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一生

一 一生难忘是因缘

我今年六十六岁出家也已经四十二年了在这不太短的岁月中总该有些值得回忆的吧平凡的自己过著平淡的生活回忆起来如白云消失在遥远的虚空一般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呢我的一生无关于国家大事也不曾因我而使佛教兴衰我不能救人也不能杀人平凡的一生没有多采多姿的生活也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平凡的一生平淡到等于一片空白有什么可说可写的呢

静静的回忆自己观察自己——这是四十八岁以后的事了自己如水面的一片落叶向前流去流去忽而停滞又忽而团团转有时激起了浪花为浪花所掩盖而又平静了还是那样的流去为什么会这样不但落叶不明白落叶那样的自己也不太明白只觉得——有些是当时發觉有些是事后發现自己的一切都在无限复杂的因缘中推移因缘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不可思议有些特殊因缘一直到现在还只能说因缘不可思议

人生只是因缘——前后延续自他关涉中的个性生活的表现因缘决定了一切因缘有被动性主动性被动性的是机缘是巧合是难可思议的奇迹主动性的是把握是促發是开创在对人对事的关系中我是顺应因缘的等因缘来凑泊顺因缘而流变如以儒者的观点来说近于「居易而待时」的态度但过分的顺应有时也会为自己带来了困扰在我一生中似乎主动的想这想那是没有一样成功的就如台北的慧日讲堂建成了也只增添些不必要的干扰我这样的顺应因缘也许是弱者的处世态度也许是个性的适合也应该是夙生因缘引上了出家学佛之路(学佛是不一定要出家的出家要个性适合于那样的生活方式才得)从一生的延续来看自己来看因缘的错杂一切是非得失恩怨都失去了光彩而归于平淡

我是眼高手低的所以不自觉的舍短用长十三四岁开始就倾向于丹经术数道书《新旧约》而到达佛法对佛法的真义来说我不是顺应的是自發的去寻求去了解去發见去贯通化为自己不可分的部分我在这方面的主动性也许比那些权力烜赫者的努力并不逊色但我这裡没有权力的争夺没有贪染也没有嗔恨而有的只是法喜无量随自己夙缘所可能的尽著所能尽的努力

「一生难忘是因缘」我不妨片段的写出些还留存在回忆中的因缘因缘虽早已过去如空中鸟迹而在世俗谛中到底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不可思议

二 出家难

民国十四年(二十岁)我读到《庄子》的冯梦祯序文「然则庄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驱耶」而引起了探索佛法的兴趣对于佛法我没有师友的引导只是自己在暗中摸索

十七年清明后八日慈母不幸在不到四天的卒病中去世引起我内心极大的震动不知所措的悲伤九月(附注本文的年月都是农历)裡住在同一祖宅的叔祖父死了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父亲又在病了两个多月终日安详地睡眠中去世(极可能是肺癌)一年多来一直在求医求药办理丧事似乎人生只是为此而忙碌内心的沈闷抑郁在近年来佛法的熏习下引發我出家的决心

「出家难」对我来说不是难在出家的清苦生活而是难在到那裡去出家我一直生活在五十几华里的小天地裡在这一区域内没有庄严的寺院没有著名的法师有的是香火道场有的是经忏应赴我从经论得来的有限知识不相信佛法就是这样的我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出家而且离家过近也会受到家族的干扰我在书本上知道些名山古刹的名字但并不知小天地外的佛教情况我是内向的人不会找机会主动的与人谈话扯关系所以没有熟人是不敢冒昧外出的在我的想像中一个外来的年轻人没有介绍有谁会留他出家呢如何实现我的出家目的实在是太难了

因缘终于来了十九年(廿五岁)五月报上刊出大幅广告——「北平菩提学院招生」主办者大愚法师筹备处是「北平东四马大人胡同齐宅」秋季开学远道的可以通信考试资格是男性二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僧俗兼收这一消息如昏夜明灯照亮了我要走的前途我想在三年修学中总会熟识几位出家同学介绍到那裡去出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就这样满有自信的决定进行出家的计㓰

试题是「佛法以离苦得乐为目的论」得到的覆信是「考试及格准予入学」但又附带说「开学时间另行通知」到了六月我天天看报天天等待开学的通知而开学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我越等越不耐烦越是急于修学佛法了当时的天真想法横竖要开学迟几天也没关系不如到北平再说我就在闰六月二十九日的早上踏上了离家(浙江省海宁县)出家充满光明远景而其实完全不知前途如何的旅程

到了上海等轮船到天津再搭火车到北平那时正是召开扩大会议中央空炸怀仁堂的时节我到「齐宅」去探问回答是「筹备还没有就绪开学没有确定期间远道的应等通知再来」这一下我可有点惶惑了在卧佛寺(也许是卧龙寺)佛经流通处选购了几册佛书谈起菩提学院这才知道学院是告吹了一向被军政名流崇仰的大愚法师在阎冯战争的逆转中失去了信任与支持(大愚法师从此就无声无息的被人遗忘了)这一次战争的胜负与我无关而我寄予无限(出家的)希望的菩提学院却被弄得无影无踪我该怎么办呢办法是没有的北平是那样的人地生疏连一个熟人也没有不曾出过远门的我对于北平方言听来异常别扭连「前门外」都不能顺利的听懂这裡是不能住下去的回到南方再说这样又坐火车搭轮船回到了最近来过的上海

上海是那样繁忙那样尽情欢乐的都市而我在上海的旅馆裡除了对经书出神而外却没有事可做没有地方可去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呆住了几天想起宁波的天童寺于是又搭轮船到了宁波问起天童寺才知道人力车是不能到达的先要搭小船还要步行两小时天童寺交通不便我的希望又动摇了消失了无事可做无地可去无话可说又在旅馆裡呆了几天呆著不是办法但没有一个熟人没有勇气向人诉说要出家的我有什么办法呢忽然想起南海普陀山离宁波不远不如去普陀山礼佛敬香这样我又到了普陀山

我住在普陀前山的锡麟堂我以香客的身分坐了兜子前山后山的去逢佛敬香普陀山寺庙多和尚多香客多而我还是那样的孤独心裡一片茫然第三天下午我在客房前的廊下看书一位青年香客见我所看的是佛书就自我介绍南通白蒲人姓王他这次是来普陀山出家的我听了几乎失声的叫起来我说「同道同道——王先生我也是想要出家的呀」——这是我离家以来第一次向人吐露了内心的秘密这样的志同道合片刻间成为知己成为茫茫人世的良伴商量著到那裡去出家——找一个理想的地方王君随身带来的有一本《普陀山指南》仔细检阅从大寺到小庙从小庙到茅蓬發见在「般若精舍」下写著「藏书极富主持者有道行」几个字当下商量决定第二天上午专诚去般若精舍拜访

般若精舍是属于普慧庵的一个茅蓬我们到了目的地见房屋不大双门紧闭好久才有一位(只有这一位)严肃而安详的老和尚出来开门听说我们想研究佛法就为我们略说佛法大意我们说锡麟堂香客往来太多我们想找一处僻静的所在安住几个月对佛法作初步的參研他向西南角一指说「有离这裡不过一里路有个俗名天后宫的福泉庵当家是福建人香客也都是福建人一年不过三四次平时非常的安静我也不用介绍你们说般若精舍老法师指导来的就得了」我们向他谢別就向福泉庵来出来招呼我们的是一位叫宗湛的知客师我们说明来意他就去征求当家的意思当家的来了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和尚当家的只是点点头说了两三句我不能完全明白的话(原来是带有闽南语韵味的宁波话)大意是好的好的这样我们下午就移到福泉庵来我与王君同住(楼上)一室在宗湛的隔壁

第二天傍晚王君——其实是姜君的哥哥追踪而来说好说歹姜君跟他的哥哥回家去了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我与宗湛还谈得来见我认真地在阅读经论就为我介绍十月十一日我就在福泉庵剃落出家法名印顺号盛正那位白发白须的当家就是我的恩师上清下念老和尚般若精舍的那位老和尚原来是太虚大师的戒兄被虚大师称誉为「平生第一益友」的昱山上人我的出家曾经得到他的指示所以出家后顺从普陀山的习俗礼昱公为义师父

很多人问我你怎么会跟一位(语言不通的)福建老和尚出家我自己也说不出来我想要出家而会从福泉庵念公出家这不但意想不到梦也不会梦到的然而我真的从念公出家了回忆我离家出家的因缘空登大幅广告的菩提学院空跑普陀山一趟的南通姜君姜君带来的那本《普陀山指南》都是使我在福泉庵出家的主要因缘因缘是那样的离奇难以想像无意中得到昱公的指导我终于在普陀福泉庵跟一位福建老和尚出家又始终受到先师的慈荫这不能不说是夙生的缘分

三 普陀厦门武昌

十九年(二十五岁)十月底与师兄盛明到天童寺去受戒戒和尚是上圆下暎老和尚名山的庄严气氛留下了深刻的回忆在普陀过了旧年得到先师的同意与资助我就于二十年(二十六岁)二月到厦门南普陀寺闽南佛学院(以下简称闽院)求法插入甲班(第二学期)暑期考试还没有终了我就病倒了精神一直不能恢复八月初代院长大醒法师要我去鼓山涌泉佛学院教课(实际是易地休养)在鼓山礼见了当代的名德——虚云与慈舟二老我那时出家不久对丛林规制佛门惯例什么都不懂冒冒失失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觉得可笑年底我回到厦门过旧年

二十一年(二十七岁)上学期大醒法师要我为甲班——我的同班同学讲课我有经不起人说好话的习性(问题是自己不会应付不会说话没有那股断然拒绝的勇气)竟然答应下来我是作为与同学们共同研究的好在一向与人无争又没有老师气派同学们也就将就些听了暑假中我不慎的说了几句话大醒法师觉得我站在同学一边我那时忽然警觉过来我是發心出家求法而来的听不到四个月的课就在这裡当法师真是不知惭愧这裡不可能达成我的求法愿望我应该自求充实但我怎样离开闽院呢在师长面前我是拿不出不顾一切的勇气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我写信给普陀山福泉庵要他们这样的写封信来——你家裡的人来常住找你吵吵闹闹你赶快回来自己处理我就凭这封信去告假大醒法师临別赠诗「南普陀归北普陀留君不住但云何去时先定来时约莫使西风別恨多」我就这样的走了现在台湾的学长默如戒德那时也在闽院授课也许还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二十一年(二十七岁)初秋我就住到佛顶山慧济寺的阅藏楼看藏经这个自修环境虽然清苦些(就是找不到钱)为我出家以来所怀念为最理想的好处在常住上下没有人尊敬你也没有人轻视你更不会来麻烦你在这裡足足的住了一年半为了阅览三论宗的章疏在二十三年(二十九岁)正月又到武昌佛学院(以下简称武院那时名为世界佛学苑图书馆)新年裡先与华清(谛闲老的法子)法师去雪窦寺我第一次礼见了虚大师然后经上海到南京访晤在中国佛学会服务的灯霞同学瞻仰了中山陵我又去栖霞山瞻礼三论宗的古道场在南京上船去武昌意外的遇到了敏智肇启()二位从天宁寺来也是要去武院的我在武院半年三论宗的章疏读完了天气太热我就回到了佛顶山

七月间虚大师附了常惺法师的来信邀我再去厦门那时闽院已由常惺法师任院长人事有了变动在当时的青年学僧心目中常惺法师是一位被崇仰的大德我也就决定去一趟住了半年在二十四年(三十岁)正月我就与常惺法师的法子(南亭法师法弟)苇中法师同船回上海我再住佛顶山的阅藏楼直到二十五年(三十一岁)底才以不可思议的因缘而离开了普陀

这裡我想叙述一则痛心的因缘当我(二十四年)要离开闽院时一位苏北同学——圣华搭衣持具来顶礼说愿意亲近法师我生于浙江出家于浙江所以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只告诉他「我要回去看藏经将来有缘共住吧」圣华是文质彬彬谦和有礼的后来他也要来看藏经我告诉他阅藏楼的一切实际情形并且说慧济寺是子孙丛林我虽是亲房也等于客住但他误会了来了在他长养于苏北寺院的传统意识裡以为我久住佛顶山将来会在佛顶山做方丈的他来亲近我就有受记做方丈的希望我發见了他的错觉一再的谈些佛顶山的历史佛顶山的家风但他著了迷一样的怎么也不肯相信二十五年冬天我离开了普陀圣华似乎失去了世间的一切不久就变得神经错乱圣华的本性温和纯良洁身自好虽然能力薄弱些但可以做一个好和尚在苏北佛教的环境中如出家而不能受记当家做方丈那是被轻视的可耻的简直有见不得爹娘见不得师长的苦衷圣华就是被这种传统所害苦了的圣华的不幸使我对于今日佛教的一角有了新的认识新的叹息

四 谁使我离开了普陀

为游览而出去游览我平生只有过一次只此一次恰好免除了抗日期间陷身敌偽下的苦境可说是不自觉的预先在安排避难经过曲折而希奇因缘是不可思议的

民国二十五年(三十一岁)秋天我在普陀佛顶山完成了全藏的阅读心情顿觉轻松偶而去客堂(颂莱同学在客堂任知客)才听说九月裡蒋委员长(即今总统蒋公)五秩大寿经国先生令堂毛太夫人在天台山国清寺为委员长祝寿在山上普设千僧大斋通告各方结缘是每人海青料一段银圆壹元这个消息忽然引起我的动念天台山国清寺是智者大师——天台宗的根本道场我从来不曾去过名山胜地何不趁此斋会顺便去瞻仰一下一举两得越想越好九月中旬我就背起衣单过海赶千僧斋去了

一到宁波就去延庆寺这是亦幻法师总持事务与虚大师有关系的道场几位熟识的道友见我那个挂单模样要去天台山赶斋就劝我说「这次千僧斋会去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几天的国清寺不但住众挤成一团无单可安(没有睡觉的地方)连饮水也有了问题天台山是值得去的但如不是为了一块钱一块布那大可不必赶著去受苦过几天斋会过了我们介绍你去住几天到处瞻礼何等自在」我是个一向懒于赶斋生怕睡眠不好的人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就暂时留下等过了斋期(寿诞)再去

在延庆寺住了两天吃饭睡觉实在乏味想起了慈北白湖(鸣鹤场)金仙寺是亦幻法师住持的地方听说风景优美芝峰法师及守志(即竺摩)月熙等同学都住在那裡倒不如先去白湖走一趟回来再上天台山不迟决定了就到金仙寺来这裡倒是一个好地方湖光山色风景著实不错在这裡自修应该是极其理想的但在我的感觉中似乎太自由了一点

金仙寺住了几天打算明天要回宁波了厦门的慧云(俗名林子青)忽在傍晚的时候来了他就是从国清寺赶了斋下来的大家见面有说有笑说不到几句慧云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出银元二十元给我(那时的币值很高)说「知道你在普陀却找不到通讯处我也无法寄给你隆耀说別的无所谓只是印顺同学的二十块钱无论如何你也得代我交还他难得在这裡遇到了你我也总算不负人之托了」慧云来得意外二十块钱也来得意外这裡面原是有一段因缘的

二十三年(二十九岁)下学期我在闽院教课隆耀(宝华山引礼出身)慧云受台湾开元寺的礼请一个羯磨一个教授要到台湾去传戒隆耀想到见了台湾的诸山长老也得备点礼物表示敬意他是没有钱的没有別的办法就来找我这个穷同学商借二十元二十元是我所有的不少部分我与隆耀没有特別的友谊但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他们传戒终了正想离台返厦却被日本刑警逮捕严刑苦打曾传说隆耀(身体本来瘦弱)经不起刑责已经死了二十四年正月我离开厦门从此杳无消息我也早已忘记这二十元了想不到隆耀没有死也没有忘记我自己还在台湾休养首先就设法托慧云归还我佛经说种因的会结果欠债的要还钱这原不过迟早——今生或来生而已

慧云是从杭州去天台山的说到杭州慧云的话就说开了「杭州开化寺六和塔住持妙乘是闽院老同学对于闽院同学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到了他那裡有吃有住至于參观游览那就各人自由」慧云说「我住在六和塔已一个多月了」月熙想到杭州去邀我同行出家以来我没有去过西湖现在有人导游还得了意外的财物(二十元)我也就放下天台山先作杭州西湖之游了

晚上才到了钱塘江边的开化寺第二天(国历十一月六日)早餐毕妙乘提议「今天太老(指虚大师)在灵隐寺讲《仁王护国般若经》我们是云来集菩萨也该去參加开经法会才是」大家没有异议上午就到了灵隐我也随众礼见了虚大师下午听完了经就回开化寺晚上慧云对我说「太老好像有话要和你说似的」我说「我倒没有觉得」但我心裡想虚大师也许会有话要和我说的去年(二十四年)(国历)四月间为了组织中日佛学会出席泛太平洋佛教青年会我不同意虚大师的态度大师自己不參加却默许部分的弟子去參加我以为日本军阀的野心是不会中止的中日是迟早要一战的处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佛教徒应爱护自己不宜与特务化的日僧相往来也许措辞过分激烈了我与大师的联络也就中断了一年多

过了两天妙乘在开化寺设斋供养虚大师没有外客在席上虚大师向我提起武院要办研究班这是由上海三昧庵宽道發心每月资助(贰)百元而引起的有几位研究三论的所以希望我去武院指导他们研究我说了几句谦辞的话大师以「去一趟」来结束话题这就是虚大师所要与我说的说了也就算了

我在杭州住了一星期忽然游兴大發也许是二十块钱在作怪离开杭州首先到嘉兴楞严寺挂单常住佛事兴隆我被派去拜了一天梁皇忏看情形不对第二天起单到旅馆去住了一天多少游览就搭车去江苏的镇江访玉山超岸寺见到了守培老法师寺主雪松陪我去金山又到竹林寺一宿见到正在编辑《中国佛教人名大辞典》的震华回到超岸寺梵波(也许是养波一位武院的同学)从焦山来我就随梵()波去焦山焦山的住持静严是闽院的同学在这裡受了几天招待忽有六度(也是去过闽院的)从庐山大林寺下来要回小庙去他就成为我漫游的引导者陪我去扬州到如皋的菩提社这是六度出家的地方我住了好多天多少领略到苏北寺僧的生活情形然后经过南通參观了啬公墓吴画沈绣之楼——楼上藏有历代名人的观音画像最后到了狼山这裡也有一位力定同学住了两三天这才与六度话別而搭轮船回上海三个星期的漫游漫无目的的游历钱也用完了人也累了游兴当然也就没有了天台山以后再说决定先回普陀去

虚大师创办的中国佛学会上海市分会是附设在三昧庵内的听说灯霞同学在那裡当干事我在决定回普陀山的前一天去三昧庵看他谈了一回准备走了他说「下午请常惺法师演讲你吃了午饭听完讲再走吧」也好我横竖是没有事的午后慧云妙乘又在这裡碰上了真是巧合妙乘一直埋怨我「走了也没说个去处在你走了以后太老一再派人来找你」我说「到那裡我自己也不知道呀」不久虚大师来了常惺法师也来了三昧庵主宽道(原是普陀洪筏院子孙)当然也到了讲演完毕大家坐下来虚大师重申前议要我到武院去大家帮著大师说话不善词令的我在这师友的包围下实在应付不了虚大师拿出二十块钱给我作旅费我还是要推妙乘可说话了「老法师给几个钱我们做弟子的只有说声谢谢你去不去武昌都没关系慢慢决定好了」不会说话的我就这样没奈何的收了下来回到普陀山越想越不是滋味我真是不该到三昧庵去的但我又怎么知道三星期的漫游会在这裡碰上了呢约会也没有这么巧呀武院我是去过的并不想再去特別是武汉的炎热我实在适应不了可是旅费已拿了拿钱而不去我是不能这么做的除非将钱退回去想来想去也许还是(缺乏断然拒绝不顾一切的勇气)人情难却没奈何的决定去一趟明年早点回普陀山度夏

从普陀到武昌已经是腊月中旬了二十六年(三十二岁)的五月初我就病倒了——老毛病疴了几天温度忽然高起来院方才把我送入汉口某日本医院住了十几天才出院回来天气那样的热睡眠不足饮食减少病虽说好了身体却还在衰弱下去国历七月七日芦沟桥的抗日砲声响了国历八月十三日淞沪的战争又起到国历十二月四日南京也宣告失守想回普陀的希望是越来越不可能了身体一直在奄奄无生气的情况下到二十七年(三十三岁)七月武汉也逐渐紧张起来这才与老同学止安经宜昌而到了重庆我就这样的渡过了抗战八年我为什么到四川追随政府哪响应虚大师的号召(共赴国难)哪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对我是完全不适用的在我的回忆中觉得有一种(复杂而错综的)力量在引诱我驱策我强迫我在不自觉不自主的情形下使我远离了苦难不致于拘守普陀而受尽抗战期间的生活煎熬而且是使我进入一新的领域——新的人事新的法义深深的影响了最近二十几年来的一切抗战来临的前夕一种不自觉的因缘力使我东离普陀走向西方——从武昌而到四川我该感谢三宝的默佑吗我更应该歌颂因缘的不可思议

五 最难得的八年

最难得的八年(二十七年七月到三十五年三月)为我出家生活史中最有意义的八年决定我未来一切的八年

二十七年(三十三岁)五月武汉外围一天天紧张起来老同学苇舫(苏北人)在武院编《海潮音》也是当时武院的管理者他一直说要与向领江的结缘船(行驶重庆上海间的福源轮船)接洽送我们——我与老同学止安去四川但是结缘船一班又一班武汉三镇的尼众去了不少(后来虚大师为他们成立尼众避难林)就是轮不到我们七月中止安著急了自己出去想想办法当下就买了两张到宜昌的票回来陪著我去宜昌暂住古佛寺一到宜昌才知道问题严重在宜昌等船入川的真是人山人海去四川的船票我们是没有能力(有钱也不成)买到的后来还是亏了向领江的结缘船才能顺利的到达重庆向领江的结缘船不用接洽也不用买票只要出家人就可以一直走上去在船上有饭(素菜)吃到了重庆南岸每人还给两毛钱的轮渡费向领江半生结缘真正功德无量我们的船一到老学长乐观早在码头上摇手招呼我们

第二天我与止安就去了北碚缙云山住在汉藏教理院(以下简称汉院)法尊法舫尘空雪松(前超岸寺寺主)诸法师都在这裡最初的一年半中(二十七年七月到二十八年底)法尊法师给我很多的法益他是河北人没有受过近代教育记忆力与理解力非常强留学西藏并不太久而翻译贡献最大的是他在虚大师门下于教义有深广了解的也是他我为他新译的《密宗道次第广论》润文遇到文字不能了解的就去问他黄教对密乘的见解与密乘的特质我因此而多少了解一点他应我的请求翻译了龙树的《七十空性论》他将《大毘婆沙论》译为藏文(没有完成)我每晚与他共读论文有什么疑难就共同来推究我们经常作法义的探讨我假设问题以引起他的见解有时争论不下最后以「夜深了睡吧」而结束这样的论辩使我有了更多与更深的理解深受老庄影响的中国空宗——三论宗我从此对它不再重视法尊法师是引發了一些问题提供了一些见解但融入我对佛法的理解中成为不大相同的东西他对我的见解当然是不能完全同意的但始终是友好的经常在共同讨论我出家以来对佛法而能给予影响的虚大师(文字的)而外就是法尊法师(讨论的)法尊法师是我修学中的殊胜因缘

二十九年(三十五岁)我去了贵阳大觉精舍是华府所兴建天曦老法师弘化的道场曦老去世了曦老的徒孙明照在汉院求学就约我到贵阳去那时是战时我又没有活动力所以没有作什么只是自修写《唯识学探源》施主华问渠先生已失去了他父母那种信佛护法的精神而只是父母传下来不好意思结束姑且维持下去年底我回汉院过年

到了汉院就见到从香港来汉院旁听的演培妙钦与文慧三十年(三十六岁)我就为他们讲《摄大乘论》大家非常欢喜秋天演培约了几位同学到合江法王寺办法王学院请我去当导师导师原是不负实际责任的但适应事实逐渐演化为负责的院长三十三年(三十九岁)夏天三年圆满我才又回到汉院在这一期间又见到了光宗续明了參他们

在四川(二十七——三十五年)我有最殊胜的因缘见到了法尊法师遇到了几位学友对我的思想对我未来的一切都有最重要的意义我那时似乎从来没有离了病但除了不得已而睡几天以外又从来没有离了修学不断的讲说不断的写作成了常态也就不再重视病法喜与为法的愿力支持我胜过了奄奄欲息的病态

六 业缘未了死何难

「人命在呼吸间」佛说是不会错的健全结实的人都可能因小小的因缘而突然死去似乎是很容易的但在我的经验中如因缘未尽那死是并不太容易的说得好因缘大事未尽不能死说得难听些业缘未了还要受些苦难与折磨

应该说得远一点我是七个月就出生的第十一天就生了一场几乎死去的病从小身体瘦弱面白而没有血色發育得非常早十五岁就长得现在这么高了总之我是一向不怎么结实的但出家以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病

二十五岁出了家应该好好的精进一番但是「学佛未成成病夫」想起来也不免感伤二十年(出家的下一年)五月我在厦门病了天天泻肚同学们劝我医治我总是说「明天再说」我没有医病问题是没有钱我不能向人借钱我没有经济来源将来拿什么还人呢记得故乡的一句俗语「有钱药又药没钱拼条命不著」由他去吧又信同学(普陀锡麟堂子孙)来看我一句道破「你是没有钱吗」「是的只有一块钱」他说「够了够了我给你安排」买了一瓶燕医生补丸(二角八分)让他泻一下不准吃东西买半打小听的鹰牌炼乳一天可吃三次用不到一块钱的特別办法果然生效病就渐渐好了但病后没有调养逢到天气炎热睡眠不足身体不免虚弱下来一位同学死了上山去送往生经不起山风一吹感冒咳嗽这算不得大病一直拖到七月精神还是不能恢复承大醒法师的好意派到鼓山去教课山上空气好天也凉快了这才好转过来

二十六年(三十二岁)五月又在武昌病了老毛病病好了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从睡眠不足而转为失眠整天都在恍惚状态中有时心裡一阵异样的感觉似乎全身要溃散一样就得立刻去躺著无时不在病中对我来说病已成为常态常在病中也就引起一些观念我的一句口头禅「身体虚弱极了一点小小因缘也会死过去的」于法于人而没有什么用处生存也未必是可乐的死亡如一位不太熟识的朋友他来了当然不会欢迎但也不用讨厌做我应做的事吧实在支持不了就躺下来睡几天起来了还是做我应做的事「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我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但我也不会急求解脱我是一个平凡的和尚

「身体虚弱极了一点小小因缘也会死过去的」我存有这样的意念所以我在武昌一向是不躲警报的因为我觉得如真的炸中了那怕小小弹片我也会死去的不会伤残而活著受罪一天晚上敌机来得特別多武院当时住有军事器材库(科一位管理员慌得从楼梯上直滑下来有人急著叫我我没有感激他相反的嫌他啰苏这可以反映我当时的生死观了然而这一观念在我两次应死而不死的经验中证明了是并不正确的

一次是民国三十年(三十六岁)的中秋前夕我在缙云山月饼还没有吃到老毛病——肚子倒先有了问题腹部不舒服整晚难过得无法安眠(可能有点發热)学院的起身铃响了——五点半天色有点微明我想起来去厕所身体坐起两脚落地忽然眼前一片乌黑一阵从来没有经验过的异样的疲倦感我默念「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我不是祈求三宝的救护而是试验在这异样的境界中自心是否明白接著想「再睡一下吧」这应该是刹那间事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忽然有了感觉听到有人在敲门是同事在唤我早餐了——七点钟看看自己脚在地上身体却搁在床上满裤子都是臭粪慢慢起来洗净了身体换上衣服再上厕所去我知道这是由于腹泻而引起的虚脱昏迷这么久——一点多钟竟又醒过来了我想假使我就这样死了也许別人看了会有业障深重死得好惨的感觉然在我自己觉得那是无比的安详与清明我不想祈求但如将来这样死了那应该说是有福的

另一次是民国三十一年(三十七岁)我在四川合江(法王寺所办的)法王学院一个初夏季节常住为了响应政府的减(或是限)租政策晚上(农夫们白天没有闲)召集佃农换订租约法王寺的经济就是田租田多佃农也多一则一则的换订新约工作极其繁重我也得出来帮助一下我的工作是计算田几亩几分几厘年缴租谷几石几斗几升几合佃约写好了我又拿来核对一下以免错误这一晚直到早上三点多钟才结束

过度疲劳我是睡不著的早餐后还是睡不著于是出门去散步寺在深山沿途是高低起伏的曲径经过竹林旁边被地上的落叶一滑就身不由主的跌了下去只觉得跌到下面站不住而又横跌出去別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约有半点多钟我才逐渐醒过来觉得左眉有点异样用衣袖一按有一点点血站起身来一看不禁呆了原来从山径跌下来已翻了四层坡地共有四五丈高我也顾不得一只鞋子还在上层就慢慢的走回来最后爬上三四十层石级才到达寺院那一天学僧们出坡采茶子去了演培带著学僧们上山仅有文慧在院裡左眉楞骨上的伤痕深而且长可是出血不多(也许这裡微血管不多)文慧就为我洗净包扎好我上床睡了一下忽然痛醒了右脚的青筋蚯蚓般的一根根浮了起来右脚痛得几乎不能著地原来脚筋受了重伤深山无医无药想不出办法到合江去就医吗距离七十五华里坐著滑竿急急的走也要八个小时我在山上跌伤了惊动了全寺丈室的一位老沙弥自己说会医看他说得很有信心也就让他医了他用烘热了的烧酒抹在筋上一面用力按摩他是懂得拳术的把我的右脚又摇又拉当时被按摩得很痛人疲倦极了渐渐睡去等到中午醒来青筋不见了脚也不痛了这类急救比西医还有效而迅速得多极度衰弱的人跌了这么一跤竟然没有死去不但没有死眉心的创伤几天就好了连伤疤也没有留下多少脚筋扭伤了恰巧有一位老沙弥一摩就好只是上面的门牙跌松而长出几分下齿折断了两根不好看咀嚼也不中用但上牙又自然的生根到民国五十五年(六十一岁)才拔去这一跤不能说不严重可是没有死去也没有留下伤痕真是奇妙的一跌这一跤使我有了进一步的信念「身体虚弱极了一点小小因缘也会死过去的」——这几句口头禅从此不敢再说了业缘未了死亡是并不太容易的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冬天我去荣民医院作体格检查车是从天母方面过去的我坐在司机右侧后座是绍峰宏德还有明圣医院快要到了前面的大卡车停了我们的车也就停了下来不知怎的大卡车忽然向后倒退撞在我们的车上车头也撞坏了汽车前面的玻璃被撞得纷纷落在我的身上大家慌张起来我坐著动也不动他们说我定力好这算什么定力我只是深信因缘不可思议如业缘未尽怎么也不会死的(自杀例外)要死逃是逃不了的我从一生常病的经验中有这么一点信力而已

七 我回到了江南

抗战胜利了举国欢腾我也该回去了但是不要说飞机就是沿长江而下的轮船也是票价贵得吓人还要有人事关系才行这不是我们所能的安心的等著吧三十五年(四十一岁)清明前后才發现了一条可以回来的路那就是经西北公路到宝鸡再沿陇海路东下虽然迂回了一点但到底是可以通行的而且还可以瞻仰隋唐盛世的佛教中心我与演培妙钦他们连皮箱都卖了(我是想卖也是没有可卖的)凑足了旅费才离开了值得怀念的汉院从重庆出發那时的光宗与了參在重庆相別他们正准备去锡兰深造

到了西安(古称「长安」)受康寄遥居士的招待在佛学社寄园住了几天移住城南的大兴善寺这裡有筹办巴利三藏院的计㓰一位汉院同学╳悟在这裡主持一个初级佛学院我们借了一辆牛车费了一天工夫才到罗什塔去瞻礼那时的罗什塔等于一所乡村小庙想起逍遥园时代的盛况都不禁有无常之感我们去瞻仰兴教寺大慈恩寺等古刹名刹多少还留点遗迹所以西安一带寺多僧少地大寺小隋唐佛教的光辉在这裡已完全消失了

经洛阳郑州到达开封铁塔寺与开封佛学社都是净严法师主持的净严是武院的老学长从慈舟老法师出家那时续明也在这裡我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病倒了只能留下来养病让演培与妙钦先回去我住在佛学社又上了现代佛教的一课一位宪兵司令(大概是驻郑州的)有事到开封来到佛学社来看净严法师净严法师而外戴湄川居士(前国会议员)也在座这位司令谈起了佛法他曾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考问过好几位法师在重庆也问过法尊法师也还是差一点戴湄川说「司令对佛法真是深有研究了」他说「抗战剿匪为国家服务还不能专心研究曾看过一部有注解的《心经》」他走了戴湄川说「好小子我真想刮他两个耳光凭他看过一部《心经》注解就狂妄到那个样子」这件事对我的印象极深出家人对佛法不大留心而对军政名流护法居士却一味奉承逢迎按时送礼请斋说到佛法自己不会说(也有谦恭而不愿意说)却来几句「大居士深通佛法」「见理精深」「真是见道之言」被奉承的也就飘飘然连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了凭固有的文字根柢儒道思想读几部经看几则公案谈禅说教就是大通家了轻视出家人的风气那位司令只是最特出的一位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自己无知却奉承逢迎攀缘权势所以如果说有「四宝」那只因僧不成宝怪不得別人我从不要求大居士的尊敬(对佛法的理解)也从不会恭维他们免他们陷于轻僧毁僧连学佛的基础——归依三宝功德都不能具足

我准备要东下了七月十五日佛学社有法会下午忽然时局紧张起来开封城外也听到了枪声据说兰封的铁路被八路军扒了沿陇海路东下的希望没有了一切唯有让因缘来决定隔一天净严法师与我到了郑州我再从郑州南下到武昌在郑州著了凉在武院咳嗽了一个多月暂时留了下来武院的房屋在苇舫的努力下正在补修恢复

三十六年(四十二岁)正月我回到了上海在玉佛寺礼见了虚大师大师那时有说不完的不如意事心情沈重那时的杭州灵峰办理武林佛学院演培与妙钦都在那裡任教所以我先到杭州去看看大师说「回来时折几枝梅花来吧」灵峰是杭州探梅的胜地我去了几天就得到虚大师病重继而逝世的消息我折了几枝灵峰的梅花与大家一起到上海奉梅花为最后的供养我在开封在武昌一再滞留而终于还能见到大师也算有缘了大师的弟子都来了我被推主编《太虚大师全书》这是我所能做的也就答应了与续明杨星森在三月裡到了雪窦受到寺主大醒法师的照顾

三十六年与三十七年我都回过普陀山那只是为了礼见先师普陀山一切都变了阅藏楼也变了其实京杭一带的佛教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变了有一切无从说起的感觉三十七年(四十三岁)从普陀回杭州要进行「西湖佛教图书馆」的筹备工作经过宁波到延庆寺恰好见到了锡兰回来的法舫法师他是去雪窦礼敬虚大师舍利而下来的大醒法师感慨的说「雪窦寺存有多少钱多少谷请法舫法师继任住持来复兴虚大师主持过的道场我说了两天一夜现在连听也不要听了」我说「我来说说看」我说明了雪窦寺的实况雪窦寺的好处——蒋主席的故乡常住经济也可维持二十多人雪窦寺大醒法师也有些困难最好法舫法师能發心接任我说了好处又说了坏处(大醒法师专说好处)法舫法师就接受了忙著准备晋山虽然时局变化等于没有这回事我内心还是很欢喜的亦幻法师说「法舫住持雪窦将来办学印顺一定会来帮助的」这种适合一般人的想法对我是不一定适合的

八 厦门香港台湾

千僧斋慧云交来的二十元游兴勃發三昧庵的突然相逢武昌的病苦使我意外的避免了敌偽下生活的煎熬现在又一次的避免了赤祸已过了二十多年的自由生活我的身体衰弱不堪长途跋涉生性内向而不善交往也不可能有奔向(语言不通的)香港与台湾的决心我是怎样避免了的这是又一次不自觉的在安排预先脱离了险地

因缘是非常复杂的使我远离赤祸的主要应该是妙钦妙钦与演培等在汉院同住了几年在法义的互相论究中引發了一种共同的理想希望在杭州一带找一个地方集合少数同学对佛法作深一层的研究三十六年(四十二岁)冬天以佛性(禅定和尚的弟子曾在汉院任监学)名义接管杭州岳坟右后方的香山洞筹组「西湖佛教图书馆」就是这一理想的初步实施这是我对佛法的未来理想理想只如此而已在几位学友中我是大了几岁的隐隐然以我为主导但我没有经济基础连自己的生活都解决不了那该怎么办呢当然写缘起哪(这是我的事)找赞助人哪(佛性出去跑了几趟)而主要却寄希望于妙钦的一位长辈

妙钦是厦门(原籍惠安)人与性愿老法师有宗派的法统关系抗战期间性老开化菲岛三十七年冬天性老回国在南普陀寺举行传戒法会本来性老与虚大师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虚大师门下在闽南长老特別是性老的心目中也没有留下良好的印象我想也许我是念公(福建金门人)的弟子但主要是妙钦为我在性老前的揄扬妙钦也希望我趁此戒会与性老见面可能将来会对我们的理想能有所帮助性老来信要我去厦门随喜这难得的戒会旅费也寄来了说来有点离奇传戒法会远道去礼请羯磨教授引礼是常有的远道礼请人去随喜是不曾听说过的我不好辜负性老的盛意只能以祝贺者的心情由妙解(妙钦的师弟)陪从离杭州而去厦门

那时已是三十七年十月金元券的价格开始下落买轮船票不容易妙解从(福建人开的)桂圆行弄到一张船票上船交钱两个人一张票上去了再说等到轮船快开也就是要买票了才知道票价涨起十分之五我们的钱只够买一张票了怎么办我当然是没有办法的妙解展开了外交活动用闽南话与人攀谈一位(走单帮的)青年攀上了他母亲是常去南普陀寺进香的就凭这点向他借到了买票的钱年轻人有活力能创造因缘想到自己那样的纯由因缘的自然推动实在太没用了亏了妙解我才能到达厦门可惜他远去星洲因缘不顺年轻轻的早死了

我就这样的意外的到了厦门传戒法会终了性老约我去泉州(我就只去了这一次)先到同安的梵天寺这裡是先师念公师弟印实我(先师为我代收)的徒弟厚学在管理同安梵天寺是著名的古刹但现在是衰落极了过了一宿又随从性老到泉州住在百原寺(也就是铜佛寺)泉州三大名刹——开元寺承天寺崇福寺及开元的东西二塔都曾去瞻仰性老留在泉州过年我先回厦门已是年底常住的年饭都已经吃过了

一过新年三十八年(四十四岁)正月京沪的形势紧张我就住了下来随缘办了一所「大觉讲社」演培续明也都约到厦门来到了六月漳州泉州一带战云密布我就与续明常觉广范传╳离开了厦门到达香港我怎么会到香港当然是为了避免赤祸法舫法师在香港一再催我到香港并说住处与生活一定会为我安排我多少有了短期可托的信念而我内心的真正目的是想经云南而到四川北碚的缙云山法尊法师来信局势不妙早点到四川来(以为抗战时期那样的可以偏安)免得临时交通困难我对缙云山是有一分怀念的我就这样的到了香港妙钦那时已去了马尼拉寄一笔钱来决定在港印行我在「大觉讲社」所讲的《佛法概论》等到《佛法概论》出版大陆的局势急转直下缙云山已是可望而不可能再去的了《佛法概论》为我带来了麻烦然我也为它而没有陷身大陆因缘就是那样的复杂

我又到了台湾到台湾应有三次因缘三十八年(四十四岁)初夏大醒法师劝我到台湾词意非常恳切我也有了到台湾的意思但他在信上说「你来住所我一定可以为你设法」这一说我可犹疑了我不会闽南话不会与人打交道拉关系我也不能帮常住的忙寄居台籍的寺院自觉难以适应所以也就没有来

三十九年(四十五岁)我住在香港新界大埔墟的梅修精舍黄一鸣(国大)代表也住在大埔墟曾见面数次黄代表自认皈依太虚大师也与灯霞相识他要到台湾见我们的生活太苦劝我到台湾去他到了台湾大概在李子宽老居士(以下简称子老)面前提到了我并说我想到台湾来所以子老给了我一封信首先表示欢迎接著说《大师全书》正在香港印行希望我能继续主持完成后再来台湾《全书》的印行我不负任何责任所以当时读完了信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这是黄代表的好意我当时并没有来台的意思事后回忆起来我应该感谢子老因为要等政局比较安定政治更上轨道四十一年(四十七岁)秋天我才可以来台如三十九年就到了台湾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远避赤祸我有意外的因缘到台湾也就有较安全的因缘——因缘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九 墓库运还是法运亨通

四十二年(四十八岁)夏天我从台湾回香港搬运书物及处理未了的手续在识庐住了好几天我对优昙学长说「我交墓库运了」(这是家乡俗语墓库运会遭受种种恶劣的境遇)他问我为什么我将去年(四十一年)的事告诉他从去年起种种因缘追迫而来看来是非受苦难与折磨不可了优兄为我欢喜说我法运亨通但到了现在我还不能决定这真的是法运亨通吗

善于把握机缘的人生是随时随地机缘都在等待你但在我自己正如流水上的一片落叶等因缘来自然凑泊我不交际不活动也不愿自我宣传所以我不是没有因缘而是等因缘找上门来这当然是生活平淡少事少业了可是一到四十一年(四十七岁)因缘是一件件的相逼而来有的连推也推不掉这是我一生中仅有的一年因缘的追逼而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年的因缘值得一提的至少有十件

正月初三日我与演培续明等出门去拜年——没有別的只是识庐与鹿野苑到了香港识庐续明去湾仔的香港佛教联合会这是我们曾经暂住的地方续明带回了一封信信是去年十一月中(却要在这一年收到)槟城明德法师寄来的信中问我听说你有一部《中观论颂讲记》要多少钱才能印出他愿意發心来筹募明德法师与我过去并不相识也没有法统的关系这样的为法而發心使我感动后来筹集的款项超过了印费余款又印了一部《胜鬘经讲记》为了付印我又检读了一遍原稿忙了好多天(校对由续明他们负责)

当天下午到了荃湾鹿野苑这是江苏栖霞山的下院我们那时寄住的净业林就是鹿野苑三当家(当时的实际负责者)的精舍到了新年我们是应该来这裡拜年的那一天明常老和尚提议要我在鹿野苑讲一部经既然住在净业林这也就不能推辞的了后在二三月中讲了一部《宝积经》——〈普明菩萨会〉我的口才平常又不会讲些逗人呵呵笑的故事听众的反应平常

演培年初就要去台湾了我却發起了福严精舍的筹建说来话长三十九年所住的梅修精舍是马广尚老居士为我们借来原是可以长住的净业林在青山九咪半是鹿野苑三当家的精舍最近翻修完成邀请我们去住三当家的一番好意是应该感谢的他肯这样做应有演培特別是仁俊(仁俊住鹿野苑与三当家的私交很厚)的关系在内我在香港毫无活动我们的生活全靠马尼拉的妙钦支持他不是为我们筹化道粮而是将自己所得的单钱忏资𫎪钱纯道义的为佛法而护持我们不过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妙钦也有了去锡兰深造的计㓰我是等因缘决定的人到无米下锅时再说但演培续明多少为未来而著想主张迁到净业林去(四十年我们的生活费还是自己负责的)我是除非与大体有碍总是以大家的意见为意见所以我们就在四十年(四十六岁)春天迁到净业林去现在回忆起来这是走错了一步对未来台湾的境遇种下了苦因但我那裡能预知这是不可思议的逆缘我到了净业林仁俊也来共住超尘(二当家)在这裡闭关悟一(四当家)管理庶务我不大注意別人也不想知道別人的秘密所以平顺的住了一年

到了年底年初一项不平常的事件也许別人不觉得而我却深深的懊悔了为什么要到这裡来呢事情是这样的到了年底三当家的头发留得长长的不肯剃去到了新年也不肯去施主家拜年这是(鹿野苑)违反常例的三当家的意思是自己对鹿野苑战后的复兴有过重大的辛劳而弥光(应该是他的法师)却故意与他为难所以他不愿再干了这只是对付弥光的一项战略结果是弥光被逼出去了人与人是难免有磨擦的但在佛教内有些不顺意就以还俗的姿态来作武器出家人可以使用这一绝招那还有什么不能使出的呢鹿野苑人才济济上一辈是老和尚明常中一辈是大本(即现在台湾的月基)弥光下一辈是五位当家一门三代年龄相差不太远人人仪表堂堂个个能唱能念能说能写能干大家挤在一起正如脂肪过剩一般「一叶落而知秋」我似乎敏感而事后证明为绝对正确如一直寄住下去(那时我还不知道要到台湾)我们的处境会是很难堪的但当时的鹿野苑声誉还好我们受尊敬受欢迎而来又凭什么理由而要离去再迁到別处不但对不住鹿野苑与净业林也与自己有损我与续明研究唯一的办法是自己创立精舍才能不留痕迹的离去这样决定了就与妙钦说明妙钦以去锡兰为理由愿为我们成立精舍而作最后的服务就这样住在净业林而开始福严精舍的筹建工作这是我被迫而自己计㓰的但在香港是成功而又失败了虽已找到了建地却又改变主意而移建到台湾

大概是三月裡优昙约我去识庐荃湾芙蓉山的南天竺有意要献为十方优昙介绍敏智(武院同学)与我敏智任住持我与续明他们去弘法——两人合作我不好却优昙的好意曾与敏智去南天竺一次但此事不成事实后来是消息全无了问题并不在我而是敏智敏智是有名的天宁寺大和尚但并不是传说中有钱的那位天宁寺大和尚大概行情明白了也就免谈了

优昙来信约我去识庐因为冯公夏居士们要成立世界佛教友谊会港澳分会我没有去一次到了识庐优昙要与冯公夏联络我说「今天不便下次再来」我习惯于在僧团中自修不会与居士们打交道(现在老了也还是这样)但是冯公夏等到了清凉法苑来清凉法苑离净业林不过数十步请我去午斋这是无可推避的了在席间商量成立港澳分会并请我担任港澳分会会长这可说是给我的荣誉是他们的好意并无实际责任我也就答应了这是一件避也避不了的因缘

香港佛教联合会改选我被选为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这应该是优昙与陈静涛居士在后面策㓰的我只出席了一次改选后的就职典礼会务由副会长王学仁居士负责这也只是一项荣誉历届(海仁筏可老)都是这样在四五月中我一连戴上了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世界佛教友谊会港澳分会会长双重头衔在我还是第一次等到定居台湾我就专函去辞谢了

到台湾这一年的离香港到台湾与二十五岁的离家出家在我的一生中都有极深远的意义但意义并不相同大概是五月底子老从台湾来信中国佛教会(以下简称中佛会)决议推请我代表中华民国出席在日本召开的世界佛教友谊会第二届大会议决案也抄了寄来法师与居士们而将去日本出席的共有三十人左右我没有想到別的只觉得日本在现代的佛教国际中说他俗化也好变质也好仍不失为佛教的一大流应有他所以能存在又值得參考的地方到台湾——其实是到日本去一趟应该是值得的我就这样的答应了下来我是一向不注意別人的子老不再说什么只是说「预备好等入境证寄到就来」七月十五日前后我到了台湾去日本出席的代表政府已限定为五人我没有过人的才能语言不通子老却坚决的非要我去不可等到我知道去日本的期限也近了只有随波逐浪将错就错的错下去

从日本回到台湾已是九月天气子老在善导寺护法会提议聘请我当导师他送聘书来我说「南老是导师为什么又请我」子老说「善导寺的导师不限一人如章嘉大师也是导师这是护法会表示的敬意至于善导寺的法务——共修会法会佛七一切由南老负责」我就这样的接下了这当然又错了一著除了善导寺请我公开讲演几天外我不參加善导寺的一切法务那时南亭法师(在我来台湾之前)已在新生南路成立华严莲社就在莲社过年我不愿留在寺中被信众作为新年敬礼的对象就到汐止静修院去度旧年新年回来住在善导寺但南亭法师从此不再来了逢到星期共修会信众们见南亭法师没有来就来恳求我讲开示我就这样的随缘下来(我始终没有领导念佛)我到了台湾去日本出席的名额虽不知会轮到谁但到底被我占了占去了大家的光辉到了善导寺南亭法师不再来了离开了台北的首刹我是错了我有意占夺別人吗在我的回忆中我没有这样的意图错误的是谁呢我自己比喻为我到台湾住进善导寺正如婴儿的㘞地一声落在贫丐怀裡苦难与折磨是不可避免的了因缘来了我还有什么可说只有顺因缘而受报了

菲律宾侨领施性水与蔡金鎗居士来台湾特地到善导寺来看我传达了性愿老法师的意思请我到菲律宾去弘法我以初到台湾还不能来菲希望不久能来菲律宾亲近——以这样的信辞谢了性老这虽没有成功但实为四十三年底去菲的前缘

大醒法师去世了一年多来醒师病废《海潮音》没有人负责由李子宽贾怀谦勉力维持下去现在大醒法师死了没有钱没有文稿没有负责人虚大师创办的维持了三十多年的《海潮音》总得设法来维持子老邀集部分护法来集议决定由李基鸿(子宽)为發行人推我为社长社长原是虚名不负实际责任的但我却从此负有道义的责任子老与编辑合不来编辑不干了子老就向我要人一而再再而三我那有这么多的办法一共维持了十三年——四十二到五十四年这一精神上的重压直到乐观学长出来任發行人兼编辑我才如释重负的免去了无形之累

四十一年(四十七岁)的因缘一件件的紧迫而来不管是苦难与折磨还是法喜充满总之是引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我虽还是整天在房间裡但不只是翻开书本而更打开了窗户眺望人间从別人而更认识到自己

十 香港与我无缘

出家来二十二年(十九到四十年)我依附在寺院中学院中没有想到过自己要修个道场三十八年六月到了香港就到大屿山宝莲寺过夏中秋后移住香港湾仔的佛教联合会十月初马广尚老居士为我们借到了静室才移住粉岭的觉林三十九年借住大埔墟的梅修精舍四十年又寄住到青山的净业林由于净业林难得清净的预感决定了自立精舍这就是福严精舍筹建的因缘福严精舍不是我个人的为我与共住的学友——演培续明常觉广范等而建筑的也就是我们大家的地也买定了妙钦在马尼拉的普陀寺为我们举行了一次法会集成菲币壹万元寄来小型精舍的成立在望但香港建立精舍的计㓰终于变了

我受中佛会的邀请去日本出席世界佛教友谊会第二届大会会期终了回到台湾子老留我住在台湾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我在香港置了地银行已有多少存款这是我经手而不是我私有的我不能将愿款放在自己的荷包裡就算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回香港去了结手续将精舍建起来我自己不住也有广范他们要住可是我没有出境证走不了当初办理来台手续一切由子老代办办入境证而没有同时办理出境现在回忆起来子老显然有留我定住台湾的意图也许他当时有此需要吧我一再说起非回香港去一次不可子老提出了办法要我先申请在台湾定居政府知道我要定住台湾就容易把出境证發给我我来台湾不信任他又信任谁呢于是乎他为我办好定居台湾的手续定居手续办妥了立刻申请出境(又入境)可是石沈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到了四十二年(四十八岁)二月出境证还是没有消息因缘决定一切既然去不得香港只有另想办法设法将功德款移来台湾在台湾建筑了演培曾在新竹市青草湖灵隐寺讲课(那年上学期将台湾佛教讲习会迁到善导寺来)所以介绍到新竹去找地住在壹同寺一时也找不到理想的地方直到四月中才决定在壹同寺后山俗名观音坪的购定一甲零坡地然后包工承建(全部约台币八万元)当时有人议论我一到台湾就急著要建道场谁知道我的事呢

说来希奇五月初地也买定了工程包好了立即接到通知说我的出境手续还欠四张照片我有点惊疑难道我有去香港一次的机会吗今天将相片缴上去隔天就有出境(又入境)证發下来后来听人说这是政府的规定凡是申请定居台湾的六个月内不得出境我不知是否真的有此规定如真的有此规定那子老为什么要我先申请定居然后申请出境呢我对香港并无特別好感没有非住不可的理由只是为了经手筹建手续不能撇下不问我一切是随因缘而流子老为我安排一切我能说什么只能说台湾与我有缘——有无数的逆缘与顺缘香港与我无缘没有久住的因缘

就这样福严精舍终于在四十二年夏天建在台湾省的新竹市了

十一 漫天风雨三部曲

在四十二年与四十三年之间我定居在台湾受到了一次狂风骇浪般的袭击有生以来不曾经历过的袭击在我的平凡一生中成为最不平凡的一年我出家二十多年了一向过著衰弱的贫苦的却是安宁的和谐的生活觉得自己与人无争我没有到台湾就受到了从台湾来的爱护在我的平淡生活中感觉到一切都是好的

三十九年(四十五岁)住在大埔墟梅修精舍忽接香港「应寄」的一封信说台湾有人带了东西来给我要我亲自去取我感到非常意外按信上地址找到(靠近)半山区见到了一位应太太他是新近从台湾来的他将美金一百元交给我并略说内容香港有人写信给南亭法师我们在香港精勤修学却没有人供养生活艰苦南亭法师与白圣法师谈起引起了对佛法的同情钱是劝╳夫人發心乐施的他说你知道了就好写信谢谢白圣法师就是了我是依著他的话而这样做了这位应太太我到台湾来始终没有见过他就是现在纽约创设美东佛教会的应太太我得了这笔意外来的布施与演培他们商量将自己的凑起来又得陈静涛居士的發心从日本请了一部《大正藏经》(那时约二百五十美元左右)以便參考大家心裡充满了法喜深感佛教同人的关护所以我到台湾来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什么意外的有人说台湾佛教本来平静为什么印顺一来就是非那么多其实我也正感到希奇我没有来台湾二十多年平静无事深受(连台湾的在内)长老法师们的关护为什么一到台湾就成了问题人物现在回忆起来不是我变了也不是长老法师们变了主要是我出席日本世界佛教友谊会住进善导寺我不自觉的不自主的造了因也就不能不由自主的要受些折磨了

四十二年(四十八岁)五月中旬我从台湾到了香港运回了玉佛一尊(明德法师等)槟城佛学会供养的《大正藏经》一部一些私人的衣物筹建精舍的功德款当然也带回了回台已是六月底了为了精舍的建筑布置佛堂及用具的准备也觉得忙累九月十一日举行落成开光礼十月中在善导寺讲了一部《妙慧童女经》十一月中善导寺举行佛七及弥陀法会身体衰弱的我在这不断的法事中没有心力去顾虑別的不会去注意环境的一切

暴风雨要来了但不可思议的因缘也出现了四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弥陀诞)是一个难于理解的日子弥陀法会终了我极度疲乏要演培当天回新竹去主持明日上午新竹方面每周一次的定期讲演但演培回答说「不我要去汐止弥勒内院看慈老」他的个性说话就是这样直撞的他非要那天赶上弥勒内院慈航法师是他曾经亲近的法师不忘师长而要去瞻礼我是不应该阻止的那天晚上我赶回新竹而他去了汐止由于身体的过于疲劳心裡多少有点不自在

第二天下午演培回精舍来神情有点异样据他说他一到弥勒内院慈老一见就说「演培中国佛教今天在我与你的手裡」演培惊异得有点茫然慈老将一篇文章向关外(那时在闭关)一丢「你自己去看吧」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假如(也许是「使」)没有大乘〉文章是慈航法师写的是批评我应该说是对我發动的无情攻击文章的大意说我要打倒大乘提倡小乘佛教提倡日本佛教说我想做领袖问我到底是谁封了你的文章还只写成三分之一演培就向他解释说「导师(指我)提倡中观不正是大乘吗怎么说他要打倒大乘他还写了一部《大乘是佛说论》呢日本佛教导师以为在我国现有的社会基础上要模倣也是模倣不成的老师不要听別人乱说」慈航法师与演培有师生的关系对演培也有好感所以说了大半天终于说「好文章你拿去我不再写了等打回大陆再谈」演培还告诉我慈老向他做了个特別表情轻轻的说「有人要他(指我而说)好看等著看吧」我听了这些话似信非信但那篇没有完成的文章真真实实的摆在我的面前我想我称叹缘起性空的中道说唯识是不了义慈航法师提倡唯识宗也许因此而有所误会因此我把这篇没有完成的文章寄给香港的优昙同学——慈航法师的徒孙希望他能为我从中解说我是没有打倒唯识宗的想法的不知道我是睡在鼓裡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有眼不看有耳不听不识不知的过日子竟有我那样的人

我不能专顾自己了非得敞开窗户眺望这世间——宝岛佛教的一切情况逐渐明白过来原来慈航法师写对我攻击的文章已是三部曲中的第二部长老大德们隐蔽起真情实况而展开对我的致命一击打击方式逐渐展开以「围勦圆明」的姿态开始——第一部由中国佛教会(李子宽主持的时代)派遣去日本留学的圆明苏北人他是白圣法师在上海静安寺的同事南亭法师在上海青莲庵(在九亩地)的学生也是来台湾后追随慈航法师的得力助手我在上海也见过两次面点过两次头不会与人打交道的我当然没有什么话说不过在日本开会期间倒也几乎天天见面但这是大家在一起相见不曾有什么私人的交往圆明在日本留学当然会受到日本佛学的某种影响(也可说是进步)写些介绍或翻译应如何改革的文章在《觉生》(台中出版)上發表《海潮音》也登过一二篇译稿当然他所说的不合长老大德们的传统理念不知为了什么圆明在一次写作中要台湾的法师们向印顺学习苏春圃写了一篇批驳胡适的文字请慈航法师鉴定慈航法师是直性直心想到写到就加上「按语——一三」而發表出来圆明是胡适的崇拜者(前几年为了《六祖坛经》批评钱穆的杨鸿飞就是圆明的现在名字他似乎始终是胡适崇拜者)对苏文大加批评并对三点按语也一一的痛加评斥结论还是要慈老跟印顺学习这真是岂有此理慈航法师是菩萨心肠但到底没有成佛对这些有损尊严的话也还不能无动于衷圆明有言论的自由但我可被牵连上了当时的中国(从大陆来的)佛教界發动了对圆明的围勦有批评的有痛骂的并由中国佛教会——会长章嘉大师秘书长吴仲行通知各佛教杂志不得再登载圆明的文字

在表面上文字上大陆来台的法师居士们几乎是一致的痛恶圆明但在口头宣传上部分人(攻击我的核心人物)却另有一套传说不断的传说传说得似乎千真万确圆明不是要大家向印顺学习吗传说是圆明的敢于發表文章是受到印顺支持的进一步说那一篇文章是印顺修改的那一篇是印顺所写而由圆明出名的甚至说《觉生》的编辑部实际是在新竹的福严精舍无边的口头宣传从台北到台中到处流行(我偶尔也听到一点但事不关己一笑而已)这么一来圆明的一切都应由我来承担责任「邪知邪见」「破坏佛法」「反对大乘」「魔王」这一类词汇都堆集到我的身上了举一切实的事例吧四十三年正月初台籍信徒李珠玉刘慧贤(可能还有侯慧玉)是善导寺(护法会)的护法他们从汐止静修院来向我作新年的礼敬他们说「当家师说圆明有信给慈老说过去的文章都是印顺要他这样写的并非他的本意」他们问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说「我也听说圆明有信给慈老慈老与我也可能多少有点误会但我信任他的人格他是不致于妄语的你们倒不妨直接向慈老请示」后来李珠玉等告诉我慈老说「圆明只是说他是为真理而讨论对慈老并没有什么恶意信裡也没有提到印顺」我说「那就是了你们明白了就好不必多说多说是没有用的」——明裡是围攻圆明暗裡是对付印顺这是漫天风雨的第一部

由慈航法师写文章——〈假如没有大乘〉是对我正面攻击的第二部曲当时的慈航法师道誉很高赵炎午钟伯毅护法长者们对慈航法师都有相当的敬意如慈航法师而对我痛加批评那么护法长者们对我的观感是多少会有影响的所以长老法师们与慈航法师平时虽未必志同道合而为了对付我长老法师们还有少数的青年义虎都一个个的先后登上秀峰山弥勒内院(当然一再上山的也有)拜见慈航法师大家异口同声要慈老出来救救中国佛教要慈老登高一呼降伏邪魔否则中国佛教就不得了长老法师们那样的虔诚那样的恳切那样的护教热心在关中专修的慈航法师终于提起笔来写下了〈假如没有大乘〉因缘是那样的不可思议演培那天非要上秀峰山去见慈老不可也就这样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忽而兵甲不兴希有希有我不能不歌颂因缘的不可思议

先造成不利于我的广泛传说再来慈航法师的登高一呼使我失尽了佛门护法的支持那么第三部曲一出现我就无疑的要倒下去了虽然第二部曲没有演奏成功但第三部曲的演出已迫在眉睫「山雨欲来风满楼」要来总有将来未来的境界先来十二月初八日晚上善导寺(在我宿舍的外面客室)有一小集会来会的有白圣法师佛教会秘书长吴仲行南亭法师周子慎居士代表發言的是吴秘书长与周居士问我对圆明的看法是否赞同圆明的思想我大概说圆明留学日本多少学到些治学方法如考据是治学的方法之一但考据的结果不一定就是正确我说圆明译介部分的日本学者的思想至于圆明自己对佛法的思想如何我完全不知道周居士又说了些相当动听的话台湾光复不久部分还存有思慕日本的意识我们万不能提倡小乘佛教提倡日本佛教但在我看来日本佛教就不是小乘佛教小乘佛教就一定反对日本佛教说提倡小乘而又提倡日本佛教原是极可笑的但我又从那裡去解说呢我只能对自己负责我没有承认与圆明的思想一样(因为我不知道他的思想到底怎样)也不承认与圆明有什么关系(实在没有关系)这当然不能满足来会者的愿望末了吴仲行秘书长把桌子一拍说「为共产党铺路」(陈慧复居士在旁为此而与他吵了几句)就这样的走了这一小小集会就这样的结束了

吴秘书长的一句话我直觉得裡面大有文章但也只能等著瞧了这一晚的集会我不知到底是谁安排的目的何在这可能是佛门的几位护法长者所促成(可能是子老在幕后推动)的希望能见见面交换意见增进友谊没有几天在华严莲社又有一次(午)聚餐会是护法长者们出名邀请的法师与居士也来了好多位午餐时大家谈谈佛教交换意见并有以后能半月或每月举行一次的提议护法长者们的好意是可感的但第三部曲就接著正式推出了

国民党中央党部有一种对党员發行而不向外界公开的月刊(半月刊当时的最近一期有这么一则(大意是)据报印顺所著《佛法概论》内容歪曲佛教意义隐含共匪宣传毒素希各方严加注意取缔这当然是佛教同人而又是国民党党员的将我所著的《佛法概论》向党方或保安司令部密报指为隐含共匪宣传而引起的吴秘书长就去见中佛会会长章嘉大师认为中佛会应该要有所表示章嘉大师是一向信任李子宽的所以要他与子宽协商那时子老只是中佛会的普通理事秘书长没有向他征求意见的必要就立刻以中佛会(四三中佛秘总字第一号)名义电台湾省分会各县市支会各佛教团体会员佛学讲习会等「希一致协助取缔勿予流通传播」并以副本分送内政部省政府省保安司令部省警务处各县市政府以表示中佛会的协助政府这一天是国历四十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子老每说「大家正高叫刀下留人就咔嚓一刀的砍了下去太厉害了」

这当然是对我最严重的打击了假使我一向是个活动人物到处弘法到处打交道的经过中佛会的特电也许会到处碰壁避而不见或相见而不再相识「门前冷落车马稀」不免有点难堪好在我是各县市佛教会等一向没有联系认识的也没有几人我一向是从新竹福严精舍到台北善导寺从善导寺到福严精舍及近邻壹同寺现在见面的还是这几张熟面孔大家(悟一与常觉新近从香港来适逢其会也难为他们了)不是著急就气忿不平没有嫌弃我的表情所以我还是平常一般不过心裡多一个疙𤺥而已

中佛会行文以来年底年初传播的谣言也越来越多有的说印顺被逮捕了有的说拘禁了三天也有说不敢到台北来也有说躲起来了我并不乐意去听这些但偏有好心人要传到我的耳朵裡我心裡有点惭愧了古语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现在是「我虽没有造口业而无边口业却为我而造」我对子老说「子老我要辟谣」他问我怎么个辟法我说「公开宣讲佛法」于是正月十五日前后在《中央日报》刊登了讲法的广告讲了七天听众倒还是那么多讲题是「佛法之宗教观」「生生不已之流」「环境决定还是意志自由」「一般道德与佛化道德」「解脱者之境界」我这么做只是表示了印顺还在善导寺还在宣讲佛法我以事实来答覆谣言这样一来那些离奇的谣言——口业大大的减少了但口业是不能完全绝迹的

在暴风雨的惊涛骇浪中也许真正著急的是子老他是我来台的保证人邀我来台的提议者我又是善导寺(善导寺由护法会管理子老是护法会的会长)的导师我如有了问题他忠党爱国当然不会有问题但也够他难堪的了而且善导寺又怎么办呢子老应该是早就知道的知道得很多很多他有时说「问题总要化解」他从不明白的对我说我以为不过是长老法师们对我的误会罢了但他是使我成为问题的因素之一他怎么能消弭这一风波于无形呢无论是围攻圆明慈航法师出面写文章以及向党(政)密告而真正的问题是我得罪(障碍了或威胁)了几乎是来台的全体佛教同人

与我自己有关的我来台去日本出席世佛会占去了长老法师们的光荣一席我来了就住在善导寺主持一切法务子老并没有辞谢南亭法师而南亭法师就从此不来了但是离去善导寺是容易的忘怀可就不容易了这又决不只是南亭法师善导寺是台北首刹有力量的大心菩萨谁不想主持这个寺院舒展抱负广度众生呢我继承虚大师的思想「净土为三乘共庇」念佛不只是念阿弥陀佛念佛是佛法的一项而非全部净土不只是往生还有發愿来创造净土这对于只要一句阿弥陀佛的净土行者对我的言论听来实在有点不顺耳我多读了几部经论有些中国佛教已经遗忘了的法门我又重新拈出举扬一切皆空为究竟了义以唯心论为不了义引起长老们的惊疑与不安我的生性内向不会活动不会交往更不会奉承迎合容易造成对我的错觉——高傲而目中无人

子老是使我陷于纠纷的重要因素之一起初他以中佛会常务委员身分护持会长章嘉大师而主持了中佛会又扶植(宋)修振出来主持台湾省分会又是宗教徒联谊会的佛教代表他未免过于负责不能分出部分责任让佛门同人来共负艰巨所以弄得大家不欢喜出席日本的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代表限定五人而他偏要从香港来的我去出席在我来台湾的半个月前中国佛教会改选他已失去了常务理事而只是一位普通理事了是非是不用说的但足以说明中国(从大陆来的)佛教同人对他的观感在人事方面为了纪念法舫法师的追悼会(南亭法师不主张开不来出席)子老开始与南亭法师间的误会(这是陈慧复居士说的但我想不会那样简单)白圣法师与吴秘书长是子老的同乡(白圣法师还是应城小同乡)而不知为了什么彼此间都存有很深的意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善导寺善导寺是李子宽与孙(立人将军夫人)张清扬居士捐一笔钱而以世界佛学苑名义接下来的为了维持困难组成(四十八人)护法会子老是该会的会长在善导寺大殿佛像几乎被封隔起来时长老法师们当然没有话说等到善导寺安定了清净了(部分还没有迁出去)信众逐渐集中起来在长老法师们的传统观念裡寺院是应该属于出家人的善导寺是台北首刹大殿庄严没有出家人来领导法务是不行的大醒法师离开后子老曾亲自领导法务讲过《金刚经》但这是信众们所不能满足的于是礼请南亭法师为导师导师是只负法务而不能顾问人事与经济的这一局面当然难以持久恰好我来了住进善导寺衰弱的身体也就将法务维持了下来

这样为了善导寺对付子老就非先对付我不可如我倒了子老维持善导寺的局面也就非成问题不可这是长老法师们对付我的深一层意义(所以这次问题结束善导寺还要一直成为问题下去)

还有演培是多年来与我共住的过分的到处为我揄扬(续明就含蓄得多了)不免引起人的反感他来台湾主持台湾佛教讲习会与旧住台湾佛教讲习会的青年法师间有了问题演培原是慈航法师的学生但十多年来已接近了我四十二年春天续明与仁俊到了台湾年底悟一与常觉也到了福严精舍那时慈航法师的学生——唯慈与印海已住在福严精舍而妙峰幻生果宗等也到了新竹灵隐寺演培主持的讲习会来旁听讲习会裡当然还有一部分台籍同学这似乎是佛教青年向福严精舍而集中这可能成为佛教的一大力量圆明又这样的为我作不负责的义务宣传长老法师们看来对佛教()的威胁太大那是不得了不得了无限因缘的错杂發展终于形成了非去我不可的漫天风雨

值得欣幸的是当时的政府已经安定政治已上了常轨对治安也有了控制所以对于密报或有计㓰的一次接一次的密报如没有查到真实參加组织活动的匪谍嫌疑决不轻率的加以拘捕我在这次文字案中没有人来盘问我也没有被传询被逮捕由于政治的进步我比(几年前)慈航法师及青年同学们实在幸运得多了后来以请求修改重新出版而销散了漫天风雨我还是过去那样的从善导寺而福严精舍从福严精舍而善导寺在中国(大陆来的)佛教界从台中到台北几乎全体一致的联合阵线对我仅發生了等于零的有限作用我凭什么我没有祈求佛菩萨的加被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问心无愧顺著因缘而自然發展一切是不能尽如人意的一切让因缘去决定吧

十二 佛法概论

《佛法概论》这部书曾为了它(在香港)的出版我没有转移到重庆而免了陷身大陆的灾难也为了它的出版为人密报「为共产党铺路」假使这本书是人的话那应该说恩人还是冤家呢

国历四十三年一月二十三日中佛会特电协助取缔子老要我呈请再审查就在一月二十五日请中佛会转呈有关机关请求再予审查(附上《佛法概论》)当时分三项来申明理由——「关于《佛法概论》者」「关于个人者」「关于来台以后」「关于《佛法概论》者」部分是这样写的

共产主义主要为唯物主义斗争哲学极权政治《概论》一再说到佛法不偏于物不从物质出發而说明一切不同情唯物之认识论且指斥为结果反成为外界的奴隶庸俗徇物其非唯物主义彰彰明甚佛法重于自他和乐重于慈悲且指「惟有嗔恚对有情缺乏同情才是最违反和乐善生的德行恶心中没有比嗔恚更恶劣的」其反对残酷斗争极为明白至于极权政治尤与本论相反盖佛教僧团纯为民主生活「佛法的德行是以自他(和乐)为本而内净自心外净器(世)界」纯本于佛法立场与马列之共产毒素绝无少分之相染

北拘罗洲为福地无家庭组织故「无我我所无守护者」无男女之互相占有无经济之彼此私有此全依经典所说若更有智慧与慈悲则为净土以世俗论之此为古代所有之理想社会与礼运之大同耶教之天国西人之乌托邦相近此实为东西哲人共有之理想而佛法则主以「身心净化」「自他和乐」「慈悲智慧」之德行而实现之此为马列共产党徒所抨击与斗争的共产主义绝不相合以印顺所解民主自由平等之社会不应有问题问题在仇恨斗争之暴行此国父之以斗争的共产主义为病理的是也

《佛法概论》虽以避难香港出版于民国三十八年然其中之第三章至十二章并是民国三十三年在四川之讲稿且有据更早所说者如〈自序〉所说

《佛法概论》而被认为有问题的主要是北拘卢洲这原是民国三十三年在四川的讲稿發表在《海潮音》当时都是经过新闻检查而刊布的这一讲稿还受到虚大师的奖金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会有问题的四大部洲说与现代的知识不合我解说为这在古代是有事实根据的不过经传说而渐与事实脱节拘卢即今印度的首都德里为古代婆罗门教的中心北拘卢也就是上拘卢在拘卢北方所以说「传说为乐土大家羡慕著山的那边」我画了一幅地图北拘卢泛指西藏高原当时是抗战时期即使是三十八年西藏也还没有陷落能说我所说的北拘卢洲(福地)隐隐的指共产区而说吗我对四大部洲的解说与旧来的传说有点不合这不是我的不合而是四大部洲的传说与现代所知的现实世界不合为了免除现代知识界的误会作一合理的解说这算「歪曲佛教意义」吗其实王小徐的《佛法与科学》虚大师的《真现实论》都早在我以前尝试新的解说以免现代知识界的误会了

过了几天子老告诉我这样的申请再审查还不能解决问题为什么这也许是政治的常例既经明令取缔不能就此收回成命如收回成命不等于承认明文取缔的误会了吗子老要我申请修正我就顺从他的意思由中佛会转呈(二月五日)申请修正呈文说

敬呈者印顺于民国三十八年在香港出版之《佛法概论》专依佛法立言反对唯物极权残暴以智慧慈悲净化人类

佛经浩如烟海《佛法概论》九十三页(解说北拘卢洲部分)所叙因在逃难时缺乏经典參考文字或有出入至于所说之北拘卢洲虽传说为福乐之区然在佛教视为八难之一不闻佛法非佛教趋向之理想地必有真理与自由智慧与慈悲乃为佛徒所仰望之净土

「如九十三页有应行修正删易之处当遵指示修改恳转请政府明示以凭修正」

这样的申请再审查再修正也有人来善导寺索取有关北拘卢洲的资料抄了一大段的《起世因本经》回去三月十七日中佛会得到有关方面的通知要我「将《佛法概论》不妥部分迅即修改检呈样本以便转送」这是准予修改而重新出版了对四大部洲的解说没有改动只将地图省去对北拘卢洲的解说少说几句简略为

北拘卢洲大家浑浑噩噩没有家庭组织饮食男女过著无我我所无守护者的生活没有肤色——种族的差別这该是极福乐的然在佛法中看作八难之一要在社会和平物产繁荣的基础上加上智慧与慈悲真理与自由佛法流行才是佛教徒仰望的净土

修正样本转了上去到国历四月二十三日得中佛会通知将修正样本也發了下来「希将印妥之修正本检送四册来会以便转送」惊涛骇浪的半年总算安定了下来这一次我没有办法也从不想办法在子老的指点下解除了问题虽然他是我之所以成为问题的因素之一我还是感谢他

这一意外的因缘使我得益不少我虽还是不会交往但也多少打开了窗户眺望宝岛佛教界的一切渐渐的了解起来这可说是从此进步了多少可以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认识了自己在过去身体那么衰弱但为法的心自觉得强而有力孜孜不息的为佛法的真义而探求为了佛法的真义我是不惜与婆罗门教化儒化道化神化的佛教相对立也许就是这点部分学友和信徒对我寄予莫大的希望希望能为佛法开展一条与佛法的真义相契应而又能与现代世间相适应的道路《印度之佛教》的出版演培将仅有的蓄积献了出来续明他们去西康留学却为我筹到了《摄大乘论讲记》的印费特別是避难在香港受到妙钦的长期供给这不只是友谊的帮助而实是充满了为佛法的热心学友们对我过高的希望在这一次经历中我才认识了自己我的申请再审查还是理直气壮的但在申请修正时却自认「逃难时缺乏经典參考文字或有出入」我是那样的懦弱那样的平凡我不能忠于佛法不能忠于所学缺乏大宗教家那种为法殉道的精神我不但身体衰弱心灵也不够坚强这样的身心无力在此时此地的环境中我能有些什么作为呢空过一生于佛教无补辜负当年学友们对我的热诚这是我最伤心的引为出家以来最可耻的一著

十三 余波荡漾何时了

漫天风雨所引起的惊涛骇浪虽然过去了多少总还有点余波荡漾子老与善导寺还是这样我还是这样福严精舍也还是这样老问题一模一样怎么就能安定呢我只惭愧自己的懦弱多少做些自己所能做的至于「报密」之类事关机密我根本不会知道所以也从不想去知道

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十一月中旬我应性愿老法师的邀请去菲律宾弘法直到四十四年三月底我通知子老决定回台湾主持佛诞不几天我接到台湾来的欢迎信盖著「欢迎印顺法师弘法回国筹备会」的木戳我对欢迎欢送的大场面一向感不到兴趣所以立刻给子老一封信信上说有二三人来机场照料就好「切勿劳动信众集中机场欢迎」四月初六日我回到了台湾起初演培他们怕我著急不敢说但到了晚上终于说出了紧张的又一幕

弘法回国欢迎会的扩大筹备是一位居士倡议的中佛会紧张起来立刻召开临时会议要子老去出席吴秘书长發言印顺弘法回国就这样的盛大欢迎那我们会长(章嘉大师)出国弘法又该怎样欢迎这样的炫耀夸张非制止不可要子老负责不得率领信众去机场欢迎(朱镜宙老居士也支持吴秘书长的意见)子老说「我可以不率领信众去欢迎但我是要去的新竹等地有人去机场我可不能负责」就这样接受了「不得欢迎」的决定到了当天信众来多了子老宣布大家留在善导寺欢迎不要去机场信众人多口杂闹烘烘的那裡肯依子老又不能明说这是中佛会特別会议所决定的真使他为难忽然想起了将我的信找出来向大家宣读「切勿劳动信众集中机场欢迎」这是导师(指我)的意思大家应尊重导师的意见信众这才留在善导寺我不是「先知」怎么也想不到中佛会会为此而召开会议这是又一次的不可思议因缘中佛会的紧急决议帮助完成了我的意愿——「切勿劳动信众集中机场欢迎」

民国四十六年(五十二岁)五月我出席泰国佛元二千五百年的盛大庆典回国经过香港陈静涛居士对我说「你上次(经过香港去泰国)离开这裡没有几天就有人调查你来了我说印顺是太虚大师以下我最敬爱的法师我把办公桌上的玻璃板移开露出我的身分证明告诉他我就是这裡的负责人之一你为什么调查是报销主义吗(这句话的含义我不太明白)那人没趣的走了」静老对我说「我想你不会因此而懊丧的你要信任政府调查是对你有利的」我说「是的台湾信徒也有人这样说」那时离四十三年的惊风骇浪已足足的三年了余波还是在荡漾不已

据说我当然没有看到对于调查我的案卷堆积得也真不少了我从这裡更深信世间的缘起(因缘)观缘起法是有相对性的有些非常有用而结果是多此一著有些看来无用而却發生了难以估量的妙用我的身体是衰弱的生性是内向的心在佛法对世间事缘没有什么兴趣这对于荷担复兴佛教的艰巨来说是不适合的没有用的但好处就在这裡我在香港三年住定了就很少走动正如到了台湾只是从福严精舍到善导寺从善导寺回精舍一样在香港属于左派的外围组织不少局外人也并不明白如我也欢喜活动偶尔去參加些什么会那即使签一个名我就不得了我凭了这无视世间现实在政局的动荡中安心地探求佛法我才能没有任何忧虑的安然的渡过了一切风浪

余波荡漾何时了这大概可从中佛会(子老对中佛会的关系一般是看作代表我的)善导寺的演变而可作大概的推定国历四十四年八月中佛会改选理事长当然是章嘉大师秘书长却改由林竞老居士担任中佛会的力量有了变化旧权力的恋恋不舍原是众生所免不了的于是种种为难林竞竟无法推行会务引退而会务陷于纷乱章嘉大师迫得向中央呈请停止中佛会的活动于国历四十五年八月四日明令成立中国佛教整理委员会到四十六年夏天整理改选完成改为委员制由内政部推派陈鲲任秘书长使中佛会居于超然地位国历四十九年四月改选又恢复了理事长制由白圣法师任理事长为了适应教内的情势前秘书长吴仲行只好屈居幕后后来吴秘书长有点厌倦也许失望了与白圣法师疏远了末了去执行律师的业务大概四十六年后中佛会不会对我有不利的企图了到了四十九年我与子老的关系改变子老也不再顾问中佛会对我当更不会有什么了

善导寺起初我还是导师这当然还要余波荡漾下去后来我离开了直到道安法师出来负住持的名义子老对善导寺我对善导寺的关系完全改观此后即使有些无伤大雅的蜚语不妨说问题解决了

因缘无论是顺的逆的化解是真不容易

十四 我真的病了

民国二十年(二十六岁)五月起我开始患病终于形成常在病中的情态但除了睡几天以外还是照样的修学我身高一七六五公分从香港到台湾(四十一年)时体重一百十二磅等到菲律宾弘法回国(四十四年)体重不断减轻减到一百零一磅我是真的有病病到不能动了

在我的回忆中夏天(厦门尤其是武汉)天气热日长夜短往往睡眠不足所以病泻以后精神就一直无法恢复身体弱极了三十年(三十六岁)秋曾因泻虚脱而昏迷了一点多钟昏了二三分钟的还有在重庆南岸慈云寺(三十年秋)开封铁塔寺(三十五年夏)等我觉得我只是虚弱饮食不慎就消化不了罢了我是没有病的

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底肺部去照了一次X光说我有肺结核我没有重视还是去菲律宾弘法四十四年(五十岁)回来精舍的住众增多到十五六人所以就开始作专题宣讲但身体越来越不济了饮食越来越不能消化中秋前后因服中药而突發高烧这才到台北诊治断为肺结核要长期静养于是在重庆南路某处临时租屋静养足足躺了六个月

我的病也有些难以思议经医师的诊断我的肺结核是中型的病得很久很久大部分已经钙化连气管也因而弯曲了在我的回忆中我只是疲惫不堪没有咳嗽(伤风也不多)没有吐血没有下午潮热的现象难道疲惫不堪就是这么重的肺病象征吗年龄渐渐大了坏也坏不到那裡去后来索性不问他又过了十五年了现在回忆起来我不承认有病对我的病是最适合的如在抗战期间一心以为有病求医求药经诊断而说是肺病那时还没有特效药在病的阴影下早就拖不下去了为什么不承认有病不调理诊治最主要的是没有钱那么没有钱也并不太坏同时我虽然疲累不堪但也不去睬他或有新的發见新的领会从闻思而来的法喜充满应该是支持我生存下去的力量我对病的态度是不足为训的但对神经兮兮的终日在病苦威胁中的人倒不失为一帖健康剂

实际上我那时是病轻累重肺部是那样的大部分钙化了也不该如此严重饮食不能消化经肠胃检查也没有病只是机能衰退当时我使用日本进口的温灸器增加饮食帮助消化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体重最高增加到一百三十四磅从四十六年(五十二岁)以来我比出家以来的那一年都要健康得多然而侭管健康相反的身心都衰老了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底五十九年(六十五岁)夏体重又不自觉的退下来(一百二十磅左右)又渐有疲累的感觉检查了二次肺部还是那样其他也没有什么病好心的弟子们为我求医求药我有时似乎那么别扭不要这个不要那个只因为我现在并没有病是随年龄的增加而机能衰退这应该说是老老是终久要来的你能使他不老吗

十五 我离开了善导寺

四十一年(四十七岁)来台湾住在善导寺不能回去又別无去处南亭法师又事实上辞去了善导寺导师我就在这样的情形下长住下来四十二年底的漫天风雨使我认识到问题的症结住在善导寺我是永不会安宁的可是子老虽为构成问题的要素而问题的消散也还是亏了他在道义上我还不能说离去四十三年冬天演培主持的台湾佛教讲习会毕业了有几位想来福严精舍共住所以我又增建了房屋增建的是关房关房外是小讲堂另外有卧室四间我是准备在可能的情况下退出是非场回精舍来与大家共同研究的这是我当时的心愿但四十四年从菲岛回来病就重了足足的睡了半年在我卧病的时间善导寺法务由演培维持

四十四年底子老在伍顺行的宴会中受到了心悟的严厉指责说他将寺院占为己有不肯交给出家人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应该是很难堪的这还是老问题善导寺的大殿庄严地点适中长老法师们就是以经忏为佛事的谁不想借此而一显身手呢子老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来与正在静养中的我商量要我出来负住持的名义我同情他的境遇在可能的条件下答应了他前提是不能有住持的名义而一切还是老样因为这么做将来被人公开指责的将不是他而是我了这就是善导寺要改取一般寺院的规制对寺务旧有的积余仍由护法会保管移交一万元就得以后经济要量入为出凡用之于寺院或佛教的护法会不宜顾问经济公开账目可由护法会派人(定期的)审核护法会不得介绍人来住以免增多人事的烦累子老都同意了但还有更先决的条件我一直还在静睡中起来也未必就能躬亲寺务要有一得力的监院平时代为处理一切才成没有人那我也只有无能为力了

演培来了他是那么热心的希望我接下来要有一位能代我办事的监院要演培回精舍去与大家商议看看有没有可能他回来(似乎与悟一同来)答覆我商定的办法是在三年任期内由演培续明悟一——三人来轮流担任并推定悟一为第一年的监院事情就这样的决定了四十五年(五十一岁)正月底(国历三月四日)举行住持的晋山典礼我是整整的睡了半年从床上起来就被迎入善导寺的身体虚浮而不实几乎晋山典礼也支持不下来(这是一直没有活动的关系)那年秋季又在南港肺结核疗养院住了三个月这才明白了病情就是这样身体能这样也就很难得了我不必再为病而费心

悟一是香港鹿野苑的四当家曾在净业林管理庶务有过一年多的共住时间由于净业林共住所以在鹿野苑纷扰而混乱的情况中经续明的推介我为他办理手续来台的来台就住在福严精舍从四十五年一直到我离开善导寺悟一始终是领导寺众早晚上殿一起饮食不辞劳苦寺裡有了余款在取得我的同意之下就用来修饰房屋添置必须的器具总之悟一年富力强有事业心在民国以来以办事僧为住持的原则下这不能不说是难得的人才

四十六年(五十二岁)我决定要往来于福严精舍及善导寺之间精舍增建以来我没有能与大家共住修学身体好多了不应该重提旧愿吗但是因缘是不由自己作主的国历三月四日章嘉大师圆寂善导寺忙了一星期接著(国历三月十三日起)善导寺启建了七天的观音法会国历五月七日去泰国出席佛元二千五百年的大庆典便中访问高棉一直到国历六月七日才回台半年的时间就这样的溜走了我能不为之而惆怅吗在泰国时老学长道源赞叹我的福报大——善导寺呀福严精舍呀我微笑说「慢慢的看吧」我对善导寺及出席国际会议全无兴趣加上了两种因缘我定下了离开善导寺的决心我觉得那时离开使我不得宁静的善导寺我内心可以对得住子老了

那两点因缘呢

四十四年冬天(我在病中)日本仓持秀峰等护送玄奘大师的舍利来台子老就与仓持等有了联系要送演培去日本进行演培去日本的手续子老曾不止一次的说希望能得到当局的支持派四五位青年法师去日本做什么当然是联系日本佛教界反对共匪了为了反共复国这当然是对的然子老忠党胜于为教如派圆明去日本圆明离佛教而为党服务他觉得也是很好的从不曾为佛教的人才损失而可惜纯为佛教而努力子老也许觉得并不理想他从不曾真正的为佛教著想佛教的青年法师到底还有多少人呢林竞不失为忠厚的护法长者他在无法推行中佛会会务而辞去秘书长时曾慨叹为「中佛会会务的困难是将中佛会的任务(不是佛教)看作政治的一环」他说「这不是那一位在子宽主持的时代就是这样了」子老为演培进行手续在我去泰国时已大体就绪然子老与演培都不肯向我透露生怕我会破坏了似的既然这样的秘密进行我偶然听到多少当然也不好意思问了子老是希望我为他维持善导寺的而经常帮助我推行法务相随十八年的演培子老却要暗暗的送他去日本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从泰国回来演培才向我说明希望能给予经济上的支持我说「这是义不容辞的绝对支持不过希望以讲学名义去日本要有讲学的事实而回来」

悟一是江苏泰县人南亭法师是泰县首刹光孝寺的住持悟一曾在光孝寺读书是离光孝寺不远的一所小庙的沙弥大寺与小庙地位悬殊所以过去的关系平平悟一到了台湾除与同戒又同学的新北投妙然有良好的友谊往来外平静的在精舍住了两年自从到了台北表现出沈著与精明现在是善导寺监院各方也就观感一新了四十五年那一年章嘉大师呈请中央成立了中国佛教整理委员会以南亭东初为召集人这一中国佛教的动态暗示著派系的对立当时有「苏北人大团结」的酝酿演培是苏北高邮人也曾为「苏北人大团结」而团团转从大陆来台的法师苏北人占多数上有三老证莲老(天宁寺老和尚)太沧老(金山和尚)智光老(焦山老和尚南亭法师的剃度师)三老是不大顾问世俗事的三老下有二老就是被尊称为「南老」的南亭法师「东老」的东初法师了长老是领导者青年法师的团结表现为《今日佛教》的创刊(这是四十六年的事)《今日佛教》有八位()社委地位一律平等以表示团结这是以悟一为主力而开始推动的我从南港疗养院回来慢慢的知道了这些这一地方性的团结与中佛会的整理委员会相呼应

悟一是沈著精明而有事业心的从小出家如老是依附平淡的重学的主张不与人(作权力之)争的我虽然出家不是为了打天下但到底是会埋没了他的才能的自从到了台北善导寺在「苏北大团结」中倾向于苏北的集团利益(当然是为了自己著想)对我与精舍看来表面上还是一样但我是深深的感觉到了当时为了整理中佛会为了入党子老悟一演培正打得火热我应该怎样呢常住在善导寺以法来约束一切是可能的要悟一履行诺言一年到了回精舍去也是不难的想到了我的出家我的来台湾难道就是为了善导寺而陷于不可解脱的缠缚中吗「苏北大团结」等佛教会改选完成难道就不会以我为对象吗台北首刹善导寺对我没有一些诱惑力我还是早点离开吧我与悟一是心心相印的他是会知道的(子老与演培当时都不明白)不过我没有损害他正如以建立福严精舍名义而割断了与净业林鹿野苑的关系一样

我以书面向护法会辞职子老知道我决心要退了就不免踌躇请谁(为住持)来为他维持善导寺呢他一再与我商量善导寺的未来人选他提议福严精舍的三个人我不能同意最后我说「要我提供意见那么南亭法师是最理想了不说別的最近在整理佛教会的关系上你们也非常的协力同心」子老不以为然我说「那么道安法师这是赵炎老(恒惕)钟伯老(毅都是护法会的有力人士)所能赞同的」他又不愿意我说「那么演培吧」我的话其实我是讥刺的子老一心一意的觉得演培在台湾未免可惜而要送他去日本瞒著我而进行一切手续可是他竟然会(白费种种手续而)将演培留下继任善导寺住持在子老的心目中去日本联络佛教界反共还是不及为他维护善导寺的重要我的住持名义仅一年半我是将善导寺交还护法会我没有交给任何人善导寺住持演培是不适宜的但父子之亲有时还不能过分勉强何况师生有些事说是没有用的要亲身经历一番才会慢慢理会出来可是这么一来我对善导寺的关系断了而又未断断得不彻底因为在长老法师们看来印顺交给演培这还是印顺力量的延续无论是顺的因缘逆的因缘一经成为事实就会影响下去而不易解脱因缘就是这样的

在四十六年(五十二岁)国历九月十五日我正式离开了善导寺心情大为轻松当时我以什么理由而提出辞退呢真正的问题是不能说的说了会有伤和气我以「因新竹福严精舍及女众佛学院需经常指导修学以致教务寺务两难兼顾」为理由但就是这些表面理由又成了逆缘而受到相当程度的困扰

十六 有关建筑的因缘

建筑福严精舍以来我主要有过四次的建筑——四十二年建福严精舍四十三年冬精舍的增建四十九年台北市的慧日讲堂五十二年冬建的妙云兰若说到建筑要选择地点筹㓰经费即使包工也要有监工的这些在我的回忆中觉得有些因缘是难以思议的

说到地点福严精舍的筹建是香港地也置定了款项也筹得差不多了(移在台湾的建筑费主要是从香港带来的)为了来台去日本出席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一时不能回去只好移建在台湾的新竹这是出乎意外的而更意外的是地也买了工也包妥了出境证也發了下来所以无论是顺缘是逆缘只能说是我的因缘在台湾了

妙云兰若的建筑是想觅地静修的台中慈明寺主圣印介绍的北屯那块地非常适宜准备订约了临时想到水的问题而作罢在高雄郊区也看定一块地准备决定了听说大水会淹没而停止进行觅地实在是不容易的嘉义居士们自动来信为我找到一块山明水秀的好地要我到嘉义去看我到嘉义去看地在兰潭旁边风景不错但附近军眷多可能会烦杂些不知那位提议苏祈财居士有一个果园大家也就同去看看果园(隔溪)对面苏居士说「这裡从前冈山玉明老和尚曾在此静修抗战期间一位日本禅师也住过」我向裡面一望阴森森的杂树纵横蔓草丛生连片板也没有了我说「这裡好」偶然的经过就这样的决定了回忆起来自己也说不出我到底看中了什么我想也许这块地有佛缘与我有缘吧

说到筹集建筑经费有些非常意外连说出来也许有人会怀疑的但确乎是事实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冬福严精舍要增建部分房屋仅有台币壹万元的积余其余不知向那裡去筹措我自己画了一纸平面图(大样而已)决定先去看一个人并约一个人谈谈再来切实进行一个星期六上午我从新竹到了台北市昆明街林慧力(慈航法师为他取的法名是「慈舍」)家坐下来他就谈起「我告诉我的先生我有两个师父胖胖的师父(指慈航法师)福报大我供养些穿的吃的就得了瘦瘦的师父(指我)福报差在新竹有几个学生听说还住不下我想要多少發心我的先生说乐捐三(或二记不清了)万元吧」我听得希奇从怀中取出那张平面图说「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个呀」这一因缘是不可思议的慧力与他的先生关系早已非常疏远最近忽而好些有时来看看他数月以后移住新北投这因缘怎么也不可能了

下午到了善导寺晚上约见的人来了我要约见的是刘亮畴居士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知道他的家世与现况去年冬天印海到精舍来住带来刘居士的供养美金壹佰元据印海说刘居士常来善导寺借藏经此外也不知道当时我写信谢谢他将近一年了也没有联络我为了增建忽然想起了他不过一向没有关联也不存太大的希望刘居士与太太——胡毓秀居士同来我不会闲话开门见山的说起为了事实需要想有所增建他就说「随喜随喜」指他的太太说「他也要發心多少」他问我「香港有可信托的人吗」我说「陈静涛居士是绝对可信的」他没有说什么只说「明天晚上再来」就这样的走了星期日晚上刘居士夫妇俩又来了拿出一张——应该是什么公司的股息单两人都签了字交给我数目大约港币四五千元刘居士又说「建筑费还不够下次再供养一点」后来先后又交来台币约值美金壹仟贰佰元我的增建工程费可以说就在这出来的一天就这样的解决了这是可以求得的吗是我所能想像到的吗因缘实在不可思议

建筑工程的进行是很麻烦的我没有建筑经验也没有兴趣与精神去监督工程那怎么办我竟每次不用自己操心而且人都去了別处回忆起来也觉得希有福严精舍的建筑在新竹工程包妥出境证也發了下来我急著去香港一切工程由壹同寺玄深的监督而进行包工包料工程还算不错到四十三年冬的增建是购料包工木材与水泥备妥了工也包了我就赶著去菲律宾建材的管理与添购工程的监督由精舍的住众——悟一与常觉等负责等到四月上旬回来不但早已竣工演培等都早已来住定了(精舍以后的增建是常觉经手不能说是我的建筑了)台北市慧日讲堂的创建我那时正一年一度的要去菲律宾这可为难了现在台北市议长林挺生先生的令堂是归依我的法名法观讲堂的地也是向林府购买的由法观从旁劝發林煶灶老居士——林议长的尊翁答应为我负责工程的一切建材工人以及佛龛经橱讲桌水池草坪一起承担在我去菲律宾后对讲堂的构造还代作局部的修正讲堂是填土三尺而磨石子没有少少裂痕可见工程是很实在的全部建费大数捌拾万元我是几元几角都结清了的但一切由煶灶老居士负责代办也是不可多得的因缘了我感谢他也为佛法的感召而欢喜讲堂后来又有局部的增建由黄营洲居士代为经营一切妙云兰若在嘉义我又人在台北不可能监督工程天龙寺住持心一發心为我监工一天去(工地)一次或两次也真难为他了我经手的建筑都不用自己监工有人说我福报大我不承认我就是没有福德才多障多灾建筑方面是佛法的感应吧也许在这点上过去生中我曾结有善缘的

十七 好事不如无

台北慧日讲堂的修建是我主动的要这样去做的我没有随顺因缘的自然發展所以引起了意想不到的不必要的困扰这又恰好与当时善导寺(与我断了而又似乎未断)的内部风波相呼应增加了进行的困难

我与老学长道源去泰国经一个月的共同生活他有所感的说「印老你原来也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的」我说「是的你以为我喉咙会發痒吗」我没有口才缺乏振奋人心的鼓动力对宗教宣传来说我是并不理想的我的对外宣讲每是适应而带点不得已的那为什么要建立慧日讲堂我当时有一构想佛教难道非应付经忏卖素斋供禄(莲)位不可不如创一讲堂以讲经弘法为目的看看是否可以维持下去我从不空言改革但希望以事实来证明而且对精舍的学众也可给以对外宣扬的实习机会另一重要原因是福严精舍在新竹经费是依赖台北及海外的海外不可能持久而台北方面福严精舍护法会还依赖善导寺(住持是演培)而活动然在我的观察中善导寺的问题不久就要到来(这在演培续明他们也许不会理解所以他们也不大热心于建立慧日讲堂)到那时与台北信众的联系将缺乏适当的地点所以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冬就与几位居士谈起要他们先代找一块三四百坪的地等明年再进行筹建讲堂我就到菲律宾度旧年去了

我是四十八年(五十四岁)八月七日(国历)回台湾的在菲时曾接到有关修建的两封信精舍住持续明来信国历四月四日姜绍谟居士介绍一位徐(大使)夫人来參加般若法会他愿以台币拾万元在精舍山上建一观音殿续明不肯作主说要问过老法师曾慧泰来信孙(立人)夫人张清扬居士热心护法将来建筑经费想请他發心(据说张清扬居士常去邻近的黄蕴德居士(法名慧度)家谈起来对现在的住处也有些不满对佛教大有要护法而无从护起的感慨慧度与慧泰慧琦有往来也就谈到了我张清扬居士就说了几句好话就这样他们直觉的以为可护助我修建讲堂了)我立刻回信在现阶段(立人将军已退职)孙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佛教界的内情居士们不完全懂得被苏北佛教界推尊为少老的张少齐居士与张清扬居士结成儿女亲家张清扬居士也就常住在张府很早就一切尊重张居士以张居士的意思为意思这怎么可以直接向孙夫人筹款呢这两封信结果都引起了意外

我回到台北曾慧泰与周王慧芬(法名法慧)居士非常热心但有些话我是不便向他们说的只是劝他们不要向孙夫人募化他们竟自以为然去张清扬居士处请他为讲堂的建筑而發心没有几天张少齐居士主办的《觉世》發表了消息说得非常巧妙大意是印顺老法师有善导寺的大讲堂(我离去了善导寺谁不知道呢)现又在台北筹建讲堂老法师在菲律宾有侨领供养美钞壹万元某大使夫人也發心多少老法师的福报真大这一消息的反面意义有了大讲堂为什么要再建要建建筑费也足够了不用再乐施张居士真不愧为苏北佛教界的元老演培与隆根见了这一消息赶著去质问张居士认为不应该如此破坏张说据马路新闻(传说)还不止这数目呢两人无可奈何气忿的来见我我说「你们去质问根本就是错了」这就是向张清扬居士募款得来的反应(还有与慧芬有关的无头信可以不必说了)

所说的徐大使夫人在危难中曾蒙观音菩萨的感应所以要發愿建像供养徐大使调部服务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姜绍谟知道姜居士现任中佛会常委就把建观音殿的事全权拜托这才介绍到精舍来我在八月初约见了徐氏夫妇与姜居士我建议要在台北建讲堂如在讲堂中供一观音像可有更多的人前来礼敬当然一切以姜居士的意思而决定(后送来台币五万元而了结此愿)徐夫人曾说到北投佛教文化馆向他建议修一观音阁附几个房间这裡风景好可以来度假避暑预算约三十万元后来有人说我抢了別人的护法来精舍是那么早我没有送礼没有登门拜访一切出于自愿是我去与人争利吗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出于我筹建讲堂的一念否则就不会有这些不必要的干扰其实这只是小小的不如意因缘更大的困扰还在后面呢真是好事不如无

十八 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

我到台湾来有那么多的障碍主要的症结以住在善导寺为第一脱离这是非场是我经历了漫天风雨以来的最大愿望四十六年(五十二岁)我辞去了善导寺住持这应该可以解决了吗然李子老竟把演培留了下来由护法会请演培任住持这所以我对于善导寺断而又似乎未断脱离是非场真不容易

演培任住持请悟一为监院四十七年底又邀悟一的好友妙然进善导寺为监院(二当家)演培出国了两次等到回来早上已没有人上殿演培一个人去敲木鱼礼诵演培与妙然不和悟一却表示在两人之间恰好善导寺收回了部分房屋悟一大加修理为了装置卫生设备子老与悟一冲突起来子老一向以不用钱为原则实在有点过分于是子老代表护法会支持演培来对付监院演培想得到护法会的支持而辞卸妙然而子老有自己的目的拟订了几项办法主要是会计独立想将经济从监院手中要过来我回国不久子老将办法给我看又拿去给护法会的护法看又回来对我说「我告诉大家导师(指我)也看过了」我当时问他「导师说什么」子老答「不加可否」

还有我辞退了子老留演培任住持演培是没有经济观念的我为了十八年来的友谊不能不对子老说(对演培说他是不会懂的)「此次从泰国回来發见帐目有了变动过去有了积余将款存出去时就明白的在帐上支出存在什么地方而现在帐上悟一将一切外存都收回了帐上只是结存台币多少万而不明白这些钱存在何处」我当时说「现在钱是不会错的(我交卸时一一交清)但这一写帐方法你应该知道可能引起什么问题的」子老说「我知道我会看住他」子老那时为了入党为了佛教会(整理委员会)大家好得很他是护法会的住寺代表他到底看住些什么等到与悟一闹翻要会计独立才把我的话提出来对台中慎斋堂主说「导师也说悟一的经济有问题」话立刻传入悟一耳中当然对我不愉快子老老了不知「导师说」到底有多少分量而只想一再的加以运用

会计制度被破坏而建立不起来四十九年演培又增请隆根任监院(三位了)但也不能有什么用到此时一件事——我一直怀疑的事终于明白了隆根是我任住持时经悟一建议而邀来台湾的四十六年(五十二岁)我请隆根任副寺也就是协助监院隆根并不负责悟一也没有说什么这现象是离奇的到底为了什么呢在善导寺纠纷中隆根支持演培内情才传说出来原来悟一是请隆根来任监院的隆根也以任监院的名义而离开香港但到了台湾竟然不是监院这难怪行动有点不合常情了在这些上充分明白了悟一的雄才大略他自己是监院就会不得我(住持)的同意而去香港请监院他早在为他的未来而布局当时我虽不明白一切内情而早就深刻的直觉得不对但我可以去向谁说呢

善导寺纠纷的本质事件發展的趋势我自以为认识得非常彻底不存任何幻想可是四十九年(五十五岁)春天我的忽然一念无明几乎脱不了手一直闹得不可开交总不是办法呀我忽然想起就与悟一等(善导寺全体僧众)谈起我的构想一个息除诤执的方案当时悟一听了也觉得满意说自己是有人性的也就是不会忘记这番好意的于是由护法会推请证莲老与我商酌拟订方案主要为多请几位长老为导师住持不能任意辞退监院要得多数导师的同意反之如多数认为处事不善而应加罢斥监院也不能赖著不肯走这是住持与监院间的制衡作用大家分工合作我那时在菲岛与性老拟订的方案想引用到善导寺来监院既有了三位那就一主事务一主财务一主法务大家分工合作想不到方案一经提出竟引起了一片骂声问题是总揽事务的就不能主管经济要主管经济就不能总揽事务悟一到底是聪明的大概想通了这是与自己的权力有碍的好在有护法陈景陶居士出来抗论了一下我与证老才从纠纷中脱出来事后回忆起来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忽而愚痴这大概就是人性一面在明知其不可能而又多少存点侥幸心吧

子老只为他的善导寺决不为別人著想他要演培来问我能不能将慧日讲堂的建筑费用来修建善导寺的大讲堂(演培那时可能也有这种想法的)演培在年底还邀悟一去精舍希望能解释误会演培对悟一存有幻想竟忘了苏北长老的话「演培法师你不要听李子老的话与印老远离一点我们拥护你做青年领袖否则苏北人没有与你做朋友的」这要到我的方案被反对续明的《佛教时论集》被密告演培这才渐渐的绝望了我要去菲律宾时说「你三年的任期圆满可以辞退了」

演培辞退了由谁来为子老护持善导寺呢四十九年秋由护法会礼请闽院学长默如住持晋山那一天监院就当众叫嚣诃斥子老子老这才住入医院尽其最后的努力子老拟了以善导寺为中国佛教活动中心的提案经最高当局核可然后由中央党部内政部等五单位共同作成行政处分交由中国佛教会台北市政府执行好在中国佛教会帮忙悟一又著实努力一番方案也就被搁置了我从菲律宾回来子老将情形告诉我并且说「我是胜利了至于能否执行那是政府的事」有政治经验的人到底是不同的假使是我那只有承认失败了

默如又不得不辞退了五十年夏由护法会礼请道安法师住持以尊重二位监院的确定地位为前提从此子老也从事实经验中知道了悟一的确能干是一位难得的人才于是放下一切一切由悟一去处理也就相安无事恢复了两年前的友善在善导寺过著宁静的晚年道安法师渐渐少来了不来了很久很久一直拖到五十六年冬天才由子老向护法会推介礼请悟一为住持纠纷是很不容易安定的远些说从我来台湾住入善导寺开始至少在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年——二年多的艰苦斗争到此才可以告一结束我自从离开善导寺与善导寺的内部纠纷已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多少还要被子老与演培牵涉到等到演培辞退我多年来的愿望才真正的实现了

子老近来写了一部《百年一梦记》別的事情倒还记得清楚独对于二年多为善导寺的护法奋斗竟没有说到子老毕竟老了老年人是容易忘记近年事的如挂在善导寺门口那块海潮音月刊社的招牌也在纠纷中被拿下来而不知丢到那裡去而一经和好如初子老还想请悟一来共同保管海潮音的基金呢子老毕竟是老了

十九 内修与外弘

「内修还是外弘」记得演培曾一再问过我这应该是反应了共住者的意见回忆起来只是惭愧我是矛盾困惑于内修外弘而两不著实

到台湾以前我依附学团始终与共住者过著内修的生活极为轻松到了台湾住进善导寺为事实所迫不得已而为信众们讲经说法可说开始了外弘的生活外弘不是我所长的而就子老的善导寺来说不只希望你讲经说法主持法会还希望你能写反共文章(演培曾写一个小册子)写向共区的广播稿(演培写了些)如有佛教的国际活动你就去代表出席这也是子老善导寺的光荣四十六年(五十二岁)夏天出席泰国的佛元二千五百年庆典我一直推说身体不好我在新竹接到子老从台北来信为了代表出席星期╳某人要来你决不能说有病结果人没有来而我已被推派为代表代表只有二人甘珠尔瓦与我其余的是观察员我到了台北道安法师说「你去不去不去得赶快辞呀」我只苦笑了笑我无意占去代表的一席但我说要辞会怎样伤害子老呢在这些上我不能满足子老的要求我比演培差得多了

福严精舍于四十二年九月成立成一独立学团子老见我有了负担每星期还要往来所以计算了一下每月供养导师三百五十元直到四十三年底还只有唯慈印海悟一常觉——少数人精舍的生活除三百五十元外凭讲经主持法会(每次三百元)信众多少供养而维持那时我与精舍的经济是不分的我建筑了关房早有离去善导寺的决心明(四十四)年住众要增多到十五六人真是好事但生活将怎样维持年底应性愿老法师的邀请去菲律宾弘法将回台湾时与瑞今法师商量得到他的支持愿意代为筹措生活费三年这是我所应该感谢的那年六月演培在善导寺成立了福严精舍护法会善导寺护法会也每月乐助壹千元(导师的供养三百五十元从此取消)从此福严精舍的经济独立我应该领导内修了吧但是病了一直到四十六年(五十二岁)秋天才离开善导寺而回到福严精舍

演培住持善导寺仁俊在碧山岩常觉而外仅续明在精舍掩关(就是四十四年修的那个关房)在台湾来共住的有印海妙峰幻生正宗通妙及几位年轻的中年出家的(如法融等)当时成立了「新竹女众佛学院」所以一面自己讲(曾讲《法华经》等要义及《楞伽经》)妙峰印海等也在女众院授课希望能教学相长四十七年夏天我又去了菲律宾回来就推续明住持精舍对内的领导修学也就由续明负责了我那时有一想法——还是为了福严精舍在台北成立慧日讲堂希望精舍与讲堂能分別的内修外弘相助相成可以长久的维持下去讲堂的建筑费半数是从马尼拉筹来的这都得力于妙钦尤其是广范热心推动的功德现在回忆起来后人自有后人福何必想得那么远呢

对外弘善导寺那段时间而外慧日讲堂三年多也著实讲了些经论听的人还不算少对内修在台湾十二年(四十一年秋——五十三年春)我没有能尽力除了病缘事缘主要是从前那样热心的与同学共同论究是有几位于佛学有些基础能理会我所说的有些什么特色在这些上引起了大家为佛法的热心在台湾呢有的年龄大了有了自己的倾向有的学力不足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有的因为我的障碍多不敢来共住这样我虽也多少讲说而缺乏了过去的热心

圣严来看我「老法师似乎很孤独」「也许是的」我以〈东方净土發微〉为例他说「新义如旧」是的说了等于不说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喜悦也没有人痛恨(痛恨的保持在口头传说中)他问我「掩关遥寄诸方中说时难感亲依折翮叹罗什是慨叹演培仁俊的离去吗」我说「不是的那是举真谛(亲依)罗什以慨伤为时代与环境所局限罢了」我想如现在而是大陆过去那样有几所重视佛学的佛学院多有几位具有为法真诚的青年我对佛法也许还有点裨益虽然现在也有称叹我的但我与现代的中国佛教距离越来越远了有的说我是三论宗有的尊称我为论师有的指我是学者让人去称呼吧

学佛法的(男众)青年是那样难得演培曾有去香港邀约的建议这在別人是可以的但经历了漫天风雨的我是要不得的旧有的几位年龄渐渐大了自然也有各人的因缘妙峰去了美国正宗去了菲律宾续明在灵隐寺有十几位年轻的台籍学生(还有几位是从军中退役下来的)三年后又在精舍成立福严学舍但在续明的经验中似乎福严学舍没有灵隐佛学院时代的理想其实这不是別的只是年龄长大不再是小沙弥那样单纯了人越来越难得精舍的少数人常觉曾应仁俊同净兰若的要求一再的推介过去似乎也渐渐的少了

我逐渐的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所处的时代与环境不可思议的因缘启發了我我在内修与外弘的矛盾中警觉过来也就从孤独感中超脱出来所以说「古今事本同何用心于悒」五十三年(五十九岁)的初夏我移住嘉义的妙云兰若恢复了内修的生活但那是个人的自修我偶然也写一些又把它印出来但没有想到有没有人读读了有没有反应我沈浸于佛菩萨的正法光明中写一些正如学生向老师背诵或覆讲一样在这样的生活中我没有孤独充满了法喜

这样的内修对佛教是没有什么大裨益的内修要集体的共修仁俊曾發表「办一个道场树百年规模」的理想我惭愧自己的平凡福缘不足又缺少祖师精神但热望有这么一位「办一个道场树百年规模」为佛教开拓未来光明的前途

二十 游化菲律宾与星马

我来台湾以后曾去过日本高棉菲律宾星加坡马来西亚日本与泰(及高棉)是去出席佛教国际会议的集体行动所以说到出国游化那只是菲律宾与星马了

去菲律宾的因缘主要是妙钦的关系四十一年冬性愿老法师就托施性水等来邀请到四十三年(四十九岁)底我才初次到了菲律宾的马尼拉那时妙钦去锡兰深造我是住在华藏寺正月中曾在信愿寺(七天)居士林(三天)说法听众还能始终维持居士林的施性统刘梅生居士邀我去南岛弘法曾在宿务三宝颜古岛纳卯说法在宿务——华侨中学操场的晚上说法(三天)听众最多这是吴陈慧华居士(一般人称之为「屋婶」)的号召我来往宿务就是住在吴府的慧华是极虔诚的一位善女人在宿务有良好的声誉南岛的一月正是热季多少辛苦了些(回来病就渐渐重起来)但宿务的说法因缘有一意外收获那就是慧华与梅生共同發起了创办普贤学校后来唯慈在那边服务了十多年

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夏天我又到了马尼拉正宗同行那时妙钦已经回菲了这一次是为性老讲经祝寿而去的菲律宾的佛教由性老开化时间还不久僧众少而又都是从闽南来的还保有佛教固有的朴质我那时的印象菲岛的佛教是很难得的信愿寺自性老退居以来由瑞今法师任住持也好多年了那时已向性老辞退而寺务还在维持性老在郊区又另建华藏寺性老有二寺合一的构想合一应该说是好事但信愿寺住持还不曾解决二寺联合的住持应该更难产吧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被推为二寺的联合上座(住持)我不是闽南人在我的心目中这裡的佛教总是要闽南大德合力推动的我只能看作机器的润滑油偶然一滴希望能顺利的推行下去从四十八年到五十年我都来菲律宾一趟弘法是虚名对寺务——二寺合一的工作也因人少而仅有形式如要说做些什么那只有促成能仁学校的成立了瑞今善契如满妙钦诸法师都热心的想成立一所学校由信愿寺来支持对于办学性老是从来不反对的但闽南的法师们似乎非常的尊敬前辈没有性老肯定的一句话也就不敢进行而一直延搁下来我觉得这是容易的一切齐全只缺一滴润滑油而已我以「大众的决定」为理由向性老报告性老也没有话说能仁学校就这样的开始进行学校成立以来信愿寺全力支持由妙钦去亲自指导听说已由小学而办中学了我应性老的邀请而往来菲岛并不能符合性老的理想而对妙钦的良好建议我也没有能实行回忆起来好似有什么亏欠似的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冬天我去了星我应该早就去了的特別是四十七年马的佛教同人知道我到了马尼拉就联名来邀我我也准备去了但结果没有去因为我早有去星马的可能但有人忠告我星洲的政治情况复杂千万不要去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困扰这次我是决心不管这些而要去了但星洲政局恰在这时候变化李光耀领导的人民行动党胜利了那时是联共的连党名也加上「人民」字样趁这个时候赶著去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合时宜金门砲战發生了我身居海外觉得情况严重我应该回国与大家共住其实台湾的人心非常安定就这样我临时改变了主意对星马佛教同人的那番热心我非常抱歉这也许因缘还没有成熟吧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冬演培在星洲成立般若讲堂定期举行落成开光典礼请我去开光我那时身心渐衰已失去了游化的兴趣但演培一次一次的函请我一定不去以过去的友谊来说似乎不好意思了去吧就约常觉也去

在星有的是厦门相识的道友如广洽广义常凯广周广净广余本道是戒兄优昙与竺摩是老同学胜进与明德法师曾多次通信而对我作道义上的鼓励般若讲堂的演培隆根那是不消说了印实师弟而外还有慧圆慧平等前年(五十四年)来台湾依我出家的好几位弟子我一向是平淡的无事不通信的大家相识而没有过分亲密也就没有什么大障碍所以星马的游化在平和的情况下到处受到亲切的招待

这次在星洲主要为五十八年正月星洲佛教总会为我安排的假座维多利亚大会堂的两天讲演讲题是「佛法是救世之仁」又在弥陀学校说法我去了印实为纪念先师而成立的清念纪念堂又去了先师旧住的海印寺曾在般若讲堂举行了几次归依陈爱礼女士也就在这一期间归依并受了五戒这次在星洲见到了闽南长老转岸老和尚见面时异常的亲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总会会长宏船法师恰在病中疗养没有能作多多的晤谈

本道戒兄为我办好了手续我就从星洲去马来西亚首先到了槟城这是一个有名的花园都市风景优美我就住在竺摩法师的三慧讲堂在讲堂讲了一部《心经》也曾在菩提中学讲演由此到怡保晤见了胜进与宗鉴法师然后上气候凉爽的金马仑本道老要在这裡开建大道场陪我从金马仑下来到马来西亚的首都吉隆坡见到了镜盦法师普陀山鹤鸣庵广通老和尚派下的盛慧那时已老病龙钟(与我是亲房同辈)也难得的见到了然后到马六甲会到了对佛教有能力有热心的金明金星两法师又经麻坡峇株巴辖而回到了星洲在怡保吉隆坡巴生马六甲麻坡都有一次或两次的演讲只可惜我的语言不能畅达近一个月的时间经这么多的地方访问应供讲话长途汽车旅行我的身体竟然维持了下来我也有点感到意外了

在星洲时广义法师提议愿意为我發起筹措出版的费用印实也要举行法会以法会的所得为我作出版印刷的费用我觉得在星洲受到佛教同人太多的优待而自己不曾能在此多结法缘这么做会被误会是为了化缘而来的所以我辞谢了我深感二位对我的好意

有人问我你是浙江人为什么从一位福建老和尚出家我也觉得因缘是微妙的现在回忆起来师父是闽南人师弟(还有徒弟厚学)也是闽南人自己到闽南来求学也一再在闽院讲课而妙钦妙解常觉广范广义正宗都是闽南人而有过较长时间的共住而我所游化的是菲律宾(五次)及星也是以闽南大德为主的化区我虽不会与人有交往的亲密而到底也有了这么多的道友一切是依于因缘我想也许我与闽南有过平淡的宿缘吧

二一 有缘的善女人

来台湾二十年有缘的人不少有缘不只是欣喜而也会苦恼的佛法说「爱生则苦生」为了爱护或过分的热心也会引到相反的方向因缘原来就是有相对性的善男子当然也不少而所以要写几位有缘的善女人那因为在来台二十年中留下一些值得回忆的因缘

慧泰在我来台湾不久住在善导寺一天傍晚我忽然走向大殿看看流通处(大殿西南角)一位五十来岁的太太衣著朴素行动缓慢的进寺来礼了佛问旁人香港来的法师是在这裡吗有人就为他介绍向我顶礼看看时间不早「我明天可以来请开示吗」我说「可以」他就缓慢的走了他的面容憔悴神情忧郁而极不安宁我想世间真是多苦的世间

他再来时说自己姓曾过去是办教育的为了学校曾请政府依法惩处不法者但他的爱女忽然卒病死了这是他的罪恶害死了他的爱女为了爱念女儿就悔恨自己的罪恶在爱而又悔的苦恼中不能自拔问我有没有救度的方法我为他略示佛法的因果正理为维护教育而依法惩处即使执法者过严也不能说是你的重大罪恶死亡的原因很多但依佛说决没有因父母而使儿女病死的道理夫妻也好父母与儿女也好都是依因缘而聚散的如因缘尽了即使没有死也可能成为仇人或路人一样经过几次开示神情逐渐开朗而安宁起来后来归依了我法名慧泰我从不问信徒的家庭状况到第二年(四十二年)初夏才知道慧泰是立委曾华英

慧泰的个性很强慧泰对我对精舍特別是对仁俊可说爱护备至一直到现在但也许护法的过于热心也不免引起些困扰好几年前幼儿有病使他非常的困恼广钦和尚劝他逃慧泰问我我说「有债当还逃是逃不了的」他终于坚忍的支持下来最近情况好转应该是业尽障消的时候了

慧教这是一位青年就学佛的勤劳俭朴多少能为信众们介绍佛法的善女人他原是月眉山派下法名普良沿俗例也有徒众他大概是在基隆归依我的法名慧教后来移住到台北往来也就多了他有领导信众主持道场的热心所以读了我的〈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觉得非常好在慧日讲堂的筹备中他非常热心与慧泰也谈得来他以为福严精舍是为法师们建的慧日讲堂是为在家弟子建的这与成立讲堂的意趣不完全相合所以热心听法而多少要不免失望了

宏德五十二年(五十八岁)秋天苏慧中居士(也是一位难得的善女人)陪他来听经首先有一条件只听经不归依我对慧中说「讲经是为了大家听法好好听就得了」每次来听都有儿女相陪来了就听听了就去我也没有与他谈话到了讲经圆满他才进来坐一下并问有关静坐的问题后来据慧中说他家是开毛纺厂的先生意外的去世了有事业儿女还小而丈夫就去世这是难免会忧苦增多的

五十三年(五十九岁)元旦他去新竹參加福严学舍的毕业礼请求归依法名为宏德那年秋天来嘉义妙云兰若谈起有人劝他共建道场我说「如奉献三宝就要多些人来共同發起如将来自己也想去住那就以人少为妙」不久他胰脏炎复發危急到准备后事了他说「那时自知无望也就没有忧怖一心系念三宝忽而心地清凉宁静人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等到醒来病情迅速消失连医生都感到意外」于是他感到三宝的恩德人生的无常急急的建成了报恩小筑大殿不大而庄严是他与女儿们设计的报恩小筑的建设为了报答亲恩也为自己的长斋学佛著想五十四年(六十岁)春落成第二年我也住到报恩小筑他(住在家裡)时常来礼佛到五十八年(六十四岁)秋天我回到妙云兰若已住了三年多了

宏德对我的四事供养过于优厚使我有点不习惯但说他也没有用他为我出版了《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我要去星他就自动的备办了小佛像念珠等让我拿去结缘他的承事供养胜过了对父母的孝思他的婆婆姑母二姑二女儿连初生的长孙也结缘归依全家都叫师父我要离开小筑一再劝他请法师供养他固执的不愿意以不归依为条件而来而又自动的归依了这只能说是有缘了

宏德为了事业(先生去世他就没有去顾问)为了儿女经常有些困扰也许与性格有关坚强中略有些怱遽的神情现在儿女都长大了个个聪明能干我想不要几年儿女全都长成而独立他应该能更安详地奉佛了

二二 学友星散

人生的聚散无常真如石火电光那样的一瞥

与我共住较久的现在是演培在星洲般若讲堂妙钦在马尼拉主持能仁学校续明死了仁俊別建道场妙峰在纽约成立中华佛教会幻生在德山岩自修常觉最近也离开了福严精舍其他是演培与续明领导的学生虽在精舍住过我多少有隔代的感觉我缺少祖师精神没有组织才能所以我并不以团结更多人在身边为光荣而只觉得与我共住过一个时期的如出去而能有所立——自修弘法兴福那就好了

我与演培妙钦在二十九年底就相见了演培苏北高邮人可说是与我共住最久的一人从四十二年到四十六年夏天对福严精舍与善导寺我因病因事而不在时由他代为维持法务可说是帮助我最多的一人我一向以平凡的标准来看人演培是有优点可取的他热心为了印《印度之佛教》他奉献了仅有的积蓄预约出售《大乘佛教思想论》的余款乐助为福严精舍的增建费他节俭但并不吝啬于为法或帮助別人他的口才好声音也好所以到国外去宣讲佛法到处有缘于佛法也有过较深的了解如能一心教学教学相长偶尔的外出弘化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他多少有苏北佛教的传统与我一样的缺乏处众处事的才能(缺点不完全相同)他的处众处事如遇了顺缘就不能警觉往往为自己种下了苦因他有点好胜好名「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如为名而珍惜自己不正是善缘吗他自从辞退了善导寺似乎非要有所作为不可住持日月潭玄奘寺也许就是出于这样的一念吧人是不会没有缺点的希望能在不断的经验中能从佛法的观点容忍的警觉的去适应一切创造一切

对我一生帮助最大的是妙钦我与妙钦在四川共住的时间不过两年多所以与其说由于共住不如说由于思想倾向的相近他曾编《中国佛教史略》(后由我改编)《初机佛学读本》他对佛学有条理有思想文字讲演办事都很好西湖佛教图书馆就是我们的共同理想也可说是促成他去菲的一项因素三十八年就去了菲律宾(又去锡兰深造多年)大陆变色他将为佛法的热诚寄望于菲律宾的佛教希望能从性愿老法师的倡导中有一新的更合理的發展但性老有为法的热心观念却是传统的我虽去菲律宾也不能有所帮助为时代与环境所局限心情不免沈闷四十九()年起负起了主导佛教创办的能仁学校的责任现在应该已五十岁出头了时代与环境的局限是不能尽如人意的唯有本著能进多少就是多少的信念才能不问收获而耕耘下去別离又十年了他是我所不能忘怀的一人

续明河北人共住汉院的时间并不长从雪窦寺编辑《太虚大师全书》起才一直在一起四十二年春续明来台湾编辑《海潮音》四十五年秋我要住结核病院有切除肋骨的打算这才与他(正在灵隐寺掩关)商量要他移到精舍来掩关四十七年冬我从菲回来又以时常要出去为理由请他接任精舍的住持一共维持了五年从雪窦到台湾他始终给我很多的帮助续明是外貌温和而内性谨肃的对自己的弟子与学生特別关切真是慈母那样的关护对沙弥与女众的教导没有比他更适宜的了他曾亲近慈舟老法师所以掩关以来有了重戒的倾向他主办灵隐佛学院首先调查灵隐寺受具足戒者的人数他是想举行结界诵戒的寺方怀疑了几乎一开始就办不下去其实何必顾问寺众呢五十年初主办福严学舍建议全体持午这不但有旧住者散去的可能而且慧日讲堂没有持午讲堂与精舍不将隔了一层吗他嫌我不支持他这些不能说是缺点只是从小出家于寺院(以小单位为主)不能关顾到另一方面而已续明的身体看来是很实在的然在香港就有脑()病全力关护于学院学生病也就越来越重了五十三年辞卸了精舍的住持作出国的游化活动却想不到竟在印度去世了他正在香港越南马游化又以出席佛教会议而死在佛国如死后哀荣也是福报的话那与我有关的学友连我自己在内怕没有比他更有福了

仁俊是在香港净业林共住了一年多的在与我共住的人中仁俊最为尊严悟一最为能干仁俊的志趣高胜所以不能安于现实过分重视自己(的学德)所以以当前自己的需要为对的绝对对的需要(即使是自己过去所同意的所反对的)就可以不顾一切

仁俊是四十四年初到精舍来住的我四月上旬从菲回来他早有过住中坜圆光寺的打算了四十五年秋我将住结核病院请他为大家讲一点课他不愿意听说碧山岩要请法师就自动的去了(碧山岩如学曾说我不爱护徒孙不肯派法师去不知道这是要自己需要才有可能的)起初有十年计㓰后修正为五年据说读了戒律知道比丘住比丘尼寺是不合法的感到内心不安要碧山岩为他另行(离远一些)建筑否则住不下去四十七年底他来參加灵隐佛学院的开学礼大家知道他住不安了也就劝他回隐院讲课他就这样离开了碧山岩(住了二年多)隐院(续明主持)还是住不安四十八年秋季开学期近了课程早排定了他却一走了事先到碧山岩要求住过去住过的地方不成就由道宣介绍住屏东有规模的尼众道场——东山寺(不肯为众说法结缘)可能是五十年秋季(仁俊回到了精舍(大概是续明约他回来的)年底演培续明仁俊自己商量定了再由我与大众在精舍举行了一次会议议决五十三年春精舍由仁俊主持讲堂由演培主持这是仁俊自动發心而又当众承认通过的我虽然感到意外但也当然是欢喜了这一次的决议仁俊与演培都不曾能履行诺言五十三年仁俊自己建立同净兰若前年仁俊又有去德山岩(尼寺)掩关的准备最近又传说有出国的构想非建不可的同净兰若应该又有不安之感吧这当然不是为了经济而应该是不能「同净」仁俊的志性坚强情欲与向上心的内在搏斗是怎样的猛烈艰苦在这末法时代是很难得的然在他的性格中没有「柔和」不会「从容」只有一味的强制专断而不知因势利导「柔和」与「从容」对仁俊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仁俊与演培为什么都不曾能履行诺言五十一年底信敬仁俊而与我有缘的曾慧泰为仁俊购置了土地精舍的法师而值得人信敬供养我是只有欢喜的不过我立刻告诉慧泰仁俊法师自动發心要主持精舍并经会议决定不要因此而起变化五十二年(国历)七月仁俊来信说要兴建静室我请他履行诺言对精舍你要这么办就这么办自行化他在精舍还不是一样但是非自建不可起初曾慧泰还说(仁俊说)「不会在未得导师允许前兴建兰若」而到底在慧泰等护持下兴建了就这样自己發心而又为自己的需要而取消演培为什么不履行诺言他给续明的信上说「讲堂我应回来为导师分担一分责任的但台北的大环境我实在不能适应况且曾居士最不愿意我负讲堂之责的想来想去以延期回台为是」这应该是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因缘护法们对学团内的学友有缘或者没有缘原是免不了的由此而引起学团的从分化到分散总不免感到意外

二三 写作与出版的回忆

民国二十年(二十六岁)到厦门闽院求学上学期就写了〈抉择三时教〉〈共不共之研究〉(虚大师曾有评论)都登载在《现代僧伽》下学期到了鼓山又写了〈评破守培师之读唯识新旧二译不同后的一点意见〉载在《海潮音》这一年可说是我写作开始的一年

二十三年(二十九岁)在武院曾写了〈三论宗传承考〉及有关护法对空义的意见(题目忘了)都载在《海潮音》

二十八年(三十四岁)秋天我在汉院虚大师从昆明寄来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要我对有关不利佛教部分加以评正我写了〈吾国吾民与佛教〉载在《海潮音》上汉院同学们热心的把他印成小册送人出家来近十年了部分的写作都没有存稿还有些不成熟的作品有些连自己也忘了

二十九年(三十五岁)我住在贵阳的大觉精舍写成《唯识学探源》一书进入了认真的较有体系的写作我思想的主要特征也逐渐明白的表示出来

三十年(三十六岁)上学期写了以力严名义發表的〈佛在人间〉〈法海探珍〉〈行为的价值与生命〉〈佛教是无神论之宗教〉等文字又为演培妙钦文慧讲《摄大乘论》笔记稿就是《摄大乘论讲记》

三十一年(三十七岁)在四川合江法王学院那年写了《印度之佛教》《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春天为学生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演培笔记成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下学期又为演培等讲《中论》颂到第二年才讲了由演培笔记就是《中观论颂讲记》

三十二年(三十八岁)在法王学院下学期起为演培等讲《楞伽阿跋多罗宝经》演培笔记但没有成书冬天为续明等论大乘后改编为《大乘是佛说论》这年夏天《印度之佛教》出版这是我作品出版的第一部这部书的出版有一段不可思议的因缘书在重庆排印由蒙达居负责承印者是没有印刷所的交给別人排印大包又小包在物价逐渐上涨中真正的承印者没有利润可图排不了三分之一就搁了下来预定出书期到了竟渺茫到毫无消息不知怎样的原稿落在某君(姓名已忘)手中某君是属于军部的印刷所的一位主管曾经出家而后来參加革命的他读了这部书竟自动發心愿意帮助完成这部书的出版排印纸张费用当然照价计算但(素不相识的)某君的这番好意使我忘不了

三十三年(三十九岁)春仍在法王学院妙钦编写了《中国佛教史略》我加以补充整编作为我们二人的合编夏天回到了汉院讲《阿含讲要》由光宗等笔记即《佛法概论》一部分的前身又为妙钦续明等讲《性空学探源》由妙钦笔记冬天《唯识学探源》出版了

三十四年(四十岁)曾写有〈秦汉之佛教〉载《文史》

三十五年(四十一岁)冬天《摄大乘论讲记》在武昌出版这多得力于西康史建侯居士的资助

三十六年(四十二岁)春在武院写了一篇〈僧装改革评议〉部分曾载于《觉群》那一年在奉化雪窦寺编《太虚大师全书》在编纂期间为续明等讲《中观今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都由续明笔记下来七月裡《中国佛教史略》在上海出版

三十七年(四十三岁)春继续编纂全书写了〈佛教之兴起与东方印度〉载在《学原》又写了〈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三月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出版

三十八年(四十四岁)住厦门南普陀寺将《阿含讲要》改编补充为《佛法概论》为大觉讲社的课本到了夏末到香港就在十月裡得妙钦的资助《佛法概论》在香港出版那年冬天(到下年正月底)住在粉岭的觉林编写《太虚大师年谱》(由太虚大师全书出版委员会出版)

三十九年(四十五岁)移住大埔墟的梅修精舍《中观今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讲记》《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性空学探源》《大乘是佛说论》都先后在香港出版其中《中观今论》是香海莲社出资流通的我在梅修精舍讲《大乘起信论》由续明演培笔记成《大乘起信论讲记》一书冬天我又写了《佛灭纪年抉择谈》

四十年(四十六岁)移住青山的净业林在这裡讲了《胜鬘经》《净土新论》都由演培续明笔记自己想写一部《西北印度之论典与论师》并开始著笔断续的写了一部分这一年《佛灭纪年抉择谈》《净土新论》《大乘起信论讲记》又先后出版

四十一年(四十七岁)槟城明德法师發心代为筹措印费所以《中观论颂讲记》《胜鬘经讲记》能顺利的出版这一年为净业林住众讲「人间佛教」由仁俊笔记但在预计中这是没有完成的稿子秋天到了台湾到台湾以后我的生活环境有些变化过去都是为少数同学或在佛教学院讲的讲稿大都能整理出来自己也写了些长篇文字而到了台湾多数是为信众讲的有些讲稿也没有能整理出来长篇的写作停止了写的与记录的都發表在《海潮音》

四十二年(四十八岁)曾在善导寺讲〈真实义品〉《妙慧童女经》都曾有记录冬天主持善导寺的佛七事后追记所讲的题为《念佛浅说》由护法会筹印结缘

四十三年(四十九岁)秋天在善导寺讲《药师经》由常觉妙峰笔记成《药师经讲记》

四十五年(五十一岁)选取自己这几年写的或讲的短篇编为《人间佛教》《学佛三要》《顽石点头》《以佛法研究佛法》——四册付印流通那年写了〈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之关系〉是应《中国佛教史论集》征文而写的

四十六年(五十二岁)为星洲弥陀学校编《佛学教科书》十二册

四十七年(五十三岁)底讲《修身之道》慧莹笔记

四十八年(五十四岁)腊月到王田善光寺度旧年完成了《成佛之道》这部书起初在善导寺共修会(四十三年)编颂宣讲四十六年下学期又扩充编定为新竹女众佛学院作讲本随即为偈颂写下简单的解说到这一年的年底年初才脱稿

四十九年(五十五岁)《成佛之道》出版

五十年(五十六岁)到五十三年(五十九岁)春天在慧日讲堂讲了《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宝积经普明菩萨会》《分別法法性论》《金刚经》《净土论》等《法华经》有未经整理的能度记录黄营洲居士伉俪记成《宝积经述要》这部经我讲过三次所以自己又追记而写成《宝积经讲记》后于五十三年九月出版《修身之道》也早一年出版了我在五十二三年發表了〈上帝爱世人〉引起吴恩溥牧师的批评所以又写一篇答覆他香港曼谷的同道们把它印成小册分送各界

五十三年(五十九岁)在嘉义妙云兰若掩关这才又恢复了十二年前的生活但没有讲也没有人记在自修之余只能自己写作

五十四五年(六十岁到六十一岁)间在中国文化学院授「佛法概论」与「般若学」都没有定稿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夏天在报恩小筑读了〈太虚大师在现代中国思想史上之地位及其价值〉所以写了《谈入世与佛学》下一年单行流通我从五十三年以来恢复早年的写作生活首先整理旧稿——《西北印度之论典与论师》扩充改写为《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到这年秋天才脱稿

五十七年(六十三岁)得宏德的乐施《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出版

五十八年(六十四岁)春天在星洲讲〈佛法是救世之仁〉由慧理笔记后与在香港所讲的慧轮所记的综合为一篇在星洲时又写了〈人心与道心別说〉秋天回到了妙云兰若《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在年底脱稿

五十九年(六十五岁)拟编《妙云集》重印了《胜鬘经讲记》这一年专心研究写成《中国禅宗史》——「从印度禅到中华禅」

六十年(六十六岁)發表〈神会与坛经〉这是针对胡适的「神会造坛经」而写的二月《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出版五月《中国禅宗史》出版

出家来四十二年可以分为四期最初十年(十九——二十八年)是学习时期次十二年半(二十九——四十一年夏)为思想勃發讲说与写作最多的时期再次十二年(四十一年秋——五十三年夏)到了台湾是运用部分思想而应用到为信众说法或出国弘化自己的写作就少了五十三年夏天起回复第二时期的状态思想较成熟写作更精密没有讲说已写成了《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中国禅宗史》以后一切要由因缘去决定了

我在五十九年决定将我所讲所写的(除上三书)编为《妙云集》全集分为三编上编为经论的讲记集成七册中编是专论如《中观今论》《成佛之道》等集成六册下编是将种种短篇(也有五六万字的)依性质不同而类编为十一册全部为三编二十四册约三百六十万字准备次第的重新排印出来《中国禅宗史》等三书约一百二十万字多年来东涂西抹到现在为止就是这些了

二四 传戒因缘

我没有精究律藏没有通晓律意适应现实的深一层认识所以我没有特別主张而对沿习下来的佛制祖规我也没有什么反对对于台湾近二十年来的传戒运动我也參加过那只是随喜而已

三十七年(四十三岁)冬天我因性愿老法师的邀请以祝贺者的心情到了厦门在戒期中也讲了几次通泛的开示授具足戒时我与先师念公都參加戒坛为尊证这是我与传戒因缘有关的第一次

四十四年(五十岁)夏天台中宝觉寺智性长老来福严精舍邀我參与冬期传戒担任教授那时我病势渐重我说「智老这是我应该随喜只是我病体不知怎样怕临时误了戒会」智老还是要请我并且说「如法体欠佳可以推人代表」这样我就不好意思推了到了戒期我正终日躺著静养由演培去代表

五十二年(五十八岁)白圣法师在临济寺传六十寿戒邀我担任尊证问起时间恰好是预定应台南市佛教会的邀请作七天弘法的时间不凑巧白圣法师说「那么推代表好了」我当然接受了那次是印海去代表的

五十五年(六十一岁)秋天贤顿法师(白圣法师同来)来说起临济寺传戒邀我当尊证那一天我正在感冒發烧这是就会好的所以我答应了想不到不久去拔牙一次又一次的每次都渗血四五天饮食不便疲累不堪不得已又请印海去代表两次都没有能亲自參与临济寺的戒会只能说因缘不具足了

五十六年(六十二岁)冬天台中慈明寺传戒请我任得戒和尚不过我是看作慈明寺传戒我不过随喜而已好多年前(四十九或五十年)演培陪圣印来说起为了满足智性老的遗愿要举行第三次戒会传戒要向中国佛教会转呈申请通例要有得戒和尚的名字那时智性老已经去世所以圣印要我出个名字去申请演培也帮著说好吧就作个人情用我的名字去申请吧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真的要传戒了那就只好当一次得戒和尚了其实圣印要我当得戒和尚一开始就错了

在五十四年的华僧大会上有人提了一个革新传戒制度的提案不合佛法不切实际的提案横竖是行不通的我连反对的兴趣都没有大家也都随便的通过了由中佛会转呈政府备案圣印用多年来的传戒制度發出通知筹备一切大概离戒期不过(或不到)两个月了政府核准了传戒的新办法中佛会召集会议要圣印去列(出)席这一下圣印可著急了后来经中佛会会议通过这次筹备不及姑且通融采用旧制度不过受戒者的资格如神经失常盲哑残废绝对不得受戒(这些我都是后来知道的)不久白圣法师回国离戒期不到一月了认为应严格执行政府核准的规制圣印来报恩小筑看我我主张中佛会是中国佛教的最高机构遵从教会的意旨是不会错的这又不是你出尔反尔戒弟子多少有什么关系圣印当然有些事实困难不可能像我那样的无所谓后来由中佛会特派专员去慈明寺审查受戒者的资格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慈明寺听人说有新戒起来说话辞锋相当锐利审查者是并不容易答覆的就这样的审查了一会也就算了世间事是不可思议的慈明寺戒期还没有终了中佛会会议决定新规制窒碍难行呈请政府还是采用老规矩这个新方案与慈明寺传戒相始终似乎有了慈明寺传戒就有新规制的必要一样圣印请我当得戒和尚不知添了多少麻烦费了多少口舌但由于中佛会要推行新规制那些想受而还没有受戒的怕再没有受戒的机会大家發心来受戒慈明寺戒会受出家戒的多达四百二十五人中佛会的新规制起了号召大家来受戒的副作用世间事真不可思议我是个无事人一向信任因缘由因缘去作决定好了

五十八年(六十四岁)我又參加了基隆海会寺的戒会任尊证參与传戒在我这一生中都不过随喜而已

二五 我缺少些什么

今年六十六岁了思想与行动都已成了定型不可能有大的变化回忆我的一生觉得我的一切在佛法中的一切都由难思的业缘所决定几乎是幼年就决定了的当然适逢这一时代这一环境会多一些特殊的境遇我应从出家以前的理解出家以后的一切

我生于浙江省海宁县离卢家湾镇二里的农村俗姓张名鹿芹家裡有不到十亩的田地父亲却在一家小南货店裡作经理所以我的家庭是半农半商的我生下来就患了一次重病母亲的身体弱(晚年健壮起来)奶汁不足所以身体一向就寡薄曾患了大半年的疟疾——四日两头这在当时是没有看作什么大病的身体寡薄而發育却又早又快十五岁就长得现在这么高了寡薄瘦长的身体对我未来的一切应有深切的关系

我生于丙午年(民前六年)清明前一日与身分证年龄差了五岁我又不要逃避兵役又不会充老卖老为什么多了五岁说起来是可笑而可悲的三十年我任合江法王学院的导师晚上去方丈室闲坐宗如和尚问我「导师你快六十岁了吧」我听了有笑不出哭不出的感觉只能说「快了快了」三十六岁的人竟被人看作年近六十我那憔悴苍老的容貌与实际年龄太不相称说出实际年龄是会被外人(在家人)讥笑的从此就加上五岁说习惯了三十五年(四十一岁)在开封办身分证也就这样多报了五岁我想身分证不用改了实际年龄还是改正过来吧

我只有一个姊姊(出嫁几年就死了)家裡人口简单六岁(民前一年)的六月我进私塾去读书民国元年(七岁)跟了父亲去新仓镇先是进私塾后进小学堂去读书新仓镇离我家七里近钱塘江的小镇就是父亲经商的地方民国四年(十岁)冬天小学毕业在家裡自修了半年五年(十一岁)秋天去离家二十多里的硖石镇——在西山下的高等小学堂读书我是插入二年级的七年(十三岁)夏天就毕业了从正轨教育来说我从此就失学了在我的记忆中抗战期间死于重庆的吴其昌在台大外文系教学的虞尔昌(酆墅庙人)都应该是我的同班同学但他们是高材生我是勉强及格了的

回忆起来我的特性——所长与所短的那时就明显的表现出来我与艺术是没有缘的写字图画手工唱歌(还有体操那是与体弱有关)我在学校中怎么也不可能及格的所以平均分数总不过六十几分没有艺术气质所以学过吹笛拉胡琴怎么也不合节奏我也学过诗诗韵诗法懂一点可是哼出来的是五言或七言的文章我不会欣赏音乐也不懂名家字画的好在那裡说话没有幽默感老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往对一个完满的人生来说我是偏缺的

七岁就离开了母亲父亲到底是父亲生意忙碌除了照顾换洗衣服理发外缺少了慈母那样的关怀十一岁到硖石去读书寄宿在学校裡连父亲也不见了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不知道清洁整理乡下来的孩子体格差衣服文具都不及同学们产生了自卑感孤独感什么都不愿向人倾吐除了极亲熟的连向人说话都是怯生生的生性内向不会应酬是我性格的一面

我也不能说没有长处学校的功课方面国文算术历史地理特別是国文我是不能说太差的在高小第三学年张仲梧先生授国文我有了长足的进步我的作文善于仿古又长于议论一篇〈说虎〉曾得到了五十分(满分)加二分所以在我的性格中又有自命不凡的一面自卑与自尊交织成我性格的全体我不爱活动不会向外發展不主动的访晤人到现在我也很少去看人的而只能在安静的内向的發展自己所能表现的一面

我从小有一特点就是记忆的片面性一部分(大抵是通过理性的)不容易忘记一部分(纯记忆的)实在记不得从家到新仓不知走了多少趟但自己还是会走错的直到四十四岁在香港湾仔佛教联合会住了近两个月时常去跑马地识庐跑马地是电车总站所以到跑马地下车是不会错的而从跑马地回湾仔那就不是下早了就是过了站现在进大医院去如没有人陪从每每就走不出来对于人人的名字(历史人物倒还容易记)也是一样的记不住有的见过几次面谈过话同吃过饭下次见了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也难怪有人说我高傲得目中无人了对于信徒问他姓什么一次两次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再问了见面非常熟就是不知道他姓什么非要经多次接触或有什么特殊情况才会慢慢的记住门牌电话那是从来记不得的不认识路不认识人(不要说年龄生日了)决定了我不会交际不适于周旋于社交的性格

从小就身体寡薄生性内向不会应酬自卑而又自尊的我以后当然要受此因缘所局限而發展了父亲见我是不会生意经的读书还聪明所以要我去学医七年(十三岁)秋天就开始在一位中医师家裡读书一直到十六岁夏天我的老师(医师)并没有教我而只是自己学习我了解一些医理但那些纯凭记忆的本草什么味甘性温安神补元气之类我实在记不得记不得也就失去了兴趣但什么药能延年什么药能长生什么奇经八脉什么医道通仙却引起我的兴趣我默默的将兴趣移到另一面津津有味的读些《濬性穷渊》《性命圭旨》《金华宗旨》《仙术秘库》《慧命经》等道书对「奇门遁甲」也有浓厚的兴趣有兴趣却是不好懂「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决定学仙去但当下被父母發见了这虽是可笑的但无意世间一般的倾向已充分表现出来

父亲见我学仙著了迷不能让我再这样下去于是要我到小学裡去教书区立的教会附设的私立的小学从十年(十六岁)下学期起到十九年(二十五岁)上学期止整整的八年对于教小学我应该是不合格的我是拘谨而不活泼的图画音乐体操等功课我是不能胜任的不能胜任的工作当然是没有兴趣的我的兴趣专心于自己的阅读但已从丹经术数而转到《老子》《庄子》《旧约》《新约》佛教的经论我往来于家乡新仓袁化——二十几华里之间在破庙裡及商务印书馆求得了几种佛教的经论没有任何人指导而全凭自修二十年(二十六岁)到闽南求学就写了〈抉择三时教〉〈共不共之研究〉二十一年(二十七岁)上学期就在闽院讲课而听讲的正是我去年的同班同学这么看起来六年来阅读经论也有些佛学的概略知识了

前生的业力幼年的环境形成了自己的特性从完整的人生来说我是缺点太多了的以知识能力来说我是知识的部分發达而能力是低能的没有办事能力更没有组织的能力从知识感情意志来说我的知识是部分的但以自己的反省来默察人生所以多少通达些人情世事不会专凭自己的当前需要而以自己的见解为绝对的我不大批评人而愿意接受別人的批评

说到感情我不知道应用怎样的词句来形容自己我没有一般人那种爱爱得舍不了也不会恨透了人起初将心注在书本上出家后将身心安顿在三宝中不觉得有什么感情需要安放我的同參道友信众徒众来了见了就聚会去了就离散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与我较关切的学友从来是无事不通信就是一年几年也不会写封人情信但我并没有生疏了的感觉离了家就忘了家离了普陀就忘了普陀离了讲堂就忘了讲堂如不是有意的回忆是不会念上心来的我所记得的只是当前我缺乏对人的热情但也不会冷酷刻薄这一个性情感过分平静难怪与艺术无缘了说到意志极强而又不一定强属于个人的单纯的一经决定(我不会主动的去冒险)是不会顾虑一切艰苦的我生长河汊交流地区一出门就得坐船但我从小晕船踏上船头就哇的吐了坐船对我实在苦不可言十九年离家从上海到天津又从天津回上海二十年从上海到厦门从厦门到福州又从福州回厦门二十一年夏天又从厦门回上海轮船在大海中我是不能饮食不能行动吐了一阵又似睡非睡的迷糊一阵吐一阵睡一阵一直这样的挨到上岸每次尤其是三天或四天的航行比我所生的什么病都苦痛加倍(我想这种对我身体的折磨与出家后身体更虚弱而多病有关)但觉得有去的必要毫无顾虑二十三年秋季又从上海到厦门了(下年春再回上海)身体的苦在心力的坚强下我是不觉得太严重的(经济困难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遇到了复杂的困扰的人事我没有克服的信心与决心大概的说身力弱而心力强感性弱而智性强记性弱而悟性强执行力弱而理解力强——依佛法来说我是「智增上」的这一特性从小就形成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然而在来台湾以前我不能认识自己我的学友——演培妙钦续明们也不能认识我不免对我存有过高的希望来台的长老法师们也不认识我否则也不用那么紧张了我所缺少的太多了能有什么作为呢对佛教只有惭愧对学友们只留下深深的歉意

二六 最后的篇章

我如一片落叶在水面上流著只是随因缘流去流到尽头就会慢慢的沈下去人的一生如一个故事一部小说到了应有的事已经有了可能發生的事也發生了到了没有什么可说可写再说再写如画蛇添足那就应该搁笔了幼年业缘所决定出家来因缘所發展到现在(应该是五十二年——五十八岁就因缘已了)还有什么可写可说呢最后可能写的不过是这样的一则

╳╳╳年╳╳╳╳╳╳╳出版

最后一定会补上一笔的

╳╳╳年╳月╳日无声无息的死了


校注

[A1] 民国六〇年撰
[A2] 予【CB】于【印顺】
[A3] 《佛说处处经》卷1「人命在呼吸之间」(CBETA, T17, no. 730, p. 527, a14)
[A4]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卷1(CBETA, T08, no. 251, p. 848, c8-9)
[A5] 十【CB】一〇【印顺】
[A6] 十一【CB】一一【印顺】
[A7] 十二【CB】一二【印顺】
[A8] [-]【CB】之毒素【印顺】
[A9] (ref yinshun::vol:8;page:p125)
[A10] [-]【CB】的【印顺】
[A11] 十三【CB】一三【印顺】
[A12] 十四【CB】一四【印顺】
[A13] 十五【CB】一五【印顺】
[A14] 十六【CB】一六【印顺】
[A15] 十七【CB】一七【印顺】
[A16] 十八【CB】一八【印顺】
[A17] 十九【CB】一九【印顺】
[A18] (ref yinshun::vol:23;page:p395)
[A19] 二十【CB】二〇【印顺】
[A20] [-]【CB】渐渐【印顺】
[A21] 师之【CB】上人【印顺】
[A22] 后的一点【CB】论之【印顺】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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