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集卷第十五(江西下卷第二曹溪第三代法孙)
○西堂和尚嗣马祖,在虔州。师讳智藏。
有一秀才问曰:「有天堂地狱不?」师云:「有。」又问曰:「有佛法僧宝不?」师云:「有。」秀才云:「但问处尽言『有』,和尚与摩道,莫是错不?」师云:「秀才曾见什摩老宿?」秀才云:「曾见𠇹山和尚。」师云:「𠇹山向秀才作摩生说?」云:「说一切总无。」师云:「秀才唯独一身,还別有眷属不?」对曰:「某甲有山妻,兼有两颗血属。」师云:「𠇹山和尚还有妻不?」对曰:「他𠇹山和尚真素道人,纯一无杂。」师呵云:「𠇹山和尚内外严护,理行相称,道『一切悉无』即得。公具足三界,凡夫抱妻养儿,何种不作?是地狱柤滓,因什摩道『一切悉无』?若似𠇹山听公道无。」秀才礼而忏谢焉。
马祖遣师送书到国师处,在路逢见天使。天使遂留斋次,因驴啼,天使唤头陀。师乃举头,天使便指驴示师,师却指天使,天使(无对)。又到国师处,国师问:「汝师说什摩法?」师从东边过西边立。国师云:「只者个,为当別更有不?」师又过东边立。国师云:「这个是马师底,仁者作摩生?」师云:「早个呈似和尚了也。」
师曾烧一僧,有一日现身觅命,师云:「汝还死也无?」对云:「死也。」师云:「汝既死,觅命者谁?」其僧遂不见。
自外未睹行录,不知终始。敕谥宣教禅师元和正真之塔。
○鹅湖和尚嗣马大师,在信州。师讳大义,衢州须江县人也。姓徐,依年具戒。禅律俱通,礼大寂于江西,一扣秘迹,廓然玄悟,契心于洪州。
应缘次上都,孝文皇帝诏入内,咨请问道。德宗朝麟德殿,大筵论义。有人问:「心有也,旷劫而滞凡夫。心无也,刹那而登妙觉。」师答曰:「此乃梁武帝言。然心有者,是滞有,有既有矣,安可解脱?心无也,何人而登妙觉?」
师以群英十号,等有为已迷者,终不复悟。等无为已悟者,终不却迷。于是群英执伏,佥曰玄无以比。师问诸硕德曰:「行止偃息,毕竟以何为道?」有人云:「知者是道。」师云:「不可以识识,不可以智知。安得知者是道乎?」有人云:「无分別是道。」师云:「善能分別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安得无分別是道乎?」有人云:「四禅八定是道。」师云:「佛身无为,不堕众数,安得四禅八定是道耶?大师之旨,一切法是,一切法非,于无性无像,而有得有丧,岂可以一方定趣决为道耶?所以不定之辩,遣不定之执,趣无方之道矣。」师颂曰:
「直下识玄旨,罗纹结角是。不识玄旨人,徒劳逐所示。」
有经论供奉大德,对顺宗皇帝前问:「如何是四谛?」师指圣人云:「当今是一谛,三谛何在?」大德(无对)。供奉又问:「欲界无禅,禅居色界。此土凭何立禅?」师答曰:「法师只知有欲界无禅,不知有禅界无欲。」供奉云:「禅界无欲,如何是禅?」师以手空中点一下,供奉(无对)。皇帝云:「只这一点,法师尚勿奈何。」
师元和十三年戊戌岁,正月二日迁化,报龄七十四,敕谥慧觉大师见性之塔,国相韦厚制碑文。
○伏牛和尚嗣马大师,在北京。师讳自在,未睹实录,莫究化缘终始。
师放少师行脚时,颂曰:
「放汝南行入大津,碧潭深处养金鳞。等闲莫与凡鱼伴,直透龙门便出身。」
小师答曰:
「鱼龙未变志常存
,变了还教海气浑
。两眼不曾窥小水
,一心专拟透龙门
。千回下网终难系
,万度垂钩誓不
吞
。待我一朝鳞甲备
,解将云雨洒乾坤
。」
小师便是第二伏牛也。师有三个《不归颂》曰:
「割爱辞亲异俗迷,如云似鹤更高飞。五湖四海随缘去,到处为家一不归。」
「苦节劳形守法
威
,幸逢知识决玄微
。慧灯初照昏衢朗
,唯报自亲二不归
。」
「峭壁幽嵒往复希,片云孤月每相依。经行宴坐闲无事,乐道逍遥三不归。」
○盘山和尚嗣马大师,在北京。师讳宝积,未详姓氏。
师有时示众云:「心若无事,万法不生。境绝玄机,纤尘何立?道本无体,因道而得名。道本无名,因名而得号。若言即心即佛,今时未入玄微;若言非心非佛,犹是指踪之极则。向上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大道无中,复谁前后?长空绝际,何用量之?空既如斯,道岂言哉?心月孤圆,光吞万像。光非照境,境亦非存。光境俱亡,复是何物?禅德譬如掷剑挥空,莫论及之不及,斯乃空轮无迹。剑刃非亏,若能如是,心心无知,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无异,始为道矣。禅德可学中道,似地擎山,不知山之高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若能如是,是名出家。故导师云:『法本无相碍,三际亦复然。无为无事人,犹是金锁难。』所以古人道:『灵源独耀,道本无生。大智非明,真空绝迹。真如凡圣,皆是梦言。佛及涅槃,并为增语,禅德切须自看,无人替代。三界无法,何处求心?四大本空,佛依何住?旋机不动,寂尔无根,觌面相呈,更无余事。』珍重。」
强大师拈问福先:
「向上一路古人宗,学者徒劳捉影功。若道不传早传了,不传之路请师通。」
福先答曰:
「盘岫高提向上宗,兴来诸圣舌无功。吾师既问不传事,问当何愁不为通?」
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云:「有量之事,龙鬼可寻。」进曰:「见四祖后如何?」师云:「脱量之机,龙鬼难寻。」进曰:「见后,为什摩百鸟不来?」师答曰:「丝在能歌舞,线断一时休。」
师临迁化时,谓众云:「还有人邈得吾真摩?若有人邈得吾真,呈似老僧看。」众皆将写真呈似和尚,师尽打。时有一少师普化,出来云:「某甲邈得师真。」师云:「呈似老僧看。」普化倒行而出。师云:「我不可著汝这般底,向后去別处打风颠去也。」
师平生住持轨范,严整异常,海内闻名。敕谥凝寂大师真际之塔。
○麻谷和尚嗣马大师,在莆州。师讳宝彻,未详姓氏。
师与丹霞游山,见水中鱼,师以手指丹霞,丹霞云:「天然。」师至明日却问:「昨日意作摩生?」丹霞便作卧势。师曰:「苍天苍天。」
师行脚时,到三角。三角和尚上堂云:「此事眨上眉毛,早已差过也。」师便问:「承和尚有言『此事眨上眉毛,早已差过』,如何是此事?」三角云:「差过也。」师便担倒经来。三角和尚便打之,问:「十二分教某甲不疑。」师便起去。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良久,其僧却举似石霜:「此意如何?」石霜云:「主人慇懃,滞累阇梨,拖泥涉水。」
○盐官和尚嗣马大师,在苏州。师讳齐安,未详姓氏。
有法空禅师到,问师经中诸义,师答了。师云:「禅师到来,贫道总未得作主人。」禅师云:「请和尚作主人。」师云:「日已将晚,且归本位安置,明日却来。」
师明朝令沙弥屈法空禅师,禅师应时来。师呵沙弥云:「这沙弥不了事,教屈法空禅师来,何故屈得守堂人来?」僧參师,师云:「汝是阿谁?」对曰:「法忻。」师云:「我不识汝。」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佛?」师云:「与我将取那个铜瓶来。」僧取瓶来,师云:「却送本处安置。」僧便送本处已,再来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佛?」师云:「古佛也过去久矣。」
大中皇帝潜龙之日,曾礼为师。甚有对答,言论具彰別录。敕谥悟空禅师栖真之塔,真塔浩瀚非常,北有汾州,南有盐官矣。
○五洩和尚嗣马祖,在越州。
师讳灵嘿,姓宣,常州人也。师未出家时,入京选官去。到洪州开元寺,礼拜大师。大师问:「秀才什摩处去?」云:「入京选官去。」大师云:「秀才太远在。」对云:「和尚此间还有选场也无?」大师云:「目前嫌什摩?」秀才云:「还许选官也无?」大师云:「非但秀才,佛亦不著。」因此欲得投大师出家。大师云:「与你剃头即得,若是大事因缘即不得。」从此摄受,后具戒。
有一日,大师领大众出西墻下游行次,忽然野鸭子飞过去。大师问:「身边什摩物?」政上座云:「野鸭子。」大师云:「什摩处去?」对云:「飞过去。」大师把政上座耳拽,上座作忍痛声,大师云:「犹在这里,何曾飞过?」政上座豁然大悟。因此师无好气,便向大师说:「某甲抛却这个业次,投大师出家。今日并无个动情,适来政上座有如是次第,乞大师慈悲指示。」大师云:「若是出家师则老僧,若是發明师则別人,是你驴年在我这里也不得。」师云:「若与摩则乞和尚指示个宗师。」大师云:「此去七百里有一禅师,呼为南岳石头。汝若到彼中,必有来由。」师便辞,到石头,云:「若一言相契则住,若不相契则發去。」著鞋履,执座具,上法堂礼拜,一切了侍立。石头云:「什摩处来?」师不在意,对云:「江西来。」石头云:「受业在什摩处?」师不祇对便拂袖而出。才过门时,石头便咄。师一脚在外,一脚在内,转头看,石头便侧掌云:「从生至死,只这个汉,更转头恼作什摩?」师豁然大悟。在和尚面前给侍数载,呼为五洩和尚也。
后有人举似洞山,洞山云:「登时若不是五洩,大难得承当。虽然如此,犹涉途在。」自后长庆云:「崄。」净修禅师拈问僧:「只如长庆与摩道,意作摩生?」僧(无对)。自代云:「恐他认处错。」有人拈问漳南:「古人道『从生至死,只这个汉是』,和尚如何?」漳南云:「地狱柤滓只有人作了也。」僧云:「深领和尚尊旨。古人因什摩与摩道?」漳南云:「只为这般汉。」僧云:「与摩则忘前失后去。」漳南云:「头上不秃,肚里无毒。」僧云:「贪看天上月,忘却室中灯。」漳南便失声。僧问:「何物大于天地?」师云:「无人识得伊。」僧云:「还可彫啄也无?」师云:「你试下手看。」
越州观察使差人问师:「依禅住持?依律住持?」师以偈答曰:
「寂寂不持律
,滔滔不坐禅
。俨茶三两
碗
,意在䦆头边
。」
观察使差人送百柄䦆头,师才见送来,把棒趁出,却云:「我有一柄䦆头,平生用不尽,谁要你送来!」专使却来,具说前事,观察使遥申礼拜。问:「此个门中始终事如何?」师云:「你道目前成来多少时?」僧云:「不会。」师云:「我此间无你适来问底。」僧云:「岂无和尚接人处?」师云:「待你求则接。」僧云:「请和尚接。」师云:「你欠少什摩?」
师元和十三年化缘周毕,澡浴焚香,端坐绳床,大集僧众,慇懃叮嘱。嘱累开喻门徒云:
「妙色真常
,本无生灭
。法身圆寂
,宁有去来
。千圣同源
,万灵一辙
。吾今示灭
,不假兴哀
。无强劳形
,须存正念
。傥遵此命
,真报我恩
。若固
违言
,非吾弟子
。」
有人问:「什摩处去?」师云:「无处去。」僧云:「某甲何以不见?」师云:「非眼所睹。」洞山闻举云:「作家。」师正坐叠掌收光,一刹那间便归圆寂,享龄七十二,僧腊三十一。沙门志闲撰碑文矣。
○大梅和尚嗣马大师,在明州。师讳法常,襄阳人也,荆州玉泉寺受业。才具尸罗,学通众典。讲大小本经论。多闻虽益,辩注虚张。觉爽情神,游方访道。闻江西马大师诲学,师乃直造法筵。
因一日问:「如何是佛?」马师云:「即汝心是。」师进云:「如何保任?」师云:「汝善护持。」又问:「如何是法?」师云:「亦汝心是。」又问:「如何是祖意?」马师云:「即汝心是。」师进云:「祖无意耶?」马师云:「汝但识取汝心,无法不备。」师于言下顿领玄旨,遂杖锡而望云山。
因至大梅山下,便有栖心之意,乃求小许种粮。一入深幽,更不再出。后因盐官和尚出世,有僧寻柱杖迷山,见其一人,草衣结发,居小皮舍,见僧先言不审,而言语謇涩。僧穷其由。师云:「见马大师。」僧问:「居此多少年也?」师云:「亦不知多少年。只见四山青了又黄,青了又黄。如是可计三十余度。」僧问:「师于马祖处,得何意旨?」师云:「即心是佛。」其僧问出山路,师指随流而去。
其僧归到盐官处,具陈上事。盐官云:「吾忆在江西时,曾见一僧问马大师佛法祖意,马大师皆言『即汝心是』。自三十余年,更不知其僧所在。莫是此人不?」遂令数人教依旧路,斫山寻觅。如见,云:「马师近日道『非心非佛』。」其数人依盐官教问。师云:「任你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盐官闻而叹曰:「西山梅子熟也。汝曹可往彼,随意采摘去。」如是,不足二三年间,众上数百,凡应机接物,对答如流。
因夹山与定山去大梅山,路上行次。定山云:「生死中无佛,则非生死。」夹山不肯,自云:「生死中有佛,则不迷生死。」二人相不肯,去到大梅山。夹山自问:「此二人道,阿那个最亲?」师云:「一亲一疏。」夹山云:「阿那个是亲?」师见苦问,乃云:「且去,明日来。」夹山明日来问:「昨日未蒙和尚垂慈,未审阿那个是亲?」师云:「问者不亲,亲者不问。」
有人问盐官:「如何是西来意?」官云:「西来无意。」僧举似师,师云:「不可一个棺里著两个死尸。」
师临顺世时,鼯鼠叫,师告众曰:「即此物非他物。汝等诸人善护持,吾今逝矣。」师言已掩室,来辰化矣。括州刺史江𪟝撰碑文。
○永泰和尚嗣马大师,师讳灵瑞。姓黄,衡阳人也。
年十一,出家于南岳。年十八,为沙弥。问津于大寂,嘿领心要。年二十四,进具于双峰寺,却归大寂法会。贞元一年丙寅岁,游青州。州牧张胤请止龙兴寺。
元和中,青州人大饥,人多殍仆。师胁不至席,视人如伤,乃率富屋,俾行檀度。繇是净名给孤,竞垂乘下。
师左臂有肉环,卧常右胁。占者曰:「寔人天师也。」后尚书薛平侍以为师,凡二十三年。大化青社,故号青州和尚焉。
及游襄阳,廉使牛元翼礼重曰:「人中师子王也。」请止感通寺。又至荆渚,仆射王潜请住永泰寺。布金阐道,大展化度。
大和三年戊子岁六月三日顺世,春秋六十九,茶毗得舍利五千余粒,塔于郭东。刘轲制碑文,敕谥道镜禅师宝真之塔。
○东寺和尚嗣马大师,在潭州。师讳如会,韶州始兴曲江县人也。
大历八年,止国一禅师门下。后归大寂,众皆仰德,臻凑如林。榻为之折,时称折床会也。
后止长沙东寺,大播洪规。每曰自大寂禅师去世,常病好事者录其语本,不能遗筌领意,认即心即佛,外无別说,曾不师于先匠。只侚影迹,且佛于何住,而曰即心,心如画师,贬佛甚矣,遂唱于言:「心不是佛,智不是道。剑去远矣,尔方刻舟。」时号东寺为「禅窟」。
承相崔公胤高其风韵,躬问师曰:「师以何得?」师曰:「见性为得。」公云:「师见性不?」师曰:「见性。」师当时方病眼,相公讥曰:「既言见性,其眼奈何?」师云:「见性非眼,眼病何害?」相公喜而礼拜。更与师到佛殿,见雀儿在佛头上放粪,相公问:「者个雀儿,还有佛性也无?」师云:「有。」相公云:「既有,为什摩向佛头上屙?」师云:「他若无,因什摩不向鹞子头上屙?」相公从此礼拜为师。
自后长庆闻云:「崄。」师问南泉:「近离什摩处?」对曰:「近离江西。」师云:「还将得马大师真来不?」对云:「将得来。」师云:「将来,则呈似老僧看。」对云:「只这个是。」师云:「背后底。」南泉登时休。后长庆云:「和尚太似不知。」保福代云:「洎不到和尚此间。」
师问仰山:「离什摩处?」对曰:「离广南。」师曰:「见说广南有镇海明珠,还是也无?」对曰:「是也。」师云:「此珠作摩生?」对曰:「白月则隐,黑月则现。」师云:「还将得此珠来也无?」对云:「将得来。」师云:「若将来,则呈似老僧看。」对云:「昨日到溈山,溈山和尚就某甲索此珠,直得无言可对。」师一跳抚背云:「真师子儿,真师子儿。」又云:「惭愧,惭愧!老僧不如溈山,汝便是溈山弟子也。」
仰山受戒后,再到相见。才入法堂,师便云:「已相见了也,不用更上来。」对云:「与摩相见莫不当摩?」师便入法堂,闭却门。仰山后举似溈山,溈山云:「子是什摩心行?」
师长庆癸卯岁终,春秋八十。时井泉涸,异香馥郁。塔于城南,故廉使李公翱尽毁近城塔,唯留师塔,笔书曰:「独留此塔,以別贤愚。」刘轲撰碑文矣。
○邓隐峰和尚嗣马大师,建州邵武县人也。
因南泉示众曰:「铜瓶是境,瓶中有水。我要水,不得动境。将水来!」师便将瓶到南泉前,写出水。
师因行至五台山,金刚窟前倒立而逝。众访圣窟,拟易处茶毗,竟莫能动。先有亲妹,出家为尼在彼,及谙其兄行迹,遂近前呵云:「师兄平生为人,不依法律,死后亦不能侚于世情。」以手推倒,众获阇维。塔于北台之顶。平生在世,唯留一偈曰:
「独弦琴子为君弹
,松柏长青不
怯寒
。金矿相和性自別
,任向君前试取看
。」
○归宗和尚嗣马大师,在江州庐山。师讳智常,未详姓氏。
师久与南泉同道,神彩奇异,时人猜之,合有一人之分。师遂以药熏其眼令赤,时人号为赤眼归宗和尚焉。
白舍人为江州刺史,颇甚殷敬。舍人參师,师泥壁次。师回首云:「君子儒?小人儒?」白舍人云:「君子儒。」师以泥鎋敲泥板,侍郎以泥挑挑泥,送与师。师便接了云:「莫是俊机白侍郎以不?」对云:「不敢。」师云:「只有送泥之分。」
有李万卷,白侍郎相引,礼谒大师。李万卷问师:「教中有言『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时人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师却问:「于国家何艺出身?」抗声对云:「和尚岂不知弟子万卷出身?」师云:「公因何诳敕?」公云:「云何诳敕?」师云:「公四大身若子长大,万卷何处安著?」李公言下礼谢,而事师焉。万卷赞曰:
「出廓送钱嫌不要
,手提
葼笠向庐山
。昔日曾闻青霄鹤
,更有青霄鹤不如
。」
师偈曰:
「归宗事理绝
,日轮正当午
。自在如师子
,不与物依怙
。独步四山顶
,优游三大路
。吹嘘飞禽堕
,嚬呻众兽怖
。机竖箭易及
,影没手难覆
。施张如工伎
,剪截成尺度
。巧镂万盘名
,归宗还似土
。语密音声绝
,理妙言难措
。弃个耳还聋
,取个眼还
瞽
。一镞破三开
,分明箭后路
。𪫧怜个丈夫
,先天为心祖
。」
师有时拈起帽子,问:「会摩?」对曰:「不会。」师曰:「莫怪。老僧头风,不下帽子。」问:「如何是诸佛玄旨?」师云:「无人能会。」僧云:「向者如何?」师云:「有向则乖。」僧云:「无向者如何?」师云:「谁求玄旨?」其僧于时无语。师云:「去,无子用功处。」僧云:「岂无方便门,令学人得入?」师曰:「有。」僧云:「如何是方便门?」师云:「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僧云:「如何是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师敲鼎盖三下,却问:「子还闻摩?」云:「闻。」「我为什摩不闻?」僧(无对),师打之。
李万卷问:「大藏教明得个什摩边事?」师竖起拳,却问:「汝还会摩?」李公对云:「不会。」师云:「者李公,拳头也不识。」李公云:「某甲不会,请和尚指示。」师云:「遇人则途中授与,不遇人则世谛流布。」
师为众曰:「吾今合说禅,诸子总近前来。」大众尽近前,师云:
「汝听观音行,善应诸方所。弘誓深如海,历劫不思议。侍多千亿佛,發大清净愿。」
师又问:「阿那个是观音行?」师却弹指一下问:「诸人还闻摩?」众皆云:「闻。」师云:「者一队汉,向这里觅什摩?」趁出了,呵呵大笑。
师入园中,见一株菜,尽圆相裹却,谓众曰:「辄不得损著者个。」众僧更不敢动著。师于时却来,见菜株犹在,便把杖趁打,呵云:「者一队汉,无一个有智慧。」
师问僧:「从什摩处来?」对云:「某处来。」师云:「还将得那个来不?」对云:「将得来。」师云:「在什摩处?」僧以手从顶上擎出,呈似师。师举手抛向后,僧(无对)。师云:「者野狐儿。」
师铲草次,有一座主来相看。忽见一条蛇,师便䦆断。座主云:「久向归宗,元来只是麤行沙门。」
后有人举问长庆:「归宗䦆蛇意作摩生?」长庆云:「错。」明真举似瑫庵主,庵主云:「把将性命来。」明真不肯。石门代云:「专甲在庵中,只是劈柴种菜。」
时有江州东林寺,长讲维摩经并肇论。座主神建问:「如何是触目菩提?」师乃跷起一脚示他。座主云:「莫无礼。」师云:「不无礼。三个现在,座主一任拣取。」座主不会,遂置状于江州,陈论刺史李万卷李公判云:
伏以三乘至教,一藏严持。所载文词,唯穷佛性。事能幽现,理实通玄。统三教之根源,作群迷之依仰。既有辞亲弃俗,被褐讲经。经有明文,疏无不尽。自是智辩不到,谬判三身。体解不圆,滥转八识。将智辩智,枉用功夫。将文执文,岂非大错?况师乃深穷肇论,洞达维摩。肇有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大士有菩提是障,能障诸愿。此之两教,既非谬词,且师辩菩提之路,尚未分明;郁郁黄花,争能见性?如斯之见,何用讲经?高座宣扬,欺他中下,何不自玄究竟?擅骋愚聪,抱垢问禅,發言不谛,尊宿垂念。触目相呈,理既共通,何不自会?只如三个,何异法身?师鉴了能略无般若,何不顿惺?便见无生,假相菩提,空有名字。信有法身,只共一源。改换形仪,凡心自乱,真心了了,无字无名。见性惺惺,何言何说?如师只问菩提之处,将言对敌,埋没达摩来踪。若领寂嘿为宗,维摩一生受屈。师岂不见,肇有四不迁之义,生有六不空之谈?乃知触目之义不?千智慧不迁之理,永在恒沙,体似琉璃,色如啐啄,随其大小,好丑何安?即色即空,将何言对?
奇哉空门,弟子不会色空,却置状词。投公断理,只如儒教,尚有不出户而知一切事,不窥窗而知天下。明知之为知,知之不知为知,俱归智也。辩智之义,尚以如斯,学佛之人,何迷佛性?见师之貌,举意昂藏,将为业蕴无生,道弘大觉。及乎动用,全是凡情。词状但有诽谤之言,出口全乖声闻之行。再三奉劝,旦自思惟。知识不屈于学徒,真如岂随于言句?真见无像,其像分明。实听无声,其声不绝。洞达如之,莫非一切。师之不肯,再把状来。忽以公穷,必无好事。聊申一判,略表玄猷。不出词锋,安能辩正?但执此判,将归寺中,集众声钟,诠谛真实。汝若不信,再将状来,若也定实,便自礼佛一百拜。仍更具威仪,往彼礼问知识。造罪忏悔,众罪如霜露。慧日忽顿,消前罪去。
报慈拈问僧:「作摩生道,则得不屈得古人?」僧对云:「这个僧将状出去。」报慈云:「据个什摩道理?」对云:「若是別人,大家吃饭。」
○汾州和尚嗣马大师,师讳无业。姓杜,商州上洛人也。
初,母李氏,忽闻空中有言曰:「寄住得不?」已而方娠。诞生之夕,异光满室。及至成童,不为儿戏。行必直视,坐则跏趺。商之缁徒,见皆叹曰:「此无上法器也。速令出家,绍隆三宝。」
九岁,启父母,依商州开元寺志本禅师。禅师授以《金刚》、《法华》、《维摩》、《涅槃》等经,一览无遗。年十二,剃落,具戒于襄州幽律师。禀四分律疏,一夏肆习,便能敷演。长讲《花严》、《涅槃》等经。时谓生肇不泯,琳远再兴。
后闻洪州马大师禅门上首,特往瞻礼。师身逾六尺,屹若立山。马大师一见,异之曰:「魏魏佛堂,其中无佛。」师礼而问曰:「三乘至教,粗亦研穷。常闻禅门即心是佛,实未能了。伏愿指示。」马大师曰:「即汝所不了心即是,更无別物。不了时即是迷,了时即是悟。迷即是众生,悟即是佛道。不离众生別更有佛也,亦如手作拳、拳作手也。」师言下豁然大悟,涕泪悲泣,白马大师言:「本将谓佛道长远,懃苦旷劫,方始得成。今日始知,法身实相,本自具足。一切万法,从心化生。但有名字,无有实者。」马大师云:「如是,如是。一切心性,不生不灭;一切诸法,本自空寂。是故经云:『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又云『毕竟空寂舍』,又云『诸法空为坐』。此则诸佛如来,住无所住处。若如是知,即是住空寂舍,坐法空座。举足下足,不离道场。言下便了,更无渐次。所谓不动足而登涅槃山。」
大师直造宝所,不栖化城,于元和皇帝御宇三年,两度诏请,师辞病不赴。至穆宗即位,重降旨。使曰:「此度圣恩,不并常时。」师笑云:「贫道有何德,累烦圣主?行则行矣,道途恐殊。」乃作行次,剃发沐浴,至中夜,告徒弟等云:「汝等见闻觉知之性,与虚空同寿,犹如金刚不可破坏,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是故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言已,跏趺,奄然而化。
长庆三年癸丑岁,十二月二十一日,茶毗塔于城西。敕谥大达禅师澄源之塔。汾州刺史杨𪷽撰碑文。
○大同和尚嗣马大师,师讳广澄。未睹行录,不决化缘终始。
问:「如何是玄?」师云:「返去。」「如何是玄中又玄?」师云:「不返去。」
○金牛和尚嗣马大师。
师寻常自作饭,供养众僧。将饭来堂前了,乃抚掌作舞,大笑云:「菩萨子吃饭来!」后有僧举问长庆:「古人抚掌大笑,意作摩生?」长庆云:「太似因斋庆赞。」僧问洞山:「抚掌大笑是奴儿婢子不?」洞山云:「是。」僧云:「向上事,请师直指。」洞山云:「总未曾见你问在。」僧云:「只今现问。」洞山云:「咄!这奴儿婢子!」
○龟洋和尚嗣马大师,师讳无了。俗姓沈,莆田县壶公宏塘人也。七岁出家,君挈之白重院,遽视院之如家。十八落发,清源灵泉寺受具。
好游山水,院之北樵采而无𠇹,师乃振锡而行。遇六眸巨龟,须臾而失,乃结庵居。有一麈被虎逐来,师以杖约住其虎,后号龟洋也。
续有一僧,近从钟陵至,举马大师意旨。师曰:「吾得马大师之旨。」临迁化时,垂训有偈曰:
「八十年来辩东西
,如今不要白头公
。非长非短非大小
,还与诸人性相同
。无来无去
兼无住
,了却本来自性空
。」
偈毕,俨然而寂,塔于正堂。
后二十载,塔下有水淹浸,乃發看。见师全身水中而浮。闽王闻之,将辇取于府庭供养,拟造塔安图,士庶瞻敬。师放气,阖府皆闻。闽王乃焚香启告:「如若却复故山,乞收气。」师乃放香气,阖廓皆瞻礼。当时厚宣什物,仍安存现在本塔。
○陈禅师(同住),师讳慧忠,仙游县人也。俗姓陈。九岁诣龟洋庵,出家,剃度后便游方。
遇庵和尚,问:「离自何方?」师云:「六眸峰庵。」「还具六通不?」师云:「患非重瞳。」便复故山。
遇会昌沙汰,避而几乎五六年。后宣宗中兴,师曰:「古之有言:『上升道士不受箓,成佛沙弥不具戒。』」遂午而不粒,不宇而禅。终此山,门人葬于沈禅师塔之东隅二百步。
士庶皆云:「龟洋二真,至今香灯不绝。祈祷灵应不少。」亦是黄瑫先辈制碑文。
○黑涧和尚嗣马大师,在洛京。
问:「如何是密室?」师云:「截耳卧街。」「如何是密室中人?」师以手搥胸。
○闭魔岩和尚嗣马大师。
师常提杈子,每见僧參,蓦项便杈云:「那个魔魅教你出家?那个魔魅教你受戒?那个魔魅教你行脚?道得亦杈下死,道不得亦杈下死。速道速道。」其(无对),师便打趁出。
○庞居士嗣马大师。居士生自衡阳。
因问马大师:「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摩人?」马师云:「待居士一口吸尽西江水,我则为你说。」居士便大悟,便去库头,借笔砚,造偈曰:
「十方同一会,各各学无为。此是选佛处,心空及第归。」
而乃驻泊參承,一二载间,遂不变儒形,心游像外。旷情而行符真趣,浑迹而卓越人间。寔玄学之儒流,乃在家之菩萨。
初住襄阳东岩,后居郭西小舍。唯将一女扶侍,制造竹漉篱。每令女市货,以遣日给。平生乐道偈颂,可近三百余首,广行于世,皆以言符至理,句阐玄猷,为儒彦之珠金,乃缁流之箧宝。略陈一二,余不尽书。偈曰:
「心如境亦如,无实亦无虚。有亦不管,无亦不居。不是贤圣,了事凡夫。」
又偈曰:
「看经须解义
,解义始修行
。若依了义教
,即入涅槃城
。如其不解义
,多见不如盲
。缘文
广占地
,心牛不肯耕
。田田皆是草
,稻从何处生
?」
又偈曰:
「易复易,即此五蕴有真智。十方世界一乘同,无相法身岂有二?若舍烦恼觅菩提,不知何方有佛地?」
又偈曰:
「无贪胜布施,无痴胜坐禅。无嗔胜持戒,无念胜求缘。尽现凡夫事,夜来安乐眠。寒时向火坐,火寔本无烟。不怕黑暗女,不求功德天。任运生方便,皆同般若舡。若能如是学,功德实无边。」
又偈曰:
「世人嫌庞老,庞老不嫌他。开门待知识,知识不来过。一丸疗万病,不假药方多。」
又偈曰:
「心若如,神自虚。不服药,病自除。病既除,自见莲华如意珠无劳事,莫驱驱。智者观财色,了知如幻虚。衣食支身命,相劝学如如。时至移庵去,无物可盈余。」
又偈曰:
「贪嗔不肯舍,徒劳读释经。看方不服药,病从何处除?取空空是色,取色色无常。色空非我有,端坐见家乡。」
又偈曰:
「人有一卷经,无相复无名。无人解转读,有我不能听。如能转读得,入理契无生。非论菩萨道,佛亦不要成。」
居士临迁化时,令女备汤水,沐浴著衣。于床端然趺坐,付嘱女已,告曰:「你看日午则报来。」女依言,看已,报云:「日当已午,而日蚀阳精。」居士云:「岂有任摩事?」遂起来自看。其女寻,则据床端然而化。父回见之,云:「俊哉,吾说之在前,行之在后。」因此居士隔七日而终矣。
祖堂集卷第十五
校注
【经文资讯】《大藏经补编》第 25 册 No. 144 祖堂集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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