵之所,惟许作家战客別立生涯,倘或徒勇武夫,性命未免在山僧手里。」卓拄杖一下。
拈疏。「字字昙华散彩,言言濯锦成文,提持向上纲宗,断尽现前公案。当阳举起,有眼皆瞻,若也踌躇,从头谛听。」
指法座。「庄严宝座,列圣同登,幸自觌面相逢,须知放过不可。」
拈香。「这瓣香恢有余地,大莫能名,𦶟向炉中,端为今上皇帝祝严万寿,伏愿德协少康,立振中兴之世界,明踰光武,丕承烈祖之徽猷。
「这瓣香近取诸身,远及于物,热向炉中,奉为阖郡尊官、海宁县主、本山护法、太史陈公、铨部吴公、大參陈公、光禄葛公、观政张公、并诸孝廉明经、众姓文学,伏愿广恩波而辉佛日,披忠赤以佐尧天。
「这瓣香有时价重千金、有时分文不值,四回拈出,热向炉中,耑为现住金粟堂上本师费隐容老和尚,用酬法乳。」
上首白槌,云:「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云:「要观第一义,无处可逃避,谁是个中人?出来相证据。」
僧问:「诸佛出世,大地放光,和尚出世,未审作么生?」师云:「古策风高。」进云:「人天交接,四众临筵,请师直指。」师便打。
问:「如何是太平境?」师云:「山僧今日初到。」「如何是境中人?」师云:「个个眉毛横八字。」进云:「人境已蒙师指示,还有向上事也无?」师云:「向上看。」僧喝,师打云:「情知汝这一喝。」
乃云:「法无住相,著相乖宗,道不虚行,随行得路。是以古今知识运本分钳鎚,握金刚宝剑,于一切处开凿人天眼目,剪除衲子命根,出没卷舒悉皆自由自在。矧皇岗胜境,太平道场,二水潆环,三桥叠拱。圣天子纶音聿焕,众宰辅德望俨然,兹则请命严▆,自当曳杖前赴,岂敢囊藏被盖,正令不为主持?且主持正令一句如何道?还委悉么?掀翻海岳求知己,扭转乾坤见太平。」
复举三圣云:「我逢人则出,出则不为人。」兴化云:「我逢人则不出,出则便为人。」
师云:「经文纬武,力扶济北宗风,还这二老汉始得。虽然,若到山僧门下,每人各要一顿棒在。敢问大众:那里是他吃棒处?具透关眼者,试请辨看。」
请两序,上堂。「烹金琢玉予之任,荷教扶宗众力深,先哲有言犹记得,事难方表丈夫心。」
中秋,上堂。僧问:「野老无私愿,歌谣乐太平,如何是太平时节?」师云:「尧风淡荡。」进云:「一轮光皎洁,万里绝瑕痕。」师云:「犹有浮云在。」
乃云:「桂魄十分圆,秋光一半尽,偶然忆著他,拄杖聊通信。」
复卓一卓,云:「莫向浮云深处觅,又凭弦管再吹开。」
陈旭永修荐,上堂。僧问:「当阳拈出无私句,唤醒南柯梦里人,政当恁么时,凌太夫人在什么处?」师云:「天下人摸索不著。」进云:「可谓撒手了无男女相,大千何处不风流?」师云:「赖遇阇黎证明。」
僧礼拜,师乃云:「母氏劬劳恩,过于盖与载,碎身不足酬,般若力能赛。若论此般若力完全毕备,居士未起一念时已为令先慈拔荐了也,未到太平时令先慈已受荐了也,又何待山僧登曲录木,鼓两片皮,始为得哉?
「然事无一向,不免略叙数言以塞来命。金飙战叶,玉杵鸣秋,昔与么去,兹复何求?萱室沉寥兮儿犹远慕,罗衣洒脱兮娘却自繇,一段尝光无掩覆,乘缘端不在莲舟。且毕竟在什么处安身立命?」
遂竖拂,云:「还见么?切忌认影迷头。」击香几,下座。
开炉,上堂。僧问:「古佛与露柱相交合,谈何事?」师云:「聋人应得闻。」进云:「三条椽下,七尺单前,又作么生?」师云:「大家自摸索。」进云:「太平有制从师结,脚下无私任我行。」师云:「三千里外过崖州。」
问:「眼生三角,头峭五岳,不与么来时如何?」师云:「殷勤送出荒郊外。」进云:「政与么来时如何?」师便打。进云:「杲日当空天色暖,从今喜唱太平歌。」师云:「不易道将来。」
问:「如何是炉中事?」师云:「一堆烈燄贯天红。」进云:「忽有个不受钳鎚底又作么生招接?」师云:「脑后也须粉碎。」僧拂袖,云:「男儿自有冲天志,不向他人行处行。」师云:「少卖弄。」
乃以拄杖卓一卓,喝一喝,云:「临济大师来也,是汝诸人且作么生与他相见?有般汉闻与么道,便云:『幸自太平无象,何用好肉剜疮?』似这等见解,三十年后有人索饭钱在。
「然当炉不避火迸,忠言不避截舌,斩将搴旗,衲僧家寻常手段,苟能于人天众前主宾互换,敲唱双行,把临济大师拖出头来乱槌一顿?山僧到这里终不敢压良为贱。其或未能,一者、红炉猛燄,二者、信施难消,是汝诸人百日期中更须仔细始得。」复卓一卓,下座。
追荐,上堂。僧问:「生若流水,死犹落花,落花流水则不问,荐拔一句事如何?」师云:「透脱千差路。」进云:「毕竟还有生死也无?」师云:「自己看取。」进云:「转身时节好,黄菊绽东篱。」师云:「汝作么生转身?」僧无语,师云:「壁上画风车。」
乃云:「多年枯骨冷如冰,睡熟夜台晓未曾。」呈拄杖,云:「但向棒头开只眼,无依无倚任腾腾。」
复举世尊因耆婆善別音响,至塚间见数髑髅,遂敲一髑髅,问耆婆云:「此生何处?」耆云:「生人道。」世尊又敲一云:「此生何处?」耆云:「生天道。」世尊又別敲一云:「此生何处?」耆罔知生处。
师云:「大小耆婆被世尊觌面瞒却,当时待別敲一云:『此生何处?』便云:『生佛道。』看他世尊作么生合煞?秪如兹者灵熙居士请山僧为荐过去严慈及令先叔,且道:这三位亡灵生在何处?众中莫有知生处者么?试道道看。」
众下语不契,师云:「三段不同,收归上科。」卓拄杖,下座。
上堂。僧问:「少室家风五传而至曹溪支分派列,门庭虽异,根本一般,政当恁么时,愿闻演唱。」师云:「无孔铁鎚蓦面掷。」
进云:「三要印开朱点窄,未容拟议主宾分,如何是临济下事?」师云:「霹雳轰天。」
进云:「锋前有语离情谓,格外玄机孰可亲?如何是云门下事?」师云:「铁旗铁鼓。」
进云:「君臣道合时雍泰,回互机全不露锋,如何是曹洞下事?」师云:「线去丝来。」
进云:「一颗圆明无向背,当阳拈出有多般,如何是溈仰下事?」师云:「音律克谐。」
进云:「绿水青山全体现,森罗万象笑颜开,如何是法眼下事?」师云:「任汝看取。」
进云:「觌面无回互,临机有卷舒,和尚门下又作么生?」师便打。
进云:「可谓水归巨海波涛阔,云到苍梧气象闲。」师云:「莫来打葛藤。」
乃云:「道人于世不必强求,随缘任运触处风流,所以山僧在建州数载,三次居山,自有山中光景、山中受用,乔松万本,修竹千竿,虎啸猿啼,飞泉响荅,无事扶笻云外望,笑看红日上高峰。
「迄今暂住在这里,便有这里一段光景、一段受用,殿阁插空,桑田遍野,门外三桥曳曳,簷前群雀喧喧,更无闲事挂胸怀,粥饭二时安分过。同生同死底,许伊鼓拍相从;吃醋吃盐底,任伊背地抚掌。且道:凭个什么得什么自在?顶𩕳竖亚摩醯眼,天上人间不可陪。」
冬至,上堂。僧问:「寒梅破玉,石笋抽条,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喝一喝,云:「且道:还属迁变也无?」师云:「衲僧分上无许多事。」
进云:「可谓万象之中能作主,逐队随群实可怜。」师云:「汝为甚逐队随群也?」
进云:「不经洗耳池边过,肯信人间有是非。」师云:「又在语脉里转却。」
乃云:「山僧一条拄杖寻常,不欲胡乱打人,秪要竖在黑暗里,令汝不觉不知,忽然没兴磕著,如枯干华开,冰河燄發,他时异日向南头买贵、北头卖贱,也不为分外。何故?时节若至,其理自彰。然虽如是,若非跨灶冲楼去,犹属吾门客作儿。」
复举慈明于冬日榜僧堂前作此字,其下注云:「若人识得,不离四威仪中。」首座顾谓众云:「和尚今日放參。」明闻而笑之。
师云:「慈明老祖于无阴阳地上画出鸟迹虫文,直得鬼泣神号,苍黄敛衽。山僧此者依样摸一本施呈,敢问大众:还识得也无?」
良久,云:「莫谓外孙齑臼少,相教举笔乱涂鸦。」
上堂。众集定,乃云:「幸自大家肌骨好,何须对镜画蛾眉?」便下座。
大佛开光,上堂。僧问:「全身示现度娑婆,霜雪堆头鸟作窠,夜睹明星则不问,放光动地是如何?」师云:「人天共见。」
进云:「顶门正眼无藏覆,烁破三千及大千。」师云:「阿谁不仰此时风?」
进云:「秪如昔日云门打杀,今朝施主装严,古今各出只手,未审是同?是別?」师云:「別是一家春。」
进云:「可谓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师云:「只消这一句。」
问:「佛真法身犹若虚空,应物现形如水中月,今日现形也,如何庆赞?」师云:「礼拜著。」
进云:「今佛放光明,助發实相义,如何是实相义?」师云:「殿前古柏势如虬。」进云:「某则不然。」师云:「汝又作么生?」进云:「片石自坚君子契,好花当舞太平春。」师云:「犹是这般消息。」
乃云:「丹霞烧,云门打,威风凛凛遍天下,酬恩报德世无伦,争似花园查大姐?运出家珍愿力弘,装严丈六金身也,而今毕备为开光,就请山僧扬般若,回向老年福寿康,生生世世绝潇洒,并诸过去的宗亲承斯善利超越者,回向即不无,秪如释迦老子是有光可开耶?无光可开耶?若言其有,带累山僧眉须堕落;若言其无,谁肯与么發殊胜心?苟非亲证自己一片光明,到此际未免如鼠入牛角,转身无路。且如何是自己底光明?」
呈拄杖,云:「还见么?巍巍逼塞虚空际,历落当阳古至今。」卓一卓,下座。
腊八,上堂。僧问:「明星已睹成饶舌,今朝提起事如何?」师云:「烁破汝面门。」进云:「不惜眉毛重吐露,知音能得有几人?」师云:「灼然灼然。」
乃云:「夜半踰城,不安本分;埋头雪岭,自昧风光;腊八观星,眼中著屑;下山教化,恶语伤人。这个没意智汉,今日暗想将来,虽是用尽己心,笑破他口,却有一种奇特处,令我彻骨难忘。诸人要见他奇特处么?山僧放下面皮,彻骨相为去也。」拈拄杖,下座,打散。
尔潜居士请上堂。僧问:「格外全提一句作么生道?」师云:「放汝三十棒。」僧喝,师打云:「直待雨淋头。」进云:「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将什么对?」师又打,云:「秪恁么对。」
居士问:「腊月初八已往,腊月三十未来,政当恁么时,请师直指西来意。」师云:「寒梅才破萼。」进云:「恁么则坐断两头去也。」师云:「恰是。」
进云:「昔年寿圣祝圣寿,今日皇岗庆太平。」师云:「还知太平消息么?」
士一喝,便礼拜,师乃云:「古柏垂枝翠,寒梅破萼多,毳衣相对立,端的事如何?拈起旧时毡拍板,迎风共唱太平歌,政当此际,毕竟谁是知音者?董家村里老维摩。」
复举古德拈拄杖,云:「识得这个,一生參学事毕。」又有云:「识得这个,更须买草鞋行脚。」
师云:「太平则不然,识得这个,抵偿施主有分。」
上堂。「直钓钓鲲鲸,曲钓钓龟鳖,古人与么取用,可谓善酌时宜。太平从来性拙,秪用直钓,不论鲲鲸与龟鳖,随他负命上钩来。」
蓦竖拂,左右顾视,云:「即今莫有上钩著么?」
良久,云:「且卷丝纶归旧坞,免教风雪冷侵衣。」下座。
岁旦,上堂。僧问:「昨夜猕猴还古洞,勘破陷虎之机;今朝鸡唱五更前,抛出险崖之句。新故交加则固是,祝圣拈香事若何?」师云:「祥云捧日。」进云:「祥云捧日与新年头佛法,是同?是別?」师云:「莫作恁么见解。」进云:「恁么则乾坤育圣德,万物共沾恩也。」师云:「喜庆有分。」
乃云:「韶阳一曲,腊月二十五,太平移向新年头,吹唱端为圣明御极之初,嵩祝万寿,直得风和日暖,五彩云凝,凤舞龙蟠,千祥骈集,人人歌至化,在在乐无虞。然虽如是,且道:这一曲从什么处得来?又作么生吹唱?灼然不落宫商调,自有徽音动地天。」击拂子,下座。
春日,上堂。「疾如风,烁如电,六臂三头,千化万变,虽然与汝说得分明,各宜亲见一面,莫学福州人吟诗,也道雪花飞片片。秪如亲见面时又且如何?阿呵呵,动人春色不须多。」
解制,上堂。僧问:「古人解制,向万里无寸草处去,今日解制,未审向什么处去?」师云:「远道擎空缽,深山踏落花。」进云:「忽有问格外机声前句,和尚又如何荅他?」师云:「痛与三十棒。」进云:「路远夜长休把火,大家吹灭暗中行。」师云:「道得亦相应。」
乃云:「霜风凛洌叵耐,衲子炉边作队,喜得春日融和,不免打开布袋,出门任汝西东,要具金毛气概,逢人即便咬翻,勿比韩卢逐块,他时想念归来,我宗一脉永赖。」
良久,云:「太平与么道,也是嫫母怜儿,忘却丑态。」喝一喝。
出关,请上堂。僧问:「三载无端自活埋,千重百匝击难开,今朝忽断连环锁,烂熳春光遍九垓。条款已供,请师一鉴。」师以拄杖卓一卓。进云:「向上还有事也无?」师便打。
僧喝,师复打,乃云:「折篱障壁未是作家,把缆放卅岂为好汉?须知衲僧手段实不恁么,击开佛祖重关,跳出旧时窠臼,直下如戴角猛虎,摇岳惊群,奋爪狞龙,冲云搏浪,千圣牢笼不住,万法缀系无从,政当今日,功成行满一句又如何话会?彼此风流多意气,相邀踏赏太平春。」
陈氏行常请上堂。僧问:「春风淡荡,春气和融,底事分明则不问,今朝陞座意如何?」师云:「一颗圆珠常灿烂。」进云:「秪如佛法遍天下,未审闺阁中还有佛法也无?」师云:「有。」进云:「恁么则水月帘前冰骨女,坚贞犹比岁寒松。」师云:「不妨被汝道著。」
乃云:「三月好春光,柳垂金线长,少林端的旨,觌面不囊藏。恁么会,莫思量,本有灵明事事彰,绣阁翛然忘昼永,南山古柏愈深苍。」
复举当时温州陈道婆尝遍參名宿,后于长老山净和尚语下發明,作偈云:「高坡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尽怀刀斧意,不见山花映水红。」师云:「好个山花映水红,可惜无人证据太平,今日为伊证据去。」遂竖起拂子,云:「还见陈道婆么?」便下座。
清明,上堂。「清明时节雨纷纷,途路禅流闻不闻?欲识祖翁何处是?灼然秪在杏花村。」蓦拈拄杖,指云:「杏花村已在这里,祖翁𫆏。」乃云:「万福,万福。」下座。
佛诞,追荐,请上堂。「生以不生生为生义,白云飞挂门前树;死以不死死为死义,风送落花红满地。散离和合各随宜,根本繇来无变异,但能穷究豁然明,当下顿超佛祖位。宝剑倚天光逼人,外魔一切咸惊悸,尘尘示现度迷情,那有轮回恶业累?
「如是,则知释迦老子于此日生,生本不生;心莲上座于此日死,死本不死。生本不生,无生可庆;死本不死,无死可追。政当恁么时,且道:释迦老子与心莲上座毕竟在什么处安著?还委悉么?不见道?天上天下,惟我独尊。」卓拄杖,下座。
师诞日,结夏,上堂。「父母未生前面目、临济吃黄檗三顿痛棒、百丈野狐、岩头末后句,是汝诸人一一觑透也未?若一一觑透去,则不用九旬禁足,三月安居,更说什么应验蜡人,如鹅护雪?直得常光廓尔,荡荡无拘,尽虚空华藏刹海悉皆游戏出入之场,任是黄面婆伽十二圆觉也须倒退几步。
「众中或有与么汉出来互相激扬,非惟此日佛事光增,抑且庆赞山僧有分;如无,炎威虽渐逼,殿阁喜生凉,不妨向三条椽下东觑西觑,忽然冷地觑透,亦未可定。」
端午,上堂。举临济问僧:「甚处来?」僧便喝。济揖坐,僧拟议,济便打。又一僧来,济竖起拂子,僧礼拜,济便打。复见僧来,济亦竖起拂子,僧不顾,济亦打。径山杲颂云:「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毒舌尽消除,更饶急急如律令,不须门上画蜘蛛。」
师云:「大小径山,一道神符,亦有个验处,只是要见临济太远在,且如何得见临济去?」遂拈拄杖,下座,打散。
上堂。「诸佛道不著底句,太平满口道著;祖师拈不出底机,太平信手拈出。拈得出,是何物?」卓拄杖,云:「梅雨乍晴原隰翠,皇岗桥上有人行。」
陈榜眼入寺,上堂。举宋时径山杲禅师因陈榜眼至,举白云端颂《楞严经》中「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话,云:「堂前露柱久怀胎,生下孩儿颇俊哉,未会语言先作赋,一操直取状元来。」随后拈云:「敢问诸人:还知师翁落处么?若知落处,便识得状元;若也未知,径山为你指出:有利无利,不离行市,放过一著,落在第二。」
师云:「径山老汉说亦说得有来由,只是未了。太平此者要见千载一时,不免铺花锦上去也。放过一著,落在第二,赫奕声光,喧天震地,作王室之股肱,立英才之标帜,鳌禁风生绝点尘,返思鹫岭有何异?且今日台旆光临一句作么生道?拨转如来正法轮,是则名为亲受记。」
上堂。「张空火伞热难当,何处幽阴可隐藏?莫道太平无款待,浓煎几碗辣椒汤。为什么如此?要伊通身汗出,彻骨清凉,忽有云:『某甲不吃。』似这等冷地坐汉病在膏肓。大众!而今泛泛之流多作恁么见解。」喝一喝,下座。
解夏,上堂。「木叶正惊秋,解开布袋头,乾坤如许阔,任汝自优游。记得昔日翠岩示众云:『一夏与兄弟东语西话,看翠岩眉毛在么?钩锥在手,照用同时,还他老翠岩。』太平这里则不然,何故?一夏以来,总不曾与兄弟东语西话,两道眉毛依旧横在眼上,诸人决定是见也。然虽如是,前途有人问著又作么生抵对?于此抵对分明,方不枉太平过夏。」
退院回,上堂。「时势两穷,自知退身有分,人情恰好,何妨熟处为家?掇转古杖头,打开旧舖面,太平曲调特地重宣,济北纲宗从新整顿,谩道再来,半文不值,须信此际后会难逢,红轮杲杲印天心,灼然大智圆明,体无背向,宝铎双双鸣殿角,果尔声和响顺,理绝差殊。政当今日,济北纲宗即不问汝诸人,秪如太平曲调,诸人还记得么?」良久,击拂子,云:「个中无限低回意,贵在知音侧耳听。」
中秋,上堂。「者也之乎,浪费工夫,行棒行喝,遍地荒芜。若是皮下有血底,只消道个不必。何故?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
新剃度请上堂。僧问:「金刀剪断青丝发,便是牟尼佛子孙,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则不问,独脱无依一句作么生道?」师便打。
进云:「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师云:「谁人解此意?令我忆丹霞。」
乃云:「三界无安,四生拘促,既离爱网,须报深恩。秪如深恩作么生报?莫是诵几卷经、持几行咒么?且喜没交涉。莫是念几遍佛、烧几炷香么?且喜没交涉。莫是出入丛林,学几句禅、听几句教么?且喜没交涉。」
遂呈拄杖,云:「争似这个超宗越格,盖色骑声,八面玲珑,十方洞达?倘能于此彻证根源,直截担荷,自与乃佛乃祖握臂并行,生死不忧、涅槃不爱,随缘放旷,应物施为,从前愿力了然,一切深恩报尽。如是出家为僧不亦善乎?」
复呈拄杖,高声召云:「达源!达源!你还肯恁么也无?后生可畏头才白,切忌空抛白了头。」
上堂。「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君王得一而天下平,衲僧得一又且如何?负日晴轩成坐睡,梦随鸥鹭落江村。」
辞众,上堂。「善始善终,道人操守;知进知退,衲子机关。机关既別,操守亦真,去住自可随缘,终无丝毫系念。无系念,绝疏亲,楖栗横担不顾人,且向秦溪深处也,偷闲笑破碧桃春。」
杭州金山长庆禅寺语录
入院,至山门基,云:「无门之门,是为法门。且道:路头在什么处?」以拄杖㓰一㓰,云:「还见么?」
佛殿。「古殿苔封山色冷,虚堂午寂梵声沉,释迦老子虽则善于藏身,争柰新长庆未肯放过在?」
方丈。「擦粉涂脂,败家种草,藏牙伏爪,怯胆禅和,直饶不涉两途,正好劈脊打趁。何故?据斯室,行斯令。」
指法座。「这个宝座,登陟寔非容易新,长庆今日又作么生?」良久,云:「自从踏断毘卢顶,几度临危一坦平。」
拈香祝 圣毕,次拈香,云:「此瓣香,多少人求之弗得?多少人得之弗能用?幸自可怜生,亦已得而用之,次第五回供养我金粟本师费老和尚,用酬法乳。」
上首白槌竟,师云:「秋山削玉水磨铜,斜抱云和寄此中,一曲轻弹弦韵好,知音谁是请相通。」
僧问:「昔日太平,今朝长庆,太平玄旨则不问,长庆宗乘事若何?」师云:「桂子正香飘。」进云:「这是和尚底,如何是学人底?」师云:「你也须领取好。」进云:「数缕金绳开觉路,一帆宝筏渡迷津,学人已沾恩去也。」师云:「知即得。」
问:「如何是长庆境?」师云:「湖光淡荡。」进云:「如何是境中人?」师云:「我坐汝立。」进云:「人境已蒙师指示,斩新条令句如何?」师云:「与汝一顿棒。」
乃云:「长庆门前,天宽地阔;化螺池畔,竹翠松青。头头显露无私,随方任我展演。所以道:衲僧家绝固必乘兴而住,遇缘即宗,劈开摩醯正眼,抛出杨岐金圈,照用同时,主宾互换,罗龙网凤,碎锁敲枷,直教古佛眉尖放光,那管法堂草深一丈?
「虽然,此犹是新长庆寻常为人处,秪如人境相称一句作么生道?碧溪流不尽,千古美无亏。」
复举昔时长庆慧稜禅师往来雪峰,玄沙二十年坐破七个蒲团,不明此事,一日卷帘忽然大悟,作颂云:「也太差,也大差,卷起帘来见天下,有人问我解何宗,拈起拂子劈口打。」
师云:「看他古人,二十年来真实履践则不无,若要个个依样画葫芦,未免递相钝置。新长庆从来不曾坐破蒲团,即今日亦无甚蒲团与你坐破,只有一座破殿、数间破屋,大家团𪢮共聚,你才进前如何,蓦拈拄杖便打。且道:与古人是同?是別?还委悉么?莫怪渠侬多意气,当年曾谒圣明君。」
冬至,上堂。「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金山顶枯干抽条,长庆湖寒冰燄起,灯笼露柱依旧寂寂无言,惟有白牯黧奴互相庆贺,曰:『且喜,且喜。』喜个甚么?日爱霜明春信到,冷梅桥畔暗香浮。」
腊八,尼古恒请上堂。僧问:「雪山败阙,长庆增辉,端的一句,请师指陈。」师云:「逼塞虚空。」进云:「秪如昔日赵州访二庵主,主俱竖拳,意旨如何?」师云:「铁鎚无孔。」进云:「今日庵主来访长庆又作么生?」师云:「也不较多。」进云:「可谓纵夺夸好手,相逢两作家。」师云:「不须重注破。」
乃云:「云收午夜,星灿长空,今古恒然,本无变异。叵耐瞿昙不唧溜,向这里刺破双睛,却走入闹蓝中,哆哆和和,致令后代儿孙若男若女依模做样,列刹相望,悬羊卖狗,知他是真?是偽?长庆到此者,又觉力竭智穷,跳出圈缋不得,未免借木上座,随例打哄去也。」
遂拈拄杖,卓一卓,云:「瞿昙作先锋,长庆为殿后,中间诸菩萨,见闻俱欢喜。欢喜则不无,秪如实际尼不下笠子,勘俱胝末由主,一言之下能使灌溪服膺。且道:伊具什么眼目得与么英特自在?有简点得出者,试来与俱胝、灌溪二大老汉转身吐气,不为分外。有么?有么?」
良久,云:「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复卓拄杖,喝一喝,下座。
因雪上堂。「巽二无端夜作威,天明滕六乱空飞,金山突出银千树,琼殿粧成玉一围。知己不闻扶剡棹,达流几见卧袁扉,侬家幸自生涯別,得意翩翩独振衣。」下座。
岁旦,上堂。「昨朝旧岁,今日新年,旧岁说过底纵新也旧,新年说得底虽旧仍新,新旧说,无两般,要且随时流动。」
蓦竖拂子,云:「看看:拂子显神通,上至兜率天宫,下入十八重地狱,普令虚空法界情与无情悉皆合掌奔趋,同声唱和,报道:『今年蚕麦熟,禾稼宜,人少病,物咸熙。长庆寺几个长老別无奇能,只是鼻孔辽天,要肚皮饱齁齁地。』山僧痒处被他搔著,欣欣然如登春台、如享太牢,是汝诸人为什么不知不觉?」遂连击拂子,下座。
久雨,上堂。「沃野献新绿,漫空雨点多,鸟啼泥滑滑,恼杀众禅和。古德有言:『万里无云,青天也须吃棒。』若是久雨不晴,这一棒青天更少不得。山僧与么判断,大众想必乐闻,毕竟如何得晴去?」一僧云:「但得雪消去,自然春到来。」师卓拄杖,云:「分明记取。」
佛涅槃日,上堂。「二月春方半,桃花开烂熳,瞿昙忍不禁,天外出头看。咄!这老汉入大涅槃已二千六百余年了也,更于何处出头?又要看个甚么?」良久,云:「浪高三级龙成去,犹有𫘤人戽夜塘。」
大悲生辰,上堂。「衣内明珠,女男本具;胸中古镜,老少全真。秪因见倒惑生,故受泥尘染污,所以观世音菩萨于当年此日示现,应同体悲,兴无缘慈,总是潦倒婆心,虾为子曲。有等念旧话汉便云:『白华岩上频伽语,紫竹林边银浪高,大士法身常显露,头陀休用更忉忉。』是即是,犹隔津在。且不隔底在什么处?」
遂以拂子敲香几,云:「也只在这里。在这里,莫沉吟,家家南无观世音,桑麻数亩圆通殿,豺虎是非永弗侵。」复敲香几,下座。
清明,上堂。「荒土一堆,销尽英雄壮骨;纸钱半陌,曲劳儿女愁肠。生死事不早回头,好春光觉容易过。」击拂子,云:「会么?莫向杜鹃啼处宿,沾衣血染满山红。」
上堂。「恁么恁么,揭谛揭谛;不恁么不恁么,波罗揭谛;恁么中不恁么,波罗僧揭谛;不恁么中却恁么,菩提萨婆诃。总不恁么时如何?」喝一喝,云:「大悲观世音来也。」便下座。
生日,上堂。僧问:「敲钟击鼓,请师陞座,如何是庆寿一句?」师云:「恶水由来不自泼。」进云:「逢人则不出,出则便为人去也。」师云:「现成恶水莫相浇。」
乃云:「山僧未出母胎时有一则语,包天括地,越圣越凡,记持将来,不觉已经三十七载,总未曾轻易与人说著,而今既蒙固请,若弗为说又成辜负,不免说去也罢。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一架蔷薇满院香。忽有个汉云:『和尚!和尚!此系古诗,干未出母胎时什么闲事?』秪向他道:『逢人但恁么举。』」良久,喝一喝,下座。
圣莲为师祝寿,上堂。僧问:「正纲肃纪则不问,良诞到来是如何?」师云:「古木丛青霭。」进云:「一种没弦琴,惟师弹得妙。」师云:「遥天浸白波。」进云:「学人也须礼拜。」师打云:「不可放过。」
僧喝,师又打,乃云:「自笑生平无一长,微赀荡尽走他乡,当时若果能安分,也免今朝起祸殃。祸殃既起,带累诸人,要横不得横、要竖不得竖,是即是,就中也有许多光彩。岂不见?黄梅翠竹,枝枝叶叶竞添筹;燕语莺簧,句句声声增胜丽。微风飘,宝座瑞果献金僊,一番贬驳一番新,一度赞扬一度快。山僧与么告报,不知面皮厚几重?试问诸人还会也无?」
卓拄杖,云:「撇开凡圣虚名号,贬驳赞扬两不干。」
上堂。举雪窦云:「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这般底有甚用处?唤起了打。」
师云:「大小雪窦有棒,只解打別人,不知自己教阿谁打?长庆道: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这般底甚有用处?唤起来吃杯茶。何以如此?街头趁燄纷纷是,谁肯休心冷似冰?」
荐父,请上堂。「生死原无二相,去来宁有两人?但能一念回机,便见当体解脱。」
蓦竖拂,云:「看看:令先严文仲居士来也,在山僧拂子头上说道:『昔日忘本据,今朝证旧容,灵明尝不昧,端坐碧莲中。』」
又击拂,云:「却被山僧一击,遂把不住,骑佛殿,出山门,𨁝跳上三十三天,筑著帝释鼻孔,直得须弥岌峇、海水波腾,大千世界悉皆震动,敢问居士:还信得及么?倘信得及,不须陟岵空瞻望,莫大之恩已毕酬;设或未然,听取一偈:新田水涨乱啼蛙,无限圆通绝覆遮,忽地耳根轻拶破,举头时自见阿爷。」复连击拂子,下座。
请化士,上堂。「砂盆潦倒全无力,远映连天秋水碧,畴肯同心出手扶,重为古寺壮颜色。壮颜色,休拟测,五湖烟景有谁争?自是不收收便得。」
冯清太修荐,上堂。「生身父母恩重丘山,何以补报?难之又难。每到年年时节,好影堂空,自泪阑干,记得教中有一道真言,号聪明王,能灭业障,但肯信口熟念,管取现存获益,亡过超升,以至历劫冤亲、多生父母亦得借此解脱。」
遂合掌,云:「唵阿卢勒继娑婆诃。」
良久,云:「念已念也,荐已荐也,毕竟伊爷娘在什么处?无生国里,惺惺不妨惺惺,瞌睡随他瞌睡,若要大家相见。」击拂子,云:「总在这里看取。」下座。
还山,上堂。「別去溪枫冷,归来陌柳新,虽然岁序改,不改旧时人。旧时人既在这里,且作么生相见,搘笻侧立小桥畔,笑指金山烂熳春。」
上堂。「世、出世间,百年梦境,爱人爱物,一副慈肠,所贵泰而弗骄,老当益壮。试看:南山古柏,岁久亦觉深苍,政当此际,随缘一句如何话会?湘帘卷起无余事,坐对梨花玩月明。」
受金粟请寄,辞众,云:「昔年八月长庆来,仙友庭前花正开。今年四月金粟住,黄莺声老绿杨树。来也住也合自然,当人要识同风句,溪山虽隔共一天,鼻孔眉毛厮结拄。有破砂盆极力撑,增辉祖道乃先务,莫教鹤怨与猿惊,石径荒凉又宿鹭,负我从前片片心,殷勤故此力分付。分付即不无,今日事作么生?卧龙奋迅碧波中,青霄直上布云雨。」
(嘉兴府海盐县刘门朱氏,法名超浩,捐赀助刻,祈先严养朴公、先慈吕氏、张氏早生莲界者。)
百痴禅师语录卷第三终
校注
【经文资讯】《嘉兴藏》第 28 册 No. B202 百痴禅师语录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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