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心法海六十年

一 福缘不足勉力而行

我从接触佛法到现在已整整的六十年这是一个不算太短的时间出家以来在「修行」「学问」「修福」——三类出家人中我是著重在「学问」也就是重在「闻思」从经律论中去探究佛法回想起来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也讲了一些写了一些但成就有限未免惭愧民国(以下略)四十六年夏天道源长老曾问我「你是重学问重智慧的为什么修建道场要叫福严精舍呢」我说「老学长福德因缘不足智慧也难得成就呀」我研求佛法而成就有限只由于自己的福缘不足

我出身于农村家庭并不富裕七年我十三岁在高等小学毕业为经济所限就从此失学了所以论中国的固有文化汉学宋学西方的新学哲学科学社会我都没有修学过最多与现在初中相等的程度要研究高深而广大的佛法绠短汲深未免太勉强了二十年春天到厦门南普陀寺的闽南佛学院求学已是旧历二月五月中暑期考试没有终了我就病倒了也就从此没有再受佛学院的正式教育世学与佛学我都没有良好的基础

我学过外文高小时学了两年的英文我是插入二年级的从字母学起没有语言方面的才能实在跟不上当时不知道英文有什么用处学得并无兴趣毕业以后没有接触英语英文的机会所以字母以外什么都忘了我又学过日文那是在闽南佛学院的时候不幸得很又是插入甲班的第二学期从中间插入又是从字母学起时间不到半年能学到些什么日文老师神田先生点名时我会答应一声但日语的「印顺」我却没有学会想起来也觉得有点好笑日二种语文都从中间学习起结果是等于没有学在四川时有学习藏文的机会由于多病而没有学梵文与巴利文那就更不用说了在现代的佛学界想探究佛法而不通外文实在是不及格的学力不足这该是我探究有心而成就有限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一生多病十九年秋天出家二十年夏天开始就似乎常在病中肠胃的消化吸收不良体力衰弱到一再虚脱(休克)自以为只是衰弱却不知患有严重的肺结核二十六年夏到二十七年夏四十四年秋到四十五年秋六十年秋末到六十四年夏都因病而长期停止了佛法的进修由于身体衰弱所以有了事务或舟车往来或到海外去都是停止阅读经论的太多的宝贵时间浪费在事务主要是衰弱多病的因缘中求学而没有能长期的接受教育自修而又常为病魔所困这不都是没有福报的明证吗福缘不足是无可奈何的事只有凭著坚定的意愿不知自量的勉力而行

二 修学之历程

一 暗中摸索

六十年的漫长岁月我在佛法中的进修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

十四年(二十岁)我读到冯梦祯的〈庄子序〉——「然则庄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驱耶」而引起了探究佛法的动机出家前的我生活圈子极小不知佛法到底是什么探求佛法只能到附近几处小庙中去求得到了《金刚经石(成金)注》《龙舒净土文》《人天眼目》残本等前二部读了有点了解却觉得意义并不相同读了《人天眼目》只知禅宗有五家宗派而已无意中在商务印书馆的目录中發现有佛书于是购到了《成唯识论学记》《相宗纲要》《三论宗纲要》因《三论宗纲要》而知道三论设法购得《中论》与《三论玄义》其后又求到了嘉祥的三论疏我没有良好的国文基础却修学这精深的法门艰苦是可想而知的记得初读《中论》(青目注本)可说完全不了解然而不了解所以更爱好只怪自己的学力不足佛法是那样的高深使我向往不已那时不知道佛法有辞典在商务本的《辞源》中發现佛法的术语极多但没有钱买就一条条的摘录下来经过这一番抄录对一般佛学常识倒大有帮助但这样的费时费力简直是愚不可及我的修学佛法一切在摸索中进行没有人指导读什么经论是全凭因缘来决定的一开始就以三论唯识法门为探究对象当然事倍而功半经四五年的阅读思惟多少有一点了解也就發现了佛法与现实佛教界间的距离我的故乡寺庙中的出家人(没有女众)没有讲经说法的有的是为別人诵经礼忏生活与俗人没有太多的差別在家信佛的只是求平安求死后的幸福少数带发的女众是「先天」「无为」等道门在寺庙裡修行也说他是佛教理解到的佛法与现实佛教界差距太大这是我学佛以来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这到底是佛法传来中国年代久远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而变质还是在印度就是这样——高深的法义与通俗的迷妄行为相结合呢我总是这样想乡村佛法衰落一定有佛法兴盛的地方为了佛法的信仰真理的探求我愿意出家到外地去修学将来修学好了宣扬纯正的佛法当时意解到的纯正佛法当然就是三论与唯识

二 求法阅藏

十九年秋天我在普陀山福泉庵出家了一般的寺院是不可能专心修学的修学也没有人指导所以二十年春天在师长的同意下到厦门闽南佛学院求学院长是太虚大师而实际的主持者是大醒芝峰二位法师一学期中听了《三论玄义》《杂集论》与《俱舍论》的小部分就因病而休学了在家时的暗中摸索是从三论唯识入门的恰好那时的闽院也著重三论与唯识所以在这一学团中思想非常契合虚大师的「人生佛教」对我有重大的启發性读《大乘宗地引论》与〈佛法总抉择谈〉对虚大师博通诸宗而加以善巧的融会贯通使我无限的佩服我那年的创作——〈抉择三时教〉对于智光的三时教唯识宗的三时教抉择而予以融贯就是学习虚大师的融贯手法民国以来由于「南欧(阳渐)北韩(清净)」的提倡唯识唯识宗受到了学界的重视虚大师的思想根源在《楞严经》《大乘起信论》但也推重法相唯识所以说「知整僧在律而摄化学者世间需于法相」(〈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书后〉)「立言善巧建义显了以唯识为最」(《真现实论宗依论》)梅光羲作〈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虚大师有〈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书后〉都推重玄奘的新译镇江守培长老作〈读唯识新旧二译不同论后的一点意见〉以为旧的相宗(「地论」「摄论」)都对新的相宗都不对不但玄奘不对窥基不对说「护法妄立有宗」连世亲菩萨也有问题在同学们不满守老的气氛下我起来反驳写了长篇的〈评破守培师之读唯识新旧二译不同后的一点意见〉为唯识宗作辩护者当然是新的都对旧的都不对虚大师的融贯善巧我是由衷钦佩的但对内学院刊行的《内学》梁启超的《起信论考证》也有浓厚的兴趣对于大乘佛法我赞同内学院的见解只有法性(三论)与法相(唯识)二宗虚大师所提倡的佛教改革运动我原则上是赞成的但觉得不容易成功出家以来多少感觉到现实佛教界的问题根本是思想问题我不像虚大师那样提出「教理革命」却愿意多多理解教理对佛教思想起一点澄清作用

那年下学期住福建名刹——鼓山涌泉寺年底回闽院醒公命我为同学们讲《十二门论》由于相宗二译不同论的论辩渐渐引起了自己内心的反省这是千百年来的老问题旧译与新译的思想对立难道都出于译者的意见还是远源于印度论师的不同见解或论师所依的经典不同呢这是佛法中的大问题我没有充分理解又那裡能够决了同时偶然的因缘引起自己的警觉我是發心求法而来的学不到半年就在这裡当法师未免不知惭愧觉得不能老是这样下去还是自求充实的好就这样离开厦门而回到了普陀

从二十一年夏天到二十五年年底除了在武昌佛学院(那时名义是「世界佛学苑图书馆」)专修三论章疏半年又到闽院半年及其他事缘外都住在普陀佛顶山慧济寺的阅藏楼足足有三年那时候看大藏经是一般人求之不得的这裡的环境是这一生中觉得最理想的白天阅读大藏经晚上还是研读三论与唯识三年阅藏的时间对我来说实在所得不多因为清刻的大藏经七千余卷每天要读七八卷(每卷平均约九千字)这只是快读一遍说不上思惟了解记忆力不强的我读过后是一片茫然不过阅藏也还是有所得的从所读的大藏经中發见佛法的多采多姿真可说「百花争放」「千岩竞秀」这是佛教的大宝藏应该是探求无尽的知道法门广大所以不再局限于三论与唯识对于大乘佛法觉得虚大师说得对应该有「法界圆觉」一大流大乘经不是论书那样的重于理论到处都劝發修持是重于实践的还有读到《阿含经》与各部广律有现实人间的亲切感真实感而不如部分大乘经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这对于探求佛法的未来动向起著重要的作用

二十六年上学期住在武昌佛学院读到了日本高楠顺次郎与木村泰贤合编的《印度哲学宗教史》木村泰贤著的《原始佛教思想论》还有墨禅所译的结城令闻所著的关于心意识的唯识思想史(书名已记不清译本也因战乱而没有出版)这几部书使我探求佛法的方法有了新的启發对于历史地理考证我没有下过功夫却有兴趣阅读从现实世间的一定时空中去理解佛法的本源与流变渐成为我探求佛法的方针觉得惟有这样才能使佛法与中国现实佛教界间的距离正确的明白出来

三 思想确定

二十七年七月因日军的逐渐逼近武汉到了四川缙云山的汉藏教理院身体虽比前更差不过多住在山上环境与气候好些身体也觉得舒服些二十九年住贵阳的大觉精舍三十年初秋到三十三年夏天住四川合江的法王学院三十五年春天离开了四川先后安住在缙云山的约有四年这次离川与演培妙钦同行经西北公路而东返的因病在开封佛学社住了三个月等到想动身时兰封的铁路被八路破坏了不得不折返武昌三十六年正月回到了江浙遇上了虚大师的圆寂为了编纂《太虚大师全书》住奉化雪窦寺一年余三十七年住杭州香山洞半年冬天到了厦门南普陀寺三十八年夏天到了香港四十一年秋天又离香港到台湾从入川到来台共有十四年这是国家动乱多难的十四年而我是身体最虚弱(曾虚脱三次)生活最清苦行止最不定而也是写作最勤讲说最多的十四年

二十九年读到虚大师所讲的〈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从巴利语系佛教说到今菩萨行〉每篇都引起我深深的思惟大师分佛教为三期所说的「依天乘行果趣获得大乘果的像法时期」「依天乘行果」不就是大师所说「融摄魔梵(天)渐丧佛真之泛神(天)秘密乘」(〈致常惺法师书〉)「中国所说的虽是大乘教但所修的却是小乘行」为什么会如此思想与行为真可以毫无关联吗在大师的讲说中得到了一些新的启發也引起了一些新的思考我虽然曾在佛学院求学但我的进修主要是自修虚大师给我思想上的启發也是从文字中来的自从在汉藏教理院遇到了法尊法师才觉得有同学之乐法尊法师是我的老学长读他从藏文译出的《菩提道次第广论》《辨了义不了义论》《密宗道次第广论》《现观庄严论略释》月称的《入中论》等可说得益不少空宗为什么要说缘起是空唯识宗非说依他起是有不可问题的根本所在才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我为《密宗道次第广论》润文也就请问过讨论过裡面的一些问题问问西藏佛教修学的情形甚至谈到「饮智慧汤」(活佛的小便)「捉妖」等怪事也增长知识不少有两点不妨一提由于我的请求译出了《七十空性论》论中有一段文字文义前后不相合经审细推究断定藏文原典有了「错简」将这段文字移在前面就完全吻合了他编写《西藏政教史》(书名已记不明白)从达朗玛灭法到西藏佛法重兴这中间的年代对照中国历史始终不能配合原来他所依的西藏史料是以干支纪年的中间空了六十年无话可说如中间多六十年那么西藏所记的年代(干支)就与中国的完全相合了法尊法师的记忆力强理解力也强是我一生中得益很多的学长他的思想已经西藏佛教化了与我的意见距离得非常远但彼此对论或者辩诘从没有引起不愉快这是值得珍视的友谊

在这长期动乱不安中我开始成部的写作与讲说而由別人记录成书一方面有几位同学——演培续明妙钦他们希望我作些课外的讲说一方面是我对全体佛法的看法逐渐凝定也有了表示意见的意欲如三十年所写的〈佛在人间〉〈佛教是无神论的宗教〉〈法海探珍〉都是阐扬佛法的人间性反对天(神)化探求佛法本质而舍弃过了时的方便「佛法与现实佛教界有距离」是一向存在于内心的问题出家来八年的修学知道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渐失本真在印度由来已久而且越来越严重所以不能不将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这一时期的写作与讲说也就重在分別解说确定印度经论本义并探求其思想的演化当时我分大乘法义为三论——性空唯名论虚妄唯识论真常唯心论这一分类大致与虚大师的大乘三宗——法性空慧宗法相唯识宗法界圆觉宗相同在〈法海探珍〉中曾以三法印——诸法无我诸行无常涅槃寂静作为三系思想的不同所依著重于三系的分解所以写的与讲的著重于此如属于性空唯名论的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讲记》《中观论颂讲记》《中观今论》《性空学探源》属于虚妄唯识论的有《摄大乘论讲记》《唯识学探源》《解深密经》属于真常唯心论的有《胜鬘经讲记》《大乘起信论讲记》《阿跋多罗楞伽宝经》我在师友间是被看作三论宗的而第一部写作是《唯识学探源》第一部讲录成书的是《摄大乘论讲记》这可以证明一般的误解了在所讲的经中《解深密经》仅讲「胜义了义」章在演培的《解深密经语体释》裡可能含有我的部分意见《楞伽经》没有讲圆满后来在台湾又讲了二次应该有记录但没有成书现在仅保留我对《楞伽经》全经的科判——五门二十章五十一节的名目我的讲解从不会拈出一字一句發挥自己的高见也没有融会贯通虽然所说的未必正确但只希望阐明经论的本义为了理解三系经论的差別所以讲解时站在超宗派的立场而不是照著自己的见解去解释一番以现在的理解来说《性空学探源》一书虽搜集了不少资料而说到「探源」似乎差一点

从现实世间的一定时空中去理解佛法的根源与流变就不能不注意到佛教的史地大乘三系也还是开展流行演化于某时某地的妙钦编了一部《中国佛教史略》我加以补充修正使中国佛教史与印度佛教史相关联作为二人的合编从佛教典籍中论证释迦族是属于印度东方的所以是东方的沙门文化有反对印度阿利安人传统的真常梵我论的特性这就是〈佛教之兴起与东方印度〉一文的主要意义《太虚大师年谱》是近代佛教大师有关近代中国佛教的种种史实最重要的一部当然是三十一年所写的《印度之佛教》印度佛教史的流变我分判为五期声闻为本之解脱同归菩萨倾向之声闻分流菩萨为本之大小兼畅如来倾向之菩萨分流如来为本之梵佛一体印度佛教的先后五期从创立到衰灭正如人的一生自童年少年壮年老年到死亡我以为佛法不能没有方便不能不求时地的适应但对于方便「或为正常之适应或为畸形之發展或为毒素之羼入必严为料简正不能率以『方便』二字混滥之」觉得「中国佛教为圆融方便真常唯心他力顿证之所困已奄奄无生气神秘欲乐之说自西(康藏)而东又日有泛滥之势」(〈自序〉)《印度之佛教》是史的叙述但不只是叙述而有评判取舍的立场所以这部书的出版有人同情也有人痛恨不已不过痛恨者只是在口头传说中咒咀而真能给以批评的是虚大师与王恩洋居士(还有教外人一篇)我称印度佛教末期为「佛梵一体」与虚大师所判摄的「依天乘行果」大致相同虚大师的批评重心在我以人间的佛陀——释迦为本以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三系为大乘佛法的开展与分化而虚大师是大乘別有法源(在《阿含经》以外)的是中国佛教传统以《楞严经》《大乘起信论》等为准量也就是以真常唯心——法界圆觉为根本的虚大师所以主张《大乘起信论》造于龙树《中论》等以前以维持真常唯心为大乘根本的立场不过说《大乘起信论》的造作比龙树作《中论》等更早怕不能得到研究佛教史者的同意其实我对印度的佛教也不是扬龙树而贬抑他宗的我是说「佛后之佛教乃次第發展而形成者其方便之适应理论之阐述如不适于今者或偏激者或适应低级趣味者则虽初期者犹当置之况龙树论乎乃至后之密宗乎反之其正常深确者适应于今者则密宗而有此犹当取而不舍而况真常系之经论乎其取舍之标准不以传于中国者为是不以盛行中国之真常论为是而著眼于释尊之特见景行此其所以异(于大师)乎」(〈敬答「议印度之佛教」〉)存有扬清抑浊淘沙取金的意趣没有说千百年来所传一切都是妙方便这就难怪有人要不满了王恩洋是著名的唯识学者他不满真常唯心论称之为「入篡正统」那是不承认他是佛法的对于末期的秘密乘当然没有好感他所以要批评《印度之佛教》只是为了辩论空宗与有宗谁是了义的更好的我写了〈空有之间〉以表示我的意见以上几种都是自己写作的

我在《印度之佛教》的〈自序〉中说「立本于根本(即初期)佛教之淳朴宏阐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那时我多读「阿含」「戒律」「阿毘达磨」不满晚期之神秘欲乐但立场是坚持大乘的(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锡兰等南方佛教以为他们所传的三藏是王舍城结集的原本以为大乘佛教是印度教化的非佛说的这种意见多少传入当时的抗战后方而引起某些人的疑惑我为续明他们讨论这个问题后来题为〈大乘是佛说论〉(依现在看来说得不太完善)慧松法师留学锡兰返国法舫法师在锡兰边学边教都有以传入锡兰的为纯正佛法而轻视印度所有传入中国佛教的倾向所以为慧松写〈哌㗘文集序〉表示我的意见因法舫法师而写〈与巴利文系学者论大乘〉我到台湾来有人说我反对大乘那不是恶意就是误会了

大乘佛法我以性空为主兼摄唯识与真常在精神上行为上倡导青年佛教与人间佛教在历史上大乘佛教的开展确与青年大众有关所以依《华严经》的〈入法界品〉善财童子的求法故事写了一部《青年佛教与佛教青年》(现在编入《妙云集》已分为三部分〈青年佛教运动小史〉〈青年佛教參访记〉〈杂华杂记〉)不过我所说的青年佛教是「菩萨不是不识不知的幼稚园(生)青年佛教所表现的佛教青年是在真诚柔和而生(命)力充溢的青年情意中融合了老年的人生的宝贵经验」(〈杂华杂记〉)因为如对佛法缺乏正确而深刻的胜解那么青年佛教的勇往直前随宜方便不可避免的会落入俗化与神化的深坑虚大师说「人生佛教」是针对重鬼重死的中国佛教我以印度佛教的天(神)化情势异常严重也严重影响到中国佛教所以我不说「人生」而说「人间」希望中国佛教能脱落神化回到现实的人间我讲「人间佛教」现存〈人间佛教绪言〉〈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人性〉〈人间佛教要略〉在预想中这只是全部的「序论」但由于离开了香港外缘纷繁没有能继续讲出

三十三年下学期在汉藏教理院讲《阿含讲要》第一章〈阿含经的判摄〉提出了四《阿含经》的不同宗趣这就是龙树「四悉檀」的依据这表示了四部「阿含」的编集方针《杂阿含经》是「第一义悉檀」其他的或重在「对治」或重在启發的「为人生善」或是适应印度宗教以诱化「世间」当时所讲的主要是境相部分三十八年在厦门删去第一章自己补写了几章说明声闻与菩萨的行果改名为《佛法概论》这部书依《阿含经》依龙树所决了的「阿含」深义明三法印即是一实相印又补入龙树所说的菩萨道——二道五菩提另一部《净土新论》是依虚大师所说「净为三乘共庇」说明佛法中的不同净土在「往生净土」以外还有「人间净土」与「创造净土」这对只要一句弥陀圣号的行者似乎也引起了反感

我的写作一向重于自己对佛法的理解不大欢喜批评別人但在这一阶段的后期写了三篇不太短的批评文字〈佛灭纪年抉择谈〉有人依「众圣点记」等主张佛灭年代以锡兰所传的阿育王登位于佛灭二百十八年说为可信我以为阿育王的年代是可以考信的从佛灭到阿育王锡兰所传中国所传——阿育王登位于佛灭百十六年都只是佛弟子间的传说如此说到「众圣点记」佛灭以来起初并没有书写的戒本试问每年结夏终了又在那裡去下这一点我不满一般偏重外来的传说所以加以评论而取中国固有的传说这可说是对夸大南传的巴利语系轻视中国所传而引起的反感来台湾后知道还有古老的上座部所传阿育王登位于佛灭百六十年说这也许更恰当些〈僧装改革评议〉当时有人游化锡兰缅甸所以主张出家人的服色应该一色黄而评中国僧服为「奇形怪状」有些僧青年主张废弃固有「腐败落伍」的改为与俗服没有明显差別的服装这可能造成「进(山)门做和尚出门充俗人的流弊」所以写了这篇评议我以为中国固有僧服的颜色是合于律制的黄色只是一宗一派的服色僧服是可以改革的但必须合乎律制的原则——对外差別而表显僧相对内统一以表示平等其实僧装改革只是形式的改变并不能促成僧界的清净佛教的复兴〈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熊先生的《新唯识论》在哲学与儒学的立场自有其地位道不同用不著评论但他在书中一再的批评唯识与空宗其实他所知道的空是唯识学者——有宗所说的空根本不知道空宗是什么特別是他的思想如他自己所说「大易其至矣乎是新论所取正也」这明明是儒学佛法的唯识与(唯识家所说的)空只是评破的对象他却偏要说「本书于佛家元属创作」「新论从佛学演变而来说我是新的佛家亦无不可耳」这种淆混视听的故弄玄虚引起我评论的决心

四 随缘教化

四十一年初秋从香港到台湾五十三年初夏在嘉义妙云兰若掩关这中间将近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中定居在台湾曾去日本一次泰国与高棉一次香港二次菲律宾去了四次四十四年秋到四十五年秋又长在病中除去外出与疾病又为了建筑福严精舍慧日讲堂妙云兰若耗费了不少时间外面看起来讲经宏法建道场出国当住持似乎法运亨通然在佛法的进修来说这是最松弛的十二年讲说与写作都不过运用过去修学所得的拿来方便应用而已

讲说经论对象是一般信众所以来台湾以后几乎没有讲说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的主要经论记录而成书的只有《药师经讲记》《往生净土论讲记》《辨法法性论讲记》《宝积经》的〈普明菩萨会〉曾讲了三次所以追忆而自己写出《宝积经讲记》在这一期中唯一写作而流通颇广的是《成佛之道》这是依虚大师所说——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的次第与意趣而编写的先写偈颂为听众讲说再写偈颂的解说其中贯通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大乘三系部分是依《解深密经》及《楞伽经》所说的不是自己的意见但似乎没有人这样说过所以可说是我对大乘三系的融贯

福严精舍成立了首先讲〈学佛之根本意趣〉说到「学佛的切要行解」理解是「生灭相续」与「自他增上」修行是「净心第一」与「利他为先」揭示修学大乘法的纲领作〈学佛三要〉三要是「信愿」「慈悲」「智慧」以后部分的写作与讲说可说就是「学佛三要」的分別说明如〈信心及其修学〉〈菩提心的修习次第〉是属于「信愿」的〈慈悲为佛法宗本〉〈自利与利他〉〈一般道德与佛化道德〉是属于「慈悲」的〈慧学概说〉是属于「智慧」的依这三者而进修实现学佛的崇高理想就是〈解脱者之境界〉〈佛教之涅槃观〉修学佛法不能不知道生死相续依生死以向解脱的事实所以讲了〈生生不已之流〉〈心为一切法的主导者〉依此法义而应用于多方面的如〈佛法与人类和平〉〈佛教的财富观〉〈佛教的知识观〉〈我之宗教观〉〈發扬佛法以鼓铸世界性之新文化〉我写了〈我怀念大师〉〈太虚大师菩萨心行的认识〉以前在香港时曾写〈向近代的佛教大师学习〉〈革命时代的太虚大师〉一再举扬虚大师的菩萨心行不只是为了纪念为了感怀大师启發我思想的恩德也作为大乘精神的具体形象

阐扬大乘佛法的主题以外有关于佛教(思想)史的如〈龙树龙宫取经考〉〈楞伽经编集时地考〉〈文殊与普贤〉〈从一切世间乐见比丘说到真常论〉〈北印度之教难〉及〈论真谛三藏所传的阿摩罗识〉《如来藏之研究》这是与印度佛教思想史有关的如〈汉明帝与四十二章经〉〈玄奘大师年代之论定〉〈点头顽石话生公〉是属于中国佛教史的介于印度及中国的有〈中国佛教与印度佛教之关系〉与佛教教育有关的如〈佛教与教育〉〈论僧才之培养〉〈福严闲话〉〈福严闲话〉中表示我对同学们修学的见解各人个性不一可以随各人所喜悦的部分而深入没有要人跟我(学习的路子去)学我为精舍同学拟了个三年读经书目(每天一卷)从印度三藏到中国古德的著作这是为专究的人提贡博览的书目以免偏重而陷入宗派的成见并非说研究佛学阅读这些书就可以了此外与净土有关的有〈念佛浅说〉〈东方净土發微〉与禅有关的如〈宋译楞伽与达磨禅〉平常讲弥勒观音等法门都著重菩萨的精神世俗专依《地藏菩萨本愿经》说鬼说地狱所以特地依据大乘经讲〈地藏菩萨之圣德及其法门〉不过中国佛教的传统深长对一般是难以有影响的

这一期间由于在都市弘法多少与外界接触因而论到了基督教及儒家凭出家以前所得到的对于基督教的理解写了〈上帝爱世人〉〈上帝与耶和华之间〉我对于为了爱你非统治你不可为了爱人不惜毁灭人类从新开始这种西方式的博爱是我所难于理解无法信受的新成立慧日讲堂就有基督徒来赠送《新旧约》给我劝我研究研究这未免太过分了所以写下〈上帝爱世人〉并引起一番论辩我初到台湾就写了〈中国的宗教兴衰与儒家〉对宋明以来的新儒学因为「一切宗教的排斥养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非宗教传统」「说到宗教就联想到迷信」我非常怀疑它的正确性据个人的了解宋明以来国族是在慢性的衰落中近代的中国人现实的功利的图现前的家庭与个人利益的倾向非常严重宋明以来几乎独占了中国的「被称为中国正统的非宗教文化果真是中国民族的幸福吗」我相信古代的儒家即使宗教方面并不高明到底是有宗教信仰的这是我面对现实因过去的文化专断所引起的感慨我以为「佛法与(古代的)儒学在其文化背景学理来源及其要求实现的究极目的显然是不同的但在立身处世的基本观念及修学的历程上可说是大致相近的」「为人以修身为本以修身为(自利利他的)关要就是儒佛非常一致的问题」因此我讲了〈修身之道〉儒家的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自修的历程与佛法的信定(这部分论到古代的养气)慧——自利的次第相当我是比较而辨同异不是附会的「儒佛一致」「三教同源」的玄论(五十八年在星洲所写〈人心与道心別说〉与儒道二家有关也是互论同异的)

这一期间与同学们共同修学的时间不多自己的进益也少仅对《大智度论》与《大毘婆沙论》作过一番较认真的研究并随类集录留下些參考的资料这十二年对自己的进修来说未免太松弛了

五 独处自修

五十三年初夏在嘉义妙云兰若掩关以来已进入二十一个年头妙云兰若只住了一年因文化学院的邀请移住台北的报恩小筑在学院授了一年的佛学五十八年秋天又回到了妙云兰若后来因病而往来南北终于在台中定住姑名小室为华雨精舍在这二十一年中继续当年写《印度之佛教》的途径但不幸在六十年秋末遇上了病缘病后一直衰弱下去不能恢复也就不能思考四年多的时间停止了佛法进修在这二十一年中去星加坡四次便中去菲律宾一次马来西亚二次香港一次先后也约近一年第一次去星香港还可说游化病后的三次只能说趁机会调剂一下身心

自修的生活原本是要继续《印度之佛教》的写作却意外的写了两部书这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中国禅宗史》——「从印度禅到中华禅」《中央日报》有《坛经》为神会所造及代表六祖慧能的论诤忽而引起我的感想这是事实问题离开史的考论离开从禅宗在發展中去了解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于是我检阅了一些古代的禅史先观察六祖门下的不同禅风向上推求知道四祖道信是《楞伽经》与(《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般若经》合一戒与禅合一念佛与成佛合一再向上是从前写过的〈宋译楞伽与达磨禅〉再观察六祖门下的發展到达「凡言禅皆本曹溪」我曾学习三论宗所以论证牛头宗的「道本虚空」「无心合道」是与东山法门的「入道安心」相对抗的这是江东固有的学统从摄山(本重禅慧的三论宗根本道场)而到茅山从茅山而到牛头山牛头法融是「东夏之达磨」在达磨禅勃兴声中起来与之抗衡的六祖门下南岳下多数是北方人所以禅风粗强青原下多是南方人所以禅风温和江东的牛头禅就是消失融合于青原之中的从时地人的关系中说明禅风的流变「我不是达摩曹溪儿孙也素无揣摩公案空谈禅理的兴趣」偶然引發所以是意外的写作由于禅宗史的写作附带發表了〈东山法门(不是往生净土)的念佛禅〉〈神会与坛经〉就是解答《中央日报》所引起的问题也就评论了胡适之先生以《坛经》为神会(部分为神会门下)所造的见解

另一部是《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可说是意外的意外大病以后长期的不能思考在宁静的衰病中过去偶然的翻阅《史记》也无非消遣而已在《史记》中發见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引起了兴趣逐渐扩大阅览的范围连甲骨文作品也见到一部分凭自己的一点宗教知识了解一些「缙绅先生」所不能了解的东西「在探求古代神话及与神话有关的问题时接触到不同民族的文化根源」所以决定了以西周实际存在的「民族为骨肉」以各民族的本源「神话为脉络」以不同民族的「文化为灵魂」而写了这部书从民族神话中推定中国的原住民族是黄河两岸的越族受到东北来的夷族西(北)方来的羌族与氐(也就是狄)族的侵入融合而扩大和平王国的文化是「南方之强」我专心佛法唯有这一部多少注意到中国固有的文化(不一定是现代所讲的中国固有文化)意外的写作竟然意外的身体也开始好转一切是意外的意外

大病以前有一些作品〈佛教是救世之仁〉是在星洲与香港分別讲出综合而成为一篇的佛教界有改革僧装服色的建议所以依据律典写〈僧衣染色的论究〉我是不同意改为一色黄的从佛学院出来的有的觉得学无所用所以写〈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有没有用能不能用还得看学人自己呢〈英译成唯识论序〉唯识学中著重阿赖耶种子识的發展成「一能变」说著重摄持种子的阿赖耶识现行的本于《瑜伽师地论》的〈摄决择分〉开展为「三能变」说玄奘所传的特重《瑜伽师地论》《成唯识论》的「三能变」说代表西元七世纪初印度唯识学集大成的圣典〈谈入世与佛学〉这是讨论虚大师的精神思想而引起的论「大乘精神——出世与入世」我以为中国所重的大乘自称是大乘中的最上乘其实是小乘精神的复活急求自了自证所以有「说大乘教修小乘行」的现象大乘的入世精神应如《维摩诘经》《华严经入法界品》那样普入各阶层而不应该以參加政治为典范论「佛教思想——佛学与学佛」我以为佛弟子的研究佛学应该是为(自己信仰所在的)佛法而研究那种离开信仰为佛学而佛学——纯学问的研究决非佛教之福六十年初以来身心有些感觉死期近了所以将自己的一般写作(及讲说)编为《妙云集》以免麻烦后人又为自己的一生因缘写成《平凡的一生》秋天就大病了没有死而又长期不能作佛法的进修

掩关以后专心于自修与写作主要是为了继续《印度之佛教》的方针准备分別写成多少部广征博引作更严密更精确的叙述四十一年从日本请回的《南传大藏经》到这时才有一读的机会我不会日文好在日文的佛教书籍中国字极多凭我所有的佛法常识加上与汉译经律论的比对也还可以了解个大概在经律的比对阅读中首先發现了在释尊晚年僧伽中有释族比丘为领导中心的运动这在种族平等论者的释尊是不能同意他们的所以这一运动失败了释族比丘有关的如六群比丘等也就多染上不如法的形象在佛灭后的结集大会中阿难也受到种种的责难阿难在东方弘法佛灭百年的七百结集正是东方比丘广义的释族比丘的抬头东方比丘是重「法」的戒「律」方面是重根本而小节随宜的不轻视女众的这次集会东方仍受到西方比丘的抑制东方的青年大众比丘日见發扬不久就造成了东方大众与西方上座的分派也就是未来声闻与大乘分化的远源这是初期佛教史的重要环节所以写了〈论提婆达多之破僧〉〈王舍城五百结集之研究〉〈阿难过在何处〉〈佛陀最后之教诫〉〈论毘舍离七百结集〉

在香港时就有写《西北印度之论典与论师》的构想这时见到了南传的「论藏」觉得「阿毘达磨的根本论题与最初论书与昔年(《印度之佛教》)所推断的几乎完全相合」于是著手整理写作但扩大内容为《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本书论定说一切有部分为二大系四大论师中的法救与觉天是持经譬喻者代表说一切有部的古义世友与妙音是阿毘达磨论者《發智论》是根本论经分別论究不断编集而成为《大毘婆沙论》阿毘达磨论义后来居上成为公认的说一切有部的正统譬喻师中论定《婆须蜜菩萨所集论》就是譬喻师世友的《问论》关于分別论者辨析古典的《舍利弗阿毘昙论》并考定《三法度论》与注释者僧伽斯那及《三弥底论》都是属于犊子系的由于持经譬喻者在《大毘婆沙论》中受到评斥所以放弃「一切(三世)有」而改取「现在有」说成为一时勃兴的经部譬喻师世亲的《俱舍论》组织是继承《杂心阿毘昙论》的法义赞同经部而批评说一切有部但有关修证还是继承说一切有部的古义这部书的写作虽见到了(日本)木村泰贤的《阿毘达磨论之研究》福原亮严的《有部论书發达的研究》但所考所论一切「都经过自己的思考与体会觉得都是自己的一样」

继续写成的是《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我參考了日文的宇井伯寿平川彰前田惠学的部分作品觉得「自从西方学者重视巴利圣典以来日本学者受到深刻的影响」「不自觉的投入了非研究巴利语不足以理解原始佛教的窠臼」「应该走著自己的道路来作原始佛教圣典史的研究」所以首先讨论了「有关结集的种种问题」关于毘奈耶——「律」的集成确定依摩得勒伽(本母)然后次第组成犍度部在汉译「律」典中摩得勒伽是大众系分別说系说一切有系——三大系所共传的巴利藏中没有「律」的本母就不可能明了犍度部组成史的历程平川彰《律藏之研究》以巴利藏的「大犍度」为例推定南传「律藏」的「大犍度」是古形的(当然汉译的都是后起了)我完全不能同意他的解说所以特地论到〈受戒犍度——古形与后起的考察〉表示我自己的见解关于「法」的集成与从前《印度之佛教》的解说有了相当的不同吕澂的〈杂阿含经刊定记〉给了我最大的启發依《阿毘达磨大毘婆沙论》《瑜伽师地论》《根本说一切有部律》所说去了解《杂阿含经》發见与巴利本《相应部》的一致性原始结集的是精简的散文名为「修多罗」因缘圣道一类一类的分別集成名为「相应」修多罗相应就是「杂」上四诵是「修多罗」再加「祇夜」的八众诵就是《杂阿含经》与《相应部》的组织初型其后有「记说」——「弟子记说」与「如来记说」都随类而附于蕴因缘圣道之下后来集成的经更多了附在《杂阿含经》中的新集成的分编为四部——四阿含古代巴利佛教大师觉音为四部作注释名义恰好与四悉檀相合因此明白了四部阿含的不同宗趣(悉檀)使我更理解到这四大宗趣在《杂阿含经》与《相应部》中也是存在的如「修多罗」是第一义「弟子记说」是对治(除疑)「如来记说」是为人生善(心清净从这一分中开展出来)「祇夜」是世间四部阿含的四大宗趣对于法义的抉择真实或方便应该是有权威的指导作用也就在全书末后以此判论一切佛法初期「佛法」是第一义悉檀初期的「大乘佛法」「为离诸见故」说一切空是对治悉檀后期的「大乘佛法」明自性清净心是为人生善悉檀「秘密大乘佛法」是世间悉檀以上二部是病前所写的表示了初期「佛法」经律论成立的史的意义

过了四年多的衰病生活等到身体健朗些想到了色身的浮脆如夕阳晚霞一样不敢再作远大计㓰只能将佛教史上的重要问题就是「佛法」在怎样的情形下發展演进而成为「大乘佛法」研考而叙述一下经五年的时间写成《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大乘佛法」的兴起决不是单纯问题也不是少数人的事是佛教發展中的共同倾向「主要的动力是佛涅槃以后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所以大乘法充满了信仰与理想的特性怎样的念佛见佛是大乘经的特有内容在佛教界重信愿的重慈悲的重智慧的多方面流传出来都倾向于求成佛道而确信为「是佛所说」的对于「般若法门」「净土法门」「文殊法门」「华严法门」其他如「鬼国与龙宫」「宝积与法华」等都分別的广为论究与文殊师利有关的教典「但依胜义」贪嗔痴即是道(烦恼即菩提)天(神)在文殊法门的重要性意味到「大乘佛法」中有适应印度教而引起天化俗化的倾向夜叉(鬼)菩萨龙王(畜生)菩萨紧那罗王菩萨——鬼国与龙宫的菩萨化是大乘经的特色不过这些鬼畜天菩萨在初期大乘经中都表现为人的形象所说的是一般大乘法还没有演进到表现为鬼畜天的形象以鬼畜天的行为作为人们归敬与修学的模范「大乘佛法」有新的宗教特性所以立〈宗教意识之新适应〉一章在新出现的佛菩萨与净土外还论到〈神秘力护持的仰信〉如〈音声的神秘力〉〈契经的神秘化〉〈神力加护〉这都是早就孕育于部派佛教(更早是世间悉檀的《长阿含经》)到大乘时代而强化起来方便的适应是不可能没有的但如过分重视佛法的通俗化方便与真实不分偏重方便那方便就要转化为佛法的障碍了这是我修学佛法以来面对现实佛教而一向注目的问题本书曾參考日文的平川彰的《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静谷正雄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过程》《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以为大乘佛教的出现与出家者无关是出于不僧不俗的寺塔集团这也许是为现代日本佛教寻求理论的根据吧从经律看来这是想像而没有实据的也就引文证而加以评论

为了写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进行阅读与搜集资料工作附带的又写出了下面的两部《如来藏之研究》在阅读中附带搜集了一些资料整理一下就写了这部书如来藏与佛性是后期大乘的主要(不是全部)问题书中论到如来藏说的起源及有关如来藏的早期圣典如《如来藏经》《大般涅槃经》初分如来藏有浓厚的真我色彩(适合世俗人心所以容易为一般人所信受)不能为正统的佛法所容认但由于通俗流行也只能给以合理的解说代表如来藏的主要论书——《宝性论》也已大大的净化了《大般涅槃经》后分不再说如来藏了以空或缘起来解说佛性瑜伽唯识学者以「真如无差別」解说如来藏这一系的真谛三藏将瑜伽学融入如来藏说又将如来藏说附入《摄大乘论》等中显然有融会二系的企图说得最明白彻了的是《楞伽经》说「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当依无我如来之藏」《空之探究》在阅读《般若经》时理会到「般若空」与「中观空」之间的方便演化索性向前探究一番写成四章〈《阿含》——空与解脱道〉〈部派——空义之开展〉〈《般若经》——甚深之一切法空〉〈龙树——(阿含的)中道缘起与(般若的)假名空性之统一〉三十多年前说过「《中论》确是以大乘学者的立场确认缘起中道为佛教的根本深义抉發《阿含经》的缘起深义将佛法的正见确树于缘起中道的磐石」(《中观今论》)这部书对于这一见解给以更确切的证明

现在更衰老了能否再写作是不能自作主张的假使还有可能希望能对《阿含经》与「律」作些简要的叙述

三 治学以佛法为方法

世间的治学方法我完全不会也没有学习过也就因此我不会指导同学去怎样学习自己讲了一些写了一些就有人问我治学的方法这真使我为难其实我是笨人笨办法学习久了多少理解佛法就渐渐的应用佛法来处理佛法

起初根本说不上方法阅读大藏经以后知道佛门中是多采多姿记起「佛法与中国现实佛教界的差距」决意要探求佛法的真实意义以及怎样的發展方便适应而不断演化1.「从论入手」我从研读论书入门本是偶然的有些论典烦琐思辨对修持有点泛而不切但直到现在还是推重论书因为论书不问小乘大乘都要说明生死流转的原因何在知道生死的症结所在然后对治突破达成生死的寂灭抉發问题然后处理解决问题这是理智的而不只是信仰的决不只说这个法门好那个法门妙这个法门成佛快那个法门很快了生死从不说明更快更妙的原理何在只是充满宣传词句劝人来学我觉得论书条理分明至少修学几部简要的对于佛法的进修明智抉择一定是有帮助的2.「重于大义」佛法的内容深广术语特別多中国人又创造了不少重视琐细的就不能充分注意重要的所以十八地狱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看过了事知道就好不用费心力的记忆他(久了自会多少知道些)佛法不出于三宝如释尊化世的方法与精神制律摄僧的意义法义的重要理论修持的主要方法却非常注意重于大义也就注意到佛法的整体性我的写作(与讲说)虽是一分一分的但与部分的研究者没有对佛法的整体印象只是选定论题搜集资料来详加研究不大相同3.「重于辨异」不知道佛法中有什么问题那就阅读经论也不容易發现问题不知经论是怎样的处理问题由于我从修学论书入手知道论师间有不少异义后来知道部派间的异义更多如《成实论》所说的「十论」就是当时最一般的论题《大般涅槃经》(卷三三三四)《显宗论序品》都列举当时佛教界的异论大乘法中阐提有没有佛性一乘究竟还是三乘究竟阿赖耶是真是妄依他起是有是空异说也是非常多世间法是「二」也就是相对的佛法流传世间發展出不同意见也是不可免的如不知道异义的差异所在为什么不同就方便的给以会通「无诤」虽是好事但可能是附会的笼统的含混的我在(第一部讲说成书的)《摄大乘论讲记自序》中说「非精严不足以圆融」(在台湾再版原序被失落了)我著重辨异心裡记得不少异论所以阅读经论时觉得到处是可引用的资料我的立场是佛法不是宗派所以超然的去理解异论探求异说的原因如《摄大乘论讲记》的「附论」中列举唯识经论对唯识变的说明条理出重于阿赖耶种子识的成为「一能变」说重于阿赖耶现行识的成为「三能变」说这都是渊源于印度的真谛与玄奘所传各有所重何必偏新偏旧非要「只此一家」不可呢我先要知道差別再慢慢来观察其相通4.「重于思惟」佛法无论从人或从经论中来都应该作合理的思惟我的记忆力弱透过思考才能加深印象所以我多运用思惟学习所得到的起初都是片段片段的如认真记忆而不善思惟死读死记即使刻苦用功将来写作也不过将別人的拼凑成篇如经过思惟片段的便能连贯起来有时在固有的知识堆裡忽而启發得新的理解触类旁通不过思惟要适可而止一时想不通不明白苦思是没有用的可以「存疑」知道某一问题某一意义不明白那么在阅读的过程中会慢慢明白过来或是见到了解说答案或因某一问题的了解而连带解决了对于某些问题为什么彼此见解不同彼此有什么根本的歧见为什么会如此我常常凭借已有的理解经思惟而作成假定的答案在进修过程中(也许听到见到別人的意见)發现以前的见解错了或者不圆满就再经思惟而作出修正补充或完全改变总之决不随便的以自己的见解为一定对的这样的修正又修正也就是进步更进步渐渐的凝定下来这样我的理解即使不能完满的把握问题至少也是这问题的部分意义

阅读经论听讲我不会写心得之类的笔记也不问別人是怎样搜集资料而加以整理的记忆力不强三藏的文义又广只有多多的依赖笔录严格的说我起初只是抄录而已1.上面曾说到在家摸索时曾愚不可及的抄录《辞源》中的佛学词类出家以后修学三论在嘉祥大师的章疏中录出南朝法师们的种种见解有关史事的也一并抄出这对于研究中国佛学是有帮助的可惜资料在动乱中遗失了来台湾以后抄录了《阿含经》与律藏中有关四众弟子的事迹法义的问答后来从日本买到一部赤沼智善编的《印度佛教固有名辞词典》内容(包含了巴利语所传的)更广只怪自己的见闻不广这一番心血总算白费了又将《大毘婆沙论》的诸论师一一全文录出他们的见解有关异部与可作佛教史料的也一一录出《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中〈说一切有部的四大论师〉〈大毘婆沙论的诸大论师〉——二章就是凭这些资料写成的2.《大智度论》是《大品般若经》释全文(经论合)长一百卷经释是依经解说与有体系的宗经论不同论文太长又是随经散说真是读到后面就忘了前面于是用分类的方式加以集录如以「空」为总题将全论说空的都集在一处实相法身净土菩萨行位不同类型的菩萨连所引的经论也一一的录出(约义集录不是抄录)这是将全部论分解了将有关的论义集成一类一类的对于《大智度论》用力最多曾有意写一专文说明龙树对佛法的完整看法但因时间不充分只运用过部分资料没有能作一专论四《阿含经》也都这样的分类摘录不过没有像《大智度论》那样的详细3.在四川时又曾泛读大乘经部阅览以后将内容作成「科判」那样的表式如有特殊的事可注意的文义就附记在经的科判以后这样的略读费时不多而留下科判的表式如要检查内容却非常便利在略读而加以科判时發见了玄奘所译《大菩萨藏经》(编入宝积部)除第一卷外其余的十九卷是《陀罗尼自在王经》《密迹金刚力士经》《无尽意经》的纂集《胜天王般若波罗蜜经》是《宝云经》《密迹金刚力士经》《无上依经》的改写《大方广总持宝光明经》是以〈十住品〉〈贤首品〉为主窜入密咒而编成的部分相同的还不少凭表式真可说一目了然4.以上只是平时的整备资料如要作某一问题的研考写作对于问题所在及组织大纲至少心中要有一轮廓的构想然后分类的集录资料再加以辨析整理热门的问题在某经某论中说到就有资料可得这是比较容易的有些问题在众多经典中偶而露出些形迹——可注意的事与语句要平时注意将深隐的抉發出来是比较费力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中对与文殊有关的圣典曾费力气的摘录分类比较这位出家的文殊菩萨在初期大乘中的风范种种特出的形象才充分的显现出来我在读《般若经》时直觉得与龙树的空义有某种程度的差异所以详细的录出《般若经》的空义又比较《般若经》的先后译本终于证明了《般若经》的自性空起初是胜义的自性空演进到无自性的自性空——这是《空之探究》的一节从无边的资料中抉發深隐的问题要多多思惟以养成敏锐的感觉还要采用笨办法来充分证明这一问题我不知一般学者有什么善巧的方便

在佛法的进修中渐渐的应用佛法作为我研究佛法的方法四十二年底写了〈以佛法研究佛法〉的短文我说「所研究的佛法不但是空有理事心性「所研究的佛法是佛教的一切内容作为能研究的方法的佛法是佛法的根本法则」也就是缘起的「三法印」佛法的自觉自证是超时空的泯绝戏论的(一实相印)但为了化度众生宣说而成为语句(法)成为制度(律)就是时空中的存在呈现于一定时空中的一切法与律是缘起的没有不契合于三法印的我以为

在研求的态度上应有「无我」的精神「无我是离却自我(神我)的倒见不从自我出發去摄取一切在佛法研究中就是不固执自我的成见不(预)存一成见去研究」让经论的本义显现出来「切莫自作聪明预存见解也莫偏信古说」

在方法上诸行无常是「竖观一切无非是念念不住相似相续的生灭过程」诸法无我是「横观(也通于竖观)一切无非是展转相关相依相住的集散现象」一切都依于因缘依缘就不能没有变化应把握无性缘生的无常观「有人从考证求真的见地出發同情佛世的佛教因而鼓吹锡暹(泰)式的佛教而批评其它的这种思想不但忽略了因时因地演变的必然性并漠视了后代佛教發掘佛学真义的一切努力与成果」「有些人受了进化说的眩惑主张由小乘而大乘而空宗而唯识而密宗事部行部一直到无上瑜伽愈后愈进步愈圆满愈后愈圆满者又漠视了畸形發展与病态的演进」所以「我们要依据佛法的诸行无常法则从佛法演化的见地中去發现佛法真义的健全發展与正常的适应」

诸法无我呢「一切法无我唯是相依相成的众缘和合的存在」自他的「展转相关不但是异时的内部的也与同时的其他的学术(等)有著密切的关联这是无我诸法的自它缘成」「是众缘和合所以在那现起似乎整个的一体中内在的具有多方面的性质与作用」「因此(佛法的)种种差別必须从似一的和合中去理解而一味的佛法又非从似异的种种中去认识不可这是无我诸法的总別相关」(相关原文作无碍今改)「从众缘和合的一体中演为不同的思想体系构成不同的理论中心佛法是分化了它本是一体多面的發挥富有种种共同性因之在演变中又会因某种共同点而渐渐的合流合而又离离而又合佛法是一天天的深刻复杂这裡面也多有畸形的偏颇的發展成为病态的佛教这是无我诸法的错综离合总之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法则去研究那么「研究的方法研究的成果才不会是变了质的违反佛法的佛法」

在立场上涅槃寂静是研究者的信仰与理想应为此佛法的崇高理想而研究「佛法的研究者不但要把文字所显的实义体会到学者的自心还要了解文字语言的无常无我直从文字中去体现寂灭我在〈谈入世与佛学〉一文中认为「契合于根本大法(法印)的圣教流传是完全契合于史的發展而可以考证论究的在史的论证中过去佛教的真实情形充分的表现出来佛法(思想制度等)是有变化的但未必进化说进化已是一只眼在佛法的流传中还有退化腐化(试问)佛法为什么会衰落呢然对于佛法中为学问而学问为研究而研究为考证而考证的学者不能表示同情我以为「一研究的对象——佛法要重视其宗教性」「二以佛学为宗教的从事史的研究考证应重于求真实」「三史的研究考证以探求真实为标的在进行真实的研究中(从学佛说应引为个人信解的准绳)对现代佛学来说应有以古为鉴的实际意义」佛法与佛学史的研究作为一个佛弟子应有纯正高洁的理想——涅槃寂静是信仰是趣求的理想为纯正的佛法而研究对那些神化的俗化的偏激的适应低级趣味的种种方便(专重思辨也不一定是好事)使佛法逐渐走上衰运我们不应该为正法而多多反省吗

以佛法的「法印」来研究佛法我虽不能善巧地应用但深信这是研求佛法的最佳方法

四 对佛法之基本信念

我立志为佛教为众生——人类而修学佛法说了一些写了一些读者的反应不一不满意我所说的应该有其立场与理由不必说他有些人称赞我也未必充分的了解我或可能引起反面作用有人说我是三论宗是空宗而不知我只是佛弟子是不属于任何宗派的有人称我为论师论师有完整而严密的独到思想(近于哲学家)我博而不专精缺乏论师的特性我重于考证是想通过时地人的演化去理解佛法抉示纯正的佛法而丢下不适于现代的古老方便不是一般的考据学者现在年纪大了避免或者的误解或断章取义的恶意诽毁所以觉得有明白交代的必要古代传下来的佛法我的基本见解在写《印度之佛教》时已大致确定曾明白表示于《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的〈序〉我这样说

佛法是宗教佛法是不共于神教的宗教如作为一般文化或一般神教去研究是不会正确理解的俗化与神化不会导致佛法的昌明中国佛教一般专重死与鬼太虚大师特提示「人生佛教」以为对治然佛法以人为本也不应天化神化不是鬼教不是神教非鬼化非(天)神化的人间佛教才能阐明佛法的真意义

佛法源于佛陀的正觉佛的应机说法随宜立制并不等于佛的正觉但适合于人类的所知所能能依此而导入于正觉佛法是一切人依怙的宗教并非专为少数人说不只是适合于少数人的所以佛教极其高深而必基于平常本于人人能知能行的常道(理解与实行)依此向上而通于圣境

佛陀的说法立制并不等于佛的正觉而有因时因地因人的适应性在适应中自有向于正觉随顺正觉趣入正觉的可能性——这所以名为「方便」所以佛的说法立制如以为「地无分中外时无分古今」而可行那是拘泥锢蔽如不顾一切师心不师古以为能直通佛陀的正觉那是会漂流于教外的不及与太过都有碍于佛法的正常开展甚至背反于佛法

佛陀应机而说法立制就是世谛流布缘起的世谛流布不能不因时因地因人而有所演变有所發展侭管「法界常住」而人间的佛教——思想制度风尚都在息息流变的过程中「由微而著」「由浑而㓰」是思想演进的必然程序因时地的适应因根性的契合而有重点的或部分的特別發达也是必然现象对外界来说或因适应外学而有所适应或因减少外力压迫而有所修正在佛法的流行中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从佛法在人间来说变是当然的应该的(然而)佛法有所以为佛法的特质怎么变也不能忽视佛法的特质重点的部分的过分發达(如专重修证专重理论专重制度专重高深专重通俗专重信仰偏激起来会破坏佛法的完整性损害佛法的特质象皮那么厚象牙那么长过分的部分發达(就是不均衡的發展)正沾沾自喜而不知正障害著自己对于外学如适应融摄不重视佛法的特质久久会佛魔不分这些都是存在于佛教的事实演变發展并不等于进化并不等于正确

印度佛教的兴起發展又衰落正如人的一生自童真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活力(纯真)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义吗壮年而不知珍摄转眼衰老了老年经验多知识丰富表示成熟吗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所以我不说「愈古愈真」更不同情于「愈后愈圆满愈究竟」的见解

佛法不只是「理论」也不是「修证」就好了理论与修证都应以实际事行(对人对事)的表现来衡量「说大乘教修小乘行」「索隐行怪」正表示了理论与修证上的偏差

我是中国佛教徒中国佛法源于印度适应(当时的)中国文化而自成体系佛法应求佛法的真实以为遵循所以尊重中国佛教而更(著)重于印度佛教(并不是说印度来的样样好)我不属于宗派徒裔也不为民族情感所拘蔽

治佛教史应理解过去的真实情况记取过去的兴衰教训佛法的信仰者不应该珍惜过去的光荣而对导致衰落的内在因素惩前毖后吗焉能作为无关于自己的研究而徒供庋藏參考呢

我的修学佛法为了把握纯正的佛法从流传的佛典中去探求只是为了理解佛法理解佛法的重点發展及方便适应所引起的反面作用经怎样的过程而到达一百八十度的转化如从人间成佛而演进到天上成佛从因缘所生而到达非因缘有从无我而到达真常大我从离欲梵行得解脱而转为从欲乐中成佛从菩萨无量亿劫在生死中演变为即身成佛从不为自己而利益众生到为了自己求法成佛不妨建立在众生苦难之上(如弥勒惹巴为了求法成佛不妨以邪术降雹毁灭一村的人畜及庄稼)这种转化就是佛法在现实世间中的转化泛神化(低级宗教「万物有灵论」的改装)的佛法不能蒙蔽我的理智决定要通过人间的佛教史实而加以抉择这一基本见解希望深究法义与精进持行者能予以考虑确认佛法的衰落与演化中的神化俗化有关那么应从传统束缚神秘催眠状态中振作起来为纯正的佛法而努力

五 世界佛学与汉译圣典

我著重印度佛教但目前的印度说不上有佛教只剩少许佛教的遗迹然现存于世间的如锡兰为主的巴利语系我国内地为主的华文系西藏为主的藏文系根本的圣典都是从印度来的也就是印度佛教我只识中国字与印度佛教有关的梵藏文一字不识在探究的历程中每自感福薄在四川时法尊法师译出部分的藏文教典(藏文著作的为主)我是非常钦佩的最近华宇出版社拟出版《世界佛学名著译丛》我认为「无疑的将使中国佛学界能扩大研究的视野增进研究的方法特別是梵藏文——有关国际佛学语文的重视与学习能引导国内的佛学研究进入世界佛学研究的领域研究的绩效要渐渐的累积而成是不能速成的最好能养成梵藏文的学者将巴藏及少数梵文圣典译成华文从根本上扩大我们研究的领域佛法是要依赖语文而传的但语文只是工具通语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修学有关佛教的语文应發心为佛法而学经语文而深入巴梵文佛典的佛法才能完满的传译出来便利我们这些不通外语的人

印度的佛教可以分为三期依内容来说「佛法」「大乘佛法」「秘密大乘佛法」从印度而流传世界的不出此三类现在流行于锡被称为「南传」的巴利语系是「佛法」中的一派——赤铜鍱部传入西藏的藏文系主要是「秘密大乘佛法」传入中国的中国所宏通的以「大乘佛法」为主中国所传的华文圣典当然不及梵文与巴利语(印度语文)原典也不及藏译(藏文是仿梵文造的)的接近原典然源出印度的一切佛教如作史的论究理解其發展与演化的历程华文所译圣典却有独到的不可忽视的价值而不是巴梵文圣典所可及的四十一年曾写〈汉译圣典在世界佛教中的地位〉就是说明这一点

中国佛教是以中期的「大乘佛法」为主的但中国佛教经历了近千年的长期翻译内容实包含了三期的圣典分別来说初期的「佛法」——经律论三藏译有各部派所传的教典数量与内容都非常丰富最适宜于作比较的研究有些经律论多少露出了接近「大乘佛法」的端倪藏译所传的初期「佛法」少而又少巴利圣典很完整但只是一家之学在研究上特別是佛教史的研究上——圣典的集成「佛法」演进到「大乘佛法」华文的「佛法」圣典有他独有的价值说到「大乘佛法」巴利三藏中是没有的藏译的大乘经论也还丰富(有些是从华文转译过去的)特別是晚期的大乘论——后期的中观学《现观庄严论》等是华文所没有的藏译于西元七世纪开始广译于八世纪中这还是「前传」(现存的少部分梵典也是七世纪以后的写本)汉译的大乘经论自西元二世纪起特別是(五世纪初)罗什及以前的译本或多或少的与后起的不同梵本原是在不断修正补充中的西藏所传的「大乘佛法」代表「秘密大乘佛法」时期的大乘「汉文的种种异译一概保持它的不同面目不像藏文系的不断修正使顺于后起的所以从汉文圣典研求起来可以明了大部(大乘)教典的次第增编过程可以了解西方原本的先后大有不同这不但不致于偏执一文而次第的演变也可以从此了解说到后期的「秘密大乘佛法」华文所译的已有「事部」(杂密)「行部」(《大日经》)「瑜伽部」(《金刚顶经》)并传入了日本而「无上瑜伽部」为日本学者称为「左道(即邪道)密教」的在赵宋时代已有部分的译出但不及西藏多多了我国所没有的巴梵典希望能渐渐译出世界佛学者的研究成果也希望有人能多多介绍不过汉译圣典有其独到的价值作为中国的佛弟子应该好好的尊重它

近百余年来国家多难佛教多难这是五十岁以下的现住台湾的佛弟子所不能想像的在世界佛学研究中我们的成绩等于零这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国家民族多难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佛教衰落了连华文圣典也不受人重视了(听说日本有译华文圣典为英文的计㓰)从前日本佛教是从中国传去的有关佛法的写作多用华文现代的日本佛教学者多数不会华文而将心力用在巴梵文方面在这一风气中中国佛弟子应不忘自己在通晓华文圣典的基础上修学巴梵文的佛法虽然负担是沈重的而意义却是伟大的佛法的研究最近似乎有些新的形势研究风气有了新的开始研究者能为佛法而研究为佛法的纯净而研究这才是有价值的研究

六 结语

末了以三点感想来作为结束

我怀念虚大师他不但启發了我的思想又成全了我可以修学的环境在一般寺院中想专心修学佛法那是不可能的我出家以来住厦门闽南佛学院武昌世苑图书馆四川汉藏教理院奉化雪窦寺都是与大师有关的地方(李子宽邀我到台湾来也还是与大师的一点关系)在这些地方都能安心的住著病了就休息好些就自修或者讲说没有杂事相累这实在是我最殊胜的助缘才能达成我修学佛法的志愿

我有点孤独从修学佛法以来除与法尊法师及演培妙钦等有些共同修学之乐但对我修学佛法的本意能知道而同愿同行的非常难得这也许是我的不合时宜怪別人不得不过孤独也不是坏事佛不是赞叹「独住」吗每日在圣典的阅览中正法的思惟中如与古昔圣贤为伍让我在法喜怡悦中孤独下去罢

我不再怅惘修学没有成就对佛教没有帮助而身体已衰老了但这是不值得怅惘的十七年前就说过「世间有限的一生本就是不了了之的本著精卫啣石的精神做到那裡那裡就是完成又何必瞻前顾后呢佛法佛法的研究复兴原不是一人的事一天的事」(《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序》)


校注

[A1] 民国七三年撰
[A2] (ref taixu::vol:25;page:p110)
[A3] (ref taixu::vol:19;page:p570)
[A4] 唯识【CB】相宗【印顺】
[A5] (ref taixu::vol:1;page:p527)
[A6] (ref taixu::vol:26;page:p38)
[A7] (ref taixu::vol:18;page:p28)
[A8] (ref yinshun::vol:28;page:p3)
[A9] (ref yinshun::vol:33;page:p5-6)
[A10] (ref yinshun::vol:33;page:p7)
[A11] (ref yinshun::vol:20;page:p122-123)
[A12] (ref yinshun::vol:33;page:pa7)
[A13] (ref yinshun::vol:23;page:p158)
[A14] (ref yinshun::vol:21;page:p37)
[A15] (ref yinshun::vol:19;page:p50)
[A16] (ref yinshun::vol:19;page:p50)
[A17] (ref yinshun::vol:19;page:p51)
[A18] (ref yinshun::vol:19;page:p55)
[A19] (ref yinshun::vol:19;page:p55)
[A20] (ref yinshun::vol:40;page:pa10)
[A21] (ref yinshun::vol:40;page:pa4)
[A22] (ref yinshun::vol:36;page:pa5-a6)
[A23] (ref yinshun::vol:36;page:pa6)
[A24] (ref yinshun::vol:35;page:p6)
[A25] (ref yinshun::vol:35;page:p6)
[A26] (ref yinshun::vol:35;page:p6)
[A27] (ref yinshun::vol:35;page:p1)
[A28] (ref yinshun::vol:35;page:p350)
[A29] 《中论》卷2〈13 观行品〉(CBETA, T30, no. 1564, p. 18, c16)
[A30] (ref yinshun::vol:37;page:pa3)
[A31] (ref yinshun::vol:37;page:p463)
[A32] (ref yinshun::vol:37;page:p503)
[A33] (ref yinshun::vol:37;page:p517)
[A34] (ref yinshun::vol:37;page:p525)
[A35]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2〈一切佛语心品〉(CBETA, T16, no. 670, p. 489, b15)
[A36]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2〈一切佛语心品〉(CBETA, T16, no. 670, p. 489, b19-20)
[A37] (ref yinshun::vol:9;page:p24)
[A38] 采【CB】釆【印顺】
[A39] (ref yinshun::vol:41;page:p220)
[A40] (ref yinshun::vol:16;page:p1-2)
[A41] (ref yinshun::vol:16;page:p2)
[A42] (ref yinshun::vol:16;page:p8-9)
[A43] (ref yinshun::vol:16;page:p9)
[A44] (ref yinshun::vol:16;page:p3)
[A45] (ref yinshun::vol:16;page:p3)
[A46] (ref yinshun::vol:16;page:p7)
[A47] (ref yinshun::vol:16;page:p7-8)
[A48] (ref yinshun::vol:16;page:p8)
[A49] (ref yinshun::vol:16;page:p10)
[A50] (ref yinshun::vol:16;page:p11)
[A51] (ref yinshun::vol:16;page:p11)
[A52] (ref yinshun::vol:16;page:p11)
[A53] (ref yinshun::vol:16;page:p11)
[A54] (ref yinshun::vol:16;page:p2)
[A55] (ref yinshun::vol:16;page:p12)
[A56] (ref yinshun::vol:20;page:p233)
[A57] (ref yinshun::vol:20;page:p239)
[A58] (ref yinshun::vol:20;page:p244)
[A59] (ref yinshun::vol:20;page:p247)
[A60] (ref yinshun::vol:36;page:pa2-a4)
[A61] (ref yinshun::vol:29;page:p218)
[A62] (ref yinshun::vol:16;page:p266)
[A63] (ref yinshun::vol:36;page:pa4-a5)

内容源自:漢文大藏經,繁转简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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