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句》(Dharmapada),是从佛说中录出的偈颂集。《大智度论》(卷三三)说:这是「诸弟子抄集要偈」;十二分教中,属于优陀那(Udāna)(參《俱舍论》卷一)。宋译的《法句》,题作《法集要颂》,即是法优陀那的义译。
据一切有部的传说,「佛去世后,大德法救(Dharmatrāta)展转得闻,随顺纂集,制立品名:谓集无常颂立为〈无常品〉,乃至集梵志颂立为〈梵志品〉」(《大毘婆沙论》卷一);即指《法句》而说。然吴支谦(西元二三〇顷作)的〈法句经序〉说:「五部沙门,各自钞众经中四句、六句之偈,比次其义,条別为品。……故曰法句。」法救为西元前一世纪人,他应该是改编者。从五部沙门的各集《法句》而说,大抵先有名为《法句》的偈颂集,等到部派分流,各部又各有增编、改编。但既然都是从佛经中集出,也就不致因再编而损减了价值。
「法句」,或译法迹。法是佛弟子所行与所证的。迹是形迹、足迹。依足迹去寻求,可以达到所到的地方。引申此义,聚集多「名」,能因此而圆满的诠表意义,即名为句(此如中国所说的「筌蹄」)。释尊的教说,不外乎「法说、义说」;略集诠法、诠义的要偈,即名为「法句」、「义句」。与「法句」相对的「义句」,见于法藏部的《四分律》(卷三九、五四),与我国旧译的《义足经》相合;在其他的学派中,称为《义品》。释尊的时代,亿耳于佛前诵〈义品〉;古典的《杂阿含经》,说到「诵说法句」。这类法义的要集,释尊住世的时代,已经存在,实是最古的成文佛典。支谦序说:「其在天竺,始进业者,不学《法句》,谓之越叙。此乃始进者之鸿渐,深入者之奥藏!」意义深长而切要,偈颂又便于读诵。一直到现在,锡兰等处还是以《法句》为初学者的入门书。其实,这不但是「始进者之鸿渐」,还是「深入者之奥藏」呢!
支谦的〈法句经序〉说:「《法句经》別有数部:有九百偈,或七百偈,及五百偈。」在支谦以前,中国已有《法句》初译的七百偈本。如说:「近世葛氏,传七百偈。」但在我国的译经史上,已无可考见。维祇难于黄武三年(西元二二四)到武昌来,支谦从他受《法句》偈,是第二译的五百偈本。但「译所不解,则阙不传,故有脱失」。后来,支谦又从竺将(或作律,或作持)炎,重新校定。竺将炎所传的,又多了十三品,成为三十九品,七百五十二偈;即是现存的吴译《法句经》本。这应该与葛氏的七百偈本相近吧!这已是第三译了。考究起来,维祇难的五百偈本,实与锡兰(铜鍱部)所传的《法句》大致相当。如现存吴本的三十九品中:
无常品一———言语品八…………锡兰本缺
双要品九———爱欲品三二
利养品三三…………………………锡兰本缺
沙门品三四——梵志品三五
泥洹品三六——吉祥品三九………锡兰本缺
锡兰传本,恰好缺十三品(十三品共二五七偈)。维祇难所传的二十六品,为四百九十五偈,虽与锡兰本不能尽合(次第是十九相合的),大体可说一致。至少,这是大陆分別说系(铜鍱部也属分別说系)如化地或法藏部等所传,与铜鍱部相近。到西晋惠帝末年(西元三〇五顷),法炬与法立,译《法句譬喻经》四卷。这是《法句》的解说——叙事由与释颂义。品目与竺将炎本一致,但仅是一分而已(《法句》偈多依旧译)。姚秦皇初五年到六年(西元三九八——三九九),僧伽跋澄与佛念,译《出曜(出曜即优陀那的意译)经》三〇卷。所解说的《法句》偈,「集比一千章,立为三十三品」(《出曜经.序》)。从〈无常品〉第一,到〈梵志品〉三十三;这是一切有部所传的法救集本。宋太宗时(西元九九〇顷),天息灾译《法集要颂》四卷,与三十三品近一千章的数目相合,引用秦译的原颂极多。约《法句》说,这是第四译、第五译了。支谦传说的九百偈本,大抵即指这有部所集本而说。铜鍱部所传的巴利语本,法舫法师在锡兰时,曾有一译稿。可惜不曾精勘整理,他就去世了!最近由了參法师译为华文,參考舫师的旧稿,只引用了数颂,其他都从新译出。这在我国《法句》的译史中,是第六译。
记得三十五年暮春,我与了师在重庆分別,他去锡兰修学而我回浙江。竟是六个年头了!今已开始迻译,这真是值得庆慰的!巴利语的圣典,希望能不断的译出来!锡兰来信,要我写一篇序。我不会巴利文典,从何谈起!所以略述《法句》的译史以代序。
我觉得:一切佛法,同源于释尊的身教、语教。在后后的流传中,或重于句义的集理,或重于微言的發挥;或宁阙无滥的偏于保守,或适应无方而富于进取;或局而不通,或滥而不纯:这才因时因地而成为众多的学派。现存的一切佛教、一切圣典,都染有部派的色彩。现代的佛教者,应该兼收并蓄。从比较的研考中,了解它的共通性与差別性;从發展演变的过程中,理解教义的进展、停滞或低落,这才能更完整、更精确的体解佛意,才更能适应这无常流变的世间。如执一为是,或自称为原始,或自誉为究竟,自是非他,这于世界佛教的前途,将是一重可怕的阴影!
一切佛法,同源异流。任何学派、文典,都难以绝对的推为一如佛说,而应从比较中去理解。这可举《法句》偈为例来说明。新译第一偈「如轮随兽足」,旧译作「车轹于辙」。pada,可译为足,所以新译解说为:如车轮随于拖车的兽足。但也可译为迹,「辙」即车迹,所以旧译都解说为:如车轮的压于车迹而过。由于释义不同,传说的事由也就不同。这是源于同一语文而释义不同的例子。
新译第五颂的「从非怨止怨」;旧译《法句》以及《中阿含经.长寿王经》、各部广律,都是「以怨止怨,决不可能」的意思。「从非怨止怨」,「非以怨止怨」,这是本于同一语句而传诵不同的一例。
新译的第五八、五九颂,上颂为喻说——如粪秽聚中,能出生清香而可爱的莲华;旧译也都是一样的。下颂是合法:依旧译,于生死秽恶众生中,有佛弟子——慧者,从中出离而得道。《出曜经》作于下贱人中,能出生解脱的圣者。据新译,在盲瞑的凡夫中,佛弟子以智慧光照。这对于从粪秽出生莲华的比喻,似乎不相合。这在菩萨行者,此喻即解说为:莲华不生于高地,必须生于淤泥卑湿处;唯有不离生死的秽恶世间,才能修行成佛,以慧光觉照众生。这是同闻异解,因机而差別的一例。
新译第四四颂:「谁征服地界,阎魔界天界?」旧译作:「孰能择地,舍鉴(应作监,即监狱)取天?」征服,旧译为择,即抉择……,锡兰的解说为「如实了解」,这是一样的。罽宾所传,地为爱欲;锡兰传者,以地为自己,以阎魔界为四恶趣,以天界为人及六欲天,意义都不明显、妥贴。原来,《阿含经》中,佛不一定说五趣、六趣,每以现生人间为本,使人了解何善何恶,不致下堕于地狱,而能上生于天趣。所以,征服地界,即人类如实了解,而能自主的(不为他转,即征服意)离地狱而生天。地,是大地人类;监——阎魔界是地狱;天即三界诸天。这如下颂所说,唯有(人间的)「有学」(依有部说,顶位或忍位即能决不堕落),才能决定的于来生不堕地狱而生天趣。这岂非文从义顺!学派的解说,可能为一是一非的,也有可以两存的,也有应该再为确训的——这又是一例。
略读新译的《法句》偈,使我向来所有的——一切学派、一切圣典,同样尊仰而决不偏从、自由择取的信念,更加深了。世界三大文系的圣典,在彼此交流以后,佛法必将發扬出更精确、更丰富、更伟大的光芒!民国四十一年六月,印顺序于香港。
校注
【经文资讯】《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第 23 册 No. 23 华雨香云
【版本记录】發行日期:2022-01,最后更新:2021-12-09
【编辑说明】本资料库由中华电子佛典协会(CBETA)依《印顺法师佛学著作集》所编辑
【原始资料】印顺文教基金会提供
【其他事项】详细说明请參阅【中华电子佛典协会资料库版权宣告】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